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85节

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那赵姨娘素日虽然常怀嫉妒之心,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也不敢露出来,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

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竟没动。

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明日贾母问怎么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

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

宝玉道:“有些疼,还不妨事。

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凤姐笑道:“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

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

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这遍方才回来,又偏生烫了。

林黛玉便赶着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

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

宝玉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

——知道他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

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性,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

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林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

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见了贾母,虽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烫的,不与别人相干,免不得那贾母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

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

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贾母听如此说,便赶着问:“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马道婆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

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贾母道:“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

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

象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

那小家子穷人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贾母听了,点头思忖。

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象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

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

贾母又命人来吩咐:“以后大凡宝玉出门的日子,拿几串钱交给他的小子们带着,遇见僧道穷苦人好舍!”说毕,那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

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

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

马道婆道:“可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

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色的,弄一双鞋面给我!”赵姨娘听说,便叹口气说道:“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马道婆见说,果真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

赵姨娘问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钱去,在药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没有?”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赵姨娘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力量不足!”马道婆道:“你只管放心,将来熬的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赵姨娘听说,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罢,罢,再别说起。

如今就是个样儿,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那一个儿!也不是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

他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我只不伏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出两个指头儿来。

马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琏二奶奶?”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向马道婆悄悄说道:“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马道婆见他如此说,便探他口气说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

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

倒也妙!”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呢?”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

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心内暗暗的欢喜,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

你若教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

罪过,罪过!”赵姨娘道:“你又来了。

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马道婆听说如此,便笑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

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

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

那时你要什么不得?”马道婆听了,低了头,半晌说道:“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又何难。

如今我虽手里没什么,也零碎攒了几两梯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

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你要什么保人也有,那时我照数给你!”马道婆道:“果然这样?”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说着便叫过一个心腹婆子来,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

那婆子出去了,一时回来,果然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

赵姨娘便印了个手模,走到橱柜里将梯己拿了出来,与马道婆看看,道:“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

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

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

千万小心,不要害怕!”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鬟进来找道:“奶奶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

却说林黛玉因见宝玉近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说话儿。

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

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

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红院中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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