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76节

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说着便作辞而去。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

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

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

又说:“他说你是个要强的,如今病着,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

宝玉忙劝道:“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

不如领他这个情,过后打发他就完了!”晴雯道:“虽如此说,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宝玉道:“这有什么气的?你只养病就是了!”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

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

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

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

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

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样。

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

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

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

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

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

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

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

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说毕,又向宝玉道:“二奶奶说了: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

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宝玉道:“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

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说着,便起身出房,往惜春房中去看画。

刚到院门外边,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问:“那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同他往潇湘馆来。

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

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

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一步。

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坐着并不冷!”说着,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上。

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发暖,这花香的越清香。

昨日未见!”黛玉因说道:“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

他送了我一盆水仙,他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

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负了他的心。

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宝玉道:“我屋里却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

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

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

不如你抬了去,这花也清净了,没杂味来搅他!”宝玉笑道:“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这话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说古记,这会子来了,自惊自怪的!”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握起脸来。

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

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

每人四首诗,四阕词。

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难人。

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

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

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众人都称奇道异。

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

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

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

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

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作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

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

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

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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