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36节

接着老大又跪在娃噜哥面前,用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然而,娃噜哥却不视老大的存在,依旧不住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哭。嘶哑着嗓子老大又喊道,

“娃噜哥……你原谅我吧……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去黑龙江的山里,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回来……”

老大狼一般的哭喊声在黑夜里震撼着。听到老大的嚎叫,娃噜嫂也哭喊着扑了上来。

“孩子他爸……这事不怪他叔啊,不怪他叔!都怪我……我不是个好女人……你惩罚我吧……你把我休了吧……”

娃噜嫂哭喊着也跪到娃噜哥面前,不住给自己丈夫磕头。这时,娃噜哥的哭声更大了,像狼嚎一般,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娃噜哥没有了眼泪,缓缓伸出双臂,将老大和娃噜嫂都揽到自己的怀里,于是他们三人抱在一起,又痛哭起来……

那天在医院里,老大和娃噜嫂说摔跤的那件事,果真让娃噜嫂给说中了。

一天永陵镇俱乐部,正在上演南斯拉夫战斗故事片《桥》。都说这个片子特别好,所以那两天各堡子的青年男女,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俱乐部,去看《桥》。

当天老大风急风火吃罢晚饭,将碗筷一推,抬腿就朝青年点跑,准备找高高一块去看电影。

青年点是五间草房,男女各占两间,中间一进门那间是灶间。进了灶间,南北各有两个八印大生铁锅,置在锅台上。锅台是用石头和黄泥砌就,已被烟熏得黢黑。再往里走,便是东北地区典型的南北大炕了。

进了灶间,一个破烂的木锅盖,仰面朝天躺在地中央,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水梢和一把破锹头。水缸,是缸底朝天的,看过没水的样子,知道它已废弃多时,有横在地下,尚有一丝水迹的水梢为证。看来,是谁用水谁就到井边去提一点。

走进男生宿舍,浓烈的臊臭味,能把人呛一跟头。这帮家伙就在屋里尿尿,甚至大便也在屋里造,老大早有耳闻!南炕上的行李,一如山里光棍汉的行李,各个油滋麻花的,且散乱地堆在一起,互相牵扯着。炕席已破,上面有几块小饭碗大小的洞。黄泥炕面已从破洞处裸出,凹凸之处被人蹭得污亮,边缘尚残留几粒苞米粒和高粱粒等杂粮。

炕梢胡乱堆积一些杂物:有肮脏的球鞋、农田鞋,还有一只早已掉了底的军用大头鞋,被一条破烂的劳动布裤子裹着,一顶黑光光的鞋头裸于外,在努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一个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的饭盒,放在南面窗台上。一支酒瓶里盛着黄黄的液体,那绝不是谁喝剩下的啤酒,很大程度是尿。泥墙的凹陷处,置放一盏用药瓶制做的煤油灯。煤油灯,早已把周围的墙壁熏得漆黑,上面尚有一串串的烟垢悬挂,轻微的烟垢随开门、关门的气流在颤微微摆动。

靠近煤油灯一侧,挂着两个网兜。网兜里装有几个已变了颜色的玉米面饽饽。饽饽中间,还有夹杂两个黑黑黢黢的咸菜疙瘩。咸菜疙瘩早已枯缩,有白色的盐霜从里面泛出。

北炕上摆放两个用报纸糊就的木箱,其中一个箱子上面贴一张《红灯记》李铁梅的剧照。不知是何人所为,将李铁梅的脸上画上一副眼镜,复加两撇小黑胡。一卷还算整齐的行李迭放在箱子上,被一件棉絮均裸到外面的扎道工作服棉袄覆盖着。老大估计那一定是高高的行李。

屋里只有李军一个人。李军也是沈阳八十二中的。此人有一外号,人称“半天”。称半天是因为该人爱睡懒觉,早上出工压根就起不来,只好下午晃晃当当去上工。这样一来,他的记工薄上,皆青一色半天的符号。久而久之,知青们便称其为半天,后来就连社员也这样称呼他。

老大走进屋时,半天正蹲在炕上,守一二碗热水,煞有介事啃苞米面饽饽,间或还矜着鼻子咬一口咸菜疙瘩,再喝口热水。看得出,那碗热水定是从女生那赖了吧唧讨来的。如此判断是因为,屋里冷锅冷灶,压根没有暖水瓶。

由于屋子里的臭脚味、尿臊味、臭被窝味实在太难闻,因此老大噤着鼻子问,

“就你老哥一个,他们呢?”

半天抬头一看是老大,便一只手举着半个苞米面饽饽,一只手掐块咸菜疙瘩,一耸身从炕上蹦于地下;然后将拿咸菜疙瘩的手放到耳朵上,学着样板戏里的腔调说道,

“报告203首长!高高下午到大队去开点长会,到现在还没回来。韩洋洋和王飞不知到哪儿去蹭饭。张韶华回家了。女生那边情况不明。汇报完毕!”

“情况不明,热水从何而来!”

说毕老大和半天皆大笑。

当半天的最后一口饽饽还在嘴里时,他们已经走到院子里。

“哎——你们去哪——”

是女生的声音。

于是,老大和半天同时回过头,一看是何平和杨佳佳(女知青),支开窗户探出两个整齐的小脑瓜来,冲着他俩笑呢。

“我们去看电影——”

半天故意放大声音喊道。

“老大……我们也想跟你去呢。”

是何平在喊他。

……

深秋的夜晚十分清冷,他们四人踏着稀疏的星光,沿着河边的小路向镇里走着。身上有一件厚厚的秋衣罩着,所以老大并不觉得十分凉。可身边的何平,却在夸张地打着冷战,还不时向老大这边靠靠。

何平个子不太高,团团的脸,白白净净的皮肤一笑两酒窝,很是惹人喜欢。青年点的知青们,背地里均称她为“小日本”。称她“小日本”并非是因她团脸的缘故,而是何平的母亲,原是二战时期的日本遗孤。日本战败后,她母亲辗转流离最后嫁给了何平的爸爸。

除此之外,老大还知道何平人特开朗大方,一天到晚好像没啥愁事,总是嘻嘻哈哈的。记得夏天的一个中午,她和杨佳佳两人身穿着鲜艳的咏装,在苏克素护毕拉河桥下游泳,别提何平游得多好看啦!令桥上的社员们大开眼界。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地方的社员们,压根就未见过泳装;也从未见过,穿得如此之少的女人;更未见过肌肤如此白嫩的女人!此事足足令社员们议论回味良久啊!

何平与老大是一个生产小队的,不过是经常在一起干活而已。可老大忘不掉有一次高高对自己讲过的一句话,

“老大,你有没有发现何平对你挺那个的,啊!”

“竟瞎扯!你们是知青将来是要走的。我的一生注定要守着这座呼拦哈达山,过一辈子。”

话是这样说,可对于高高的多事老大不是一点察觉也没有。恍惚中,老大也觉得何平在有意无意地主动接近自己,总是找机会和自己说这说那。记得有一次,她从沈阳回来,晚上收工时何平故意在堡子外等着,偷偷送给自己一大把线手套。还有一次,自己干活不小心将手割破了,是何平老远跑过来,用手帕为自己包扎的伤口。再有那天,在摔跤场上,她对自己的温存……

不管何平的动机如何,对此老大均采取淡而然之的方法。这老大心里清楚,自己绝非不喜欢女人,更不是不喜欢何平,而是自己觉得天底下任何女人,谁也不能和娃噜嫂相提并论。故而老大对任何女人皆不走心,且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俱乐部门口灯火闪烁,小型发电机在嗡嗡作响。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参加一场隆重的集会一样,从各沟各岔汇集于此。一眼便能瞧出,人群中绝大部分为年轻人,而年轻人中,又有很多是知青。

女知青那娇好的身材,和那不俗的气质,一眼便能从众多的女青年之中辩出,因为她们总是与众不同。在当地人的眼里,她们就仿佛是从卢浮宫里走出的高贵公主一般,令那些当地男青年望尘莫及。当地男青年对于她们的向往,只能停留在背后的议论抑或潜隐在心中。

那时候,当地青年谁若要能讨上一名知青做老婆,那简直是凤毛麟角,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女知情对于当地的男青年,她们总是不屑一顾,连瞅都不瞅他们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远不止千山万水,就好像来自两个星球似的。

男知青也一如女知青那样,也是羊群里的骆驼,一眼便能认出。因为他们有时穿着城里最时髦的衣服,显得鲜鲜亮亮、光光采采的;有时他们则穿着破棉袄,还故意将棉絮都掏出来,然后腰间再扎上一根草绳,把自己弄成乞丐状。

如此这般,当地的男青年便羡慕至极,有的也要效仿他们的样子,来打扮自己。甚至也要“吊腿裤,大边鞋,尼龙袜子露半截”一下呢。

上一场的电影刚刚散去,20:00点这场马上就要放人。他们四人站在一旁静静等候着,其间不时有熟人打过招呼。忽然老大发现,有许多根本就不认识的知青或当地青年,也都跟自己打招呼;还有的,主动送电影票或瓜子啥的孝敬自己。然后他们就嘁嘁嚓嚓小声议论着,

“那就是阿哈伙洛的老大,他家是下放户,绝对够哥们,讲义气。永陵公社最大的茬子可出名了,那跤摔的……

对此,隐隐约约老大早有耳闻,据说各个青年点也早有所传。尤其是,老大把二中的跤场砸了之后,传得就越发凶了。前段时间有人竟专程跑到阿哈伙络找老大,硬要跟他学摔跤。还记得有一天,爸爸回家讲述,

“今天我在山下,给生产队割草喂牲口。这时有几个小青年,从我那路过,其中一个人说,‘咳,这是老大的父亲’。说罢,这帮孩子就帮我割草,还楞是让我坐着休息……”

不苟言谈的老大一向喜欢沉默,对生人就更是不大愿意答腔。人稳重,从不张扬,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孤傲感觉。对于这一切,无论谁问到头上,老大总是付之一笑。就是老大,如此这般的不动声色,恰恰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把知青和当地青年,佩服死了!

身边的何平显得格外兴奋,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鸟,时不时的这走走那看看,看够了再折回来,在老大身边依一依,站一站。与之何平相比,杨佳佳倒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咪,总是缩缩瑟瑟躲在老大身后,从来不主动与人答腔。听高高讲,杨佳佳的父母均为上海人,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五一年大学毕业后支援东北建设,奔赴沈阳的。

入场的铃声骤响,他们走到俱乐部门口鱼贯而入;又是一阵铃声响起,电影开演了。那时国产的影片很少,且就那么几部,什么《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啥的反复地演,谁也说不清自己看过多少遍,总之熟到能把每一句台词一字不拉地背下。今天能看到南斯拉夫《桥》这样好的影片,真是难得,简直是棒极了……

电影散场的铃声一响,他们四人便高高兴兴,随着人流涌出俱乐部。人群拥挤时,老大发觉何平不时挽自己一下胳膊,或者再拉自己一下衣襟,要不就紧紧地偎着。对此,老大依然不露声色,就好像身边跟着一个特别熟悉的小男孩似的。看来,他们都被影片的故事所打动,一出影院,他们就一边兴致勃勃谈论电影里面的情节及人物,一边向堡子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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