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7节

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

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

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

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

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

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

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

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

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

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

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

运生世治,劫生世危。

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

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

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

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

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

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

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

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

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

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

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

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

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

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

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

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

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

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

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

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

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

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

姐姐'。

妹妹'乱叫起来。

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

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

他说。

急疼之时,只叫。

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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