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35节

像一把利刃刺入了韩子奇的心脏!他现在还算什么"玉王"?天底下有这样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的"王"吗?他连当个玉"奴"的份儿都保不住了!

"不能卖!乾隆翠?怎么能卖呢?"他的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这怒而拍案的突然举动把经理和"二五眼"都吓了一跳!是的,韩子奇参加工作十年来,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一次,他在人前失态了!

"二五眼"快快地把桌上的翠?拿走了。经理却并没有因为韩子奇的发火而生气,他走出去的时候,兴奋地对"二五眼"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老韩,这只翠?就保不住了,你听见没有?是乾隆的!"

业务室那边又响起了笑声,是那几个小年轻又在帮着经理围攻"二五眼",逼着他当真在工作证、户口本上更名改姓。在那轻快的笑声中,韩子奇感到自己的全身都松垮了!

他没有等到中午下班,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向经理请了假,经理关切地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还说本来就不必天天来上班,在家里整理整理资料也是一样的。

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外边正下着毛毛细雨,他没带伞,就冒着雨回家,反正雨也不大,他甚至希望下一场瓢泼大雨,冲一冲心中的憋闷,才痛快!他闷着头走在楼梯上,裸露在室外的水泥楼梯被雨水淋湿了,很滑,他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去。细雨膝胧了他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只翠?在眼前晃动,晃动,脚下像踩着浮云,踩着棉花......

"老韩,您等等!"身后突然传来经理的喊声。

他在恍惚中猛地一惊,还没等回过头去,脚下踩空了,他身不田己地一头栽下去......

"老韩,老韩!"

他顺着湿漉漉的、坚硬的水泥楼梯往下翻滚,头晕目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清醒了,明白了自己出了什么事。

他听见妻子痛哭着,在埋怨,在责问:"都是让你们给逼的、赶的吧?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这么狠着使他吗?"

"没有啊,韩大嫂,"这是经理的声音,经理也在这里!"我让他回去休息,见他没带伞,就追着给他送伞,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唉!韩大嫂,领导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老韩的伤治好,他是国宝啊!您放心,千万别太着急......"

不着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什么急也不着了,韩子奇在心里说。谢谢你到这时候还能送我一个"国宝"的雅号。其实我这个"国宝"早就该打碎的,打碎了也许就一钱不值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拼着命地往前奔,往前赶,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早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个跟头就把命栽进去了,我......会死吗?唉,活着太艰难,心里装着那么多的痛苦,嘴里又什么都不能说,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死,也许就了却了忧愁,结束了烦恼,就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可是......不......不能死,我怎么能丢下那些玉?怎么能丢下女儿?女儿还有四年,才能大学毕业!

下了汽车,新月就朝着同仁医院没命地奔跑,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是那绵绵的细雨,是那浑身的汗水,是那顺着脸腮流淌的眼泪......

她跑着,顾不上在冰冷的雨水中膝关节的刺痛,顾不上肺部的憋闷难忍,顾不上心脏慌乱地狂跳,她从来也没有跑得这么快、这么急、这么远,路太远了!

她奔进医院的大门,奔向那刺目的三个大字:"急诊室"!

一个什么人,拦腰抱住了她?噢,是姑妈!

"姑妈......姑妈......爸爸呢?"她问,剧烈地喘息着。

"新月儿啊,你可来了!"姑妈放声大哭起来,"你爸爸......肋条骨......"

"啊?!"新月挣脱姑妈,向急诊室的大门扑去!

门里边挤着一群人,妈妈、哥哥,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还有爸爸单位的领导,爸爸呢?

爸爸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那张平时黧黑的脸,现在白得像一张纸,头上、胳膊上、胸脯上都裹着绷带,雪白的床单上,沾着鲜血!

"爸爸!"一阵剧痛把她的心撕裂了,她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是......新月?"韩子奇猛地一震,发出沙哑的呼唤,"新月!"

"不要动,安静!"护士按住了他。

"新月,新月!"她的亲人们都慌了!

新月听不见他们的呼唤,她那湿漉漉的肢体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新月!"天星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了妹妹的头,"新月,你醒醒,爸爸没事儿!你醒醒!"

新月没有醒来,她那洁白的面颊涨得紫红,发青的嘴唇流出粉红色的血水......

大夫、护士急匆匆跑过来,又投入了一场紧张的抢救!

听诊器在新月的胸部游动,血压计显示出指数:60/40......

"大夫,大夫......"姑妈紧张得浑身哆嗦,泪流满面,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夫......这孩子......"韩太太慌乱地挤在旁边,"她跟她爸爸连心啊,准是急坏了!"

"心律不齐,有杂音,满肺水泡......"大夫的面孔严峻得吓人,摘下听诊器,对护士说,"急性心力衰竭!把她抱到床上去,呈半坐位,立即输氧,静脉注射毒毛旋花子K,0.25毫克......"

"啊?心力衰竭?"天星把妹妹抱上病床,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妹妹的病把他吓傻了,"她还不满十八岁,怎么会......衰竭?"

大夫、护士顾不上解释,紧张地抢救新月!

"主啊,要了这孩子的命了!"姑妈急得跺脚,抱着韩太太,姐儿俩都吓得哆嗦。

韩太太抓着姑妈的手:"瞧瞧,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一天病倒了俩,这叫我是死是活啊......"

"新月......新月......"韩子奇挣扎着,呼唤着。

"不要说话,不要动,"护士按住他,"你要主动和我们配合,避免断骨刺伤内脏......"

此刻,刺伤韩子奇五脏六腑的不是断骨,而是掌上明珠的突遭不测,而这,正是为了他!

新月半卧在病床上,毫无知觉。

像炮弹似的氧气瓶推过来了,护士为她插上吸管,"咝咝"的气流缓缓进入她那极度缺氧的胸腔。护士紧张而镇定地为她注射,在四肢轮流扎止血带......

天星紧紧地盯着妹妹的脸,连眼都不敢眨一眨。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惯于在心中忍受一切的老蔫儿、拧种,却流下了热泪:"干吗要告诉她?爸爸的事儿找我就成了,新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你们真浑啊,谁给她打的电话?"

"是我......我让打的,"特艺公司的经理沮丧地说,"当时急着要通知家属,在你爸爸的记事本儿里只找到这么一个电话号码,就......唉!谁知道这姑娘心脏有毛病?"

"胡说!"痛彻肺腑的天星六亲不认,谁都敢骂,"我妹妹没病!谁说她有病?"

第八章 月晦(二)

经理自然不敢再言语,不幸的是,大夫说话了:"根据现有的症状,病人的心脏很可能早就有严重问题......"

天星、韩太太和姑妈都惊呆了!

"病人的家族有心脏病史吗?她的父母有没有......"

"没有啊!"韩太太说,"我跟她爸爸哪儿有心脏病啊?"

"没有,"姑妈又补充说,"我们这一家子人,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得过这样儿的病!"

"那么,病人过去有风湿病史吗?就是说,是不是经常关节疼?"

首节上一节35/98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