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先锋 第362节

在正府组成部门里,审计局向来属于二线单位,也是众所周知的清水衙门,某种意义上讲地位和公信力还不如企业性质的审计事务所。因为正府审计主要包括同级财政审计、经济责任审计,以及带有特殊目的专项审计,虽然理论上讲县正府组成部门、乡镇重要人事任免都必须参考审计意见,干部调动必须有离任审计,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例行公事,压根没人把审计报告当回事儿。

按说这种部门从领导到职工应该和平相处,不存在争权夺利的土壤和空间。然而审计局偏偏有一个科室与众不同,那就是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

它的职责主要包括对正府和国企建设工程项目的预、决算进行审计;对市政设施建设项目的预、决算进行审计;对正府投资的土地储备和开发项目进行过程跟踪审计等等。

内行都知道,凡事涉及到工程就有猫腻,从立项到预算,从招标到中标,从材料标号到工程质量,几乎每个环节都有人为操作、不当得利的空间,因此怎么进行审计、得出怎样的审计结论至关重要。有时同样一个问题,从哪个角度去阐述、解读,就是审计人员的解释权,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能上纲上线把问题推到原则高度。

正因为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在审计局里的特殊性,以及共认的肥缺和美差,历来这个科的科长都由常务副局长兼任,一方面体现部室重要性,一方面告诉大家别你争我抢,想坐这个位置等当上副局长再说。

但最近情况有了变化。

随着新县委书记的到来,在各个层面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别说县委下属部门,正府方面也愈发谨慎起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求审计局介入审计,然后出具正式审计报告附在后面以示清白。一时间审计局上上下下忙得鸡飞狗跳,平时窝在办公室里上网、炒股、购物的统统被打发出去做项目,还得通宵达旦写工作底稿、事实确认书,个个累成狗。

常务副局长朱冬生不干了。原本兼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科长纯粹是个形式,项目由副科长带队做,他只要在审计报告上签个字就行,好处却一分不少。现在这个模式不行,因为按照新县委书记的行事风格谁签字谁负责,朱冬生暗想自己没参与的项目岂能随便签字,最终为下面那帮人承担责任?遂在局党组会上提出不再兼任。

审计局傅局长听了心中有气。去年朱冬生生病卧床休息两个月,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四份审计报告压着无人签字,施工单位、被审计单位一天跑三四趟催着要结论,当时傅局长为了工作便利,主动跟朱冬生商量是不是减轻些工作压力,打破前面沿袭的规矩,正式委任一名科长。朱冬生大义凛然说这样不好,我宁可牺牲休息时间、多辛苦些也要不折不扣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怎能身体稍稍出了点问题就撂担子?轻伤不下火线嘛。

说得倒漂亮,谁不知道他贪图人家工程方那点小恩小惠?

现在顺坝都知道新县委书记雷厉风行,有决断有手腕,据说还从省厅带来武艺超强的高手,把刑警队季队长打得至今只能吃流食。新书记的风格是限期完成任务,层层追究责任,很多临近退休的局领导都开始酝酿请求退二线了。

这种情况下你姓朱的玩这一出,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何况从现在形势看,工程是新书记调查的重点领域,哪个敢坐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傅局长不阴不阳说:“轻伤不下火线可是你朱局长亲口说的,当时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呢。”

朱冬生正色说:“一码归一码,我的想法是最近审计人员比较辛苦,工作压力很大,当然怨言也不少,我腾出一个位子,就是顺位提拔几位骨干,也好让大家有盼头嘛对不对?史科长干了七年副科长早该拨正,可惜局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始终没机会;老王在科里呆了十八年至今还是副股级办事员,也应该提个副科长了……唉,要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太多了,我想就从我做起吧,身为局领导这点高风亮节还是应该有的。”

本来傅局长只是看不习惯朱冬生的虚伪嘴脸,并非不同意他的想法,这几年史科长逢年过节都往自己家跑,老王也四下托人打招呼,腾个位置一下子解决两三个老同志的待遇问题何乐而不为?

但朱冬生最后一句话把傅局长惹毛了。

因为傅局长任常务副局长时也兼过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科长!

第356章 遭遇困境

如果仅仅兼任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科长也罢了,关键是傅局长也曾在局党组会上拒绝过不再兼任的建议。

当时组织上准备提拔傅局长,委派他到省委党校培训三个月。党校培训素以严格著称,上课期间一律不准开手机,出校门要逐级请假等等,相当于封闭式学习。

考虑到审计报告的时效性和紧迫性,傅局长临走前的局党组会上,有人提出是不是取消常务副局长兼任科长的做法,免得因领导长时间不在岗影响正常工作。傅局长虽提拔有望,也防止出意外位置被别人挤掉——在这官场是很正常的现象,不到红头文件正式下发一切都说不准。本着留条后路的想法,他断然拒绝这个建议,说自己可以利用双休回家期间处理相关事务,不会影响工作。听他这么说,其它局领导们没再坚持。

朱冬生自诩“这点高风亮节还是有的”,岂非讽刺自己没有高风亮节?傅局长勃然大怒,冷冷说:

“好一个高风亮节,我还以为朱局长病情加重呢。”

去年朱冬生得的是急性病,经过治疗急性转慢性,一直靠打针吃药治疗。身体毛病的人最忌讳别人诅咒病情加重,当下瞪眼怒道:

“姓傅的,你再说说看?!”

傅局长冷脸回道:“就肯你说话,不让别人说?”

“党组会应该谈工作,是攻击别人身体健康的场合吗?”

“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有什么不能公开讨论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健康也是任职资格的必备前提。”

“放屁!”

朱冬生气结,顺手操起茶杯扔过去,正好砸在傅局长鼻子上,一下子鲜血淋漓。傅局长也急了,抄起椅子劈头盖脸砸在朱冬生额头,“咚”,朱冬生本来身体就虚弱,被这下重击当场打昏过去……

局党组会议演变成武行,霎时成为顺坝街头巷尾的笑谈。但这件事又不仅仅是笑谈,因为方晟正琢磨拿正府组成部门开刀,不经意间机会就来了。

厉剑锋担心方晟介入,抢在县常委会召开前作出三项决定:

一、傅局长和朱冬生停职检查,书面检讨报县长办公会,通过后才考虑恢复原职;

二、责成审计局其他党组成员认真反思,深刻检讨,近期拿出切实有效的措施提高和严肃工作纪律,整治工作作风;

三、迅速查明纠纷始末,在县范围进行通报,各单位各部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后再发生类似现象一律撤职查办!

果然,常委会按事先拟定的议程一项项商讨完,方晟主动提起审计局党组会上对打的事,厉剑锋立即让吴大兵向常委们通报了三项处理决定,心里自忖反应迅速,处理得当。

不料方晟听完后第一反应是:“为什么等到今后再发生才撤职查办?不如就拿这两位开刀!”

“啊!”

常委们大惊,面面相觑,良久吴维师慢吞吞道:“因为一点小纠纷就免掉两个科级干部,顺坝没有先例。”

“顺坝有没有党组会上打架的先例?”方晟反诘道。

吴维师沉默不语,蔡右铭接道:“正因为以前没发生过,所以处理力度不宜过猛,还要以教育为主,同时给县干部一个警示。”

“警示的同时就是告诉大家,党组会上打架都没事?”方晟冷笑道,“之前我就听说顺坝民风剽悍,恶势力猖獗,可万万没想到剽悍到这个程度,恶势力都进了局党组会议!”

这句话份量很重,常委们对视一眼,穆宏辩道:

“方书记,傅局长是省城财经大学高材生,历经财政、税务等重要岗位,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一直得到大家首肯,也是县里的培养对象;朱局长是老审计出身,在审计局勤勤恳恳二十多年,参与上百个审计项目,撰写的审计报告多次获得省市审计部门领导表扬。要说缺点,老傅就是心眼小了点,有时容不得别人提反对意见,听到不顺耳的话就皱眉头;老朱嘛去年生了场大病,之后变得敏感多疑,最怕别人在面前讨论病啊什么的,否则就容易发火。不过谁没有缺点呢,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嘛。”

卢东也不咸不淡说了一句:“组织部门任用傅、朱两位干部时经过深思熟虑和广泛严谨的民主测评,程序合规,两位干部历年考核均在合格以上。”

方晟冷然道:“我不关心他们的履历,顺坝的干部我两眼一抹黑,一个都不认识,我只看到两个人在党组会上打架,非但不象党员和领导干部,根本就是流氓地痞!我认为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厉剑锋没有参与讨论。

他抱定主意绝对不可能答应撤两人的职,争论是没用的,谁都不可能让方晟改变主意,最终只能投票表决,从上次投票情况看方晟阵营只有四票,无论如何都翻不了盘,因此厉剑锋不屑于口舌之争。

“大家都谈谈看法吧。”方晟想投票前先摸个底。

章雄安道:“我赞成方书记的意见,不能每次发生事端就下不为例,这样下去后患无穷,而应该抓到一起查处一起,让领导干部们率先约束自己的言行。”

“我也赞成。”张真简洁地说。

就剩吴大兵没有表态了,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他。过了会儿吴大兵看着笔记本面无表情道:

“傅朱两位同志言行不检,但工作认真踏实,务实勤勉,个人认为以批评教育为主……”

方晟脑子“嗡”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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