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1453节

曹公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谨以此,作为本书的曲终。

但是——人不能散,因为新书六月十六到十八号之间,就要问世了,诸位看官,诸位衣食父母到时候可一定捧场啊,咱们不见不散!不然我天天半夜十二点,到你家找你去。

十年 (一)

大明共和十年隆冬,万里冰封,奇寒无比。

整整一个冬天,东起辽东,西至甘陕,由山东河南又到两淮两湖,处处冷得出奇。自从入冬以来,各省便风雪交加,一片混沌,山河表里,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天光放亮的时候极罕见,且那太阳只是惨淡的一点苍白色,全然没了本应有的亮丽暖和。老百姓都钻到屋子里,围着炉子,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道路,艰难的向北跋涉。

这支队伍不到二十人,都穿着厚厚的羊皮大衣,脚上套着厚厚的毡靴,头上戴着厚厚的貉壳帽子,这一身极保暖的装束,使他们在这种极寒的天气中,也能保持住体温,不断前行。

在最近这十几年里,这种极寒天气已成常态,以至于骑士们早习惯了与恶劣的自然对抗。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寻到道旁一处背风的山窝,便策马过去,下来喂马吃饭。

这一下,十几名骑士终于能分出主从来了,别人喂马的喂马,备餐的备餐,有两个人却一屁股坐在厚厚的防水毡布上,没有要帮忙的自觉。当然,别人也觉着理所当然。

因为这两位是此行的主官,年长些的是大明户部左侍郎金学曾;年轻些的是大明科学院副院长、农科所所长徐光启,其余人都是他们的随员和护卫。

那三十多岁的徐光启倒也罢了,这金学曾是隆庆二年进士,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是货真价实的三朝老臣,从一品的部堂高官,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东奔西走,不能不令人惊诧。

不过金学曾却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从七年前开始,两京户部的四位尚书,八位侍郎,一年四季都要分头带队到各省巡视,只留必要人手坐镇京城,处理日常事务。

对于如今的大明朝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新作物的推广更重要的了。进入共和三年以来,灾情已经愈演愈重,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冬天奇寒无比,全年气温都比几十年前底很多。这种情况下,作为粮食来源的小麦、水稻等谷类作物连年减产,北方数省甚至出现了大面积的绝产。若按照常理推测,饥荒连年,破产农民揭竿而起的末世景象,便该不可遏制的出现了。

然而时至今日,全国各地从未大规模的叛乱。小范围的零星骚乱,虽偶有发生,也都旋即被扑灭,并未形成气候。在心怀叵测之徒从未停止煽动的情况下,大明朝至今还能保持着今日的安稳,实在是堪称奇迹。

十年 (二)

金学曾和徐光启,都是从万历朝走过来的,回首过去的岁月,他们不得不承认,是天神在眷顾着大明朝——要是没有朝廷总收总支的实现;要是没有那场提前发生的金融危机,让人们意识到了粮食安全的重要性;要是没有那些更耐寒的新大陆作物被广泛种植,如今的大明朝会是什么样子,不堪设想。

第一项,使国家有能力集中调配资源,救济受灾省份;第二项,使南方至少可以自给自足;第三项,玉米、土豆、红薯的推广种植……使北方农民有了稳定的果腹主食。它也是大明朝能稳定不乱的关键,以至于朝野上下众口一词,说是‘土豆和红薯拯救大明朝’。

在这样的连年大灾之际,吃饭问题是国家压倒一切的大事,所以户部的高官们这样不辞劳苦的奔波,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作为专门负责农政金学曾,又比别人肩负着更加艰巨的重任,他和大明朝顶尖的农学家,《农政全书》的作者徐光启,要在这个冬天走遍北方各省,监督土豆和红薯种苗的换新工作。

与传统作物不同,土豆和马铃薯不是生长自种子,而是生长自小块的块茎,这使它们可以高产。但也因为没有种子,使它的性状不太稳定,连续种植会出现产量逐年下降,甚至产生毒性。从前年起,各省就开始发生产量下降的现象,今年更是出现了大面积的食用中毒,这是在之前没有想到的。

对此科学院的人束手无策,还是沈默先认识到,这应该连续种植所致。但他也拿不出解决办法,只有重新从南美大量进口,然后培育一代苗,以此更新种苗。

虽然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但在这时候,能治病的就是好郎中,所以户部下了大本钱,和农科所合作,大规模的培育一代苗,然后分发到各省去。两人此行便是巡视秧苗的更新如何……这关系到来年几千万是否会饿肚子,所以两人已经打算就在下面过年了。

喝了几口烈酒暖身子,金学曾掏出银质的烟盒,递一根给徐光启。

“……”徐光启摇摇头道:“虽然‘禁烟法案’没有通过廷议,但我坚决相信吸烟有害健康。”

“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谁抽烟抽死……”金学曾哂笑一声,给自己点一根,深吸一口道:“你呀,活得太仔细了。”

“如果部堂有兴趣。”徐光启板着脸道:“可以到科学院去看看吸烟者的肺。”

“没那兴趣。”在这位大学者面前,金学曾没有架子,嘿然一笑道:“我现在就想着,在开春前把剩下的几个省跑完。”

“应该没问题。”谈到正事,徐光启的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我们这两个月没白跑,有了这些新的秧苗,又能再撑五年了。”

第五十二节 李县令 (上)

众人东倒西歪笑一阵,却也没法说他错了。

见这次没难为到沈默,吕县令干笑一声道:“轮到本官了,我的题目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说着高声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

李县令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听我的。说‘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众人连声叫好,虽然这句子不如吕县令的雅致,但一个是出题者,一个是应答者,两者孰难孰易,不言而喻。

这题有些难度,那侯县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来,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饿着。”然后饮一盅白酒。

沈默是最后一个,心里早打好了腹稿,朝着那吕县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罚我喝酒,千难万难。”

“哈哈哈哈……”看到吕县令的鼻子都歪了,李县令爆出一阵欢畅的笑声,擦着眼泪拍桌子道:“你这个小家伙,刁钻的很呐。”风水轮流转,看到‘绿豆蝇‘吃瘪,李县令差点就喊出‘沈默,我支持你!’了。

沈默之所以敢斗胆还击,是因为他看明白了,两位县令似乎已经势成水火,自己则不幸成为他们角斗的着力点,与其委委屈屈,两头受气,还不如摆明车马,以为会稽和县尊争光的名义,痛痛快快的公报私仇呢!

挨了一记闷棍的吕县令,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捏着胡子道:“沈默,你敢跟本官单对?”

“悉听尊便。”沈默微微一笑道。

“听我的上令!”吕县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衔,且层层相克。

“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沈默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衔,且层层相生。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吕县令又出一上联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沈默眼皮不眨一下对道,登时引来李县令的喝彩声。

吕县令突然一笑,缓缓道:“默是黑犬,狗胆够胆吠大人!”这直接从沈默名字里挑字骂了。

‘啊!敢骂我是狗?’沈默本来还留着些分寸,这些不客气了,冷笑一声道:“吕有双口,一口一口吃小民!”他也从吕县令名字里拿出一个字,骂他仗势欺人,欺压小民!

“好!”李县令又高声叫好,他发现这沈默真是绝了,不管什么对子张口就来,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

吕县令却倍感灰头土脸,无奈叹一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这是骂沈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虾米土狗一般。

“大人言重了。”沈默双眉一扬,微笑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委婉的告诉吕县令,人之所以有威风,是因为他所处的地位。若是两人易地处之,我们的威风就得倒换过来!

“好!”李县令兴奋地击掌道:“对得好!”

被人完美对上,吕县令只好连饮三杯,抓耳挠腮道:“晶字三个日,时将有日思无日,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

“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沈默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

吕县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这样对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终于服气。刚想开口认输,却见一个丫鬟从画舫二层下来,装作添酒的样子,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

吕县令不露声色的在手心展开一看,不由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沈默,你确实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还有一令,你要是能对上来,今天就算你赢了!”方才一番针锋相对,他其实已经彻底服气,只不过生性高傲,不认识一个输字罢了。

感受到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沈默自然乐得下台阶,便颔首笑道:“大人确实高才,学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能勉力而为之吧。”

李县令也觉着今天赢得够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啊。”侯县丞赶紧点头附和道:“实在是太过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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