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争秘录 第34节

团里的集体婚礼上,新娘代表发言最来劲,她说,军人就是最可爱的人,说理解信任,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现在马上结婚才是最实际的行动。全场都给她喝彩。

那个团的集体婚礼,新娘家代表是唐山东省姑娘,念着念着理解支持的讲稿,忽然冒出一句,地震没砸死,这回又上前线,呜呜地哭开了,一下子没人说话了,新娘子们挨个抹泪。

那个连的炊事班长才有意思呢,他八三年和原来对象订的婚,一说打仗女方吹了,结果他的家乡又出了个见义勇为的姑娘,先来信自报家门,接着就到部队来了。本来姑娘就是想打抱不平,安慰看看这老炊,可指导员故意拿话激人家,说现在可不能结婚,一结就连累你了。姑娘一听,说结就结,好让他放心上前线。第三天就在连队举行了婚礼。听说那姑娘叫沙志红。

说着说着,两对新人又来了情绪。排长的她天亮就要走,;四班副那一对还是新婚之夜。又闭了灯,双轻手轻脚地。这叫什么事吧。一打仗真什么也不顾了。二排长叹了口气。真委屈她了,那最后一晚上。兵车还在向南飞驶着。

一位团政委说,为了让大家安心上前线,我们为十六对新人组织了集体婚礼,团里各级主官都参加,拍录相,发纪念品,把声势搞得大大的,战士们很感动,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的老兵多,都二十二、二十三了,再打两年仗,都成了困难户。二十四岁以上的还有一百零九个没对象呢。我们想办法吧,有苗头的就抓住。有的姑娘就是到部队来看看对象。一看这场面这气氛,咱们也结。团里搞完,营里连里统统搞,一共组织了六十多对。我们就是要通过这些来告诉人们,尽管是打仗了,也还是结婚的多,吹灯的少,理解的多,不理解的少,就是要告诉大家,你们仍然是最可爱的人。

一道参战命令,使集团军近八百多官兵成了新郎。

八百对新婚夫妻的蜜月有长有短,长的不到一个月,短的十天八天一个星期。侦察参谋齐华林结婚第三天就被电报召回部队,开进经过西安时,妻子和岳父、岳母都到车站送行。在站台上,她转着泪说她害怕,总梦见唐山地震。齐参谋是地震孤儿,一家六品人,父母弟弟和两个妹妹那次全没了,就剩他一个。临开车,老丈母娘说,唉,我们娘俩一个命,老头子就是我们结婚第三天上的朝鲜战场。工兵连指导员张建国晚上八点钟赶回河南老家,骑自行车带着未婚妻到县政府敲开秘书的门办了手续,晚九点入新房,第二天早晨七点登上返回部队的车,结束了为期十小小时的蜜月。

八百个蜜月加起来,不满三百个足月。

参战部队有两个突击:突击结婚的多,未婚妻突击吹灯的多,集团军有了八百新郎,同时也有了两千多名"吹灯兵"。

在战区,到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故事,各级政工干部似乎尤其注重这一点,对之都有精确的统计数字,然后再向你谈几个曲折的或者感人或者令人愤慨的事例。临上前线突击结婚,说明我们战争的的正义性质和群众基础,说明后方人民的理解的支持,说明八十年代战士最可爱;而众多的吹灯兵在前线出生入死忘我战斗,则说明当代军人负重报国,说明新一代士兵的高尚情操,说明他们更可爱。

19号阵地25个兵,平均年龄22岁,没有一个结婚的,自称"光棍阵地"。光棍阵地上原先还有五六个有对象的,一说打仗,尤其是一上阵地,就一个接一个的吹灯,最后只剩下了李广才。

光棍们都把他的她看成是全阵地的唯一希望,而李广才自己,一方面很自豪,同时又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对象是他的中学同学,并且在第二汽车制造厂上班。部队临出发她要来看他,他没让她来。

她来信说上前线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在后方支援你。上阵地后,李广才给她写信,没说是在全团最前出最危险的阵地上,交防的友军在这个阵地上坚守期间,平均一天伤亡一个,这些当然不能告诉她,不能让她更提心吊胆;。但阵地情况李广才写信告诉了同学,也终于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李广才从一上阵地就盼信,盼了两个月,她的第一封信终于来了。

信中说你们是了可爱人的,有更多的好姑娘在等着你,咱们分手了你别有包袱。这信不仅对李广才,对全体光棍都如同一记闷棍。光棍阵地悲哀了:咱19号算是没戏了。光棍阵地愤怒了:妈的回去哥们儿替你找她算帐。都吹了,光棍阵地这回是名副其实在铁杆光棍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老越来吧,来了光棍们就猛干,总想过过瘾。不过李广才和她还通着信,她告诉他,她春节结婚了,是厂里的,他于是向她祝贺。此举虽然招来光棍们的一致谴责,李广才却说,我们毕竟爱过一场。

最使前线官兵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吹灯。这些战场上的男人们最恨的就是负心姑娘。即使敌人似乎也不曾使他们那么痛苦,即使敌人似乎也不曾让他们那么愤怒。

吹灯,指的是中止恋爱关系,而且通常是一方还热着,那边已经绝情了。只要有谈恋爱地方,就会有吹灯现象。在参战部队,吹灯的更多更集中些而已。但吹灯一词,无疑是个极有中国特色的字眼,它所包含的社会心理内容,它所体现的文化伦理背景,都是中国式的。

吹灯本身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恋爱关系不象结婚那样可以明确地以证为准,再者恋爱过程极易出现反复,一句吹灯话一封吹灯信,也许是分离的起点,也许不过是个小小的波折或大大的玩笑。多少多少个吹灯兵这种统计数字肯定会有许多折扣在,当然也有确定了的,比如欠灯信同时就告诉过去式的对象,我已经于或者即将于某月某日与我的丈夫结婚,不有的参战前请假回家结婚结果她已经成了他人之妻。如此悲壮的军人我们遇见的不止一位,这都是吹灯兵无疑。除非我们的战士有百折不回令人敬佩的骑士之风,再把她从情敌手中夺回来,象他们在战场上那样一往无前,有我无敌。可惜中国人不兴这个。中国男人没那样的精神。我们就会骂娘骂女人。

吹灯兵中,感情越深的越痛苦,同时也就越是理解谅解对方,恨劲也越小。倒是同一战壕战友们,为他忿忿不平,对她猛骂一个点儿,什么激烈难听的话都说。那些负心姑娘们,成了战场上男子汉们最大的发汇对象。上战场所遇到的一切困难艰苦危险不幸等等,都向着她们尽情地猛烈发泄,也许从中能获得一种心理平衡吧。我们总是向弱者发泄和施威。

我们常常诅咒不该诅咒的,而对该诅咒的却缄口不言。新婚别者,不见"沉痛迫中肠",吹了灯却如此怒发冲冠。而这吹灯怨之中,总让人感觉到一些男尊女卑,从一而终之类的小生产的历史要求。我们向来以为离婚包括吹灯——被甩了、被蹬了——是一种人生的失败,一种人格的降价,一种行状的污点,总之是一种极其丢脸的事情。临此窘境,我们又总是求助于开设道德法庭进行缺席审判。

既然离婚率适当上升是现化社会的一种普遍现象,那么吹灯增多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尤其女性主动提出者为多,这似应是一种进步。相对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方,这都是进步。生活就是选择。妇人同样有选择的权利。军人之上战场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难道因此就有权利连带剥夺姑娘们对未来生活的选择么?我们在前方打仗不就是为了后方更幸福么?这里有一封吹灯信——

强弟,请原谅,我们分手吧!现实无法使我们结合在一起,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我是可悲的,又是可怜的。我以为这样的选择在将来对你是很幸运的。虽然我们现在都很痛苦,但这对你是一处解脱。

原谅我吧!原谅你这个疯子姐姐。生活为什么如此捉弄人啊!这里我给你买了一套《水浒全传》,但愿此书能给你解闷,在此,我求你不要谈到付钱一中。你就当作姐姐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最后,祝你在战争中走向新的彼岸。

无论写信人出于什么心理和动机,至少这种方式还是较为文明的。

进步与退步相随相伴。在众多的吹灯之中,确有不少是非感情因素在起作用。虽然完全由情感支配的爱情不会有,但爱情毕竟不同于交易。商品化再彻底,人类也不可能进化到或说堕落到那一步。某侦察连战士刘正贵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牺牲,第二天寄来了一封信,别人拆来一看是封吹灯信。副指导员送骨灰到烈士家乡,吹灯姑娘闻讯赶来,哭得那伤心,最后提出作为烈士遗属她应该得一笔抚恤金。副指导员当场公布吹灯信将其羞跑。好在这样的人还不很多。有同志揣摩此种心理写了这样几句。并把它登在战区报约上——

如果你当了英雄,我就是英雄的爱妻;

如果你牺牲,我就是烈士的未婚妻;

如果你负伤,我就是残疾人的朋友。

这也不失为一种概括。兵们尤其是吹灯兵看了很解气。解气也只是一剂精神胜利法。真正感情深的棒打不散,本来就经不起考验的吹了灯或许是塞翁失马,多一次选择机会也未必不好。

53.战地流行的歌

那拉的中秋之夜,没有月,扬虎城还没有爬到洞口,就失望了。外面黑黑的,天上不但没有月亮,还洒下一天的泪雨来。傍晚,他和文书赵志刚给前边的特供阵地送了一趟节目物资,回来又象地老鼠一样钻进这无名洞,用定向地雷和手榴弹封闭洞口。想起是中秋节,大家都没心思打扑克,吹牛也吹不热乎,又都睡不着觉。杨虎城又想起那个风雪夜的小站,想起老妈妈追着火车跑的身影。

他爬向洞口,这十几米这次却显得这么长。总是不到头。月亮出来了,他想妈妈在家看着月亮,月亮在这儿照着我,他一边爬一边想。但他失望了,他先听到雨声,他又看见黑暗。

杨虎城在离洞口若悬河两米处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封闭区域了。他看着那一小块没有月的外边,没有月毕竟也是中秋节。那天半夜差不多这个时候,12月6日夜11点40分,兵车到了他家的那一站,那个叫孟塬的小站,他听见了妈妈的喊声,还有姐姐们的喊声,他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去。他扑向妈妈,三个姐姐都哭了,见他剃光的头,他对象也哭了,哥和弟弟扶着60岁的母亲。一家人在车站上等他已经等了三天两夜半。

他心里乱的要命,他们说的什么他都没听见,自己说的什么他也不记得。只觉得停车40分种就那么一小会儿。他被叫上了车。铁罐头车把妈妈他们送远了。妈妈抓着他的手,跟着车跑,哥哥扶着拉着妈妈。他真想跳下车,真想哭。他后悔他没跳下车,后悔车出了站他才哭出来。

猫耳洞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杨虎城的脸上却湿了。两点多钟,想是云里推出那轮中秋的月,他看见对面他们那边的阵地上满坡碎银似的月光。妈妈一定在家看着这月亮,他想,月亮在这儿却照不见猫耳洞里的他。

战士陆平安在猫耳洞里收到一封信,是哥哥写来的,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他赶快撕开信。两个月前他曾收到电报,说父母双双住院,速回家看望,可即将上阵地的他,哪里能走得开。陆平安接连写信问候安慰询问,可是家里一直没回信。信终于来了——

弟弟:

原谅哥哥的可能,你骂我吧,咱妈和咱爸,在两个月前的半个月之内双双亡故......爸爸临终前一再嘱咐,你刚去打仗,过两三个月再告诉你家里的事,打仗事大,别让你分心......

陆平安呆了,那张纸飘然落地,好半天他才哭起来。同哨位的战友拣起来一看,三个人抱头哭成一团。他们帮小陆找出急救纱布,抹上哨烟凝成的黑灰,点上两支蜡烛,三个戴黑纱的士兵一起跪向北方,一起磕了三个头。陆平安说:"爸爸、妈妈,孩儿不孝,等打完仗,再去给二位老人家上坟......"

战地的军人们,起得最多的是母亲和妻子。战地的歌曲,非此也不能流行起来。

七九年对越作战打响之后,一曲《再见吧,妈妈》唱遍了全国。老山作战以后,先是升起了《十五的月亮》,继而扬荡起《血染的风采》,87——88年度,战区最为流行一首男女声二重唱《两地书,母子情》。

《再见吧,妈妈》:战士——母亲

《十五的月亮》:军人——妻子

《血染的风采》:军人——恋人

《两地书,母子情》:战士——母亲

前线军人大都喜欢这几首歌,否则它们不会流行。这四首歌,也都曾经引起过争论,见仁见智,宜唱不宜唱,但争论归争论,军人照唱不误,前线的这人尤其需要寄托和抒发自己的情感。

团政委吴延明说,有的指导员跟我说咱们不能让部队唱《血染的风采》,太悲了,涣散军心,有的还说有反战情绪。临出发前好些家属也跟我说,这个歌不吉利,太丧气,这还没走呢就说不回来、不起来的了。他们不懂噢,这就是政治工作。还有让歌给唱垮的部队吗?没听人说吗,在福建前沿,前几年咱们不让唱邓丽君的时候,他们的大嗽叭成天对着你放。后来呀,咱们大陆的流行歌曲比邓丽君还邓丽君了,你猜怎着,轮到他们不敢听咱们的了。"

国军"倒害怕"共军"给"腐蚀"了。再说,总得让人有个发泄渠道吧,你越堵,越是给自己找麻烦添乱,越禁止越坏事。我就是要让大家唱《血染的风采》,出发前唱,路上唱,开会唱,开饭唱,天天唱,反复唱,唱得多了,就不在乎了,就不觉得悲了,士气就起来了,我的思想工作也就好做了。

开进途中,天津新兵小韩说,前天在火车上,我无意中唱起《梦中的妈妈》,我就流泪了。出发以前,我写信跟妈说,我们打的是防御战,领导上说危险不大,让家里放心。我妈妈回信,说了好些鼓励的话,让我听领导的,向老兵学习,让我别想家,好好照顾自己。我本来想把妈妈的信带着,可是领导说不能带没用的东西上前线,我就把妈妈的信放在营房了。离前线越近,我心里头越不平静。那天,我唱《梦中的妈妈》,唱了两遍,不知道眼泪怎么就流出来了。我真是无意唱的。我长到十八岁,头一次离开家,头一次离开妈妈,我又一想,我入伍已经一个月零三天了,我已经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不能哭泣,打仗保卫四化不应该想家,我就把这个缺点改正了。我就不唱《梦中的妈妈》,我使劲多唱让青年人欢乐的歌曲,和老兵学习打扑克,经过政治教育,我不想家了。妈妈的那封信,我也放在营留守的包袱里了。你看我是真的不想家了吧?

八七年十月,在八里河东山主峰,总政歌剧团慰问演出。下着雨,观众没有一走的,他们中间好多人,是各个阵地派来的代表,提着录音机来看,回去给坚守阵地战友们放,演员们也在雨中演出。著名女歌唱家张越男登台了,她说:"我是一个入伍43年的老兵,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我为战士们唱,那时候我还小;在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的前线我为战士们唱,那时候我还年轻,现在,我已经老了,但你们正年轻。今天,我代表后方的母亲,为大家演唱一首《两地书,母子情》——

"孩子啊孩子,春天我想你......"

"孩子啊孩子,夏天我想你......"

"孩子啊孩子,秋天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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