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20节

“玉钏儿真就赌气尝了一尝。

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

“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他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

“宝玉只管央求陪笑要吃,玉钏儿又不给他,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

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

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

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

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

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

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生是极无知识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只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

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

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手去要汤。

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

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

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

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

众人上来连忙收拾。

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了两句话。

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

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

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

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

下雨了,快避雨去罢。

'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

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

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

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

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如今先拣要紧的打两个罢!”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

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共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

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

“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

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

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

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更提起宝钗来!便问他道:“好处在那里?好姐姐,细细告诉我听!”莺儿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宝玉笑道:“这个自然的!”正说着,只听外头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

宝玉忙让坐。

宝钗坐了,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

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

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

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

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家吃的。

“袭人道!”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

这可是奇了。

“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可猜疑的。

“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

“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

“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将菜与宝玉看了,说!”洗了手来拿线。

“说毕,便一直的出去了。

吃过饭,洗了手,进来拿金线与莺儿打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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