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228节

波旬完全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一把扯开身上盖着的被子,带着某种欲要爆发一般的森然表情在宫殿里到处翻找,打开所有的门,转过每一道屏风,掀开每一道帘幕。越是找越是愤怒,他竟然猛地一挥袖,一道沛然神力激荡扫出,竟摧毁了面前所有的家具。

阿须云连忙举起手臂遮挡自己的头颈,才没有被暴雨般乱飞的家具碎片伤到。他也被波旬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不知该如何安抚。波旬强压愤怒和一种令他战栗的无助感,“愆那摩罗呢?”

阿须云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掀下摆跪下了,“是臣看守不利。上神假装被俘时,臣忙于点兵布置潜入他化自在天之事,倏忽了此处。愆那摩罗趁乱逃脱,救了那个叫谢雨城的白无常一起逃走了。”

原本阿须云以为波旬听罢此消息会陷入暴怒,他甚至都做好了随时张开护身阵的准备。但是波旬只是定定看着他,不知为何,表情竟显得那般怆然。

“……上神?”

师父走了。

师父又一次走了。

自己那么努力地对抗紫微上帝,差点回不来了,他却就这样丢下自己走了。

不是答应要等他回来的吗?

不……师父从来没有答应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以为师父的沉默便是默许。

波旬绕过阿须云,直愣愣地往大门走去。阿须云却忽然冲到他面前,双手张开拦住了他,“上神,你精神受伤严重,应当立刻入定调养。这是要去哪?”

波旬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把愆那摩罗找回来。”

阿须云见波旬似乎尚算冷静,便斗胆往前走了一步,徐徐劝道,“上神……不如放过他吧。”

波旬眉头一皱,怒色渐渐爬上眼角,“你说什么?”

“上神还记得愆那摩罗的前世么?”

波旬不出声,等待着他说下去。

阿须云于是继续道,“秦桑为了他的恋人窦纶,失去理智陷入疯狂,做出了屠城这等令人发指之事。两人也因此结下深厚的缘分。今生窦纶转世成了白无常谢雨城,他在两百年前喝下了执念酒,想起了前世,对愆那旧情未了。这就是为什么谢雨城会宁愿放弃仙籍也要把愆那摩罗从阎摩城里救出来。”

波旬只觉得头脑中某处有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地插入了脑髓之中,尖锐的剧痛令他猛然打了个冷战,原本被压下的烈火般失控的黑暗情绪再次渐渐浮出水面。

而阿须云见他神色不对,故意为难道,“此事我们日后再说吧,我配好了药,请上神先行休养。等到恢复了再说也不迟。”

“告诉我!!!!”突如其来的怒吼,他的肩膀被波旬用惊人的力气钳住,一双血红的眼睛似要将他吞噬。

阿须云心跳如鼓,现在一步踏错,波旬说不定会先一掌将他拍死。但他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愆那摩罗此人,不除不行。

“谢雨城之前已经给愆那摩罗喝了执念酒。愆那摩罗也已经想起了前世。那种浓烈的感情,不可能不对他造成影响,愆那摩罗自愿跟你回来被你囚禁,也是因为顾忌到谢雨城的安危……”

波旬抓着他的手在颤抖,那眼中的红色愈发浓重,浓重的煞气令阿须云一阵瑟缩。

原来如此……

怪不得师父会突然改变对那个白无常的态度。那个白无常原本不是他和师父的敌人吗?

怪不得那个白无常总是想要拆散自己和师父。

原来他最害怕的噩梦,早已发生了。

一个死去的希瓦还不够,还要出现一个活着的谢雨城。凭什么?凭什么??

自己那么努力,那么努力!为什么师父视而不见,为什么总是有别人横在他们中间?!

他要把那些可恶的障碍全部清除,让他们连一丝灰烬都不剩。他不会再给他们任何仁慈。

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放开。

……………………………………………………

为了躲避天兵的追踪,谢雨城和范章将行动不便的檀阳子带去了他们两个偶尔在凡间过夜时会去的落脚地,一间襄阳城外被荒草枯藤侵占的古驿。从外表看已经摇摇欲坠的破旧小楼,唯有在他们进入后里面才会变成舒适而温暖的一间间房间,一如当初的模样。若是有外人误入,看到的也仍旧是坍塌的楼梯和到处密布的蜘蛛网。

他们将檀阳子安置在一间背阴的房间里,这里比较湿寒,阳气大减,对于檀阳子这样的青鳞鬼来说最适宜养伤。谢雨城出去从襄阳的一些小药店内买了些常见的药膏回来,每天三次敷在愆那脸颊、手臂以及前胸后背化脓的烧伤上。若是一般的人类此时大约早已因为伤口感染过世了,但是鬼的身体强大的愈合能力还是缓慢却坚定地治愈着那已经伤痕累累的人身。

大约是为了愈合两具身体消耗了太多能量,檀阳子的意识大多数时候都在昏沉之中。他时常做噩梦,可以看到他的眼珠在眼皮下飞速转动,眉头紧紧蹙着,身体也时不时地抽搐。可是当范章试图唤醒他,却无路如何无法将他叫醒。

罗辛悄悄地回地狱,一者向青莲地狱伽如那王回报他在天庭所见,同时尝试找到一些青鳞鬼时常用来疗伤的地狱寒月草给愆那增补元气。

檀阳子昏迷半个月后,终于渐渐清醒过来。他的人身恢复得比谢雨城想象中好很多。伤口大都不见了,左边颧骨上和脖子上留下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疤痕,但背上和胸前仍然有不少未闭合的伤口。至于手上比人身还要严重的鬼身,现在也愈合过半了。

檀阳子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但终归是比最初全身缠裹着绷带如四人一般的样子好了太多。他披着青衣,中衣的襟口微微敞开,靠在窗口吹着从傍晚带着烟火味道的微风。

这几天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伤口也不再那样疼得难以忍受,他终于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波旬已经没事了,接下来他该如何呢?

是回去,还是就此消隐世间?

若是回去的话,只怕又有无尽孽缘纠缠不断。紫微上帝若是从自己下手,波旬就危险了。

只要他再次转生,波旬便很难再找到他了吧?在转生的前十八年,就连希瓦都找不到他,就算恢复了记忆之后也可以马上放弃人身,进入下一轮转生,这样不论天庭还是波旬便都再也不可能找到他。

可若是如此,他唯一能品尝到的,便是人间无尽痛苦,那样的日子,和身在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除此之外,这两天他注意到范章洗过手之后,那些水珠粘结在他的皮肤上。通常来说凡间的粘湿之物都不能停留在天人的身体上,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小五衰相出现了。一些天人在现出大五衰相之前会先出现小五衰的症状。包括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以及眼目数瞬。这些症状有些时候会消失,那么仙身便无碍,但若是五种症状都齐了,便很有可能出现大五衰,那么便无药可医了。

他数次试探范章,可是范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对他说实话。他决定在今晚仔细问问谢雨城。如果可以,他打算先想办法帮范章解决了这个问题再去转生。

房门被打开了,谢雨城带着药膏和晚饭走了进来,熟练地将东西放到圆桌上,关好门。

“该换药了。”

檀阳子走到桌前坐下,褪去上衣,自己开始解开缠在胸前的纱布。谢雨城在一旁专心地将药膏放入空碗中,用干净的棉布来蘸取上药。

檀阳子冷不丁问,“范章这样年轻,为什么会现小五衰相?”

谢雨城的动作一顿,道,“你看出来了?”

“嗯。”檀阳子转过头来看着他,“自从从牢里出来,他的状况就不好。”

谢雨城别过脸去,不想让自己激荡的情绪被愆那看出,“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你安心养伤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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