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里德勒 第166节

被阴寒的雨水打湿而受冷的身体终于缓和过来,思诺森轻轻地放下锡碗,坐近壁炉的位置,又为炉火添加了几块煤石。

“思诺森,你总是喜欢把姿态优雅的极乐鸟拔掉光彩夺目的仿佛初升朝霞的羽毛,然后用放大镜一点一点地寻找上面的斑点和瘢痕,然后指责它辜负了你的期待。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对待它们?这完全不像你平时的为人。”兰切洛斯不满地发出抱怨。

说了一大串暴风骤雨般的批评,思诺森的情绪有些低潮,他深呼吸了几次,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我只是不能容忍这些本该非常优秀的文学作品因为这些细节上的失误而留下瑕疵。我能看得出来,这些诗歌骑士非常用心地为大家创作精神的食粮。可是这些艺术上的瘢痕就像圆面包里混杂的砂石,不仅难以下咽,还让它的保质期大大缩短。我敢肯定,再过几十年,不,或许十几年,甚至就是几年,这些写在莎草纸上的著作就会被捆起来放在高高的阁楼上任凭灰尘在上面堆积。”

兰切洛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尽管他隐隐地有些无法认同思诺森的观点,可是他的内心却已经被打动了。

下雨,尤其是连绵数日的阴雨天气,让所有带着尘土的车辙和脚印混成无法辨识的泥泞。郊外的硬土地面浸透了雨水,被路过的农夫踩地蓬松发软,更多的泥巴被带进激流城里,就连负责清洁街道的雇工,也无法让路面恢复干爽和整洁。因此平时潜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地下世界的居民们趁着这个好时机,准备出来透透气,顺便大肆捕食填饱它们永远无法满足的胃口。

松鼠路,与贝壳街隔了三个路口的一条直道,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富有的商人,他们通常购下临街的数幢公寓以及后面的巷子,稍事修建后改成环形的堡垒式的建筑。

最近一段时间,这里的居民经常看见有陌生人在附近游荡,随后就有一位资产丰厚的商人发现他的书房被撬开,为了保护现场,暂时还没有清点损失。

因为政法署手头上迅速积累了厚厚一叠案件卷宗,商人不想等待那么久的时间,在好友的推荐和具名担保后,他找到了最近略有声名在外的思诺森。

珠宝商人斯宾森一直很感激思诺森为他做的事,不仅追回他的损失,还为他谨守不能外传的家丑的秘密,作为回报,同时也出于来自同一个街区教会的教友,在听说好友的居所被盗后,立即拍着胸口向朋友推荐思诺森,还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担保书上。

思诺森得知这件事后,对斯宾森先生的看法很快有了改观,同样为了不让他失望,以及自己在耳口传闻中好不容易才积累的一点点的声望和名声,他决定要拿出自己的所有本领全力以赴。

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衣柜门前乱糟糟地放着一大堆衣服和头巾,地板上洒满了纸张,抽屉是空空的,一把椅子散了架,椅子腿不知道为什么放在窗台上,而在刷了油漆的写字台上,就像在手术台上一样躺着一个双手伸开、腹部被斜着剖开了的挺大的挺漂亮的玩具布偶。

思诺森站在房间门口观察着,他什么都没动,什么也不着,他只是站在那儿观察。

他在设想:他正在寻找的“那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干了些什么。

片刻间,思诺森把自己想想成那个人:从衣柜便窜到写字台旁,掰断一条椅子腿,把玩具布偶剖了腹……

“停!”

思诺森陷入沉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在这些非常奇怪的地方找东西?对了,一定是有什么很小,但很贵重的东西,多半……就是,珠宝!

他合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房间恢复原样,思诺森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连性别都不清楚的幻影打开房门,从他身体穿过,匆忙地翻箱倒柜,任由文件纸张撒在地上,然后紧张地绷紧了脸,一个接一个地掰断椅子腿,找藏珠宝的密洞,一无所获后,他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将一个摆放在显眼位置的玩具布偶视如藏珍宝的盲区,放在写字台上,用一条椅子腿把它开了膛,伸手进去寻找,依旧……找到了,一个很坠手的纽扣大小的玩意……

幻影消失了,思诺森用平常的声调对身后的见证人,珠宝商人斯宾森先生以及贵重物品被盗走的受害人说:“好的,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是在巡视厅里与罪犯战斗了几年,谙熟各种犯罪手法,也无法让我看透别人的思想。但是我可以把自己设想成罪犯,这对侦查破案来说是极为有益的。”

“假如我是一个新手,作案时恐怕会因为哆嗦的双手和身体留下许多痕迹和线索,而且新手的罪犯作案,往往遵循着一成不变的行为模式,几乎可以看出来他是从哪一位犯罪老手那里学成出师。”

“假如我是一个老练的盗窃嫌犯,我会直奔主题,找到目标,直接下手。或许有足够的时间,我会抹掉自己的留下的痕迹,甚至故布疑阵,把侦查员的思路带进死胡同里。”

“如果是前面的那种菜鸟,很容易对付。如果是后面的那种狡猾的对手,我会把自己放在作案者的位置上,首先弄清楚他的智力水准,然后想象我自己在类似的情况下会如何行动。”

思诺森走进房间里,用莽撞的动作打开衣柜:“认为贵重的财物放在衣柜里,夹在衣服之间,这是一个新手的下意识的举动。他把里面的衣服都翻出来,甚至很认真地抖动和摸索,结果一无所获。他没有把衣柜恢复原状,去翻动房间里的木箱,里面同样是衣服和各种饰物,因为过冬换季而整理好的旧衣。”

在房间里模仿着做了几个动作,思诺森的话吸引了珠宝商人斯宾森先生的注意,连被盗走贵重财物的梅特·菲利先生也首肯地点点头。

“作案者开始打开写字台的抽屉,轮流将抽屉抽出,倾倒里面的文件纸张,没有找到目标物,他开始气急败坏。既紧张又失望后,嫌犯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他遵循犯罪教科书的教导,开始搜寻藏有珍宝的密洞,目标锁定在松木椅子上,这种木头并不值钱,是一些富人喜欢藏宝的好地方。掰断椅子腿,一条,接着一条,都没有发现,他真的着急了。”

“房间里如果藏有贵重的财物,它会放在哪里?案犯也有自己的头脑,他认为藏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险,而最显眼的地方,或许就是让人忽视的真正安全之处,因此菲利先生个人原因喜欢的一个玩具,放在衣柜和木箱之间大耳狐布偶被犯人当做是真正的藏宝处,而惨遭毒手。看看这些凹缺的地方,都被仔细地搜寻,很可惜的是,他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梅特·菲利先生把手伸进玩具布偶的腹部,羽绒填充物乱糟糟地撒出来,他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思诺森先生,嫌犯确实偷走了一样东西。”

“很值钱吗?”

“对我个人意义来说,那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好吧,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件继承祖先荣耀的传家宝,一个没有戒指面的指环。”

思诺森点点头:“看来,那位嫌犯有些脑子犯昏,费了那么大劲,竟然只是偷走了一枚戒指的指环。菲利先生,这是一个新手,用百宝钥匙很熟练的甚至连撬棍都省了的锁匠,看来也应该没有留下案底,这有些难办,请给我一点时间。”

梅特·菲利先生客气地擦了擦手,去掉沾附在手上的短碎羽绒:“这没什么。外面在下雨,那些脚印应该都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菲利先生。”思诺森无奈地摊开手。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体内的那颗种子已茁壮成长,一抹淡淡的绿意在思诺森的眼睛里滋生。

第172章 半精灵

梅特·菲利先生按照思诺森的要求,把书房整理收拾后,在一张白纸上用蘸水的鹅毛笔凭借记忆描绘被偷走的指环。

这是一枚头戴蔷薇王冠的羽翼蛇蜿蜒游走咬住尾巴形成圆环的衔尾蛇形态的戒指,绿色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蛇眼里,尖利的蛇牙形成一个活扣,失落的戒面原本应该固定在这里。

“誓言之戒!”斯宾森先生不愧是激流城有名的珠宝商人,一眼认出这枚戒指独特造型背后的寓意。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一枚很普通的见证爱的誓言的婚戒。”梅特·菲利先生谦虚地回应。

思诺森接过失物的图纸,很简单也很独特的款式,搜寻的范围立即缩小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将图纸上面的墨水吹干,轻柔地折叠好放进外套的内侧口袋里。

“尊进的梅特·菲利先生,我会尽快找回你的家族失落的传家宝。”

“非常感谢你刚才所做的一切,相当高明的不逊色政法署资深探长的侦查术让我这个普通的粮食商人大开眼界。丢失的只是一枚残缺的戒指,尽管有些年头,依然称不上古董,由普通白银打造,也不算珍贵。”梅特·菲利低下头抚摸着打了补丁的玩具布偶,“思诺森先生能找回来是好事,就算已经彻底失去下落,相应的报酬也会照样支付。东西是死的,人才是最宝贵的,想到思诺森先生会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其实我也挺担心你的安全。”

“请不必如此在意,与罪犯战斗是我的老本行。”思诺森微微点头,随后告辞离开。

望着思诺森的身影渐渐远去,斯宾森先生小声地抱怨:“梅特,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小家伙,这是你的祖先与精灵的订婚戒?”

“为什么这样说?”

“我在古代文献记载《翠玉闲庭》里翻阅著名的日精灵家族温格伦的历代谱系图时,依稀记得第二十三代的嫡子费格奥希顿与王室公主米露娜艾尔签订婚约,那一枚同样式样的戒指就画在他们的直系后代名字上,戒面是雾山,精灵文箴言:希望如旭日东升。这不仅仅是一枚婚戒那么简单,如果和戒面嵌合还原,将会是一件危险的魔法武器。”

梅特·菲利讶异地望着自己认识多年的老友:“你说的完全正确,不过有一些细节有出入,那一枚戒指叫迷雾,复原后念出秘语,将会召唤出无可救药的具备精灵独特审美风格的箴言剑,一把剑身被镂空接近八成的以蔷薇为装饰的银刺剑。不过,没有精灵血统的人根本无法挥动那把呼唤迷雾的武器,就算是我……”梅特·菲利摘下自己的圆沿帽,解开系发的束带,露出淡金色头发遮掩的有些尖长的耳郭,“身为寿命悠长的半精灵,也无法挥动它。”

听说过某些可怕的传闻,斯宾森先生担心自己目睹好友的真面目后,会被对方痛下杀手灭口,他的目光转向书房大门,脚步微微调整。

“别用那种滑稽的动作惹我发笑,亲爱的斯宾森。我已经将信仰交给驯鹿之王殿下,即使在人前曝露真实的身份,也丝毫无损我的名誉和地位。”看着好友发抖颤动的身体依旧没有平复,梅特·菲利好笑地摇摇头,“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有数百个路人看见你来到我的家里,还有一位与政法署密切联系的前便衣探长思诺森先生作为证人,如果你真的出事,我会逃得了嫌疑?所以你还是把身体放轻松,坐下来。难得我掀开伪装露出真容,很想找人倾诉吐露藏在我内心很久的小小的抱怨。”

斯宾森的身体不再发抖,他呼出一口闷气,绷紧的抬头纹里即将满溢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

“认识你十多年了,你也隐瞒了我这么久。你几乎摧毁了我对你的信任,那是一点一滴在生意来往和私人情谊方面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海滩上的沙堡。”

“幸好它足够坚固和结实,抵御住善意的谎言的涨潮,依旧没有垮塌。”半精灵梅特·菲利伸手将三个抽屉依次打开,往外拉出到合适的位置,写字台某个暗格瞬间沉降,露出里面藏着的一瓶彗星年份的里奥雅和两个高脚水晶酒杯:“来,尝尝我多年的珍藏。”

“在黑市被炒到一百金欧玛还没有货的里奥雅,而且还是罕见的彗星年份。驯鹿在上。”

“这份友情真的无法用价钱衡量!”梅特·菲利熟练地打开软木塞,将宝石红的酒水倒入两个被好友斯宾森反复擦地发亮的水晶杯子里。

“大概只有优雅的菲利家族才有足够的金钱和耐心储藏这些珍贵的佳酿。哦!抱歉,请原谅我,竟然擅自用佳酿形容彗星年的里奥雅。”斯宾森先生有些懊恼自己学识不足,以至于管不住舌头说出辱没身份以及这种美酒的说话,“装在瓶子里的阳光!轻轻嗅闻,我依稀能尝到彗星年收获月的阳光的味道,仿佛燃烧的热情。”

“为了夏天的阳光,举杯!”梅特·菲利看到好友口舌无措的样子,没有丝毫嘲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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