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22节

檀阳子思忖再三,便和颜非说了这法术的特殊性,并且告诉他,“如果你不愿意便算了,我会上奏酆都,让他们再派个红无常来。原本人类的性命也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我们只是负责在不惊扰人间秩序的情况下降恶鬼捉拿回地狱而已。”

谁知颜非听了竟然一脸的喜出望外,“师父!你愿意和我用共情术?!真的吗?!”

檀阳子被他的兴奋吓了一跳,迟疑着答道,“嗯……这样才能指导你在梦里怎么做。”

颜非竟然一下子冲上来一把就抱住了檀阳子的腰,“师父你对我太好了!我愿意愿意愿意!”

檀阳子好久没有被他这么抱过,准确的说是好久都没有被任何人这么抱过,一时间有点懵了,用力抽出一只手推着颜非的脑门硬生生把他的头往后推开一个刁钻的角度,“说话就好好说!这成何体统!”

颜非却仍然死死抱着不松手,“师父我高兴啊!我在书上看到共情术的时候就想和你一起用了!但是你之前总是不同意!”

“废话!这是能随便用的么?这是只有配好对的青无常和红无常之间才能用的!”

“师父我就是你的红无常啊!”

“你?”檀阳子嗤笑一声,“你还太嫩了点。”

颜非这下不干了,松开师父的腰,认真地看着檀阳子的双眼,“师父,我已经不小了。平常人家的儿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娶妻生子了。”

檀阳子一边从桌上拿起斩业剑,用布巾擦拭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下个月过完生日你也才不过二十。你可知道师父我已经活了多久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毛孩子。”

颜非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自己早晚会用行动向师父证明,他已经是一个可以依靠信赖的男人了。

共情术需要青红无常二人在一僻静处相对而坐,四周要布下用南海蝴蝶的血画成的法阵。檀阳子身上虽然没有南海蝴蝶血,但是他在达撒摩罗的家里翻出来一瓶,便先凑合着用了。他锁好了门,在东厢房的地上画好了以地狱文写就的繁复法阵,自己便端坐在阵中,对颜非说道,”你进来吧。“

颜非连忙在檀阳子身前做好,两人面对着面坐着。檀阳子一抬手,那斩业剑便仿佛了有感应一般飞到他手里。他看了颜非一眼,然后便将斩业剑在自己左手心一抹,鲜血顿时顺着剑锋滴淌下来。颜非也伸出手掌,让檀阳子在他手上同样划出一道伤口。而后两人将双掌相对,伤口上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一阵阵刺痛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檀阳子看向颜非,”该你了。”

颜非凝聚精神,虽然那引魂铃并非由他的命魂炼成,但他用了那么久,相互之间也有了感应。那引魂铃感应到他的召唤便腾空而起,在二人头上不断盘旋,发出阵阵有节律的铃声。此时檀阳子忽然说道,“此番共情,你可能会在一瞬间看到我一部分的真身。很多人都无法承受地狱中众生的样貌,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颜非脸上却不见任何惶恐之色,反而十分兴奋似的,“师父,你别担心,我胆子可大了!”

檀阳子心中却仍然有几分忐忑。他害怕……怕颜非看到他真正的样貌之后,会怕他。

在地狱中怕他的人不少,他也希望如此,毕竟只有这样才不会再被欺侮,这是他用无数岁月学来的经验。可是颜非是不一样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约约希望知道若是颜非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样子,会是什么反应。

颜非念起檀阳子教给他的咒语,那铃声逐渐化作一团氤氲雾气,将两人笼罩其中。两人都闭上了眼睛,紧紧相贴的掌心中开始升起一种酥麻的奇异触觉,那掌心的血也似乎正在试图钻入对方的身体中,蠢蠢欲动着。

在这迷雾中,颜非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他知道那是自己的七魄已经缓缓离开了身体。不同于命魂的永生不灭,七魄只是临时聚合的喜、怒、哀、惧、爱、恶、欲起心动念形成的,若是人死了便会散化在天地之间无处可寻。然而由于檀阳子这样的青无常已经没有命魂了,他们的七魄便是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月的,聚合起来便能看到对方在地狱中的形貌,就算不是完全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颜非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那种阴寒是一种从内而外直透骨髓的冷,另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山雨欲来的邪恶肮脏的气息,鼻腔中弥漫着血腥枯竭的味道,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悄张开巨大的肉质翅膀。

颜非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却令他几乎窒息。

在他面前的人似乎是檀阳子又似乎不再是檀阳子。他的身形更加高大巍峨,青蓝的皮肤上蔓延着深蓝色的血管一样的纹路,细细的线从眼角蔓延下来,仿佛正在哭泣一般。面容的轮廓与人身类似,但是线条更加深邃坚硬,一双澄黄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能够发光一般,细长的瞳仁中噙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邪气。薄薄的嘴唇中有尖锐的獠牙从唇角探出,脸颊、颧骨和额头上生着许多泛着青碧珠光的鳞片。而在那满头灰白的发中,一对弯曲而巨大的角从太阳穴附近的地方伸出,角上伤痕累累,布满血迹。

他的上半身几乎□□,能看到结实的胸肌和紧窄的腰线,而在他的脖颈上、肩膀上、背脊上、还有腰侧都覆盖着那种青色鳞片,只是这些鳞片中有不少逆鳞,显然是受过严重的创伤,愈合后形成了一片片类似莲花形状的逆鳞团突出来,相当于皮肤上的疤痕一般。而在没有生着鳞片的地方也有不少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似乎经历过无数惨烈的战斗。脖颈上挂着一条不知用什么东西的骨头编织成的项链一样的东西,一条长长的布裹住了修长强健的双腿,由于覆盖了太多不同颜色的血迹而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腰上挂着不少类似项链的宝石和骨质装饰,令人怀疑会不会是从别的鬼的尸体上取下的战利品。

他的双足□□,脚底也覆盖着鳞片,手足都生着尖锐如弯刀的铁爪,指节上也长着锐利的倒刺。而他比人类大上很多的双手手心各生着一张圆形的嘴,张开后能看到一圈圈旋转的獠牙,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紫红色舌头隐隐搅动着。

在他的背后延伸出几条细细的生着倒刺的紫红色血管,一直连接着不远处的那柄斩业剑。仔细看时,那斩业剑却也并非是青铜制成,而是由这些流动着紫红色液体的血管层层编织化作。

怪不得那檀阳子可以随心所欲操纵斩业剑,甚至相隔很远也可以控制。原来这剑根本就是从他的身体中长出来的。看那背后仍旧新鲜的伤口,形状与剑的形状类似,这剑原本竟然是插在他的身体中的。

鬼相尽显的檀阳子巍峨地立在他面前,长长白发如灵蛇般舞动在身后,恐怖却又带着些诡异的美感。颜非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直到那鬼体突然凶相毕露,口大大张开,露出一排排尖锐的牙齿冲他扑来,他才终于因为惊恐的本能而回过神,不由自主地转身想逃。可是腰身却骤然被那掌心的口中吐出的长舌卷住。他听到檀阳子在他的耳边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颜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恐惧之下本能地抗拒了檀阳子的七魄与他的七魄相融。他连忙放松自己的身体,有些尴尬地笑笑,转过身来望着那青面獠牙的鬼身檀阳子,“师父抱歉,刚才是本能反应……”

檀阳子叹了一声,转开澄黄的眼睛,“害怕是正常的,这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看到我的真身。此事还是算了,你若与我共情,便会体会到恶鬼的五感六触,若是只是看着就让你害怕,若是连五感都连通的话只怕你会受不了。”

颜非看得出来檀阳子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有一份怅然,暗道难道是自己刚才惊惶的表情让师父伤心了么?他急忙说道,“师父我没有怕!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美极了!我刚才都看傻了!“

檀阳子一脸的莫名其妙瞪着面前七魄组成的身形有些虚幻的少年……

美……美极了?这是什么鬼形容?

虽然他这鬼身和人类比较接近,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用美来形容吧……

第22章 父母祠 (11)

檀阳子俯视着颜非,开始觉得这小崽子是不是眼光异于常人。否则怎么当初遇到七夕节时那汴梁的绝世美人花魁白青青当街献舞他都一脸漠然,现在却对着自己露出这种痴汉表情?

“既然如此,我便继续了。”檀阳子说着,再次来到颜非的七魄之前,将自己的七魄散开,然后缓缓将颜非的七魄收纳在其中。颜非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另一股古老而苍凉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拥抱了起来,这力量仿佛来自无尽的冰寒极地,冷入骨髓,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酸,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密不透风的悲哀,虽然不明白这悲哀来自何处,但他感觉得到这七魄中承载的累积了无数年月的苦难。

这就是来自地狱的魂魄……

然而这感觉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忽然感觉什么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倏忽间他能听到很多很多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皮肤上感觉到了空气和衣衫轻轻擦过的细微触感,鼻间也闻到了四周的青石板、黄杨木、甚至是地上尘埃的味道。

然后,一阵可怕的痛楚席卷了他的神经。那疼痛从肩背开始蔓延,一直到腰际,细细密密,仿佛有小刀在一刀一刀凌迟皮肉一般。颜非猛然睁开眼睛,痛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却也无处躲避那种尖锐的痛楚。

檀阳子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忙将自己的触觉收回,颜非那惨白的脸色才有了稍稍的缓解。颜非惊魂未定,那痛感如排山倒海而来,又倏忽而去,令他反应不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此时檀阳子清了清喉咙,似乎有些许尴尬,但仍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每年都要换一次鳞,换鳞的时候便会有这些痛感,你们人类肯定是不习惯的。这几天正好赶上,刚才却将这件事忘记了,是为师之过。”

颜非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你是说……你这些天身上一直在疼???”

檀阳子道,“小事而已。我是从青莲地狱来的,我们那里的鬼都是如此。早已习惯了。”

颜非怔怔地看着那张坚毅冷静的面容,无法想象怎么可能有人能够习惯那种凌迟之痛?

若这都是小事,那么师父在地狱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越是想,就越是心疼。颜非想要去地狱看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亲身体验到,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愈发想要去了。

檀阳子打断了他的思绪,“好了,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去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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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宅子是祖上风光时传下来的,三进的院子,也有不少仆人丫鬟。一名丫鬟从厨房里熬好了药,沿着回廊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前。那房间上着锁,从里面隐隐传出咳嗽声来。

丫鬟摸出一串钥匙,笨拙地从中找到一把打开门走进去。没多时屋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呼和瓷器脆裂的声响,那丫鬟很快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把门锁上后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哝抱怨着。

此时躲藏在房屋转角处的檀阳子和颜非才来到那间房门前,檀阳子将头上玉簪拔下,从中抽出一根细银丝来,伸到锁眼里拨弄一番,很快锁便啪嗒一声开了。两人闪身进去,只觉得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人几乎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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