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172节

阿黎多拔出匕首,催动自己身体中的神通力,带动那一直被他藏于掌中的拘牟头花,另伤口快速愈合。伴随着皮肤上创口的缩小和消失,那药童也渐渐停止惨叫,浑身大汗惊恐万状地爬起来,抖得如筛糠一般。

“虽然看不见毗迦罗现在的状况,不过刚才大概他也疼了一下。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或许他死了,倒是可以令你出一口气,倒也是一石二鸟。”他笑得那般邪恶,那般令人心若淹煎。他明明知道木尚嵇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已经断绝了关系,但毕竟毗迦罗是他唯一爱过的人,毕竟是曾经在修罗道相伴五年的恋人,他绝对做不到看着毗迦罗惨死。

这个木尚嵇想要被爱,想要脱离孤独,却总是求而不得,于是更加渴望,就像是他旁边的这个愆那摩罗一样。这样的人弱点太多,太明显。阿须云选择他当自己的弟子之一,真是不智。

阿黎多扶着檀阳子靠在旁边爬满花藤的立柱上,然而走向木尚嵇。他的神色谨慎而小心,但又不失一种沉静的安抚,“阿木,给我解药吧。否则等到我体内的毒蛊发作的时候,毗迦罗也一样会死。”

木尚嵇死死地盯着他,那双一向平和温润的眼睛,第一次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你无耻!”

阿黎多坦然接受这咬牙切齿的责骂,“别忘了,我可是背信弃义的恶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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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阳子并不知道阿黎多是如何威胁木尚嵇的,他只知道现在唯一能帮他的或许就是阿黎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这个世界太热了,就算是晚上星月反射的光芒也另皮肤上像爬满了毛虫一般难受,而且空气太稠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阿黎多扶着他骑上了某种巨大的不知道是鸟还是野兽的东西,它的翅膀伸展开足有一丈多长,虬结的肌肉有力地伸缩着,带着他们如利剑一般冲向天际。

一般来说从行宫冲去北极渊,就算坐在最强壮出色的普安鸟也要花费五天左右的时间。然而在他们的四周,拘牟头花的神圣金光宛如无数纵横交错的丝绸一直牢牢包裹在他们四周,涌动在那巨鸟的血管之中,它的速度立刻提升了十倍,如一道深蓝色的闪电,载着他们疾驰而去。

到达北极渊那巨大的黑门前时,天边已经微微露出曙光。此时的冰原上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些杂乱的脚印印在冰雪之中。隔着两层羽衣,愆那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烧灼痛感蔓延在皮肤上。一面因为冰雪寒风而寒冷彻骨,一面又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炙烤,而喉咙上还嵌着一道永恒的烙铁,不断在吞噬他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支持着穿过战场找到他的颜非。

阿黎多用羽衣紧紧包裹着他,不断在他耳边说,“坚持住,你的颜非就在门后。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以为你死了,所以才想要孤注一掷。你要救他!”

这些话仿佛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令他有力气强自支撑着意识清醒。他跟着阿黎多猛地冲过天极门,然后便几乎被明亮的光线刺瞎双眼。

等到视线渐渐适应,他们看到的是另一幅地狱变相。

原本洁净的浅水和白沙已经被彻底染红,分不清是什么生灵身上掉下的残肢和器官横七竖八躺在水中,血粼粼的一片。各种各样的死法,凡是你脑中能够想象到的,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偶尔看到一两个尚且能辨认出五官的头颅,也多半只剩下一半,拖着白花花的脑浆。

似乎有动物有人也有修罗,天兵竟然也不少。天空中阴云密布,分不清是鼓声还是雷声的声音在云峦中穿梭。

此处的战斗已经以血作为终结,然而在不远处,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着。无数天兵与修罗厮杀着,神通力碰撞出的华彩如无数的日晕层层交叠,血腥的杀戮从远处看竟华美无比。而更加激烈的却是一名高大到超出其他天人的恐怖女神,与一名白衣天神的决斗,巨大的植物和上古神兵不断纠缠碰撞,但显然那白衣天神落在下风,若不是有其他修罗大将帮忙,只怕支撑不了很久。

可是檀阳子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的眼睛立刻锁在远处那黑漆漆的“立柱”身上。

非想石!那一定是非想石!

他明明没有见过,可是那一刻却无比确定。他知道颜非就在那里!

他向着颜非的方向冲了过去,不在乎会不会被天人的神兵砍伤,不在乎会不会被女魃踩成肉泥,他只知道他必须要阻止颜非,他们之后的一切都押在这一段距离之上了。

阿黎多祭起拘牟头花,勉强才能跟上檀阳子的速度。他惊讶于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青鳞鬼怎么竟还能有这般的爆发力。好在天兵大都与修罗纠缠在一起,很少有发现他们的,就算是那些发现了的也极少有人能穿过拘牟头花的护盾。但即便如此,檀阳子还是被一个天兵射来的羽箭射中了肩膀。他踉跄了一下,竟然没有摔倒,仍旧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近了、近了,他几乎已经看到了一道红色的人影。

可是就在一瞬间,某种强悍的气旋从那红色人影中爆发出来,摧枯拉朽一般横扫四方。瞬间原本血肉横飞黑云压顶的战场上某种气氛彻底地改变了,一种仿佛可以荡涤一切肮脏的清圣之气、一种仿佛源自宇宙尽头的干净气息洗尽一切肮脏,一道纵贯三界六道的金色光柱轰然而起,吞噬一切。

檀阳子用尽全部生命大声嘶吼道,“颜非!!!!!”

第134章 忘忧林 (1)

“颜非!!!!”

檀阳子大叫着颜非的名字, 猛然睁开眼睛。

他看见的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叶影, 在清晨细细的带着露水香味的风里散漫地摇晃着。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如细雨一般撒在他的脸上, 那种温和轻柔的暖意,令他舒适到想要叹息。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种无时无刻不在他血脉中燃烧着的熔岩般的炙热不见了, 那不总是烫烧着他脖子上一圈皮肤的可怕热度也不见了。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这种久违的轻松感令他难以置信, 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喉咙,鬼体的手透过人身落在他青色的正在愈合的喉咙上, 发现已经没有了项圈的踪影。

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光,无穷无尽的光明。他知道那光明可能会将他烧到灰飞烟灭, 但是他不在乎。颜非就在那道光里,他知道。

于是他冲了过去, 被那铺天盖地的热浪吞噬。他感觉全身都在燃烧,不论皮肤、肌肉还是内脏。他最后的记忆是大喊着颜非的名字。

然后便是现在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一根蜿蜒在地面上的树根上。身后是一颗巨大的榕树, 如伞盖般的枝叶散下丝丝缕缕的阴凉,一些如破损的纱布一般的气根从树枝上垂落, 宛如片片轻盈的帷幕。他身下生着青绿色的苔藓,柔软而洁净, 旁边沧桑的布满结块的木头上生着一片片的灵芝,开着淡紫色牵牛花的藤蔓缠绕在树上, 引来几只采蜜的蜜蜂蝴蝶。

这是哪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披着一件红色的外袍,里面竟然□□。不过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完好的皮肤覆盖着强健的肌肉。

是在做梦吗?

正疑惑间,忽然听到那如蜜一般甜又如春雨般清越的声音唤他,“师父!”

檀阳子浑身一震,猛然将头转向右边。便见颜非穿着单衣,双手捧着一片芭蕉叶跑了过来。阳光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和那双明媚逼人的眼瞳中,仿佛成了某种鎏金的液体荡漾不休。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颜非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已经成了一个如此美丽的男人。就算穿着破旧的棉布单衣,就算头发散乱额角还浮着一层薄汗,也没办法遮掩他那浑然天成的惊世华美和从骨子里透出的魔魅之气。

“颜非……”檀阳子呢喃着,惊觉自己的声音那样干涩沙哑,颤抖得厉害,仿佛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开过口一样。

“师父你终于醒了!”颜非兴奋地跑到他面前,过程中还险些被一根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他跪坐在檀阳子面前,将那盛满水的芭蕉叶凑过来,“师父,喝口水吧!”

檀阳子有些讷讷的,整个人如在梦中。他就着颜非的手张开口,饮下那流入口中的清泉。泉水清冽甘甜,如久旱后等来的甘霖浸润过他干涸冒火的喉咙。他贪婪地饮着,将所有的水都饮下,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埋葬入大地一般的身体一点点复苏。他的脸颊开始渐渐透出红晕,麦色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颜非看到师父身上潜移默化的变化,眼中的光芒愈发温柔,嘴角也微微提起。

喝光了所有的水,檀阳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终于抬起眼睛望向颜非。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像是不敢确定似的,去碰触颜非的面颊。

颜非则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那大而温暖的,生着茧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用自己脸颊的皮肤轻轻蹭着,如猫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在做梦么?”檀阳子轻声问。

“没有师父,我真的在这儿。”颜非睁开眼睛,慢慢把檀阳子的手指移到自己的嘴唇中间,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你看,会疼,所以不是梦。”

檀阳子感到心跳在一点一点加快,脸颊上的红晕更深,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迅速充满眼眶。他稳住自己,喉咙梗塞,但还是努力不想让激荡的情绪令自己失控。他深深呼吸,让自己稍稍冷静,问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哪里?”

“师父你救了我,然后你那个叫阿黎多的摩耶鬼用他手里那个法宝帮我们逃了出来。”

“我救了你?”

“嗯。”颜非一头栽入檀阳子怀中,紧紧地用手环住檀阳子的腰身,头就枕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最后关头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所以……我放弃了。我没有和命魂融合。”

所以……他成功了?他成功地留下了他的颜非?

檀阳子心中一紧,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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