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728节

“得嘞,您坐稳了。”车老板啪地甩出个响鞭,抽在马屁股上道:“驾!”

紧赶慢赶,还是在关门前进城,望着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街景,沈默对车老板道:“您把我搁在路边就行,赶紧去给人家送货吧,不然要耽误人用了。”

车老板却十分实在,执意要送他回去道:“哥儿家在哪儿,不差这会功夫了。”

沈默推脱不掉,只好微笑道:“我家住在永昌坊紧西头的银锁桥。”

“呵呵,一看您就是好久没回来了。”车老板笑道:“现在没什么永昌坊,也没什么银锁桥了。”

“什么?”沈默吃惊道:“难道被拆迁了吗?”

“没有没有,坊还是那个坊,不过现在叫状元坊了;桥还是那个桥,不过现在叫六元桥了。”车老板道:“哥儿,你不会不知道沈六首吧?”

“倒也听说过……”沈默微微脸红道。

便听车老板一脸羡慕道:“要说哥儿你家那地方,可真是风水宝地啊,现在读书娃儿赴考之前,都得在六元桥上走一遭,您这可好,天天都能走,那中个举人还不跟玩儿似的。”沈默唯有报以苦笑。

后面的一段路上,便听那车老板不断的夸耀自己,没边没沿、弄得沈默满脸通红,恨不得赶紧跳车逃跑。强捱着到了自家的大街口,便见一座四柱三门三叠楼的牌坊,矗立在眼前,第三层正中镌刻着行楷‘六元故里’四个大字,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怎么样,震撼吧?”车老板道:“这块牌坊可是全天下独有的一份儿。”

沈默害臊道:“大叔,我闻着您那个鱼虾,好像有点变味了。”

“是吗?”车老板耸着鼻子闻了几下,喃喃道:“好像真变味了。”这才紧张起来,赶紧坐回车上,扬鞭催马。

“钱,还没给你车资呢!”这时候三尺他们还没跟上,沈默身上分文没有,道:“你且等等,我回家取钱给你。”

“什么钱不钱的,”车老板笑道:“提钱就是瞧不起老乡亲,”说着对沈默道:“咱们改日再聊,我得先去送货了!”便赶着马车要离去。

“东边第三户是我家,”沈默在后面远远道:“老哥送完了东西来拿钱啊……”

车老板虽然渐渐远去,却还是听到了他的话,觉着这个地址有点熟,默念两遍后,突然恍然道:“那可不就是他家吗?”不由喜出望外着:“天哪,我竟然载了沈六首一路!”便也不去送货了,径直回家去,他要给孩子们坐一桌沾了沈六首的灵气的海鲜,也好考个举人老爷什么的耍耍。

那些鱼虾能不能沾上沈默的仙气不得而知,可沈默身上,已经沾满了鱼虾的腥气。

站在家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浑身腥味,就这样回家,实在是有些没面子,可也不能不回去,他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响起个不耐烦的声音道:“谁呀,这么晚了?”

“老刘是我。”沈默听出那声音,是家里的管家刘老六,便道:“我是你家少爷。”

里面的刘老六一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扑到门前,打开门一看,可不就是少爷嘛,接着却没有什么惊喜,而是更响亮的嗷一声,道:“您等等,我去禀告老爷。”说着便逃也似的窜进里面去了。

第六七七章 父亲

对刘老六的反应,沈默自然很是吃惊,这管家也太过分了吧?竟不让我进去,莫非……沈默心说,莫非玉麒麟的遭遇在我家重演?我爹被人合伙欺负了?

如是一想,便再也耐不住,迈步往远离走去,就见一人满面笑容的从里头出来,沈默赶紧立住脚,躬身施礼道:“岳父大人。”原来是他老丈人。

“哎呦呦,还真是女婿我儿,”殷老爷满脸笑容道:“拙言啊,你怎么悄没声就回来了?”

沈默恭声道:“小婿伴驾南巡,中途告假回来,只想看望二位父亲大人,不想滋扰地方,故而没有声张。”

“哦,其实还是说一声的好,”殷老爷小声道:“吓得你爹都快钻桌子底下了。”

“啊?”沈默吃惊道:“您说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我是说啊,我们也没什么准备,”殷老爷忙道:“急得我啊,都快钻桌子底下去了。”

“瞧您说的,”沈默笑道:“孩儿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准备的?”说着问道:“我爹在里面吧?咱们快进去吧,岳父大人。”

“在啊……”殷老爷不由点点头,沈默便迈步往里走,还没落下脚,就听老丈人又喊一声道:“站住!”

吓得沈默金鸡独立在那里,一脸无奈的望向老丈人道:“岳父有何教诲?”

“啊,教诲……”殷老爷表情一阵慌乱,暗骂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但已经答应人家,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有教诲的……”

“小婿洗耳恭听。”沈默站定道。

“什么教诲呢?”殷老爷恨不能抓耳挠腮,还真让他找到话头道:“你身上什么味啊?”

“哦,”沈默低头一闻,身上果然有些鱼腥味,便解释道:“海船太大开不进河道,只能停在码头上,又没有车,孩儿搭一辆拉鱼虾的车回来的。”

“哎呀呀,这怎么行?”殷老爷瞪起眼,煞有介事道:“你身上这么大味儿,就去拜见令尊,实在是太……太不像话了吧。”

沈默心说至于吗?我就是臭得苍蝇围着转,该见老爹还得见吧?便笑道:“自家老爷子,没那么讲究,我先请个安,然后立马就去洗澡。”说着又要往里走。

“是啊,自家老爷子,不用那么讲究……”殷老爷急得一把拉住沈默的胳膊,道:“不过,还有,还有一位……就得稍微讲究点了。”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沈默,唯恐这有前科的家伙突然发飙。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沈默笑道,他想起若菡跟自己说的事儿,不由恍然道:“照您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失礼。”

“对嘛,”殷老爷大喜,拉着他便往外走道:“所以先去我那,洗刷干净了,明天再正式上门。”

沈默心说不至于吧,可老丈人硬拽着往外走,他也只好乖乖跟着。脚步稍慢点,还被老丈人质问道:“这是把我闺女骗到手了,就不情愿上丈人门了?怎么当初颠颠的跑到我家去,撵都撵不走?”

这都哪跟哪啊?沈默无奈的苦笑道:“您松开手吧,两个都是我家,今晚我就在那边住了,这下总行了吧?”

“我不勉强你。”老丈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道。

“一点都不勉强,诚心实意的。”沈默笑嘻嘻的跟上去,对车夫道:“走喽。”

看老丈人这反常之举,显然是老爹有什么顾虑,不想见自己,所以沈默既来之则安之,去老丈人家先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来到饭厅时,殷老爷已经摆好了一座丰盛的筵席在候着他了。

看那桌上有鱼有肉,沈默大惊小怪道:“岳父大人不吃斋了?”

“那能变吗?”殷老爷嗔怪的看他一眼道:“这是为你准备的。”

沈默嘿嘿笑道:“让您老破例了,多不好意思啊。”

殷老爷笑骂道:“人都说,丈母娘疼女婿,一顿一个老母鸡,你也没有丈母娘,只有一个丈人爹,要不好酒好菜伺候着你,再出去对人说苛待你,再不上门了……”沈默虽然给老头挣了老大的面子,但也把他唯一的亲人带走了,让他饱尝了空巢老人的孤独滋味,所以他既疼爱这个女婿,又很难跟他好好说话……沈默问:‘您老身体还好吧?’他就回答‘还能再活几年。’沈默问:‘饮食周全吗?’他就回答:‘人还没傻,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沈默问:‘老毛病没再复发吧?’他就回答:‘一时死不了。’反正让人老无奈了。

但沈默几年才回来这一次,自然不会在意,不管老头怎么说,他都笑眯眯听着,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弄得殷老爷也没了刺挠他的兴致,道:“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吧。”

“那样会积食的,”沈默笑道:“咱爷俩这么多年没见,我可是时常想起,当年在西溪别墅,咱爷俩谈天说地下象棋,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这一说,也勾起殷老爷的兴致,斜瞟沈默一眼道:“怎么着,想来两局?”他可不是一般的臭棋篓子,平生赢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和沈默对弈的时候……当然,以沈默的棋力,闭着眼都不可能输给他,但谁让他想要讨好未来老丈人呢,所以每每在惨烈厮杀后,或是惊险获胜,或是看看战平、或是遗憾告负,让殷老爷以为是棋逢对手,一有机会就想和他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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