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国强听的一愣。
眼前这位市纪委副书记，如此年轻，居然在基层干过这么多岗位，真的假的?
他继续狡辩道：“祁书记，既然您知道乡镇工作的难处，那就应该理解一下我们马关镇的苦衷。
虽说替上级领导分忧，是应该的，但我们也是人嘛。
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说不定还有个头疼脑热，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我个人穷一点没关系，但不能让镇里的同志，也跟着我一起喝西北风……”
这回，陆亦可忍不住了，她毕竟刚从大学毕业没两年，涉世不深，也没那么圆滑，嘴里毫不客气。
“赖国强，少在我们面前唱高调、装廉洁。
举报材料上写的明明白白，你经常和红阳公司的人，一起大吃大喝，还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对此你怎么解释?”
赖国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
“这位女同志，你有所不知，马关镇政府为了创收，费尽了心思，想尽了办法。
好不容易才和红阳公司搭上线，一起组建这个农资商店，我陪着他们吃吃喝喝，也是无奈之举。”
“好一个无奈之举。”祁同伟瞬间拉下了脸。
质问道：“你跟他们吃吃喝喝是无奈之举，难道一起卖假化肥假种子，也是无奈之举?”
“祁书记，您这么说就冤枉我们了，我们事先哪里知道，他们卖的是假化肥假种子啊。”
“就算你们事先不知道，那么事后呢，为什么没有做出补救措施，对农民进行应有的赔偿?”
面对质问，赖国强并没有慌张，而是辩解道：
“不是不赔偿，实在是镇政府拿不出钱嘛，红阳公司又不肯出钱，我们有什么办法?”
“红阳公司不肯赔偿，那就算了?
马关镇政府为什么不走法律途径，强行追究他们的责任?”
“祁书记，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不是我们不追究，是红阳公司的来头大的很，我们得罪不起。
祁书记，您听我一句劝，这事最好别管了，你也惹不起他们。”
赖国强一直在乡里工作，很少到吕州，和经开区更是没有任何交集。
因此，他之前并不认识祁同伟，更不知道祁同伟的背景。
“来头大的很，市纪委也得罪不起?”
祁同伟冷笑一声，道：“那你就详细说说，我倒要看看，那个红阳公司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大来头。”
“祁书记，红阳公司的老板叫王志飞。”
“王志飞?”祁同伟看向几个属下：“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众人皆摇头，表示不认识。
“王志飞都不认识，你们都是新来的吧?”
赖国强用手指点着桌子，很有底气的解释道：“王志飞是前吕州市委书记王耀文的儿子。”
“除了他之外，红阳公司还有两个大股东，你们肯定也不认识了。
一个叫姜晓梅，是前任市委副书记姜卫东的女儿。
另一个叫钟小军，是现任市政协副主席钟杰的儿子。”
第254章 捅了大篓子
祁同伟总算明白，这份举报材料为什么会无人过问了。
王耀文他是听说过的，此人是刘和光之前的吕州市委书记。
出于慎重，祁同伟在结束了对赖国强的第一次问话后，单独回到吕州，把相关人员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结果令他非常头疼。
王耀文现在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影响力多少还是存在的。
当年王耀文提拔起来的干部，有不少仍然在吕州及下面的县区里担任领导职务。
其中最重量级的人物，便是刚刚卸任市纪委书记的王毅德。
难怪之前王毅德对这件事不管不问，甚至阻拦易学习去调查，看来是为了报答王耀文的知遇之恩。
王毅德被调出市纪委之后，现任市委排名第三的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在市委常委的序列中更为靠前，发展空间也更大。
而且他在市纪委当了多年一把手，如果祁同伟真要办这个案子，应该会面临不少阻力。
甚至，若非祁同伟临时起意，突然杀到马关镇，恐怕赖国强会提前得到消息，什么话都不会说。
另外，前市委副书记姜卫东和现市政协副主席钟杰，也各自有一些势力，都不是好惹的。
“唉……”
祁同伟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本来只是想办个小案子练练手，没想到竟然捅了个大篓子。
但既然已经参与了，就不可能临阵退缩，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祁同伟先去找了易学习，和他商量对阵。
易学习性子还是很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措辞非常严厉：
“依我看，不但要查，还得严查，必须要把那帮祸害老百姓的腐败分子，彻底挖出来。
同伟，你要是觉得不好出面，那就由我来好了，我不怕得罪人。”
易学习这个态度，让祁同伟更不好退缩了，决定把这个案子继续办下去。
他也没有把事情一股脑的推给易学习，而是联手一起办。
拿人做挡箭牌是李达康的风格，他不屑于这么干。
两人商量了一阵子后，决定暂时不去寻求高育良的支持，而是先对红阳公司，以及红阳公司的老板王志飞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显示，之前了解的竟然只是冰山一角，真实情况还要严重很多。
红阳公司卖假化肥假种子的地点，不只是马关镇，而是在吕州下辖县区遍地开花，涉及到好几十个乡镇，受害群众数十万人。
而且红阳公司不止卖假化肥假种子，还倒卖河砂、水泥等建筑材料，很可能也存在以次充好的现象。
王志飞这个人很狡猾，他知道，牵扯的官员越多，提供保护的人也越多，自己就越安全。
在祁同伟面前，他翘着二郎腿，一脸无所谓的承认了这件事，表示自己也是被坏人蒙骗。
紧接着，他又说出了一大串股东名字。
除了姜晓梅和钟小军之外，还有不少处级以上干部的家属，包括：
市农业局局长的弟弟、副局长的小舅子。
市工商局长的老婆，副局长的姐姐。
市公安局政委的小姨子。
宣传部副部长的妹妹。
人大和政协好几位副职的孙子孙女。
农行吕州支行行长的外甥女。
市信用社社长的侄女等等。
除了这些处级以上领导之外，还有上百名正科级和副科级干部，以及不计其数的乡镇工作人员，都在红阳公司拿了回扣提成。
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王志飞甚至还怕调查组登记错漏，异常贴心的拿出了几张打印纸，里面详细的记载了所有涉案人员的名单。
……
祁同伟和易学习，这回彻底头大了。
虽然他们很想深入严查下去，把这些人全部绳之以法。
可真要这么干，极可能引发吕州政坛的一场大地震，其影响力之大，远胜于之前那一场严打。
怎么弄，没法弄啊。
他们甚至开始理解王毅德了。
虽然王毅德有包庇王志飞的嫌疑，但这件事实在太大了，真的没法处理。
毕竟王毅德也是人，也有私心，首先考虑的是自身的前途。
至于那些受害的老百姓，只能往后靠。
可即便如此，祁同伟也不甘心放弃。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突然中止调查，且不说对不起那些受害的老百姓，自己也有渎职的嫌疑。
尤其王志飞那副“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的态度，更是令祁同伟气不打一处来。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事的决定权，交给高育良。
高育良听了祁同伟的大致描述后，脸色异常凝重，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并且交待隔壁小办公室里的陈海，挡掉任何人的来访。
“同伟，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老师，依我个人的想法，当然是彻查，但这么一来，倒下的可不是这么多干部，还有吕州的声望，甚至会影响到省委对您的看法，所以，我不敢擅作主张。”
“是啊。”高育良点点头道：“反腐败说的容易，可真要做起来，一旦牵扯到的东西多了，真的很难决断。”
“那您对这事又是怎么想的?”祁同伟试探道。
此时的高育良，其实在心中对祁同伟有了一些埋怨，甚至后悔把祁同伟调到市纪委。
唉，这小子，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好端端的去翻什么旧案子，还翻出这么大一个窝案。
而且早不翻，晚不翻，赶在这个时候翻。
再过大约一年时间，省委就换届了。
按照吕州现在的工作，自己是强有力的省委常委候选人之一，大概率会在明年上半年晋升为副部级。
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高层和省委对自己的考察期，如果这时候吕州爆出重大腐败窝案，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难以估量。
搞不好，这个省委常委要黄……
可这能怪祁同伟吗?
他现在是市纪委副书记，办案是他的天职，他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啊。
而且他发现问题后，并没有自作主张，特地跑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做的一点毛病没有。
“唉……”
高育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同伟，你能理解老师的苦衷吗，我指的是省里。”
祁同伟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个，点点头道：“我明白，是我给您捅了大篓子，早知道，我就不碰这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