资治通鉴 第189节

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

人皆悦而化之。

孝桓皇帝中延熹九年(丙午,公元一六六年)

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诏公卿、郡国举至孝。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

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阳性纯而能施,陰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

,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滢而无节,阳竭于上,陰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

‘时亦罔或克寿。’《传》曰:‘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臣窃

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陰阳

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

也。”诏拜郎中。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规自以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

。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芳曰:“威明

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遂无所问。

夏,四月,济陰、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司徒许栩免;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为坛饰,淳金-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

。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

边大被其毒。诏复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优、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

史、二千石能否。

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

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

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以岑-为

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滂尤刚劲,疾恶如仇。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

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滂寝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

死,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

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但坐啸。”

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

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

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宛有富贾张-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

岑-与贼曹史张牧劝成-收捕-等,既而遇赦;-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

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于

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质。帝大怒,征-、质,皆下狱。有司承旨,奏

-、质罪当弃市。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俭

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徐璜兄子

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尝求故汝南太守李-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东

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

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

,输作右校。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质、超、浮等罪;帝不悦。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蕃乃

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

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

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

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坚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

成-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而小人道长,营

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

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

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馀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

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

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

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帝不纳。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

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

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

柏之叶有伤枯者。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

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志除坚邪,其所诛翦

,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三公上书乞哀质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

任,将遂杜口矣。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

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曾无赦宥而

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昔文王一妻,诞致

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

。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陰。河当浊而反清者,陰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

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愿赐清闲,极尽所言。”书奏,不省。

十馀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己是出;叶公好龙,真龙游廷。今黄门、常侍,天刑

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

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浮屠不三宿

桑下,不欲久生恩爱,津之至也;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滢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

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

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

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犹

司寇论刑。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

是其法侵盛,故楷言及之。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刘质,言甚切厉,亦坐免官-、质竟死狱中-、质素刚直

,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岑-、张牧逃窜获免-之亡也,亲友竞匿之;贾彪独闭门不纳,

时人望之。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至已不能奋戈相

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

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

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致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人

养子者以千数。曰:“此贾父所生也。”皆名之为贾。

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

竟案杀之。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

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

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

,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

,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范滂之徒二百馀人。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

募,使者四出相望。陈-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自往请囚。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

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

”众人由此亦止。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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