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但绝对的清脆。
李馗唇角翘了翘，吃力地吐出一口气，却是一股粘稠的铁锈猩味在鼻前萦绕不去，用力握紧水龙刀柄，大步向前走去。
不料刚迈出三四步，李馗忽然挑了挑眉。
阴律司鬼使令牌瞬间出现在身前，幽黑柔和的光芒自令牌上迸发，沁出神光法罩，似与黄泉进行了某种久违的沟通。
须臾后，周围汹涌激荡的暗流悄然消失，甚至从身边淌过的黄泉也变得异常温柔，这让李馗的入水之术得以完全施展，神识的外放也没了限制。
这种感觉吧，说起来实在奇妙。
先前凭靠法术之利的自己就好像是别人家的孩子，虽说不会刻意虐待，但总归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结果阴律司令牌一出来，相当于亲子鉴定的结果，好家伙，一看原来是自家的崽呀。
这不，态度两极反转。
突然有这种状况发生着实也让李馗十分讶异，不过总归是件好事，得益于此，李馗此时已经能感知出黄泉目前正在以万钧之势快速往下奔腾。
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黄泉会比第一次见时暴躁。
其实用暴躁来形容并不准确，更准确是一种迫切的情绪，好似隐隐在期待着什么。背后或许跟冯夷的最终目的存在关联。
李馗目前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
然而当这念头升起的刹那，李馗眸里透出的凶光不自觉浓郁数倍，紧攥着锁魂链，一边使劲往回拉，一边快步靠近。
几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李馗已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黄泉奔腾的路线，并非笔直往下，而是沿着各种崎岖的路线，更是在路途中冲破了一重又一重空间。
只不过因为黄泉的体量实在巨大，以至于很难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变化。
当一幅地图路线最终在李馗的脑海中完善后，同时印证了他刚才的想法，黄泉奔腾行进的路线其实应该用‘河道’来形容更为准确！
“吼”
倏地，若有若无的咆哮在前方响起。
李馗微眯起眼，看向前方，也即是冯夷所在的位置，两道略显模糊的身影在汪流中扭打在一起，他向前的脚步竟然开始缓慢起来。
……
……
滔滔奔涌黄泉中，一颗千疮百孔的头颅随波而行。
时而会有极明亮的光芒腾起，映照出那一圈圈虬住冯夷面颊的漆黑锁链，头顶的河图随之绽出湛蓝的水汽光芒。
冯夷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混沌一般的刀罡剑气在断颈的伤口上肆虐，旋又演化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疯狂地毁灭后竟重归混沌，周而复始。
“啊”
蓦地，冯夷倏然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却是锁魂链突地生出密集倒刺扎进元神，浑身顿感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李馗，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冯夷咬牙切齿道。
这对冯夷来说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锁魂链突然有此变化就意味着李馗也跟着过来了，恐怕双方的距离不会太远。
然而这对冯夷来说还不是最槽糕的，麻烦的是李馗那一刀几乎将他与自身法力之间的联系斩断。
这点简直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法力是根源，是本质的存在，是自我。
但偏偏李馗的那一式开天配合幽通竟如此蛮横、不讲理地将其斩断，其中甚至涉及到因果、规则的元素。
好在河图安然无恙，冯夷可以借助法宝的力量来抵抗李馗的刀意。
紧接着，冯夷那只血红的独眼环顾四周，见到黄泉肆意翻涌的模样，如同解掉缰绳的野马，重归自己曾经熟悉无比的地方，竟是不禁再次狂笑出声，直把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笑声中蕴着别样的疯狂意味。
虽说李馗这个变数差点导致他的计划失败，但好在黄泉已然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奔腾，相信用不了几息的工夫就会降临酆都。
是的，阴间酆都！
这就不得不说起赢君羡给冯夷的第三个锦囊，里面放得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纸条，上面写着简简单单五个字黄泉撞地府！
疯狂且大胆至极的计策。
虽然冯夷不知道赢君羡究竟是如何知晓黄泉就在他手中，是靠那玄之又玄的天命卦象，亦或只是那位逍遥王的猜测，可无论如何，这第三个锦囊确实让冯夷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与地府同归于尽！
说实话，当登天梯的逃脱计划宣告失败，棋盘上自己落的子越来越少，意料之外的变数不断产生。冯夷打开赢君羡的锦囊，无非就是在某种程度上下定决心罢了。
这盘棋，他不下了，要直接掀棋盘。
杀死阴司派来的马前卒对冯夷来说起不到任何意义。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地府的体量究竟是何等恐怖，更知晓那些阎王会让手下的鬼差进入水寨，肯定事先做好了万全准备，三淮水寨之外也必定布满了天罗地网。
当初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冯夷才会邀请其他水域的霸主前来，否则登天梯没有足够的能量就强行启动，最终也只会落入到另一个渔网中。
另外。
很早之前，冯夷就已经知道阴司派人进了三淮水寨，打探情报消息，甚至有几名聪明绝顶的人物甚至都混到了体系当中，身居高位。
对此，灵源公故意睁只眼闭只眼，专门留人盯梢。战争开始之际，当即命令雪女和玄和尚带领水寨精锐进行清剿，保证内部情况的稳定。
可尽管早有提防，冯夷现如今依旧落入了这步田地，只能说在地府的大势面前，所谓的谋划布置皆是螳臂当车。
实际上，在赢君羡与冯夷会晤之后，赢君羡就已经猜测到冯夷的下场，曾与糜夫人直言：冯夷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不得不说，赢君羡也确实够狂妄大胆，换做其他人都未必敢去怂恿冯夷利用黄泉去淹没酆都，从而去打击地府树立的威信。
而灵源公又何尝不知自身处境。
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
这是冯夷的原话。
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绝不做那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冯夷看得很明白，为何地府收复水域的第一枪就是拿三淮水寨开刀，说白了就是属他冯夷的势力最大，最适合杀鸡儆猴。
既是如此，他就要让地府颜面尽失。
若是黄泉淹没酆都的计划成功。毫无疑问，地府前阵子刚拾起来的无上威严将会被彻底地打入尘埃，从此以后天底下便多出无数个‘冯夷’。
这就是冯夷的最终目的。
想要计划成功实施，需要的步骤可不少。
幸好登天梯的阵眼虽然损坏掉几个导致无法破开世界的屏障，但是阵法本身还留有大量的能量可供使用，若是将其导向阴间进行反向突破，却并不是件难以做到的事情。
为何冯夷要让阴司鬼使肆意攻打龙宫四门，原因便在于笼罩整座龙宫的法台可以暗中吸收交战时逸散的能量。包括后来冯夷与李馗等人的战斗，基本都围绕在法台左右，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到了战争后期，当登天梯突破空间所需的能量足够，冯夷就需要找一个好的时机来启动。
灵源公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场他与其他鬼使的战斗必定在阴司阎王的眼皮子底下，那么当战场最混乱的时候，无疑就是最好的时机。
按照冯夷自己预估的进程，当他将太岁拉进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到了启动登天梯的时候，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李馗竟然会从河图里出现。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输了李馗一子。
不能说冯夷不够小心谨慎，实际上他已经十分提防李馗了。
哪怕李馗先后将赤霄、水龙两件法宝调离河图，从而让真正的自己孤立无援，以此让冯夷相信他如今镇压的不过是一具分身罢了。
可即便如此，冯夷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始终怀疑有诈，务必保证李馗是真正死了才将河图拿出来使用，甚至几番用心神感应后者的存在。
唯一的变数就是，冯夷怎么都想不到李馗竟然能通过梦境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精神世界，要不是那海量的无效信息阻碍了他的行动，就算李馗自河图内脱困暴起，也未必真能伤到冯夷。
李馗下得每一步棋，险又奇，更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差点使冯夷的计划功亏一篑。
万幸的是冯夷在心头那股不安乃至恐惧的催促下，连忙将登天梯启动。
……
……
现在无论如何，总算是成功了，自己也将见证那恢宏的一幕。
一想到这儿，冯夷不禁笑得更加畅快。旋即时不我待，他试图利用河图的力量将牢牢捆住头颅的锁魂链摘下来。
没料想，由龙脉水汽铸造而成的手掌方方将锁魂链拉开一点，元神便已然有被凌迟一般的剧烈痛楚，当即让冯夷倒吸两口冷气。
世人皆知锁魂链是地府阴差的标配，一旦被锁魂链虬住身体，无论修为再高，都无法规避那刺入魂魄的痛苦。
在冯夷这等绝顶人物看来，锁魂链其实就是地府规则的显化，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可以说是地府的一部分，所以它才有这般威力，所以也只有阴差才能使用它！
好在可以将锁魂链能拉开就代表有希望。
冯夷强忍着剧痛将锁链上的倒刺从元神拔出，同一时间，灵台深处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龙吟，那条捣乱的小虫子总算被抹去。
至于断颈伤口的开天剑意，冯夷只能先用河图强行镇压，虽说免不了时时刻刻受到痛楚，但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将死在酆都，死在这个代表地府阴司的城市里。
可就在这时，冯夷突地察觉到锁魂链一阵抖动，他心里一惊，以为是李馗赶到，哪成想竟发现是一道怨气冲天的黑影抓着链身朝这边快速游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太过虚弱的缘故，冯夷竟感到心底一阵冰凉。
不消片刻，黑影的面目映在了冯夷血红的独眼里。
足有六米之高的庞大体魄，赤着身躯，脸颊有一条条状似蜈蚣般的缝补痕迹，看过去狰狞异常，阴寒的气机予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没有光亮的汪洋。
是那只邪物！
那个由无数善人炼成的邪物。
现在，他来找冯夷复仇了！
第977章 诛心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冯夷惊疑不定，内心倏地滋生出不易察觉的恐惧。
冯夷自然认识邪物，毕竟这是他布置在芙蓉区的暗手，甚至是他尚未完成的‘作品’，然而看眼下的情况，这件作品明显出现了极大的状况。
两人眼神交错。
邪物见到冯夷的刹那，双眸当即亮起猩红的血光，忍不住发出一声意味纷杂的吼声：“吼”
有兴奋，有迫切，也有那无法宣泄完的冲天怨气。
由于当时三淮水寨的阵法失去监视效果，这头绝世邪物在芙蓉区和洋行两块区域闹出好大的动静，只不过当时冯夷已没有心思去顾其他地方。
所以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只见邪物用满是疤痕的手掌死死抓住锁魂链，却见手肘的位置仅靠一束血肉丝线连着，可见白森森的骨头，望之触目惊心。
这是登天梯启动时，黄泉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冲击力，邪物直如骇浪中的竹船随时有可能迷失在浩瀚汪洋中，为了不丢失掉目标，可以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浓郁的紫黑色邪气自血肉当中渗出，断裂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旋即，森森邪气包裹住身体，以便抗衡黄泉暗流撞来的空间旋涡。
与此同时，邪物迅速拉进与冯夷的距离，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