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61节

"报纸上也是这么说的,"韩子奇烦躁地阖上报纸,扔在餐桌上,"不过,我不"明白:难道日本人跑到我们的国土上,是为了用飞机大炮'拯救'中国人?我家的一"个大姐就是从关外逃难来到北平的,她的丈夫和没有满月的孩子,都被日本人杀害"了!可是,她还在盼着他们回来,天天等着,等着......""""

韩子奇的心飞到北平去了。那里有他的家:院子,妻子,儿子......"""

他懊悔自己的莽撞举动,不该不听妻子的劝阻,万里迢迢来到英国,如今想回去"都不可能了!他不敢设想他的奇珍斋、他的家,现在是否还存在?他的共过患难的妻"子、幼小的儿子,是否还活着?想到这些,他心灰意冷,不寒而栗,三年来他踏遍英"伦三岛巡回举办"玉展"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也不能解除他的离愁别绪!"""

"不要悲伤,我的朋友!"沙蒙?亨特手里拿着小勺,耐心地敲碎煮鸡蛋的外壳,"像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似的慢条斯理,"中国有句俗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我看来,您为您的事业已经尽力了,'中国玉王'的名字已经传遍英国和欧洲,您所"收藏的珍品安然无恙地远离中国战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了。至于战争,这"是您、我所无法左右的,我多么希望全世界都是和平的绿洲,全人类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命运,天天过圣诞,过中国的年,人人都佩戴着璀璨的珠宝,家家都陈列着精美的"玉雕!但这只是梦想,在炮火轰鸣的时候,珍珠、钻石和粪土的价值就没有区别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现在坐着吃早餐的地方会变成一片瓦砾,伦敦城从地图上消"失,我和您的命运一样??无家可归!""""

沙蒙?亨特描绘着他所设想的可怕的未来,就像讲述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那么平"静,甚至带有几分幽默。"""

"啊,上帝!"亨特太太在胸前划着"十"字,"不会吧?我不相信德国人会忍"心毁了这么古老、这么美好的伦敦!""""

"怎么不会呢?"沙蒙?亨特冷笑着,轻轻地用小勺敲着煮鸡蛋,"希特勒的胃口"大得很,他要吃掉整个地球呢!我们的邻国一个接一个地被吃掉了,那么轻而易举,"连我们的盟国法兰西也完蛋了,卖国政府向德国人奉献自己的国士时丝毫也不觉得可"惜,好像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首饰,可以随便送人!""""

"唉!"韩子奇感叹着,他想到自己的祖国,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被日本人蚕食的"吗?"""

"而最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法国在贡比涅森林里火车上的一节车厢里签订了投降"协定,而这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的德国签订投降协定的同一地点,历史真是"善于翻云覆雨啊!"沙蒙?亨特嘴角挂着凄然的微笑,看着他的异国同行,"这,倒是"很像我们所做的买卖!""""

"嗯?"韩子奇一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沙蒙?亨特接着说:"不是这样吗?老朋友!价值连城的珠宝、举世无双的美玉,"今天属于这个人,明天就可能会属于另一个人,千百年来就是这样在人们手里传来传"去,每一个收藏者都希望自己是它们的最后一个主人,为了使自己拥有这个权利而互"相争夺,从而使它们的身价倍增。而实际上,谁也不是它们的永久的主人,而只是暂"时的守护者。王寿千年,人生几何?高价抢购,精心收藏,到头来却不知落入何人之"手!""""

韩子奇默然。对于政治,他懂得太少了,还远远不如并非政治家而仅仅是个商人"的沙蒙?亨特;但对于美玉珍宝,他的着迷程度丝毫不亚于沙蒙?亨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沙蒙?亨特把地球比作一堆珠宝,把如今遍及世界的侵略和掠夺形象化了,而"他关于人生短暂的喟叹,又使得一切争权夺利都变得毫无意义。"是啊!"韩子奇深"有感触,"曹孟德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百年之后,"我韩子奇也只是一堆枯骨而已,和一切都无缘了!但是,不到那一天,人总是执迷不"悟,我真不敢想象,当我要离开人生的时候。将怎样和我的玉告别!""""

"总是要告别的,朋友,"沙蒙?亨特在说到这个令人不快的题目时,表情仍然是"轻松的,"我的曾祖父就是个嗜玉如命的人,他临死的时候,好几次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是那些玉牵着他的心,给了他回光近照的力量,但并没有留住他的生命,他终"于走了,临终时握在手里的一块玉璧落在地上,摔碎了!他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管不了啦!从此,他的继承人??我的祖父就戒除了收藏的嗜好,把兴趣放在商"品的出售上。他告诫后代:如果商品不能在你手里创造出更大的价值,那它就等于没"有价值!我的父亲和我本人,都继承了这一点,也许正因为如此,'亨特珠宝店'才"得以存在和发展,我才得以在全世界旅游,让自己生活得舒适而愉快,享受自己所创"造的一切!而您,我的朋友,似乎走的是我已故的曾祖父的老路,何苦呢?如果我是"您,就会把那五大箱东西卖掉它!""""

"卖掉?"韩子奇吃了一惊。"""

"对,卖掉,大英博物院和苏士比拍卖行不是早就在注意您的东西嘛,他们会出"很高的价钱的!大战在即,现在不卖,更待何时啊?一旦玉石俱焚,后悔就晚了!""""

韩子奇茫然。沙蒙?亨特的这番话,他觉得似曾相识,跟劝他离开北平时说的一"样。"不,"他说,"亨特先生,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东西运出来,是为了卖吗?"您帮助我来到英国,也是为了让我卖掉这些收藏吗?""""

十多年密切交往、三年来朝夕相处的朋友之间,笼罩了一片阴影。亨特太太不安"了,埋怨她的丈夫:"沙蒙,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们中国人最讲信义,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

"哦,"沙蒙?亨特收敛了笑容,对韩子奇说:"老朋友,误会了!我只是向您建"议,并没有强人所难。如果我觊觎您的收藏,当月何必把自己的藏品向您转让?又何"必请您到英国来?如果我像贵国的蒲绶昌先生那样唯利是图、见利忘义,那么我们之"间就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友谊了!""""

"是的,是的,"韩子奇为刚才的唐突感到歉意,十几年间的往事从心头掠过,"使他对沙蒙?亨特的怀疑冰释了,"'人不知而不愠',请您不要介意我的失言,您是"我在危难中惟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只怕是我帮了您的倒忙呢!"沙蒙?亨特说,"我劝您离开北平的时候,根本没"有料到英国也会遭到战乱,现在伦敦危急,如果遇到不测,我就对不起朋友了!所以"才......""""

"果真如此,那就是命中注定了,怨不得天,尤不得人,患难之中,我们只好同"舟共济、相孺以沫!"韩子奇无可奈何地叹息,"不过,那批东西,我是绝对舍不得"卖的,那是我的心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它们回北平去,除"非我死在这里......""""

"上帝啊!今天是怎么了?你们把所有的不吉利的话都说尽了!"亨特太太不高"兴地唠叨着,"战争?战争在哪儿呢?离伦敦还远得很,德国飞机飞不到这儿来,我"给咱们算过命了!""""

"又是看茶叶组成的图形?但愿你的占卜术灵验吧,保佑我们和我们的朋友!""沙蒙?亨特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韩先生,您的东西不是还好好儿地存在楼上您的卧"室里吗?如果这座楼在,谁也不会去碰它。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天由命吧!走,我"们到店里去看看,仗一天打不到伦敦,我们就做一天生意,听奥立佛说,这几天的生"意还不错,买订婚戒指的人大量增加,看来爱神在和死神赛跑,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要"抢在战争前面享受他们应得的爱情!""""

奥立佛?亨特并不在店里,此刻,他正陪着梁冰玉在海德公园散步。"""

被闹市环抱的海德公司,清凉而宁静。迷离碧绿的草坪,像一片巨大的绒毯,点缀"着洁白的绵羊,云朵似的移动着,啃食着鲜嫩的草叶,使人忘记了是在世界大都市伦"敦,仿佛置身于澳洲的草原或是苦丝姑娘生活的乡间。西南角上,一条"蛇水"蜿蜒"如带,苍鹭、天鹅、雪雁悠闲地戏水,几条游船斜靠岸边,"野渡无人舟自横"。一"百二十年前,诗人雪莱的情人就是在这条"蛇水"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今,琴柱"草花在岸边静静地开放,那花朵像炽热的爱情火焰。秋日的海德公园如烟似梦,很难"让人相信战争的恶魔正在向这里逼近,如果不是岸边路椅上三三两两地坐着流落英岛"的欧陆难民,和透过树丛可以看得见的那些银亮的、巨大的气球。这些气球是伦敦的"空中卫士,它们使德军的飞机不敢低飞,以保护伦敦不至于成为第二个华沙。"""

天已经有些凉了,梁冰五头上的白羽帽饰在秋风中抖动,她的脸也显得更加苍"白。脚踏在落叶上,枯黄的碎叶连同她淡青色的裙子上的皱褶都在沙沙作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公园里来,就像她最近常常毫无目的地做许多事一样:把所有的"书都摊在地上,然后再一本一本地收拾起来;或是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一遍,最后穿的"还是开头的那一件,宿舍里乱得像遭了抢,一直到晚上回来再花费半夜的工夫去整"理。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因为心里烦。牛津大学的校园里已经堆起了沙袋,学生们花"费很多时间去演习钻防空洞,夜里,可以清晰地听见高射炮部队奔赴防线的隆隆声。"课堂上,讲授英国文学史的教授在头头是道地分析乔叟的长诗《善良女子的故事》,"学生却在下面议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阴谋。课已经很难上了,这使梁冰玉想起她的"燕大,想起当初同学们的感叹:"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早晨,奥立佛?亨特打电话给她,她就出来了,像一个无依的幽灵,飘进了海德公"园。"""

他们在诗人拜伦的铜像旁边慢慢地踱步。这座铜像是希腊政府赠送的,以纪念这"位把自己的诗篇和热血献给为自由而斗争的希腊人民的英国诗人。青铜铸成的拜伦,"年轻而英俊:浓密的鬈发,挺秀的鼻梁,充满智慧和激情的眼睛。他望着在死后才得"以归来的祖国,似乎在回味着他拖着先天跛足的残腿走过的三十六年坎坷历程,似乎"在默诵着他在度过最后一个生日时写下的绝笔诗:"""

我的日子飘落在黄叶里,"""

爱情的花和果都已消失;"""

只剩下溃伤、悔恨和悲哀还为我所保持......""""""

梁冰玉默默地从拜伦身边走开。"""

公园里的清道夫正在耐心地清扫落叶,每耙成一堆,便点起火,袅袅的白烟在寂"静的树丛间盘旋,使她想起长城上的烽火台。在遥远的古代,塞上烽烟曾是抵抗侵略"者的信号;现在,秦时明月汉时关又在燃烧吧?"""

银色的防空气球匀称地排列在碧蓝的晴空,秋风拂过,系着气球的钢丝发出铮铮"的响声,清脆而悠扬。梁冰玉停下脚步,出神地凝望着空中。"""

"梁小姐是在欣赏那些气球吗?"奥立佛跟在她身旁站住,也仰起脸来看,""嗬,好大的一串珍珠项链!""""

"不,它使我想起了北平的沙燕儿......"梁冰玉喃喃地说。"""

"沙燕,是一种鸟吗?""""

"不是鸟,是风筝,我小时候最爱看、也最爱玩儿的风筝......"梁冰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气球,心却飞向了家乡。"""

"风筝?"奥立佛不解地重复着,梁小姐的想象力真让他吃惊。"""

"在这里看不到那样的风筝,风筝的故乡在中国,在北平!每到春天,你看吧,"北平的天上飞满了风筝,我们叫它'沙燕儿',有比翼燕儿、瘦燕儿、双燕儿、蝴"蝶、蜻蜓、喜鹊、鲇鱼、蜈蚣,还有哪吒、孙悟空、刘海......什么样的都有,最大的"'长脚沙燕儿'有一丈二尺长!在天空中飞起来,真像是百鸟朝凤,上面还装着弓"弦,风一吹,铮铮地响,就像这气球上钢丝的声音。......""""

"啊,不可思议的国度!"奥立佛被她这奇异的描述所吸引,"你也会放风筝"吗?""""

"不,那不是人人都会的,尤其是女孩子!"梁冰玉苦笑了笑,"放风筝也很需"要一点本事呢,要看好风向,掌握好平衡,先让它兜起风来,一边放线,一边抖动,"还要跑来跑去,很累人的,我常常只是跟着看热闹,也其乐无穷。厂甸的'风筝哈'"最有名,人说是根据曹雪芹记载的古法制作的,'大沙燕儿'卖得很贵,我们小时候"玩儿的是最普通的一种,奇哥哥花二十枚铜子儿买来,教我放。那样子跟'沙燕儿'"一样,只是小得多,画着黑色花纹,叫'黑锅底'。奇哥哥先放起来,再把线交给"我,他就忙着做活儿去了,我牵着线,不知道往哪儿跑,一不留神,风筝就突然落下"来了,收线都来不及,那时候我们有一支儿歌,说的就是这种情形:'黑锅底,黑锅"底;真爱起,真爱起;一个跟头扎到底!'小伙伴们一边拍手一边唱,嘲笑的就是"我!"梁冰玉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又像儿时那样笑起来,眼睛里却闪着凄然的泪"花!"""

"你的童年真让我欣慕!有机会我一定要到中国去,亲眼看看那满天飞舞的'大"沙燕儿',亲手放一放那一个跟头扎到底的'黑锅底'!"奥立佛无限神往。"""

"没有了,美好的时光永远没有了!"梁冰玉垂下头,白色的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忧伤的大眼睛,她转过身,用手绢儿擦着泪花,"现在北平的上空,恐怕只"有日本的飞机在飞了!""""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现在怎么又哭起来了?"奥立佛正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梁小姐,你不要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这儿"不是北平,是伦敦呀,日本的飞机飞不到这儿,德国的飞机也飞不到这儿,我们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我们?"梁冰玉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琢磨着其中的含义。自从三年前那个"春天的早晨,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英国小伙子,就已经隐隐觉得他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着某种特殊的情感,青春妙龄的女孩子对此是极为敏感的。"但她不愿意正视它,极力装做毫无觉察,冷漠和疏远是她惟一可以采取的态度。奥立"佛关于牛津大学的夸夸其谈使她反感,为了在自我感觉上战胜对方,也为了避免在以"后的时间里更多的接触,她才毅然地做出了报考牛津大学的决定。这使她在流亡的岁"月重新赢得了读书的机会,并且可以在绝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躲开奥立佛那一双黑"眼睛的追逐。但是,完全躲开毕竟是不可能的,每到周末,她还是要回到亨特家里,"亨特太太的热情招待,奥立佛不断变换花样的献殷勤,都使她无可奈何。她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的生活和学习费用必须依赖韩子奇,从而也就必须依赖亨特一家。他们"虽然是受尊敬的客人,但归根到底也仍然是寄人篱下,她不能得罪主人,那样,在亨"特夫妇的眼里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她只有将自己的情感封闭起来,让自己的言"行都不越雷池一步,耐心地度过寄居海外的生活,等待从牛津毕业的那一天,也许到"那时,她就可以返回家乡了。三年过去了,奥立佛对她的殷勤有增无减,他常常在假"日里主动提出要陪她去游览风景区或是去欣赏歌剧和音乐会,那种热情使她无法拒"绝;他还常常以种种借口到牛津去看她,送去一些吃的甚至是玩具,使她好气又好"笑。她想明确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做,但又说不出口,因为奥立佛向她表示的只是友"谊,除此之外并没有多走一步,她总不能拒绝友谊啊!三年来的频繁接触,使她渐渐"地改变了当初对奥立佛的印象,她发现这个小伙子在事业上无比精明,在生活上却相"当严谨,她从未发现他同别的女孩子来往,从未发现他有那些公子哥儿的风流、放荡"行为,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半中国血统,受了他那位慈祥温柔的东方母亲的影响?也"许自从梁冰玉的到来,他的心就被这个东方姑娘占据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她渐渐"地不觉得奥立佛那么"讨厌"了,他们之间不知不觉产生了类似兄弟姐妹的情谊。现"在,奥立佛在匆忙之中为了安慰她而说出的话,没有经过字句的斟酌,使她嗅到了某"种信息,触动了她敏感的心弦。但是,她能说什么呢?不管奥立佛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不出口点破他们之间的那一道微妙的界墙,她就永远"装傻",三年来,她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度过的。"""

"梁国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总是要回去的!"她说,暗示奥立佛不要做任何"不切实际的设想。"""

"唉,你对中国有那么深的感情!"奥立佛言不及意地感慨着,耸耸肩,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同情,"中午我们去吃中国馆子好吗?'上海楼'的菜比我妈妈烧的要"好得多了!""""

午饭后,他们并排坐在襄球剧院的观众席上,等待《雷岩》(Thunder"Rock)的开"演。这是奥立佛事先买好的票,为了和梁冰玉在一起,他把这一天安排得满满的。梁"冰玉本来没有一点儿看戏的兴趣,奥立佛却百般煽动,说这个戏正在走红,不可不"看,她也就随着他来了,无非是消磨几个小时的时间嘛,反正她的头脑空空,也没有"更重要的事儿可做。戏还没有开演,她愣愣地望着那低垂的大幕。奥立佛没话找话,"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刚才"上海楼"的那一顿美餐:"梁小姐的思乡之情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了吧?没出伦敦,你等于回了一趟中国!""""

"不,这使我更想家了!"梁冰玉却说,"这里的中国馆子没有多少中国味儿,"只不过徒有虚名,唬唬你们这些外国人罢了,远远不如我们北平的东来顺、南来"顺......甚至还不如我们家里的家常便饭呢!""""

"噢!"奥立佛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景仰,"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口福!如果"人生真的有来世的话,下辈于我一定投胎到中国去!""""

"何必要等到下辈子呢?等战争结束了,你就可以去了。那时候,请你到我家做"客!"梁冰玉那神情仿佛是在北平作为主人邀请奥立佛,她有意把"我家"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以求得客居海外的人所特别需要的心理平衡,并且巧妙地提醒奥立"佛,他们之间是有一条不容忽视、不可逾越的界限的。"""

无奈痴情的奥立佛根本看不出"眉眼高低",他把梁冰玉的暗示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去理解,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啊,太美好了,那将是我终生难忘的旅行!""""

梁冰玉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个人怎么是个点不透的"傻小子"呢?他们之间,可"以用英语和汉语自由地交谈,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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