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64节

便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

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

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

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も了一声,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有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

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

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

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

袭人拉了宝玉进去。

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

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

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

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

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

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

当下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

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

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

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

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

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

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

花,茗二人牵马跟随。

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

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

俱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

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

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

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

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

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

丫头们总胡乱答应。

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

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

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

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

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

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

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

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

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

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

一时换衣卸妆。

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

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

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

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

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他那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

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

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

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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