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剑圣 作者:无言不信 盛唐三绝: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 一个中文系的学生穿越成了史上唯一一个经由国家承认的剑圣裴旻,青锋三尺,天下无敌,上揽九霄寰宇,重铸盛唐诗篇。 第一章一人一剑 北风呼啸,夜幕降临,燕云一地,陷入一片死寂。 乌鸦那凄凉尖锐的嗓音在高空,欢快的鸣叫。 奚族首领李大酺扬鞭立马,意气风发的高指天上成群结队的寒鸦,笑道:“我们吃饱,黑鸟也跟着我们享福!这叫什么来着,一人得什么,猪狗什么的……老子不信那些狗屁神佛。说白了,就是我一人发财,全族同乐。只要站着我李大酺这边,就算你不是我族中人,也一样会跟这些乌鸦一样,有肉吃有女人玩。” 他这话是对身旁的赖五说的。 李大酺是奚族酋长,文化水平实在不眨地,族部的实力也是有限,可胜在为人骁勇善战,自身亦皎洁如狐,在这战火纷乱的北地,游走于突厥与大唐之间,好似墙边小草,风往那吹便往哪倒,混的竟是如鱼得水,十分惬意。。 前不久新到任的幽州都督孙佺好高骛远,不顾道路险要、气候炎热,冒然孤军深入,意图消灭奚族。反让李大酺抓住可趁之机,仅以八千骑兵,便将数倍于己的唐军打的是落花流水,主帅孙佺大将周以悌先后为李大酺所擒。 李大酺趁着唐军大败之际,纵兵出卢龙塞侵入渔阳、雍奴等地大势掠夺,收获无数。 李大酺行军如此顺利,幽州都督孙佺无能不知兵事是其一,得幽州地头蛇暗通款曲传递准确消息也是关键因素。 赖五为人仗义,手上的地痞流氓遍布幽州,在幽州威望不小,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赖五爷”。谁都想不到外表急公好义的“五爷”,背地里却是一个勾结外寇的卖国贼。 赖五本姓李叫五义,但因小时候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了一块大大的癞斑,自小就有一个癞子的绰号,一直沿用到大。随着李五义江湖地位水涨船高,道上的人也不敢癞子、癞子的叫,将癞改成了赖,取五义中的五字,便成了幽州黑道上的“赖五爷”。 赖五皮笑肉不笑的道:“奚王的好意,赖五记下了。你我彼此合作,本是互惠互利,各取所得,无需对我多费心思。薛讷以在来援的路上,他可是薛仁贵的儿子不像孙佺那般无能,奚王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李大酺心中颇为恼怒,他早看中赖五在幽州的实力,多次想将他收为己用,但赖五似乎另有依仗,对他的拉拢并无多大兴趣,没有正面拒绝只是不想彻底撕破脸而已。 “哈哈,谁规定天神的儿子一定就是神了,若说薛仁贵是所向无敌的猛虎,他的儿子不过是一只病猫而已。”李大酺怒不形于色,转移话题的大笑起来:“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跟薛讷死磕,无辜折损我族勇士。等我儿子回来,我们就撤。” 此次李大酺趁胜入侵,规模自比以往盛大许多,分兵各处,甚至深入幽州腹地,其中他长子所率的一千奚族骁骑更是嚣张的深入幽州腹心怀柔县进行劫掠。 怀柔县是幽州治邑蓟城的远郊区,地处燕山南麓,东临密云区,南与顺义、昌平相连地理位置绝佳,县内百姓相对富裕,县中又无防御设施,正是一块肥美的肉。 奚族的世袭制度与中原大大不同,他们没有明显子承父业一说,只要属于亲族一脉,人人都有权利继承王位。李大酺的弟弟李鲁苏随助他南征北战,威望极高,仅次于他。他无忌惮之心,却也想王位一代代传于子子孙孙,而不是传于族弟。李大酺此次让自己的长子李沫可带队,并以最精锐的兵马辅助,正是给他立威立功的机会,让他将来好顺利接管奚族。 赖五看了看西下的余晖,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安道:“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少族长怎么还不回来?” 李大酺大笑:“少年心性,老弟要谅解谅解,他第一次光顾富县,难免会花了眼,耽搁点时辰。我让人去催催……”当下让亲信离队催促。对于赖五的担忧,李大酺却不以为意,孙佺此次出征,调集了幽州所有可用兵马,在他的包抄合围下除李楷洛、乌可利等少数突围外,余下唐军全部被歼,就连主帅孙佺都成为他的阶下囚,幽州目下群龙无首,就跟自家后花园没什么区别。若不是蓟城城墙高厚,城楼上又有各种守城器械,他都有心劫掠蓟城。 李大酺耐心等了片刻,忽然发现坐下健马竖起了耳朵,抬头向前眺望。只见三骑正踏着夕阳余晖穿过平原,向这里急速接近。 来骑渐渐近了,李大酺分辨出对面那几名骑士的身份,眼神变幻不定,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提气长声道:“禾库,沫可呢,你们这是遇敌了?” 那三名骑士除了他派去的亲卫,余下两人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在马上摇摇晃晃地跨着,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 听到这一声呼喝,其中一人似乎又恢复了神志,滚下了马背,连滚带爬的往前方赶去。 李大酺铁青着脸策马上前,焦躁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沫可是死是活?” 叫禾库的骑士,一身血污,叩首大哭:“主人,主人,他给唐人杀了……” 此言入耳,李大酺只觉得天旋地转,巨掌在空中抓了又抓,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沫可、沫可,他,他……”连吐出几个“他”字再说不下去。 念及儿子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平日里作为族长冷酷的表情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李大酺翻身下马,一把揪住衣襟,拎小鸡一般将禾库提在手里,正反披了禾库四记阴阳耳光,厉声咆哮:“谁,到底是谁,谁杀了我的沫可,谁,是谁?” 禾库不顾高高肿起的两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道:“他,他说,他叫……裴旻。” 裴旻? 李大酺自问对幽州情况了如指掌,翻遍脑中所有资料,上到都督下至将校,都找不到有这号人物,转看向赖五。 赖五也摇了摇头。 李大酺猛地全身一震,失声道:“就一个人?不是军队?” 禾库一脸震恐的道:“一人一剑!” 第二章病榻上的穿越者 “好痛!” 裴静远只觉得脑袋痛欲裂,全身上下的皮肤骨络就跟撕开碎裂了一样,没有一处完好的,虚弱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发出点点微弱的呻吟,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人耐心的照顾着自己,时不时还能听到些许哭泣声。每当他剧痛难耐,发出呻吟的时候,总有一人在他耳边柔声低语,声音慈祥,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疼痛都会莫名好上很多。 就如此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几日,裴静远很明显的感觉自己给掏空的身躯一点点的恢复,意识也一点点的找了回来:他叫裴静远,是一个中文系很普通的大四学生,成绩中等,长相一般,家境过得去,算不上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平时打打游戏,跟同学朋友吹吹牛,小日子也过得悠哉。 直到某一日,裴静远帮大伯整理杂货店仓库时翻出了一把年代久远的破剑:破剑样式古朴,长满了锈斑。当时他正好重温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萍踪侠影录》,对于张丹枫这个剑法卓绝的儒生狂士十分向往,也就胡乱的挥舞起来。却不想破剑似乎有灵,开始控制他的行动,一剑一剑的舞动,剑气霜寒,凌厉非常,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 待他醒来时,便有一种全身经脉寸断的感觉,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只是奇怪的是那个细心呵护他的人并非是他的大伯大妈,更不是医生护士,身处之处也没有医院那特有的药水味道。最让他奇怪的是每过一段时间,那个照顾他的人都会喂他苦到骨子里的中药。在他的记忆里但凡生病,都以西医为主,中医为辅。如他现在这般一天到晚给灌中药的经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古怪非常。 就在他满心奇怪的时候,一些本应该不属于他的记忆却莫名浮现:记忆的主人叫裴旻,一切的记忆都来至于梦幻般的唐朝!不是同名同姓,正是号称唐代三绝之一的剑圣裴旻的记忆。在记忆中,裴旻自小过的清苦,由母亲一手带大。因出身河东裴氏,族中有专门的先生负责教育,学业不曾落下,寒窗苦读十余载,文化水准极高。除习文外,裴旻最大的爱好是剑术。他没有剑术师傅,自我研习,自成套路,不知自己深浅。 裴静远有些惊恐,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自己的脑海里会多出裴旻的记忆:他是文科出身,对于历史有着一定的了解,自是知道李白的诗歌、裴旻剑舞、张旭草书是公认的三绝,他们三人也分别给尊称为诗仙、剑圣、草圣。 如此大人物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实在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敢去想,但裴旻的记忆却如放电影一般,以快近似的闪现,直到十八岁的时候,记忆方才停止快进,那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哪怕在微末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记得那日,裴家燕云书院休课,裴旻回家探望母亲,却不想遇到了奚族劫掠。奚族暴戾,所到之处,一片火海,(***掳掠,残暴已及。 裴旻见自己的家乡陷入一片火海,父老乡亲惨遭屠戮,至亲母亲生死不知,怒极之下拔剑冲向了贼寇…… 那是裴旻第一次仗剑对敌,第一次开了杀戮,裴旻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术竟然凌厉至此。剑下竟无一合之敌,硬生生破开百人防线,将敌酋斩于剑下。 当时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处都是血和尸体,鲜血侵入了每一寸土地,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沟渠,往四周蔓延。村中的晒场更是重灾区,鲜血浸透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纵横交错的遍布四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裴静远只在电影电视中看过那般惨景,但虚假的东西,那比记忆中的真实? 裴静远虽在回忆,可那记忆竟然跟真实的一般,让他身临其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想要呕吐出来,腹中却早已空无一物,只能一阵阵的抽搐。 “旻儿,旻儿……” 裴静远听着耳边紧张的呼喊,不安惊恐的心,突然平复下来。那慈祥的声音,好似有什么特别的魔力,让他心底感到踏实,不一刻便沈沈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深夜,周边的虫鸣声给寂静的夜里带来了一丝喧闹…… 这一次醒来,裴静远依旧无力睁眼,不安的心却渐渐平复,开始思考着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渐渐的他竟然衍生了可笑夸张的念头:他穿越了,不知什么原因穿越到了唐朝,还成了颇负盛名的三绝之一。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不在医院,周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亲人,为什么会有裴旻的记忆,为什么那个慈祥的声音叫他“旻儿”。 生活在小说盛行的时代,裴静远看过的穿越小说早已不下百本,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穿越大军的一员,而且穿越的对象,来头似乎不小…… 生病给了裴静远接受现实的时间,经过两日的休养,病情日渐好转,周身的疼痛也渐渐消退,已经能够撑着双臂自行坐起,也确认了自己穿越这个事实:自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周边破落复古的房屋结构以及家具摆放便确定了这点。 门布掀起,一个皮肤白皙,姿容秀丽的妇人轻步走进了屋里,妇人已有四十余岁,脸上也有风霜之色却依旧别有风采,不难想象妇人年青时定是风采非凡。 见裴静远瞪着眼睛入神的看着屋檐,妇人开心至极,急切上前道:“旻儿醒了,今天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 裴静远张了张嘴,最后不得已给了一个让妇人安心的微笑。其实他已经人说话了,也知道面前这位妇人正是他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母亲裴万氏,可“娘亲”二字却始终叫不出口。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是伟大的,当然裴万氏对裴旻的付出,也足以称得上伟大。可他心底终究有些排斥,叫不出口,索性不说话了。 第三章小小的希望 裴万氏手中端着肉粥来到床沿坐下,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爱子,脸上露着慈爱的光辉,轻声道:“旻儿的气色是越来越好,要不了多久就能生龙活虎的去学堂了。拉下了几天的课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回去之后要多多向先生请教,多多跟族中的才俊交流,不明白的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这学问上的东西,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你平常喜欢舞剑,为娘见你没有耽搁学业,也能强健身体,就由得你没多加干涉。没有想到旻儿在剑术天份如此了得,剑术已到这般境界。” “为娘不怎么希望你往这方面发展……娘亲这也不是想干涉你的未来,只是觉得单纯的武夫没有什么前途。我朝崇尚武功不假,可追崇的是军功。军功的关键在于谋略,而不是个人武勇。何况我们裴家,向来都是做学问的,以学识治国为主。虽说我朝重视武功,但真正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只有文臣。就算当不了名臣,也没关系,做个学者儒士也好,也能教育下一代,受人尊敬,怎么样也好过当武夫。” 裴万氏出生低微,属于贱籍,但眼界却是不小,对于自己的儿子更是报以极大期望。此次奚族入侵来的突然,怀柔县上下全无准备。县中维护治安的县兵哪里是奚族精锐的对手,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对抗。当时她晒场上帮人晒稻谷,察觉异样,机敏的爬上了晒场边上的大榕树,并未受到波及。也因如此,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单人单剑竟仿若霸王再世,将奚族兵马杀的鸡飞狗跳,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于轻易的穿过百人防线,将奚族首领斩杀剑下。 裴万氏惊喜有余,又深怀不安,若裴旻从此走上这杀伐路,叫她日后如何睡的安稳?有道是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裴万氏爱子心切,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悔终身。 面对裴万氏的循循善诱,裴静远能够感受到裴万氏那拳拳爱子之心,不住的点头表示明白。 裴万氏见裴旻允诺,放下心来,想起大夫的叮嘱,继续跟他闲聊着,说着怀柔县现在的变化,带着几分自豪的道:“我儿救了整个县城的百姓,城里上下无不对你感恩戴德呢?前些日子,在你昏迷的时候,县令都曾亲自来我们家里探望。见我们家徒四壁,还想给我们一套房子。你娘给回绝了,我们穷归穷,不能失了骨气。县令想借我儿的势,更上一层,我们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还有还有,这些天上门问讯结亲情况的媒婆,可是将我们家的门槛都踏破了。我儿也是争气,让为娘在乡里乡亲面前吐气扬眉了一把。不过现在想巴结我们母子俩,可是晚了。儿啊,你千万要记住,能够共患难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见你富贵才找上门的都不怀好意。哼,我儿可是河东裴家的人,就算要娶也要娶五姓七望里的贵女,哪里看得上市侩的商家女。” 裴静远莞尔一笑,心中却愈发沉重,看得出来裴万氏将裴旻视为自己的一切,活下去的理由便是裴旻,要将他培养成材,光明正大的走进裴家大门。 裴万氏唠唠叨叨的陪裴静远说了很久,直到裴静远精神疲累沉睡过去为止。 裴万氏看着裴静远睡了过去,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这一夜裴静远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身处在一个病床上,勤劳了一辈子的母亲、父亲正在跟“他”愉快的聊着天打着趣,而他“自己”却如身处灵魂状态,开着上帝视角,成为了一个旁观者,从另一个自己的眼中,似乎看到了深藏的悲痛……他是裴旻! 当裴静远醒来的时候,泪水早已湿透枕巾。 想着梦中的一切,裴静远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两人之间因为灵魂互换而产生的心灵感应。他此刻没有那么希望梦到的都是真实的,这样他的家人他的双亲便不会因为他而过渡忧伤。他挣扎着直起身子,借着依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忍着周身的酸痛,挪步来到靠窗前的书桌:早在日前他便见过裴万氏从书桌盘的右边抽屉里取出过火折子点燃书桌上的油灯。 依样取过火折子,这超前的东西,裴静远用的不是很顺手,却也知道使用的方法,拿开盖儿对着尖头火星处卯足了劲儿一套猛吹,见头部火焰跳跃,赶忙点着了书桌上的油灯。 柔和的灯火填满了本就不大的房间,他吃力的走到屋子的右侧,那里有一块巨大的落地铜镜:古人重视仪容,衣衫不整,在古代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尤其是裴旻这种世族子弟,在裴旻所住的整个房间最值钱的就属这块大铜镜。 铜镜中倒影出了他的影子,裴静远看着镜中陌生的人影,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庆幸的笑道:“真有小白脸的潜质,换做在未来,不红遍大江南北都对不起这张脸。”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想看一看自己如今长得如何。 对于自己本来的相貌,裴静远还是颇为满意的,中上之姿,十分耐看,想着裴旻若有他七八成的样子足以,却不想是邹忌见徐公,差人家十万八千里:镜子里的倒影是一个生嫩尚不满二十的少年,眉毛、眼睛、鼻子、嘴,还有健康而富有光泽的肤色,柔和而又分明的轮廓,无一不是完美无缺,搭配起来更是恰到好处,帅气得无可挑剔。唯一的不足便是身体抱恙脸色有些苍白,却有种“病美人”的感觉。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裴静远慎重又慎重的轻声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会用我一切孝敬侍奉她,直至终老……希望未来的你,与我一般,将我父母,视为你的父母。” 第四章剑术自通 说来也怪,自从裴静远决定以裴旻的身份生活下去之后,他的精神大为好转,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身体不适竟然好了大半,四肢也无昨晚那般乏力,行动自如。古人衣裳华丽,但穿着繁杂,裴静远继承了裴旻的记忆,也花费了好一阵子才穿戴整齐,本能的将挂在墙上的佩剑系在腰间,看着大铜镜里英姿勃发的翩翩少年郎,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了屋舍。 裴旻家境并不富裕,住在怀柔县最偏北的山区,周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生活购物极不方便,但胜在僻静,依山傍水,便是贫穷也有一番风味。 尤其是裴家所居住之处,名叫翠竹岗,方圆约有三里大小,却是野花遍地,小溪纵横,翠竹丛生,三面浅峰环抱,风景清幽秀丽,附近樵夫猎人,多集居此处,也有十余户人家,民风纯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行垦地耕作,显得与世无争,不啻一世外桃园。 也是因为偏远之故,得以避开奚族的劫掠兵士,对于家境平凡的裴家来说,也是一大值得说道的喜事。 裴家的右近有一片竹林,裴旻往年在家时,每逢鸡鸣,便会在竹林里读书练剑,从不停歇,大有祖狄闻鸡起舞的决心。 来到林中,当下早已过了鸡鸣时分日上三竿,周边为数不多的百姓早已离家为了生计奔波,如清晨一般,并无任何喧闹声。 裴旻屏气凝神,脑中回忆着记忆中的剑法:裴旻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剑。作为皇帝亲自下诏册封的三绝,作为文人墨客下笔作诗的对象,裴旻剑圣之名,盛名之下,理当名副其实。他想亲身体会一下裴旻的剑,他的灵魂附体对于这方面是否有所影响。 回忆脑海中的剑法,裴旻愕然发现他的剑法竟然没有半点章法,没有半点规矩可言。因为至今都没有人教过裴旻剑法,他的母亲亦不赞同他学剑,他的剑法完全是看着别人施展,东学一招,西凑一招,就如大杂烩一般,拼凑而成。依仗自身剑道上得天独厚的的天赋,自我修炼成形,可谓无师自通。 夏风奔放,吹动整片竹林,沙沙作响,气浪卷起地上的散落竹叶,飘散空中。四散的竹叶多为败叶,但当中却夹杂着五片新落地的绿叶。 心念一动,剑以出鞘。 锵! 长剑如灵蛇一般,剑芒闪动,避开飞舞的败叶,准确无误的将绿叶从中切开。 五片绿叶几乎在同一时间里从正中间切断,随风飘走。 这一剑原本叫做“剑下留情”是北地一位成名剑客的绝技,名为留情,实际上阴狠非常,长剑以轻快刁钻的角度分别攻击人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分取对手双臂,一剑四杀,只要刺中一招,便能废去对手的一条臂膀。四剑齐中,对手必废无疑。 裴旻见对方使过一次,记在心中,信手练就,但觉此招不宜出手,机会不好掌控,加以修缮,使之更加轻灵,随心自在,可出剑无情,又能做到真正的剑下留情。在他的记忆里,与奚族血战晒场中,三十余奚族精锐都死在他这一招下,全无还手的余地。 这一招得手,裴旻也察觉自己的剑术并未受到影响,反而因为经过实战的考验,变得更加的凌厉,深得快准狠之三味。 裴旻的剑全无章法,他也就无章法的练,将自己偷师学来的大杂烩剑法都自我摸索练了一遍。后世人自小就在金庸、古龙、梁羽生等武侠巨匠的小说电视剧的熏陶,谁人又没有侠客情节,对于剑法功夫怀有向往? 这“初次”接触,裴旻自是食而知味,正想多练几遍,却见远处一道人影从百米外的溪流方向往家这边走来。 裴旻先是一怔,略作犹豫,旋即坦然一笑,将剑收回了鞘,快步往黑影跑去,远远的便喊了一声:“娘,您回来了?” 裴母周身微颤,竟然呆住了。 直到裴旻跑到近前,从她手中接过盛满衣服的木盆,方才回神过来,眼眶瞬间红了,泪珠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原来裴旻没病,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那日他一身血污全是惨死他剑下奚族兵士的。裴旻自身没有受到半点伤害。然而在歼灭奚兵之后,裴旻却如得了大病一般,昏迷不醒。 裴母将县内大大小小的大夫郎中都请了个遍,都只有一个结论:心病,都表示裴旻的状况是因为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血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造成的。心病只能心药医,只有裴旻自己才能救自己。 相信就算是华佗在世,扁鹊复生也不可能诊治的出是因为灵魂互换的原因。 裴母每日百忙之下,找裴旻漫无天际的瞎扯,正是想帮他早些解开心结,只是一直不见成效。为了不让裴旻担心,加重他的情况,也一直强颜欢笑。而今见裴旻走出阴影,多日的担心不安都放了下来,情感有了宣泄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裴旻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抚好裴母,两人一并往家中走去。 见裴旻腰间长剑,裴母不悦道:“你病了那么多日,学业也不知拉下多少。这刚恢复不看书巩固学业,拿把剑糊弄什么劲。” 裴旻忙点头笑道:“娘亲说的是,只是在床上躺的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脑子也有些不太灵光,就先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回头这便好好看书,将拉下的课业通通补上。” 裴母闻言,立刻展开笑颜,将裴旻手中的木盆夺过,道:“这些是我妇人家干的事情,我来便是。你好好入屋读书,将课业补上。灶台里有面饼,饿了拿几个吃,等忙完了手中这些事。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裴旻很想留下来帮裴母干这些事情,但他更加清楚,母亲是坚决不让他插手的,她不在乎自己累,只在乎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出人头地。为了这个愿望,再苦再累,她也无怨无悔。 踏着沉重的脚步,裴旻走进了屋子。 裴母目送裴旻进屋,端着一脸盆子的衣服,盘算着能够收回多少余钱,念叨着是直接向张猎户家要铜子划算,还是直接换取野味划算。同时也想到一事,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得给族里人说旻儿康复的事情。” 第五章河东裴氏 裴家!河东裴氏! 在大唐,在重视门楣家族荣耀的封建社会里,裴氏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封建社会史上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追溯其根源可至春秋战国时期。周僖王时六世孙陵封为解邑君,去“邑”从“衣”,以“裴”为姓,也是天下裴姓的来源。裴姓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 有一句话是如此形容裴氏的发展的“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此话丝毫不假,在秦汉至隋唐这些年间,裴氏中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伟人,彪炳史册。尤其是当下,裴氏的地位更是非同一般。 在早年有五姓七望一说,所谓五姓七望是指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五个姓氏七个望族在世间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河东裴氏是远及不上。 五姓七望在士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历朝历代的皇帝国家。也因如此,五姓七望受到了朝廷的压制。贞观时期,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曾命重臣修《氏族志》抬高了皇室,对山东士族进行了压制,高宗时代,更是直接以法律的形式颁布禁婚诏,禁止世族大家内部通婚,但效果不甚明显,直至高宗之后出现了罕见的女帝武则天。 武则天论及才干远逊太宗、高宗,但她胜在一个狠字。任用了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屠杀清洗士族在朝中力量,又通过改革科举扶持庶族等手段,直接间接的削弱了士族的影响力,五姓七望首当其冲……导致五姓七望元气大伤。相比之下,次于五姓七望的河东裴氏固然也受到一定影响,却远不及前者损失惨重。此消彼长,甚至有赶超的势头。 维持门阀世家地位的关键在于人才,人才越多,世家越是兴亡。 因故对于族内人才的培养,不论是五姓七望还是河东裴氏甚至是三等、四等士族都不愧余力。 此次幽州都督孙佺率兵十万意图远征奚族李大酺,却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自己都给生擒了,导致幽州防线一溃千里,奚族入侵,肆意掠夺渔阳、雍奴等重县,造成巨大的伤亡。这是轰动全国的军事事件,从开始到结束,李唐方面唯一能够摆的上台面的竟然是裴家的一个人。 一个族中人鄙夷几乎要给逐出裴氏的直袭裴家后人之子裴旻,一人一剑于数百人中斩杀奚王李大酺长子,领着县中百姓歼灭了千名奚族精锐,缴获了千余匹优良的军马。这几可算是近年来,对战奚族最好的战果。孙佺的无能与裴旻的表现成了鲜明对比。事迹名望也因此广为流传,大唐上下人人传颂。 面对族中莫名出现如此人才,裴家上下极为重视。裴家当今家主亲自下令,让幽州裴氏总管亲自探查裴旻虚实,安排裴旻学业,以家族实力,全力培养。只是裴旻大病,不得不将时间暂缓。 裴氏定著五房:其一西眷裴,其二洗马裴,其三南来吴裴,其四中眷裴,其五东眷裴,五房又分为三支分居河东、幽州、西凉三地,有一德高望重的族长以及三地管事。负责幽州一地的裴家管事名唤裴昱,是东眷裴裴嶷的后人,在幽州一代,甚有威望。 此时此刻,裴昱面前摆放着多份裴旻的文件报告,都是这些天他动用人力物力详细调查出来的结果。 “小家伙,不简单啊!竟是文武全才。”裴昱有些爱不释手的的将报告,拿在手中反复细看,对着将资料整理好给他看的儿子裴元笑着说道。 裴元颔首道:“孩儿日前整理下面送来的资料时,也为此吓了一跳。文采甲等,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皆有不菲水准。所谓明珠蒙尘,说得不过如此。”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裴昱抖了抖手上的资料道:“我相信就算没有此次奚族入侵,他也会有一番成就。只是会逊色些许而已……此子年纪轻轻武艺如此了得,文学课业皆是甲等,不论从文从武都能走出一方天地。如此人才,在蓟城学堂实在委屈他了,为父打算举荐他前往河东稷山书塾,你看如何?” 裴元眼中有着一丝欣羡,稷山书塾是河东裴氏家族内部最优等的学府,在其中修学的裴氏子弟大多都是族中全力培养扶持的俊杰。而传授学业的先生都是身在官场的知名之辈,甚至是退休下来的宰辅,所学的都是官场上真正用得上的实学,而非书籍里的圣人学问。裴氏最出名的宰相裴寂、裴矩、裴行俭都曾当任稷山书塾的先生授学。只要从稷山书塾顺利毕业,家族将会以族中人脉,推荐他入朝为官,从而走上行政道路。走得远,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臣,将名垂青史,就算仕途暗淡,亦是一方县郡太守、长史,能够活得有滋有味。 裴元早年卯足了劲儿想入稷山书塾,却一直不够资格。至今都怀有一定遗憾,为何自己当初不更努力一些。他颇为感慨的一叹,随即笑道:“孩儿也觉得可行!” ********** 幽州蓟城,驿馆。 十万火急的敕书从遥远的国都长安传至此处! 皇帝敕谕并州长史薛讷,即日继任幽州都督职位,安定民心,巩固边防,以抵御外寇,钦哉。特谕!延和元年八月二日! 正式继任幽州都督的薛讷,春风满面的接过由新皇李隆基颁布的敕书,再一次执掌幽州兵马大权。 面对旧部旧将的庆贺,薛讷志得意满之余,又有一筹莫展的感觉:幽州对于他来说,可谓第二个故乡,他早在武则天时期,已经负责幽州防线,镇守此地多年,但因与燕州刺史李进不睦,给太上皇李旦调到了并州,以孙佺接任幽州都督的职位。也因这番变动,唐军边军几乎全军覆没。他十数年累积训练下来的边军,给孙佺败的干净。现在他名为幽州都督,手上却是一穷二白,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只有一千余战马,还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郎刚刚缴获的。 第六章薛讷有请 在家休养了六日,裴旻为了讨裴母高兴,彻底放下了剑术,认认真真的温习着课业。 后世的裴静远自小擅长文科,报考的也是国语中文系,热衷于中国自己的文化,在这方面有着一定的造诣。而身体的原主人裴旻自幼受严母督促管教,在文学一道,水准更是非同一般。在学堂里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的甲等,从未得过乙等的评价,属于学霸中的学霸。 如今两人的记忆融合一处,古人的思维与现代人的理解方式相互印证考究,对古籍的理解往往能够得到更深更全面的答案。这点发现让裴旻欣喜若狂,认真重新的翻阅起《礼记》、《春秋左传》等流传了千百年的古籍。六日下来,裴旻自觉在文学一道,如获新生,受益深远。 裴母对儿子表现,更是满意,每天都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美食。 这日一早,裴旻在大铜镜面前整理好了衣着,将昨夜已经整理好的书篓背上,将多日未触碰的宝剑挂在腰间,向正在厨房忙活的裴母告别。 古人求学不易,尤其想要拜入名师门下,更是千难万难,需要足够的经济来源。不过裴旻是裴家人,类似于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族中子弟入学,都得家族支持,只是象征性的收些费用。裴家在幽州开的学堂在治邑蓟城,徒步要走两日。裴旻一般每两月回家探望母亲一次。 此次回家探母遇上了奚族入侵,裴旻受伤在家休养,早已拉下了许多课业。 裴母见裴旻已无大碍,心中虽有万般不舍,还是催促他尽快回蓟城求学。 裴旻在裴母的目送下,根据记忆一步步的顺着小路沿着河流离开了家。走进怀柔县中心,奚族入侵带来的创伤并未平复。尽管一地的尸骸血迹已经搬移洗去,可家家门口挂着的丧纸过往人群几乎人人披麻戴孝,让原本富庶活跃的县城,显得格外寂寥,有些死气沉沉。 不过每当县里的百姓从裴旻身旁路过或者远远望见都会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向他点头问好。 彼此熟悉的,有过往来的,甚至会叫喊一声:“裴书生这是去蓟城求学了?路上慢走,好好学习,争取考个秀才状元,给我们县里争光。” 尤其是卖烧饼的王大叔,以往裴旻每次去蓟城求学,都会在他摊子上买几个烧饼路上果腹。今日他还未走到摊上,王大叔就热情的上来硬塞给了他,怎么推都推不掉。至于收钱,那就更不可能了。 王大叔一脸的恼怒,“要不是你,大叔我怕是早已成为奚族畜生的刀下鬼,收你几个烧饼钱,还不给我那死去的婆娘戳断脊梁骨?”说着眼睛却是一红。 裴旻难挡盛情,收下了烧饼,忽然想到记忆里正是这位王大叔最先举着擀面杖冲出来了,也忙谢道:“说到这里,我还要谢过大叔才是,若不是大叔,我也未必能站在这里,同大叔聊天了。” 现在流言传的飞起,可谓沸沸扬扬的,主角人物自是打退奚族的裴旻。只是流言不怕虚假,以讹传讹之下,将裴旻描绘成一个天神似地人物,好似霸王复生、吕布再世。就如李白诗句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单枪匹马就手刃千余人,将奚族精骑杀的片甲不留,哭爹喊娘,将功劳都归于裴旻一人身上。 其实并非如此,裴旻只有十八岁,剑术固然超凡,可真要对上千人精锐军队,也是凶多吉少。 当时真实的情况是裴旻出其不意,盛怒之下仗剑破开奚族的百人防线,将奚族兵的首领奚族少主李沫可斩于剑下,造成了奚兵的动荡混乱,有些不知所措。怀柔县是富县,人口过万,只是因为恐惧心理,百姓放弃抵抗,任由宰割。 裴旻起了个反抗的头,还斩杀了奚兵首脑,激起了县里百姓的怒火血性,他们拿起一切能够抵抗的武器,发疯似地攻击者劫掠中的奚兵。要知道燕赵北地本就民风彪悍,普遍百姓都是人高马大。他们锄头棍棒擀面杖,菜刀砖头大铁锅甚至拳打脚踹嘴巴咬,一拥而上。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奚兵都抵挡不住,给打死毁尸泄愤不成人形,只余个别逃脱。 说起此事王大叔惭愧一叹:“要是我早有那个勇气,婆娘也许就不会……”正好有人要买烧饼,他感概万千的拍了拍裴旻的肩膀道:“不说了,我干活了。好好读书,为我们县里争光。” 目送王大叔带着些许没落的背影,裴旻也知这战乱的创伤不是短时间可以医治的,打起精神,一路拜别乡里乡亲,出了怀柔县沿着官道走向蓟城。 蓟城,照地理位置计算也就是日后的北京,是大唐通往东北的门户。隋炀帝在涿郡筑临朔宫作为行宫,大业七年后三次用兵高句丽,都以蓟城为基地,集结兵马、军器、粮储。贞观、永徽朝唐军出征高句丽也是以此地为后勤大本营。如今东北诸族势力强盛,唐庭更是驻重兵于此,以控制奚、契丹等族,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不只是军事地位了得,蓟城还是连接东北的交通要道,经济地位也非同一般。 裴旻运气不错,在行路的途中遇上了一只商队。古人热情,商队东家见裴旻徒步赶路辛苦,正好车上还有空位,邀请他上车达他一程,比预计早上半日抵达蓟城。 蓟城经过多年修葺,薛讷又经营有道,多方修葺,宛如巨兽一般屹立大地。 谢过商队东家,裴旻看着雄伟的蓟城,心中感慨:蓟城尚且如此,却不知更加雄伟的长安、洛阳是何妨景象。 奚族方退不久,蓟城防务格外严谨,出入蓟城都需经城防兵士亲自确认过所,方才放行。 过所也就是唐朝的通行证,只要有过所在手,照规定的路线,从西北边疆到东南沿海,迢迢万里,通行无阻。 裴旻配合的取出过所交给城防兵,由他们检查真伪。 城防兵见过所来至于怀柔县裴旻,顿时来了精神,确认真实之后,慎重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裴英雄,薛都督有令:英雄再来蓟城时,务必至都督府一叙!” 第七章会后悔的 城防兵的邀请让裴旻一怔,他身处怀柔县消息不灵通,尚不知朝廷任命薛讷为幽州都督一事,一时半会儿不知“薛都督”到底是谁。 所谓京官有名,边官有权。尤其是幽州这种战略要地的边关统帅,手中的权力更是极大。只因天高皇帝远,交通极其不便,遇到突发事件,根本来不及等上面的指示。皇帝特许这类边帅拥有便意行事的权力,幽州都督这个职位几乎等于幽州王的存在。 裴旻琢磨着没必要莫名得罪这个幽州老大,指不定还能抱个大腿,早一些出人头地,达成裴母的心愿,欣然笑道:“待我回书院将行囊放下,立刻登门拜见都督大人。” 城防兵笑着指示手下让路,由裴旻入城。 裴旻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来到了城东的燕云书院,这个时候书院里的学生正在上课,除了隐隐约约传来先生解读课业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别的噪音。 燕云书院是裴家开的,所有教学先生都由裴家人提供,在学院里就学的大多都是世族子弟,只有少部分因为天资不俗给破格收入的学生。书院分共分外中内三院,外院是学堂,中院是先生休息的房间以及珍藏着大量书籍的藏书室,后院是厨房以及学生卧室。 裴旻轻手轻脚的前往后院,将带来的衣物书籍都放置好,打算去中院请示一下院长,便去赴薛都督之约。 裴旻来到书院院长室外,轻轻轻的扣了扣房门,道:“院长,学生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进来吧!”三个字苍劲有力! 裴旻推门而入,入眼便见一个年逾七十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伏案疾书,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老者姓裴名行本是武则天时期的人物,与任知古、狄仁杰同一时期给任命为宰相,后来他们三人同时给酷吏来俊臣弹劾谋反。在狄仁杰的设计下,三人洗脱了罪名,但武则天手段是何等野蛮,就算是洗脱了罪名,依旧将狄仁杰贬为县令。裴行本更惨,因为世族中人直接流放岭南。一般而言,流放岭南,不死也残。裴行本却顽强的活了下来,直至武则天下台得到了特赦得以安享晚年。 裴行本自己闲不住,在族中讨要了一个院长的位子,教育裴家的下一代。 裴旻的成绩在燕云书院名列前茅,但凡老师就没有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裴旻也因此很得裴行本看中,两人同住学院,师生情义极深。 裴旻轻轻的掩上门,轻步走到近处,裴行本龙飞舞凤的写着荀子《劝学》里的摘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裴行本一气呵成,在书帖末端写上自己的名字,并留下一小语:学无止境赠裴旻。 “如何?”裴行本将笔轻放笔架,笑盈盈的看着裴旻。 裴旻赞道:“院长笔法古拙劲正,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将北书刚强之气,体现的淋漓尽致,好字。只是学生有些受之有愧……” 裴行本写的是楷书,楷书分南北两派。北派书体,带着汉隶的遗型,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南派书法,多疏放妍妙,长于尺牍。北书刚强,南书蕴藉,各臻其妙,无分上下。裴行本是北人,北派楷书真谛,以得各中三味。或许比不上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这样名动天下的书法大家,却也差之不多,是极为难得的上品。 裴行本对自己这幅字帖也极为满意,颔首道:“可知这话含义?” 裴旻不做任何犹豫的道:“不登上高山,不知天多么高;不面临深涧,不知道地多么厚;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遗教,就不知学问的博大。说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活在世上要去多去接触新的东西,学习新的东西,以充实自己,也就是学无止境。” 裴行本颔首道:“不错,这几日不见,你对古义的了解更深一步,令我刮目相看。这天下之大,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万不可困居一处。是可以偷懒不学,可不学就意味着输给去学的人。我这燕云书院已经教不了你多少东西,是你离开的时候了……”他饱含深意的说着,过了会儿才道:“裴家幽州的管事裴昱有意举荐你去河东就学。河东,是我们裴家的发源地,稷山书塾是天下最好的学院之一。我裴家近年来的宰相包括老夫皆出于此,在那里就学,能够让你受用无穷。” 裴旻正愁不知用什么法子完成裴母的心愿,想不到裴家直接送上来了捷径,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也感慨这世族大家确实不一样。一但有出色的人才冒尖,立刻给予最优秀的师资条件培养,难怪能够兴盛千年,长久不衰。 “不过……”裴行本说到这里,突然有些难以启齿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裴旻莫名其妙的看着裴行本。 裴行本似乎犹豫挣扎了许久,方才道:“族长对于东眷裴道子一脉能出你这样的俊杰万分高兴,希望你能抽空回河东老家祭祖。特别强调,只你一人。” 裴旻脸色瞬间变了,回忆起了脑海中的不堪记忆,双拳紧握,咯咯作响,若非面前是他敬重的院长,他早忍受不住。便是如此,也难耐心中怒火,片刻都待不下去,对着裴行本深深一拜道:“学生感激这些年院长的栽培,裴旻日后必将报答。至于这样的裴家,不要也罢!” 他转身欲走,裴行本却叫住了他道:“你不认裴家,难道还不认我这院长?这幅字,你不要了?” 裴旻转过身子,双手接过字帖,深深的吸了口气,作揖道:“长者赐,不敢辞。” 看着裴旻远去的背影,裴行本摇头长叹:“为了面子,放弃如此俊杰,族长……您会后悔的,真的会后悔的……” 第八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之所以裴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是因为裴母原先是裴府的一个歌姬,户籍属于贱籍。?八一中文网 8.?8?1?z1w8.1特别强调只裴旻一人祭祖,显然是嫌弃裴母的身份,事隔多年,依旧不承认裴家有这么一个媳妇。 裴静远继承了裴旻的记忆也继承了他的感情,以将裴母视为自己的母亲。 母亲受辱,他如何忍受的住,怒气冲冲的走出院长室,毅然决定断绝与裴家的往来。 回到后院住所,裴旻意外平静了下来。既然决定与裴家再无瓜葛,又何必为了裴家而生气? 幸好他并没有将行囊分散起来,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直接背上书篓,不带任何留念的走出了房间。 正赶上学堂下课,书院里的学生三五成群的往后院这边赶来。 他们见到裴旻不是缘由,还以为他刚刚回校,热情的上来问好。 也许是因为裴旻一人一剑大破奚族令他名气大盛,不管以往关系远近,都上来招呼几句,联络联络感情。 同窗数年,裴旻也不好撇下他们,只能与他们逐一问好。 如此情形却惹恼了一人。 他叫裴羽,五裴中洗马裴的直系子弟,裴家幽州管事裴昱的孙子。裴家存在了千年,千年下来好似一颗大树,开枝散叶不知多少。为了维护正统,维护血脉纯正,直系子弟的身份要远远高于旁系。裴家家族管事也只允许直系后裔当任。 因为身份的关系裴羽自幼受到族中子弟拥簇,尤其是旁系的裴家人,更是对他巴结又巴结。裴羽也为自己的血统纯正而感到自豪骄傲。为了不愧裴家之名,自小到大,他学习的格外刻苦认真,成绩亦名列前茅。 整个燕云书院,裴羽最忌惮的只有一个人,最看不起的也是同一个人……那人正是裴旻。 裴旻也是裴家直系后裔,而且还源于五裴中势力最大的东眷裴,论身份地位以及血统更在他之上,成绩也与之不相上下,让他深感威胁。裴家固然家大业大,资源还是有限的。尤其是今时今日,世族门阀都受到了女皇帝武则天的打压,家族的资源无法与原来鼎盛时相提并论,早就做不到满足所有的裴家子弟。 这资源的分配也成了重中之重的大事,多得一点资源意味着官大一些,更接近皇帝一些,步入朝堂,进入内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的机会自然就会大上许多。这也是豪门子弟的野望,正常人的目标是升官财,而裴家这种族中出过上百宰相的豪门,野望自是冲着宰辅这个位子去的。这可是关乎未来,关乎自身的大事。 裴旻出现在燕云书院的那一刻起,裴羽就知道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对手出现了。 如今一切如他预料,威胁已成。求学稷山书塾的机会,并不是他预料中的他,而是裴旻。这断人财路,尚且如杀人父母,更别说是毁人前程。 裴羽的忌惮已经转为忌恨,尤其是今日见诸多同窗都热情的汇聚裴旻身旁,而他周边却空无一人,个中差距让他难以忍受,忍不住笑道:“恭喜裴弟,贺喜裴弟,听说只要你与令堂划分界限,便能获得前往稷山书塾求学的资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千万不可忘记我们这些同窗好友。” 裴羽的话音方落,周边顿时一片寂静。 围绕在裴旻身旁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小步。 裴羽的用心不可谓不恶毒,古人最重忠孝二字。忠孝缺任何一个,都会受万人唾弃。他故意将事情说大,便是逼迫裴旻为了保全名声而放弃去稷山书塾。 裴旻心如明镜,平静的看着裴羽,突然笑道:“你是嫉妒我抢了你去稷山书塾的资格?” 裴羽给一语揭开伤疤,心头更怒,他城府不俗,不显怒色,依旧笑道:“裴弟误会了,你也别生气,只是我裴家乃望族,而你娘确确实实是一个下贱的歌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我裴家大门的。” 裴旻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同窗,一步步的走向裴羽,步伐快捷有力。 裴羽吓了小退了一步,但想着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堕了威风,又鼓着勇气上前一步道:“你想干……” 他话还未说完,裴旻已经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直接将他扇翻在了地上,道:“替你母亲教训教训你这没教养的家伙。” 裴羽当众给扇了耳光,怒火上头,失去了理智,张牙舞爪的冲向裴旻,叫道:“我跟你拼了!” 他是个架都不会打的书生,哪里会是裴旻的对手。 只见裴旻双指划剑,施展出了“剑下留人”这招绝技,分别在裴羽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重重的点了一下。这关节要穴受到重击,伤及经脉,宛如伤筋动骨,没有百来天的调整,手臂休想活动自如。 一招过后,又飞起一脚,将裴羽踹倒在了地上。 裴旻上前两步,将裴羽踩在脚下,自上往下看着他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还有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以决定与裴家再无联系。你的险恶用心不过多此一举,自取其辱罢了。那个可笑的名额,你要真有本事,自己争取。记住今天,我裴旻将你踩在脚下,日后哪怕你得裴家鼎力相助,一样会被我踩在脚下。借用我老家的一句话,今日你们裴家看我不起,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上。” 踏过裴羽的身体,裴旻走的异常决绝。 后院的动乱已经引来了书院的护卫,但裴旻剑诛奚族千军的事迹已经传开,寻常护卫哪里敢挡他的去路,纷纷避让开来。 周边的学院学子不太了解内情,不过能入燕云书院不论是不是裴家人都不会太笨。尤其是裴旻直接道出裴羽险恶用心之后,对于经过也心如明镜,嘴上碍于颜面不说,心底却是万分鄙夷。尤其是裴旻为了母亲与裴家断了往来,更显得裴羽的小人风范。 偷鸡不成蚀把米,莫过于此。 第九章薛仁贵的兵法 裴旻离开了书院。 正想着未来的日子,何去何从,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裴兄慢走!” 裴旻回过头来,却见一个虎背熊腰的书院学子快步走了上来。 裴旻略一沉吟,笑道:“袁兄有事?” 来人叫袁履谦,也是燕云书院的学生,为人沉着不善言笑,有点不太合群,与裴旻属于点头之交,平时往来不多。 袁履谦一身儒士服,却有着北方人特有点壮硕,来到跟前道:“裴兄当下可有打算?应该不准备回怀柔县吧?” 裴旻也不瞒他,颔道:“暂时不想让母亲操心,先找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好好考虑一下。” 袁履谦道:“我家就在附近,如若不弃,可在我家住下。”对上裴旻疑惑的眼神,他坦然道:“我父母早亡,深感人间最大惨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最敬佩重孝之人,裴兄能为母亲不顾自身前途,毅然离开裴家,如此孝心,我袁履谦佩服,愿以兄为镜,结友同行。” 裴旻见袁履谦言语真诚,面对“落魄”的自己,热心结交,好感大生道:“患难方能见真心,袁兄太过客气了,还请前面带路。” 袁履谦本是官宦之后,家境丰实。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意外袁履谦双亲死于疫病,只余袁履谦一人存世。父母累积下的钱财,这些年袁履谦都花费的七七八八了,唯独大屋子保存完好。莫说是住裴旻一个,便是再来十个也绰绰有余。 裴旻在袁履谦家安顿好,想起薛都督之约,问起了“薛都督”的事情。 袁履谦道:“这薛都督就是原并州长史薛讷,陛下不久前任命的。他是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的长子,可谓将门虎子。胜过那徒有虚名的孙佺百倍,有他镇守幽州,可保幽州无虞。为何请你一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都督昔年曾驻守幽州,为人刚正不阿,世人皆知。想必也不会为难裴兄,大可放心。” 裴旻倒不是担心受到刁难,只是不知薛讷葫芦里卖什么药,满心好奇。 拜别袁履谦,裴旻徒步往都督府赴约。 都督府位于蓟城中心,离袁履谦的住所有一段距离。裴旻一路走着脑海中却在盘算接下来的路应该如何去走,裴母唯一的期望便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成为人中龙凤。自己既然决定代替裴旻侍奉他的母亲,这点“小小”的心愿,没理由不去完成。断了裴家这条路,一定要有别的路走。今天为图一时痛快,说了重话,为了不在未来的某一天给打脸,这个逼必需装到底。 突然他想到了科举! 科举是中国文化展史上的一大创举,是一项历经一千余年的优秀制度,对中国在内的汉文化圈诸多国家影响深远。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科举高中是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但科举之难,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过裴旻此刻却有一定的把握,本来裴旻的文采本就不错,加上裴静远自身也是文科出生,文化功底不俗。他身怀古人对古籍的深入理解及现代人的先进思维与一身。对明经这方面的理解在同辈中应当是出类拔萃的。既然自己有这个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 念及于此,裴旻心中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心情格外舒畅,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幽州都督府外。 裴旻报上了姓名,没等多久,便有府内管事前来迎他入内,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叮嘱,管事显得特别热情,一边躬身相请,一边说道:“都督正在府库整备军务,一时半刻,抽不得身。都督特别吩咐,将足下带至书房等候,书房中的书籍可任由翻阅。” 裴旻眼中一亮,笑道:“不碍事,只要有书,等多久都没关系。” 身为中文系学生,看书对于裴旻来说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只要有书在手,不管是什么书,只要看得懂的,他都能安安静静的在一个地方坐上一个下午,寸步不挪。 薛讷的书房很大,也很符合他都督的地位:偌大的书房就如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一样:八个大书架上堆满了书,足足藏书千余本。 裴旻绕着八个书架转了一圈,现绝大多数的藏书都是外旧内新,只是存放的年代久,内容几乎没人翻阅,纯粹的摆设,唯有一个小书架里的兵法类书籍是翻了又翻的,足见薛讷自身的品味。 裴旻知道这小部分兵书才是真正的宝,余下那些为了摆设而收集来的书籍,市场上随随便便都寻找的来,目光在小书架里来回扫动,突然现了一本《周易新注本义》的书。这本书放在《孙子兵法》、《吴子残篇》等兵法书籍里以是奇怪,最让他莫名的是著写这本书的主人……薛仁贵。 比起薛讷,薛仁贵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作为唐朝最顶尖的大将之一,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等事迹,在后世可是耳熟能详。 在唐朝一票威震天下的名将中,薛仁贵在裴旻心中的地位名列前茅。 这偶像写的书,不管好与坏,都得支持! 裴旻没有坐在薛讷的主位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翻开第一页,裴旻立时恍然:这《周易新注本义》看起来是导任向上的圣贤书,其实是用阴阳八卦学说著述用兵之道,里面的内容说的是行军打仗的智术将略。 这个世界的裴旻阅书万册,后世的裴静远也是如此,但他们一个看的是先贤古籍一个看的是各种杂书,兵书什么的还真极少涉猎,也就是看过《孙子兵法》之类后世几乎烂大街的兵书。只是《孙子兵法》固然受世人推崇,但其内容晦涩难懂不说,还都是干枯的大道理,没有一定的文化造诣,根本看不明白。正常人哪里会去用心研究,充其量不过就是过眼几遍而已。 裴旻开始还担心自己看不懂,看了几页却现薛仁贵写的很直白,大多都是他从军多年的用兵心得,朴实易懂。 原来薛仁贵的文化程度本就不高,留下兵书也是为了留给后世子孙一点自己的从军心得,自是越直白简单越好。 裴旻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薛仁贵还在其中夹着一些亲身经历的战例,就如看故事一般,感受薛仁贵这位盖世名将的经历,特别让人深入其中。 不知时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剑刺来! 第十章试探 这突如其来的剑快捷迅猛,似乎要取他性命! 对方一身黑衣,还蒙着面,除了身形魁梧,什么也看不出来,更不知是谁竟然出现在都督府里行刺。 裴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吓得冷汗直流。但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这生死关头,也不管雅观不雅观,直接一个赖驴打滚,在地上滚了一圈。 还未起身,裴旻以抽出腰间的佩剑。 剑一在手,裴旻心中再无半点涟漪,各种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一样。 反手撑地,借力起身,在他还未站稳身子的时候,长剑已经向对方刺了过去。这一剑剑势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剑尖寒芒颤动,漂浮不定将黑衣人前胸、双胁、下腹、喉头上下三十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攻势之下,攻势凌厉之极。 黑衣人手腕反转,面对这一剑,竟不知如何抵挡,连退三步,却仍不敢在裴旻这一剑下运剑反击。 裴旻一剑得手,却又立刻变招,银光闪动,他的剑急如飞蛇闪电,一步一进,快捷无比,顷刻间以攻出十招二十一剑,只打的黑衣人手忙脚乱,双手剑与鞘胡乱的在身前舞动,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的后退,砰的一声,背心撞在了墙上。 “不打了,不打了!我是薛讷,我是薛讷!”黑衣人骇然大叫,声音苍老雄浑,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一张威严肃穆的老脸,确定裴旻不再进攻后,方才将长剑收入剑鞘,以示友好。 薛讷今年以六十有二,虽然须发灰白交织,但红光满面好似壮年一般,全无老态, 裴旻对黑衣人的话并没有怀疑,这都督府戒备森严,莫名出现个黑衣刺客本就不可思议,何况刺客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更说不过去,也将剑回了剑鞘,带着几分茫然的看着薛讷。 薛讷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迹,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薛讷虽是骑将,不擅步战,也不长剑术,却也自小习武,至今六十载,触类旁通下自问剑术尚可,却不想在你剑下,连还手的余地也是没有。你的剑看似杂乱无章,东拼西凑,却又妙在其中,让人防不胜防,委实了不起。”他说着走到书房正中央的主人位坐下,一边也招呼裴旻一旁入座。 裴旻刚入座,正想问薛讷为什么上演这一出,若不是他心存疑虑,束手束脚的薛讷身上只怕会多上几个伤口。 这没等他开口,薛讷已经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假扮刺客刺你一剑?” 裴旻点头道:“都督应该身上想试探我,至于什么原因,真想不出来。想必这也是都督,特地邀请我来都督府的原因吧。” 薛讷笑道:“不错,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说话,直接了当,不绕弯子。我想拜托你为我办件事情,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只是有着一定的危险,我必需亲自确认你是否能够当得起这个重任。”说到这里,他一摊手道:“很明显,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的多,有足够的实力帮我。” 裴旻闻言更是茫然,他搜遍脑中记忆,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跟薛讷见面,实在想不到两个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会有什么交集,能够帮得上薛讷,还只有他能够帮上的忙。 薛讷目光落在一旁的《周易新注本义》上,顿时来了兴趣,道:“你懂兵法?” 裴旻摇头道:“不懂,只是随便看看。大将军是我崇拜的对象,他写的书,就算看不懂也必须支持。” 薛讷大笑:“那我就考考你!”他开打了书案上带锁的抽屉,从中抽出了一份文稿,远远的丢给裴旻,道:“你看看,能看出什么东西没?” 裴旻接过文稿,认真看了起来:文稿竟然是一份行军记录:上面记载着前任幽州都督孙佺的详细动向,从出征前的准备,到出征直至遇敌惨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记录的清清楚楚。这血淋淋的战事,十万健儿就因为一个无能的统帅一去不复返。战争的残酷,在这薄薄的几张纸上记载的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恶!”裴旻想起怀柔县的情形,忍不住低喝了声。 薛讷也一脸肃容道:“事情已经发生,在愤怒也改变不了事实。静下心来,认真的看。” 裴旻对薛讷点了点头,平复心情,重新又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是什么东西,见薛讷不急,又认真的看着行军记录,逐字逐字的推敲,反复看了几遍,脑中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想起刚刚看的兵法里关于情报的内容。 薛仁贵在兵书中强调,行军作战,情报第一,预判估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在了文稿的中间部分: 延和元年六月十三日,率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分为三路进攻奚与契丹。 十六日,孙佺令李楷洛率骑兵四千为前锋,自率主力继后,向北开进。 二十二日,李大酺率八千骑兵与唐军前锋部队在冷陉地区相遇,一举将唐军击败。 二十四日,孙佺听闻李楷洛兵败,不敢进兵,引兵欲退。夜晚,李大酺夜袭唐营,大破唐军。 二十五日,孙佺依山结为方阵,以求自固,并且将军中万余段帛和紫袍、金带赠予李大酺求和,李大酺答应撤军。 二十七日,在唐军撤退时,李大酺突然发动袭击,击破唐军骑兵队,将唐军骑兵尽数歼灭。 二十八日,李楷洛部受袭,全军覆没。 二十九日,乌可利部受袭,全军覆没。 三十日,周以悌部受袭,全军覆没。 七月一日,孙佺部受袭,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裴旻霍然起身,道:“大都督可有地图?” 薛讷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羊皮地图摊在桌上,地图上详细的标着辽东一块的地形地势,就算裴旻是个菜鸟,也能够看得懂哪里是山川溪流,哪里是平原阔地。 第十一章不是好的说客 裴旻的目光落在地图唐军与奚族军交战的地方,看着唐军兵败的路线以及奚族军进兵的路线。 唐军与奚族交战之处,正是白狼山以西营州、柳州附近。 看着地图,裴旻突然想到了三国时期曹操远征乌桓的事迹。当年曹魏大破袁绍,席卷北方,坐拥半壁天下。曹操为了肃清袁氏残余势力,也为了彻底解决三郡乌桓入塞为害问题,听从谋士郭嘉的建议决定远征乌桓,当时乌桓的主力聚集在柳城。而唐军此番出征,目的也是为了夺回被契丹、奚族占据的营州柳城,行军路线与而今唐军进兵路线,完全一致。 这条两百里行军路线,极其恶劣。当年曹军险些全军覆没,若非田豫在,曹操恐怕还未见到乌桓军,便困死于行军途中了。 孙佺的能耐较之曹操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曹魏有准备的进兵,以曹操之能,尚且都这种情况,更何况孙佺这种冒进,几乎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因为行军路线太过恶劣,也显得唐军大败的蹊跷。就算李大酺智比诸葛,也不可能猜中唐军所有部队的溃败路线。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他出兵的决绝果断,追击唐军,一追一个准,太不符合用兵逻辑,犹豫片刻道:“这是有人泄露军情?” 薛讷脸露赞许之色,颔首道:“此番大败,原因有二:其一、孙佺不知兵事,却又好大喜功,胡乱进兵。其二、李大酺用兵极为精准,每一次出击都能找到唐军败溃所部,先灭骑兵,再逐一分割击破步卒,短短十余日,便利用骑兵的优势,全歼我军。我昔年驻扎幽州与李大酺多有往来。此人确实是位值得称道的将才,在骑兵的运用上有着很强的造诣,可决不至于拥有这般神机妙算,必定是有人泄露军情,才使得我军步步失去先手,给打的溃不成军。” 裴旻尚在热血中二的年岁,念及十万将士因为庸帅内奸之故,命丧疆场,便有一种将他们碎尸万段的感觉,顿了顿,他迟疑道:“大都督这是想让我揪出内奸?” 薛讷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这个陌生人说这种事情,所求之事,必跟此事有关。 孙佺给李大酺生擒了,献给了突厥可汗,据说突厥可汗直接将孙佺杀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唯有泄露军情一事,没有后文,固有这一猜。至于为什么找到他,还非他不可,就不得而知了。 薛讷点头承认,起身道:“早年还是则天皇帝时期,我便跟奚族、契丹打着交道。只要我稍微掉以轻心他们便会趁机而入,每每与他们对阵疆场,都有一种给看破先机的感觉,打的很是被动。对内奸一事,我早有察觉,多次入手调查。我身份特殊,一但入手调查,便会弄得整个幽州人心惶惶,只能不了了知。后来我就在想内奸未必就是军中将校,也有可能是巨富商贾也可能是豪门贵胄或者是草莽之辈,只要在这幽州有一定势力,皆有可能。尤其是孙佺此人喜好结交各路人物,处处向古时孟尝君看齐,身旁各类鸡鸣狗盗的人物都有,混到他身旁不要太过容易,也因故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危害。” 裴旻呆了半响,这幽州地大物博,当中的各种有一定势力的人物,不知凡几,想要从中找出一个内奸,不易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他也知道揪出内奸,势在必行,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大都督就没有一点头绪?” 薛讷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查,若因为这个内奸,弄得幽州上下人心惶惶,得不偿失。我这里不能尽力去查,他们藏的深,又极少行动,至今也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不过狐狸终究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你的出现应该能够揪住他们的尾巴。”他也不再卖官司了,直接道:“你可知你在怀柔县杀的那人是谁?” 裴旻恍然道:“好像是李大酺的儿子吧。” “不错!”薛讷道:“确切的说是李大酺唯一一个有能力能够继承奚族王位的儿子,奚族重视能力实务。他们的首领必需有能力可以服众,没有能力便没有资格继任王位。李大酺儿子有好几个,真正拿得出手的却只有李沫可一人。近几年来,李大酺一直在培养李沫可,以便将来继承他的位子。此番他派遣李沫可劫掠怀柔县,明摆着是送威望战功的,却不想遇到了你。他唯一的继承人给人杀了,你认为他会善罢甘休?根据我手中的情报,李大酺如今恨你入骨,甚至下达了悬赏令,能够取你首级者,奖赏一百匹骏马,五百头肥羊。他恨你至此,而你又只是一个给裴家放任不闻不问的寻常书生,半点权势也没有,怎么可能不对你展开报复?他在奚族,鞭长莫及,必定会动用幽州这方面的势力。只要对方动手,就不愁不能顺藤摸瓜。” 裴旻霍然起身,惊骇道:“那我母亲,岂不是很危险?他来找我,我是不惧,我母亲那里抵挡得住?” “你放心!”薛讷伸手示意裴旻莫要急躁:“他们里应外合,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不消停一段时间,就算有心报仇,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你母亲暂时很安全,为了你母亲,也为了牺牲在白狼山附近的十万唐军将士,希望你能助我将内奸找出来。” 薛讷说完一脸期盼的瞧着裴旻,对于幽州藏在深处的内奸,他痛恨已久,只是对方藏得深,有心无力。裴旻意外杀了李沫可,让他看到了一线机会。只是有着一定的危险,这才动了试探之意,看看裴旻是否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若裴旻先前禁不住他考验,让他偷袭得手,他会劝裴旻带着他母亲离开幽州,免得死的不明不白。但眼下裴旻出色剑法让他有着一定的信心,迫切希望能得他相助。 裴旻看着薛讷的表情,心中已有计较,笑道:“大都督是一个好的将军,却不是一个好的说客” 第十二章三个条件 “一个好的说客,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先一步透露自己的底牌。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底线,等同谈判的失败!”裴旻对于薛讷的了解,来至于传言,这亲自接触下来,发现传言非假,薛讷确实是为方直刚正的好人物,值得敬重。但敬重归敬重,要他如薛讷这般,却做不到。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道:“大都督要我以自身为诱饵,将潜伏在暗处的奚族内奸引诱出来,好顺藤摸瓜,将整个势力一锅端了,没问题。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希望大都督同意。” 薛讷想不到裴旻竟然在他面前谈起了条件,双手环胸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条件?” “第一!”裴旻伸出了自己的食指,道:“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大都督必需保证我母亲的安危,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能让我母亲陷入危险。这点做不到,一切免谈。我会直接领着我母亲,离开幽州,去个安全的地方。” 薛讷慎重的道:“孝心可嘉,这个我可以保证。据我所知,你娘经常帮人缝补衣裳,赚取生活所需。这缝纫上的活定是不差。我军中将士平时训练艰苦,衣裳破损极快。我可以以此为由,将令堂请入军中由军中将士保护,你大可放心。” 裴旻强调道:“最好别让她知道缘由,免得她过于担心。”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没问题。” “第二!”裴旻将中指伸出道:“你这书房里的书,任我自取……”要考取科举,少不了阅览群书,增加自己的文化水平,薛讷的这些藏书正好用的上。 薛讷道:“这有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全都送你。” “不要,没地方放!我需要看什么,你借我就成。”裴旻一口拒绝,随即说出了第三个条件:“大都督或许不知,裴家人瞧不起我娘,我也不屑与他们往来,正式脱离裴家。并且决定报考明年科举,也就是说今年年底我必需参加解试拿到贡士的资格,方能参加明年的春闱。据我所知参加解试有三种方法:一种是地方官员推荐,一种是学院或者乡绅推荐,最后一种是自己报名。只是自己报名,流程繁杂,过于麻烦,我希望得到大都督的推荐,推荐我参加解试。” 薛讷疑乎的目光在裴旻身上飘过,正容道:“推荐可以,但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科举是为我大唐取才,选的是国之栋梁,不能有半点马虎。” 裴旻会心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既然有勇气参加,自是有一定的把握,这个不劳大都督关心。”他眯着眼睛,其实让薛讷推荐,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借势! 这武有高下之分,厉害之别。但是文学一道,却从未第一第二之分。 就如盛唐最富盛名的诗人李白、杜甫,他们的诗句,流传千年,经久不衰,有人喜欢李白的天马行空,有人喜欢杜甫的写实风采,可真要让人从中分出个高下,没人分的出来。 一篇文章,不同的人看,有的人说好,有的人说坏,这就是文学。 科举考试,一考真才实学,另外也考运气,你的文章文风对的上考官的胃口,那成绩肯定不会差。反之你文章写的再好,对不上考官的胃口,就只能明年再来了。 裴旻对自己结合了古今文学水平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能不能考上状元,他不敢保证,但是考个类似高考的解试,问题不大。借了薛讷这幽州大都督的势,铁定能在考官心底加许多分,说不准拿个第一什么的,那就完美了。 其实只要薛讷能够保证裴母的安全,裴旻便会帮助薛讷揪出内奸,毕竟事情已经牵连到他,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更何况作为一个带着些许愤青思想的中二少年,对于促使十万大唐健儿葬身异域的幕后元凶,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只是作为一个后世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薛讷作为幽州大都督,自己冒险帮他,不讨点好处,怎么也说不过去。 既然决定帮薛讷,裴旻也立刻进入状态,道:“我不太赞同被动诱对方现身,太费时间,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会来找我麻烦。应该双管齐下,一边诱对方现身,一边主动调查。大都督身在明处,你一动,必定会造成草木皆兵,令幽州人人自危。我却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藏于暗处,反而利于行事。我不信大都督真没查出什么来,只是迫于形势,没能深入而已。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办最为合适。” 薛讷作为将门虎子,仕途上顺风顺水,镇守边疆,屡立战功。作为权势过人的边帅大都督,平时说话也是一言九鼎,找人帮个忙谁不扒着脸儿贴上来,裴旻却跟他讨价还价谈条件,心底本有着小小的不快,但见裴旻是真心实意的认真办事。那点不快瞬间消散,多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几个怀疑的对象,他们大多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可要想好,守株待兔是有点笨,相对来说安全许多。主动出击,却有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无妨!”裴旻摸了摸鼻子道:“打不过我可以跑,跑不了就躲。最多带着我娘跑到南方去,一样是过日子。至于闹出什么烂摊子,不是也有大都督收场嘛!” 薛讷错愕的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却不想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这听多了官话,你这大实话说的倒是很对我的胃口。都说了这个份上了,那我这里也给你个保证:只要你不是将这老天给捅破了,闹出什么事来,我给你当着。十万兵,有八万是我亲手练出来的,短短几天就就他娘的没了。若不将鬼崽子抓出来,阎王殿里,我哪有颜面去见他们。”他开始是笑的,说道后面眼圈却红了。 裴旻能够感受到薛讷心中的那种痛,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酒馆见闻 走出大都督府,裴旻看着天边黄昏时分的晚霞,脑中想着几个人的名字:有富甲一方的大商,有往来东北的走私黑商,有地方豪侠黑道巨子,也有州郡父母官,难怪薛讷不敢明察下去。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也没有一个真正干净的。一但薛讷这种级别的人物对他们展开调查。不管有事没事,势必会造成风声鹤唳的局面,导致整个幽州人心惶惶,反而会为奚族、契丹所趁。也只有他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肆的活动,而不给现。 不过到底往何处入手调查,裴旻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回头好好琢磨琢磨,急不来的。反正就如薛讷原来的意思一样,等待也是一种方法。 走过了两条街,裴旻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是酱油混着热肉的气味。他从怀柔县来蓟城求学,一路上都以干饼果腹,在蓟城又生了那么多事情,没顾得上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过了条街,便见一间简陋的小酒馆。 酒馆虽小,却是高朋满座,里面热闹非凡。老远的就能听见跑堂喝声与里头谈天说地的喧哗音,混响声成一片。 裴旻对着小店的环境非常满意,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店内,跑堂的眼尖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要了饭,点了两个小菜,坐在位子上听着周边三教九流聚在一处高谈论阔。 在这种小酒店用餐的大多都是商人以及流氓地痞。商人是行脚商人,这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多识广。他们走南闯北,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钻,论见识广博,寻常人远比不上。而流氓地痞分布在大街小巷,也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报。他们高谈论阔,吹牛打屁,说的话不可全信,但也未必全假。 想要不出门而知天下事,酒馆是最好的去处,这是千百年都公认的事情。 这竖着耳朵细听,果然入耳全都是时下流行的事情:什么永捷巷里的小寡妇水灵,什么张村的老寡妇偷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从一群地痞流氓嘴里说出来,特别淫荡猥琐。 裴旻选择性的无视他们,找着感兴趣的话题。 在他右手边的一个商人说的事,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说的正是薛讷给他的名单人物之一,黑商蒋博。所谓黑商,也就是走私商人。 武则天内斗政治是一把好手,但军事上的成就也就只能用“呵呵”两字来形容了。 太宗贞观一朝,对外战绩几乎全胜,唯一的败绩还是因为李世民心大,觉得没有灭掉高句丽,就算收复了辽东,连夺二十一城都不算胜利。高宗一朝,虽然有几场失利,但依旧威临四夷,打下了有唐一朝,最大的疆域。武则天倒好,将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这类大将杀的干净,直接导致唐军一败再败,国家威严扫地。原本臣服大唐的附属国,一个个脱离大唐控制,不朝贡也便罢了,甚至断了贸易来往。 这个时候黑商的存在就变得特别吃香。 黑商能够通过各种渠道,买卖他国抢手货物来牟取暴利。 蒋博正是这样的人物,因奚族、契丹占据营州,断了东北6路的商道来源。蒋博却能平安的将东北长白山的各种天材地宝由6路运至幽州,没有一定的手段,怎么可能做到。说蒋博在奚族、契丹内部无人,便是三岁小孩也不信。也是因此,蒋博的嫌疑最大。 一个行脚商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着:“老李,你听我说这回蒋博的面子真是丢大了!你们当时是不在场,我亲眼见他的脸都青成紫色了……”” 坐在他对桌老李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 行脚商人拍着胸口道:“那还有假,又不是我一人看到,官道上的眼睛多着呢。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这事肯定传扬开来。到时候,是真是假,你就知道了。” 老李忙道:“不是我不信你,我们什么关系,怎么可能不信你。实在是太吃惊了,我可是听说了,蒋博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都是他重金从江湖上聘请来的豪杰,人人都有一打好几的实力,怎么这么不堪一击。二十几个人,让两个人就打的落花流水?” 行脚商人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道:“那是他们没有遇到真正的好手,真遇到对手,不知被打的有多惨。你没在现场是你没有眼福,想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功夫。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哥舞着木剑就跟美人跳舞一样,美的是不得了。我看的入神,哪里知道等我回过神来,二十几个壮汉就给他们打倒在了地上爬不起来了。二十多人打两人,任是连人家衣角都没挨到。你说,蒋博能不气的哇哇叫嘛!” 老李听得悬乎又知自己这位友人不会无的放矢,好一会儿才道:“也不知我们幽州这地什么时候多出这两号人物,他们胆子也是够大。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就凭蒋博在北方的实力,那两人估计没好日子过了。” 行脚商人左看右瞧,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他们去惹蒋博,是蒋博看上了他们身上的东西,好像是一副什么字帖,想要强取豪夺。结果碰到了硬茬,反而给教训了一顿。”他本想小声的说,奈何平时吆喝惯了,嗓门够大,即便压低了声音,依旧落入裴旻的耳中。 他们不在讨论这事,天南地北的说起了别的趣闻。 裴旻听的无聊,正好小二将他点的饭菜上齐,闷着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碗饭下肚,裴旻又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就在今天中午,袁浩给一个十七八岁女人用一把木剑打败了,而且还败的很惨,双人拼了三十余招,袁浩便防了三十多招,半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裴旻当然认得袁浩,那袁浩是蓟城一家武馆的馆长,是北地颇有名气的一个剑客,剑术有着几分造诣,他的大杂烩剑法中的绝招“剑下留人”,便是跟袁浩学得。 他竟然给一个小姑娘打的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第十四章木剑美人 裴旻吃饱喝足走出了小酒馆,脚下不自觉的便往城东走去。 ? 在裴旻的记忆中,袁浩所开设的武馆便位于城东。 袁浩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快剑猿,因为他天赋异禀,天生手臂奇长,可以与三国时期的刘备相提并论,三尺青锋由他施展出来就跟短枪一样,却又比短枪灵活的多。他的剑法注重度,依仗灵活多变的剑招配合手臂奇长的优点,与敌交手,常常逼得对方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尤其是他的绝技“剑下留人”更是如此,一剑四杀,充分的体现了度优势,在蓟城一代颇有名望。 袁浩此人好战,裴旻在蓟城求学时,常见他与人比试,他的大杂烩剑法中有好几招都是看袁浩使出,他记在心底,加以改良的。 在裴旻看来,袁浩的剑法却有可圈可点之处,算得上的一方好手。以他的能耐,竟然让一女子用木剑逼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那女的剑法定是出类拔萃,奥妙非常。 裴旻好剑喜剑懂剑识剑,对于剑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听到幽州出现如此使剑高手,不由心痒难耐,本能的便想去探探情况。 夜幕降临,天色已晚。 裴旻走的极快,将到袁浩的武馆,猛听前方传来咄咄逼人的声音。 “你已经伤了袁兄,又上门来,还想怎样,赶尽杀绝不成?”粗矿的声音,好不客气,言语中冲刺着蛮不讲理的怒意。 “不是的,这位大哥误会了,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来挑事的。我是来道歉的,真的对不住……” 裴旻远远便见袁浩武馆外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拥堵在大门口,对着屋外的一个女子,怒目相视。 说话的正是屋外女子,她的声音温婉轻柔,如清泉般悦耳又好似酷夏清风,给人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她的道歉,似乎没有得到谅解,反而激怒了对方。 那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怒极反笑:“好一个误会,伤我兄弟双臂是误会,笑我燕云江湖不堪一击也是误会?午边惹事,晚上又来耀武扬威,当真欺我燕云江湖无人?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我王虎就领教领教姑娘的卓绝剑法……”他话音方落,身子竟然腾空而起,铁背刀以至上而下,当头劈出。 王虎的刀是燕云一绝,这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在刀口弥漫。 裴旻此时已到近处,他正想开口提醒,却见那女子仅仅只是脚尖一点,飘飘然的便避开了这一刀。 王虎刀快力猛,但女子的身法更快更加飘逸。 女子退至丈余间距,道:“王大哥,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我真的是来道歉的。” 王虎一刀劈空,二刀又起,毫不停歇,女子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劈了足足七刀。而女子也轻飘飘的闪了七招,一边说话,一边闪避,连手臂都不曾抬一下。 裴旻以慢慢走近,定神看时,不由暗赞:好漂亮的女孩! 这每个人的鉴赏目光不同,对于女子漂亮与否也有不同的概念。 而裴旻的眼光朴实,在他心中理想的美女不是胸大妖艳娇媚那种风格的,而是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若在配上小巧的瓜子脸,那便是他心目中完美女神的容貌,也符合一个东方人的审美特点。 在他眼前的这位女子,正完美的展现了这一切,柳叶双眉修长如画,杏核双眸闪烁如星,在配上瓜子脸樱桃小嘴,一切美丽特征几乎聚集于那张脸上。 她的气质秀若芝兰,淡雅脱俗,配上那清丽绝俗的容貌,好似天上仙子一般。尤其是她闪避的身姿,轻盈飘忽,曼妙无比。 真是漂亮! 裴旻见她身形如舞步一般,忍不住的又赞叹了一遍。 王虎出手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刁钻。这位名躁燕云的用刀名家,果然也不是浪得虚名。 面对这样的好手,只凭步伐,一喂闪避,不易于自寻死路。 刀光就已将那妙曼的身形笼罩,女子几乎已退无可退了。 裴旻正想着要不要出手相助,女子却在这个时候,将她别在腰间的木剑取下,轻飘飘的向前递了一剑。然而就这一轻飘飘的一剑,却破了王虎酝酿已久连绵不绝的刀势。 “漂亮!”裴旻忍不住呼出声来,女子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举重若轻,木剑直指王虎刀法中的破绽,若王虎强行攻击,等于是将自己的弱点撞在女子的剑下。这本是直攻要害的杀招,但女子施展出来却成了最妙的守势。这兴奋之际,裴旻情不自已双指作剑而动竟然依葫芦画瓢,竟将女子这神来一笔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王虎被一剑逼退攻势,更是怒如狂,气得面红耳赤,再次扑了上去。 女子依旧不想还击,但王虎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出刀又快又恨。但每每在关键时候,女子一旦出剑还手,不论王虎的刀招如何凶猛,都会给她逼至不得不退的境界。 这一下女子与王虎的高下立判,旁观的江湖中不少人窃窃私议:“这女的什么来头,中午将快剑猿打的无还手之力,晚上又特地来找茬,戏弄王大刀。我幽州境内,什么时候出了这种厉害的绝色。” “呸!什么幽州地界,你不知道这小丫头口气多狂妄,笑我幽州武林不堪一击,怎么可能是我幽州人氏,天晓得是哪里的人跨境来踢场子的。” “岂有此理!就没有人治得了她?再让她嚣张下去,我们幽州武林,可就成为江湖笑柄了。” 裴旻听周边江湖人士的愤慨言语,又见女子一副有口难言的神态,暗忖:在这样打下去,这姑娘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朗声道:“他们不听你解释,姑娘不如离去,留在这里,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 女子向裴旻点了点头,一剑逼开王虎。正待抽身离去,周边却传来一阵呼喝,“不许走!” 王虎只当女子是戏弄他,作为一个成名人物给一个小姑娘如此戏弄,完全失去了理性,再一次逼上去。 “原来还有同伙,也别闲着,我姜凡前来领教!” 第十五章姜凡的算计 裴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给牵扯了进去,但见对面长枪刺来,却也不得不抽出长剑应战。 姜凡突然找上裴旻不是没有理由的,自古燕赵出豪杰,燕云一地民风向来彪悍,兼之唐朝武风盛行。燕赵之地习武更是一种风气,几乎人人都会几招庄稼把式。燕赵之地的武馆生意也格外红火。仅蓟城一地大大小小的武馆便有十余家,其中最具规模的当属袁浩的剑轩、王虎的王家武馆以及姜凡的赵家枪,生意极为红火。 今日剑轩莫名给一个外地姑娘无名小卒挑了场子,引起了王虎、姜凡的重视,因为那个外地姑娘口气太过狂妄,不但目中无人的逼迫袁浩出战,得胜之后还嚣张的询问幽州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摆明了要一个个的上门挑战。 武馆红火,靠的是名气,没有名气的武馆,铁定关门大吉。姜凡是三人当中最具心机的一个,他担心那个外地姑娘会找上他们,落得相同下场,特地邀请好友王虎一同来剑轩探探情况,以防万一。结果不想对方挑了场子过后,又假惺惺的上门来耀武扬威。 他们撞了个正着,若避而不战,他们担不起惧战的话柄。姜凡只能故意激王虎出战,明哲保身。却不想对方剑术高明至此,王虎完全不是对手,心底震撼,却无计可施。他们三人武艺皆在伯仲之间,各有千秋。王虎不是对手,他自然也不是。 王虎现在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不让自己名声扫地,甚至动过一起出手的念头,来个二打一。当然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当不得真。败给一个小丫头,以足够丢人,还二打一,说出去牙都会让人笑掉。 裴旻的吱声,让姜凡灵机一动。这两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合力欺负一个小姑娘,确实丢脸。可二打二,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他果断的找上了裴旻,将他归为女子的同伙。 枪,作为百兵之祖种类很多,常见有红缨枪、钩镰枪、长枪、短枪、双枪还有练子枪。 而姜凡的枪却是浑铁枪,常用于战场而非江湖拼斗的浑铁枪。 浑铁枪长一丈三尺,重六十三斤,双膀子若无一定的气力,难以挥舞自如。但在姜凡手中,浑铁枪却轻若无物,甩出了一个大枪花,枪花内气流大作,竟传出呼呼响声,好似灌了风一般。 姜凡并不想击败或者击伤裴旻,只是想将他逼到那女子身旁去,这样他便能名正言顺的与王虎并肩作战,形成二对二,实则是二打一的局面。 身为江湖中人,姜凡打心眼的看不起裴旻这样佩剑的文弱书生。 但就在他出枪的那一瞬间,突然改变了打法,浑铁枪直接一撮到底,毒龙一般的铁枪瞬间就出现在了裴旻的面前。他以为裴旻的剑与大多书生一样,只是一个装饰品,然而就在对方长剑出鞘,握剑在手的时候,他发现裴旻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把毫不起眼的铁剑似乎蕴含着莫大魔力,竟将一个一个人的气质完全改变了。 剑自然不存在魔力,真正改变一切的是人。 姜凡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枪既出手,便无回头的可能,只能尽力一战。 混迹江湖多年,姜凡爱惜名声,不愿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却将一切得失抛于脑后。 裴旻只觉得一股极刚猛的劲风扑面而来,竟然隐隐有种割面的痛楚。这一枪若是戳到实处,脑袋铁定给戳一个大窟窿。面对这威猛的一击,他却不疾不徐的伸出了长剑,轻轻地搭在了枪杆上,画个半圆。长枪本是刺向面门的,径直给带到了一米之外的空气,刺了个空。 这一招裴旻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招式,是根据太极的道理领悟出来的。后世的裴静远并不会功夫,但是自小到大,他看过的武侠小说不下百本,至于电影电视剧更是数不胜数。他自是知道不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都有着极大的夸张成分,当不得真。但是特效情节可以夸张,个中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比如太极的四两拨千斤,杨过重剑的一力降十会,都是围绕现实功夫理论来进行艺术加工的。 一般人就算知道这些理论,在现实中也无法施展出来,但是裴旻不同。裴旻的剑术天赋,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在无名师指点的情况下,任是凭借自己领悟成为一代剑圣,甚至创出裴将军剑舞。后世灵魂附体的裴静远,也继承了这种天赋。 他依仗这种天赋配合自己脑海中的武学理论,衍生了不少奇招妙想,其中耳熟能详的太极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动手的机会,无从验证。 姜凡莫名来找他麻烦,而且用的还是浑铁枪这样的重兵器,正好给他喂喂招。 这一招使出,果有奇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劲力十足的一枪给化解了。 姜凡一脸的懵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威猛一枪,莫名的会不受控制刺偏了。 要知道“四两拨千斤”最早见于明代拳法宗师王宗岳《太极拳论》一文,写的是“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这套借力用力的武学理论武学界普遍认为源自于元末明初的号称继往开来的武学大宗师张三丰,盛唐时期还未有如此理念。 裴旻此刻施展出来,诚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足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姜凡由不信邪,再度逼近,连刺了十枪。裴旻正沉浸在创招成功的喜悦中,一心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来化解进攻,致使姜凡枪枪刺偏,便如逗他玩耍一样。 老脸一红,姜凡出了真火,怒喝一声,须眉皆竖,挺枪直刺中宫疾进,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裴旻依旧慢吞吞的将剑搭在了姜凡的长枪上,然后姜凡莫名的发现自己的手在发力的时候又度不受自己控制了,“呼”的一下,长枪遥指天际,金鸡独立! 明明平平直刺,结果却一枪刺到天上去了。 第十六章公孙幽 太极中四两拨千斤巧劲并非是无懈可击的妙法,但是不得其法,存粹想要以蛮力破解,除非当真拥有天下无双的霸王之力,否则你力量越大,在太极巧劲面前,越是吃亏。 姜凡这卯足劲的一招,反而让他输得更惨,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招失利,姜凡人清醒了,肠子也悔青了,明明是想找个软柿子,却不想踢到了比铁硬上十分的钢板。 上是自取其辱,不上又骑虎难下,饶是姜凡花花肠子无数,一时间他也不知应当如何。 裴旻见姜凡一脸恼怒,却又不敢上前,也不与他纠缠,两个箭步,来到木剑女子身旁,剑诀斜引,长剑横过,画个半圆,剑身缓缓搭在了王虎的刀背上。这一回他不只是存粹的防御,而是借力用力,连消带打,将王虎的刀引向了姜凡,顺带还加了一点力量。 王虎也重来未遇过如此怪异的武功,一时不查,力量完全给控制牵引住了,竟一刀猛的劈向了姜凡。 姜凡大吃一惊,但他武艺不俗,反应极快,惊而不乱,从容的挺枪格挡。 两人都是力量型好手,刀枪碰撞在一起,星火四溢,双人手臂各自一僵。王虎性格暴躁,本给逼得陷入狂乱之中,这一刀劈向自己多年的老友,瞬间清醒了过来。 两兄弟你眼往我眼,均有一股想找块豆腐撞死的感觉,同病相怜。 裴旻收剑回鞘,冲着身旁的美人儿道:“我们走。” 木剑美人轻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冲着王虎、姜凡以及武馆门口微微作揖,方才与裴旻一同往街边远去。 看着这一男一女远去的身影,再也无人有勇气叫他们站住。 周边一阵寂静,随即又引起了周边的议论: “那少年郎是谁?他用的是妖术?” “我看就是妖术,世上哪有这种慢吞吞的剑法?” “我的天,蓟城这是怎么了,哪来冒出来那么多高手,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说,还一个比一个年轻……还喜欢用木剑,好像蒋博的护卫也是给两人用木剑打的吧……” “快剑猿给打的无还手之力,大刀王给戏弄,现在连姜凡夜给戏耍了,幽州武林这片天,这是要变!” 裴旻自是听不到后边的议论,心神都让身旁的美人给吸引了。 不只是因为她漂亮,还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感觉他们就是一类人。 离开了街口,裴旻正想着应该如何搭讪,对方先一步顿住了脚步道,盈盈一拜道:“公孙幽谢过公子解围,无故将公子牵连进来,实在惭愧。我还有要事在身,望公子留下姓名住所,等事情办妥,必将亲自登门道谢。” 裴旻看着谦逊有礼的公孙幽,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咄咄逼人的大闹剑轩,忙回礼道:“公孙姑娘太客气了,我见姑娘举止得当,有礼有节便是大家闺秀也未必能够相比。而且我能看懂你的剑,你的剑奥妙绝伦,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又如此诡异狠辣的剑法。但是你却将这般可怕的进攻剑法使了守招,足见你半点没有与他们交手的心,是他们咄咄逼人,逼得你不得不出剑。从你的人,你的剑,我可以确信那些胡乱指摘,根本是无中生有。一群大老爷们不分青红皂白的针对姑娘,实在有些过分。” 公孙幽眼中闪过一丝愉悦,却带着几分苦笑的道:“我并不怪他们,也不算是不分青红皂白,他们这般气恼也却有他们的道理。” 裴旻一脸茫然。 公孙幽略一沉吟道:“今日公子助我,我也不瞒公子。我有一胞妹,长的与我一般无二。本性绝不坏,只是性子好强,他们应该是将我当成我妹妹了。” 裴旻打量着公孙幽,不敢置信的道:“真的一般无二?” 公孙幽颔首道:“除了声音有小小不同,几无差别。与我相邻的大叔看着我们长大,相识了十三年,依旧分辨不出,将我们弄混了,更何况他人……” 裴旻心中恍然,这中午威风八面的去踢场子,晚边又去道歉,不知详情的恼羞成怒也是必然,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会说你是惺惺作态,明为道歉,实是耀武扬威。这误会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也不怪他们不信,便是我现在也不敢信你的话。在没有亲眼见到你妹妹之前,还是保留一点的好。” 公孙幽有些茫然。 裴旻笑着解释道:“在下不是有心轻薄,而是实话实说。公孙姑娘天生丽质、清丽绝俗,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着实是天上的杰作。我实在难以相信还有一张与公孙姑娘一模一样的面容,除非亲眼所见,否则绝不敢信。” 公孙幽闻言双颊酡红犹,清雅秀丽,有若晓露水仙一般,心中有着点点窃喜又有点点嗔怒,却也知裴旻确实无轻薄的意思,只好微微颔首道:“公子谬赞。” 裴旻不在这话题纠缠下去,免得真给当成轻浮小人,转移话题道:“公孙姑娘所说的要事,可是寻找令妹?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一起找。蓟城我在熟悉不过了,有我在,你肯定方便许多。何况即将入夜,蓟城有宵禁。若无我的相助,夜里你是寸步难行。”自己太过主动,见公孙幽起了疑心,忙解释道:“我叫裴旻,公孙姑娘也不必多疑。我帮姑娘也是因为我有事相求,我听说在几天前,有一对兄弟以华丽的剑术,凭借两把木剑击败蒋博重金聘请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姑娘剑法卓绝,步法华丽美观,加上令妹正好两人,又以木剑防身,我想应该不是巧合。至于为什么相传是兄弟而不是姐妹,我想或许是是你们觉得女扮男装,更加方便行事穿了男装,又或者你们穿的是无分男女的武士服,传播消息的人只是远远的观望没有看清。蒋博牵扯到一件事情,到底什么事我不方便说,总之挺严重的。我现在没什么头绪,希望能够从你们这里得到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可能对我有所帮助。” 第十七章没几人敢惹 裴旻身怀两世人的记忆,等同拥有两人的心思智慧,心思也尤为细腻。小酒馆听来的消息,未必对他有用。但事关他的调查对象,却留了心,记下了那两个以一当十,持拿木剑的两兄弟。 在剑轩门口,裴旻见公孙幽以木剑对敌,当时还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巧合。可但公孙幽说到她还有一个同胞妹妹,而酒馆听到的消息袁浩正是让一个姑娘以木剑击败的。 两个人,两柄木剑,而且剑术极其高明华丽,怎么多巧合连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裴旻断定公孙幽与他的妹妹就是几天前在来蓟城路上的官道上击败蒋博护卫的那两人。 公孙幽没有应话,算是默认了裴旻的猜测。 她略微沉吟道:“我们先回客栈看看,我出来已经找了一阵子,在武馆那里又耽搁了点时间,也许妹妹自己回客栈了也不一定。别的事情,待我确认她安全再说。” 裴旻自无意见。 公孙幽担心自己的妹妹,快步往她们借宿的客栈走去。 裴旻跟着公孙幽走了约莫一里左右,他们来到一处简单朴素的小客栈,客栈名字取的很有创意“三英客栈”。 这蓟城在三国时期是公孙瓒的老巢,刘关张在公孙瓒手上混过一段时间,难不成在这家客栈里住过。 看着“三英客栈”这个名号,裴旻有些恶意的想着。 客栈进门右侧便是柜台,这天色已晚,掌柜正在算着一天的盈利,算盘拨打的噼里啪啦的。 公孙幽进门就问她妹妹回来了没。 掌柜看到公孙幽,一阵错愕,回过神来道:“回来了,回来好一会儿了,刚刚你,不,令妹点了些饭菜,让我热在锅里,给你留着,我现在给你上菜?” 公孙幽松了口气,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含笑道:“上吧,看看还有什么食材,麻烦多加两个小菜,上一壶好酒。” 掌柜略一迟疑,但见公孙幽亲切有礼,鬼使神差的应道:“行,伙计都下班了。我让我贱内亲自给你们下厨。” 公孙幽颔首道:“有劳掌柜了!”她回头向公裴旻道:“我回屋去看看,不亲眼见见,心底不踏实,失陪片刻。” “好!”裴旻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见公孙幽已经上了楼,悄悄的问向掌柜道:“真有一个跟公孙姑娘一模一样的妹妹?” 掌柜扶额道:“这活了半辈子,孪生兄弟兄妹见过不少,多多少少都应该有点差别。可这对姐妹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半分差别,瞧得我头都晕。” 裴旻不是不信公孙幽,只是正如他说的那样,真的难以相信如此漂亮的女孩,上苍会奢侈的一次制造两个。 他在大厅里找了一个雅座坐下等候。 不多时,公孙幽轻步轻声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到了近处无奈的笑了笑道:“一切安好,那丫头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已经累得睡熟过去了。” “哈哈!”裴旻笑了笑道:“姐姐的剑法如此了得,想必妹妹也不会差。公孙姑娘这是白担心了,能够压的快剑猿无还手之地。在这蓟城在三十岁之前这个年龄段,无人是她敌手。过了这个年龄的武林名宿,能够稳胜她的也不多,真能胜她的,碍于辈分也不会与她计较太多。” 公孙幽轻叹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操心,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被小辈击败的事实,明里对付不了,暗中下手。小妹阅历尚浅,如何抵挡?不说了,明天我好好的看着她,不让她出去便是。” 他们姐妹的家事,裴旻与公孙幽初次相识,没有熟络到过问家事,也不好插嘴。 公孙幽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在说她妹妹,正好店里的掌柜、老板娘一并过来将酒菜上齐。她斟了两杯酒,道:“裴公子今日帮我脱身,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裴旻见她一口而干,爽快之极,也不客气,敬了敬酒,一口饮尽。 裴旻预估公孙幽为了寻找妹妹,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急着跟她说正事,向让她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公孙幽也真是饿了,把酒交盏,快夹细嚼,吃的极快,却不影响美观。 裴旻刚刚酒馆吃饱喝足,本吃不下许多,但美人在侧,舍命相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差不多了,裴旻再度问起了蒋博的事情。 公孙幽道:“裴公子应该是读书人吧,想必应该认识王羲之?可知道他的《乐毅论》?” “当然!”裴旻毫不犹豫的应声,这王羲之号称书圣,精通隶、草、楷、行各种书体,是中国千百年来书法界的标杆人物,论及书法真没人能够达到他那个高度。他是学文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至于《乐毅论》,裴旻也听说过道:“《乐毅论》是王羲之最出名的作品之一,我朝著名书法大家褚遂良在写《晋右军王羲之书目》时,将《乐毅论》列为王氏正书第一,价格不可估量。我听说太宗皇帝最崇拜王羲之,他大肆收藏王羲之的真迹,《乐毅论》便在他手上。” 公孙幽颔首道:“《乐毅论》当年确实在太宗皇帝手中,他得来的手段,却也不太光彩。长安、神龙年间,太平、安乐公主借《乐毅论》出外榻写,《乐毅论》因此为人盗取,此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这盗取《乐毅论》的正是早年拥有《乐毅论》的那家人。为了避免危险,他们隐姓埋名藏身临颍。多年以后,那家人只余一女眷。女眷父母与我们有恩,临终前托我们将她护至蓟城投奔她大舅。不知为何,《乐毅论》的事情让蒋博知道了。他们盗取不成,便动手明夺。我与妹妹只能连手,将他们打退。我们与蒋博的过节,仅是如此。不知对于裴公子,可有帮助?” 裴旻摇了摇头,笑道:“至少让我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公孙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略一沉吟道:“我不知道裴公子到底有什么事,这里只能劝公子一句,蒋博最好莫要招惹。他后面的人,莫说是公子,即便整个大唐都没几人敢惹。” 第十八章越女剑法 公孙幽的话适可而止,并未详细说明。她与裴旻毕竟相识太短,一些内幕牵扯太大,若传扬出去,会威胁到她以及她最亲的人。尽管她对裴旻的印象不错,却也不敢冒如此风险。 裴旻能理解公孙幽的难处,《乐毅论》是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手上盗取来的,这事必定牵扯到李唐皇室。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皇室的地位卓然,拥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抗衡的。 在大唐没几人敢惹的,除了李唐皇室、宰辅大臣,或者镇边大帅还能有谁? 到底是皇帝李隆基?还是太平公主?还是五位宰相? 公孙幽能够特地提醒,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若过于强求因果,无疑是强人所难。 裴旻不干这种没品的事情,也不再此事上纠缠,跟她说起了两人都擅长的剑术。裴旻对公孙幽的剑法极为好奇,他从未见过如此犀利可怕的剑法,虽短短几招,却如神来之笔,妙不可言。他的一身剑法,除了得到后世记忆自我领悟的几招外,九成是看他人施展学习来的。寻常剑法,他看上一遍,便以会使。高深的绝技,就如袁浩的“剑下留情”,也是他过目一遍后记在心中,回头照着记忆练上三五日,掌握了个中技巧,后来研究透了,加以改良,使之威力更大更加灵活多变。 但是公孙幽对王虎施展的那几招,裴旻却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通透,只觉得她出手的每一招看似平常,却都藏有万般变化的后招,高深莫测,纵然他能够依葫芦画瓢的施展出来,却也只能得其形,不能得其神。 公孙幽对裴旻的剑术也极为好奇,那以慢打快,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在她看来委实奥妙无常,神鬼难料。 两人都是剑术奇才,彼此都认可对方的剑术,在这方面交谈的极为融洽。 公孙幽听说裴旻的剑术无师自通,全凭自我领悟,惊愕了半响,由衷叹道:“这江湖之大,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裴公子剑法诡异无常,还以为得名师指点,却不想竟是自我领悟,着实让人佩服。” 裴旻受如此赞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在他没有附身前,裴旻的剑术确实能够称得上是剑术自通,但是他附身之后,脑子里有着超前的武学理念。这些理念是经过数百年甚至千年,经由一代代的武学宗师不停的研究一点点进化而来的,将如此天大的功劳归于他一人,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他脑中浮现公孙幽先前的剑法,忙道:“也别说我,你的剑法,才真正的让人惊叹震撼。每一式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剑法之绝之险之奇,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想只有那诗句,才能描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说道这里,裴旻对于杜甫的才学,真真正正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有这样的诗句,才能描绘公孙幽的剑法。 公孙大娘,公孙幽! 难道? 裴旻带着几分震撼的看着眼前的佳人,暗暗的吞了口唾沫。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公孙幽轻念了一遍,眼神有些迷离,更有些神往,惭愧道:“裴公子真心秒赞,越女剑法我不过只习得皮毛,实在当不起这般赞美。” 裴旻心想:“若你真是历史上的公孙大娘,现在或许配不上,将来肯定配得起!” 等等! 裴旻错愕道:“越女剑法?你是说春秋时期越国的越女剑?” 公孙幽摊手道:“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越女剑法我不知道,不过道长给我姐妹的剑谱上确实写着《越女剑法》四个字,他也没有跟我们多说,只是吩咐我们好好练习,莫要委屈了这天下无双的剑术,辜负了我们的天赋。” 裴旻好奇道:“这道长是哪路奇人,是你们师傅?” 公孙幽说起那位道长竟也是一脸的茫然说道:“不算是我们的师傅,甚至我们都不认得他,只是记得他叫自己火龙道人。” 裴旻听是火龙道人,一时间觉得这名字好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细细琢磨,忽然记起拍腿道:“原来是他。” 公孙幽喜道:“你知道他?” 裴旻摇头道:“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他当然不认识,只是在书中看过此人的存在。火龙道人是吕洞宾的剑术师傅,记得书中记载吕洞宾考取功名失败,在庐山遇到了火龙道人,传授他天遁剑术。从此吕洞宾弃儒入道,仗剑行走天下,因为事迹过于了得,最后给吹捧成了神仙。 公孙幽遗憾道:“《越女剑法》是他强塞给我们的,当时我跟妹妹还小,也不知这剑法的厉害,练它只是为了好玩。胡乱练了近十年,才知剑法的厉害,也不知练得对不对。要是知他下落,能得他指点,那就再好没有了。” 她却不知,若火龙道人真的会《越女剑法》,这天大的好处也轮不到她们了。 原来火龙道人爱剑成痴,如疯如狂。越女剑法自越女而名扬天下,后人却无一人习得越女剑法真谛,致使剑法失传。火龙道人费劲千辛万苦方才寻得剑谱,却发现《越女剑法》一招一式轻柔矫捷,变化无常,其中大部分的招式需求超乎寻常的柔韧性,方才能发挥真正威力。 男子主刚,女子主柔! 男子是可练习,但只能发挥剑法十之二三的威力。 《越女剑法》竟是一套女子剑术! 尽管越女剑法极为了得,便是这十之二三的威力依旧不可小觑。可是火龙道人身怀毫不逊色《越女剑法》的天遁剑术,没理由舍本就末去练不能发挥全部威力的《越女剑法》,他费力寻来的剑法,竟完全无用。 后来火龙道人偶遇公孙姐妹,顿时惊为天人:公孙姐妹自幼生于戏班,从小接受柔韧练习,又主习剑舞,对剑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天赋奇高,实是修炼《越女剑法》的不二人选。 火龙道人身为道门弟子信奉天命,觉得天意如此,便将《越女剑法》赠给了她们。 第十九章知己悟剑 火龙道人赠送剑谱只是因为道家所说的缘分,当时他正当壮年,正是云游天下的大好年岁,从未起过收徒的念头。事后公孙幽所在的戏班倒闭,公孙姐妹与班主搬离了洛阳。火龙道人事后曾记起公孙姐妹,却寻找不得。彼此缘分,因之而断。 这个中缘由,只有火龙道人一人知道。 是故即便今时今日,公孙幽以得越女剑法个中三味,依旧不知当年因果,说道火龙道人也是一脸不解。 裴旻听得也有些傻眼,暗暗羡慕公孙姐妹的好运人品。他怀疑公孙幽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公孙大娘,所以将话题往剑舞方面牵引。 果然公孙幽听裴旻说起剑舞,美目一亮,带着几分惊喜的道:“裴公子也懂剑舞?” “当然!”裴旻应的毫不犹豫,他并非是讨公孙幽欢心而故意这么说,事实上裴旻真的懂剑舞,盛唐有三大剑器舞分别是《裴将军满堂势》、《剑器浑脱》以及《邻里曲》。《邻里曲》是古时候的剑舞,而《裴将军满堂势》与《剑器浑脱》正是裴旻与公孙大娘所创。 “早年我爹病重,需要大笔费用治病。我娘当时为了养我给我爹治病,重操旧业。那时我没人看管,娘亲只能将我带在身旁。她在台上表演,我在台下看。娘亲不许我练剑舞,可我看多了,也学会了许多。在她不在的时候,一个人还练过呢。只是娘的舞步有些柔软,有些不适合我,我还偷偷的改良了不少!娘亲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看家本领都给我学光了。”他说着偷偷笑了起来。 公孙幽看着笑的有点跟小孩一样的裴旻,心中感触,道:“裴公子是读书人,竟然丝毫没有瞧不起这下等技艺。” “什么叫下等技艺!”裴旻有些不高兴的道:“技艺就是本事,哪有上等下等的分别。剑舞怎么了,我还就是娘亲凭借剑舞养大的呢。公孙姑娘,你等着。我还跟你说了,等我日后当了官,不,当了大官。我非得好好秀秀我的剑舞,看看谁敢嚼舌根,我一耳光扇他丫的。” 公孙幽浅浅一笑,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裴旻懂剑,公孙幽同样懂剑。 公孙幽通晓剑舞,裴旻亦是相同。 他们兴趣爱好,几乎一致,交谈起来无半点的生分。 不论是谈剑术,还是说剑舞,他们都有找不完的话题。 裴旻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古人会有秉烛夜谈一说,难得遇到兴趣相同的知己,一但分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会,自是舍不得。 直到凌晨时分,客店掌柜在柜台上一觉睡醒,实在忍无可忍,方才下了逐客令。 裴旻只好拜别公孙幽,踏着夜色而归。 蓟城有宵禁,裴旻虽有薛讷给的令牌,能够畅行无阻,却也不想过于声张,一路绕着夜晚的巡逻兵士,回到了袁府。 袁府一片寂静,灯火却始终亮着,裴旻知道袁履谦这是刻意给他留了门,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 他尚未尽兴,无心睡眠,来到院内,脑中回忆着公孙幽在对王虎时施展的越女剑法,配合在客栈里与公孙幽相互交流的心得,暗暗琢磨:忽然他好似想到什么,一剑平平刺出,刺至一半,却又摇了摇头,收了回来,总觉的有点不对。 越女剑法在公孙幽手中,妙不可言,千变万化,为何自己依样使出,感觉会逊色那么多? 到底哪里问题出现在哪? 他原地一动不动的苦思了一个时辰,突然他想起公孙幽出剑的时候,妙曼的身子是微带倾斜的,重心只在一个脚上。 “对了,原来是这样!越女剑法果然不是寻常的剑招,不只是步法与招式的配合,连身体也一并计算在内。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心、身、步、技融为一体,进可攻,退可守,万般变化,尽在其中。” 相通这点,裴旻忍不住大笑了一声,突然意思到现在差不多凌晨三点,赶忙闭上了嘴巴,长剑再次刺出,身子也跟着微微倾斜,不疾不徐,明明的直刺,却左右飘忽不定,去势变得琢磨不透。 就是这种感觉! 裴旻正以为自己又多学一招,脚下却意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竟重心不稳了! 步法是武者的根,不论你用的是什么兵器,根都是最重要的,根若不稳,何谈克敌制胜。 裴旻对步法也极为重视,可刚刚他莫名的却差点摔倒。 “这?”裴旻突然意识到了火龙道人同样的问题,他身体的柔韧度远比不上公孙幽,公孙幽能够做到的姿势,他未必做得到。身随剑走,弧度一大,筋骨便受不住了。但是刻意控制,又少了那么一点感觉,剑法的威力会逊色一半,甚至更多。 “难道,越女剑法是女子剑法,正是因为这样,火龙道人才大方的将剑法送出去?” 裴旻苦恼的抱着头,明明领悟到了那招剑法,明明体会到了精髓……想着有好的剑招自己却不能练,对于好剑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不对! 裴旻突然想到了自己从袁浩哪里学来的妙招剑下留情,袁浩这招真正精妙的地方,不是在剑招怎么样,而是将剑招融合了他自身的优点:他的特点是双臂奇长,长剑使得跟别人舞短枪一样,凭借手长灵活的优势,令剑下留情的一剑四杀,威力增强数倍。 常人习得这一招,引缺乏臂长的先天条件,威力会逊色许多。 当初他也发现了这点,经过多方改良,利用步法弥补了自身手臂的不足,使得剑下留情更加灵活多变,而且适合他自己。 公孙幽的那一招,确实不太适合他使用,可若能如剑下留情一样,将剑招改良加工,让他变成适合自己的剑招,岂不妙哉! 裴旻心念至此,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双腿,就地苦思。 这一想便是一夜过去! 改良袁浩的剑法容易,但是想要改良越女剑这种当世数一数二绝学,又谈何容易。 可是裴旻却乐在其中,一夜过去,毫不觉得疲累。 “裴兄!”袁履谦推醒了坐着就跟石头一样的裴旻:“你这是干嘛?叫你不应,该吃饭了。” “哦!”裴旻回过神来道:“好,有一件事情想不通。走,吃饭,吃了饭,我再想!” 第二十章横扫之势 三英客栈! 公孙曦在美梦中醒来,探头看了看窗外,见身旁的姐姐正在沉睡,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手捂着嘴巴,轻身轻脚的掀开了被褥爬下了床榻,悄无声息地传好了衣服,正欲取剑出门,却听身后传来懒散的声音:“你这是打算去哪?” 公孙曦身子一僵,缓缓的转动着脑袋,见自小如母亲般的姐姐正打着“哈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甜甜一笑道:“我还能去哪,洗漱洗漱,让掌柜准备早餐呗。老姐一脸困意,这是昨晚没睡好?” 公孙曦本是无心一言,公孙幽却是俏脸儿微红,昨日与裴旻谈剑论舞,浑然忘记了时间。她虽问心无愧,但深更半夜的与一刚刚结识的男子相谈如此欢愉,现今想起来委实有些害羞。 “咦!”公孙曦察觉异样,快步上前用脑额触碰着公孙幽的前额:“这就要入冬了,老姐不会冻着了吧……脸这么红!还好,不烫!” “去去去!”公孙幽推开行动无忌的妹妹,道:“你不打算说说,你昨天做了什么?” 公孙曦嘟哝着嘴,在床边坐下道:“我做了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嘛,还问什么。” 公孙幽拉着公孙曦手道:“你要找人比试,找我就行,何必舍近求远的去砸人家的招牌?” “我哪有!”公孙曦不满的道:“我只是上门切磋而已,是他们先瞧不起我的,觉得我是弱质女流。不打也就算了,还取笑我,真是惯出的毛病。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怎么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再说了,老姐你会的我都会,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出什么招,跟对着镜子打一样。打着有什么意思,跟你说,跟不认识的人切磋可好玩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招会出什么,有什么杀手锏,那些成名人物,实力不怎么样。不过个别杀手锏,还是很厉害的。昨天我就遇到一个使棍的,特别厉害。一棍铁棍,舞成了一个球,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可以说是水都泼不进。” “大姐,你也知道,我们的越女剑法,杀伤力太过厉害。一言不合就刺人死穴,只能用木剑对敌。可是对方防的太厉害,铁棍威力又大。我要是强攻,木剑非磕断了不可。你猜我怎么打赢的?我啊,可苦恼了好一阵子呢,后来灵机一动,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对着对方的铁棍丢了过去。铁棍打到了石头上,受到了点点阻碍,有了一丁点儿的缝隙。我一剑就从缝隙里刺了进去,破了他的防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她说道高兴的地方,眼中闪着热烈的光芒,手舞足蹈的,极其兴奋。 公孙幽带着几分无语的瞧着自己最疼爱的胞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家,为何如此好战好胜,想到了昨日遇上的裴旻以及他的剑,劝道:“世间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姐姐怕你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吃大亏的。” 公孙曦有些不耐烦的道:“老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不好,还是瞎操心乱操心。我们一起长大,我的剑术,你还不知道。能吃什么大亏,到现在为止,还真没能打赢我的出现呢。再说了,我只是去切磋比武,过程才是关键。输赢什么的,那个……也不是不重要。能不输,还是不输的好,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回头多练练,赢回来就是了……” 公孙幽扳起了脸道:“你歪理一大堆,我是说不过你。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切都听我的。今天,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客栈里,哪里都不许去。” “不去,就不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孙曦气呼呼的双手抱胸,将头一甩,闹起了小脾气。 公孙幽柔声道:“大姐这里也是为你好,这里毕竟不是我们家乡,身在外域,人生地不熟,由不得你性子来。” “哼、哼!”公孙曦开始了用鼻子说话。 公孙幽也由得她,梳洗整理,点了早餐,招呼公孙曦来吃。 公孙曦也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疼快的吃了早点。 公孙幽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过会儿去见宛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去!”公孙曦哼着鼻音道:“那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见的,我们不远万里将她护送到蓟城,已经对得起王叔当年的照拂恩情。难不成,还管她一辈子啊!” “依你就是!”公孙幽也知王宛确实有些尖酸刻薄与公孙曦很不对味,也不勉强,道:“希望我是多疑,《乐毅论》泄露的有点蹊跷,他怀疑她二叔不是善茬,不亲自确认,终不放心。王叔就这么一个女儿,能帮尽量帮一把……记住了,哪里都不许去!” 公孙曦指着大门道:“在你回来之前,我绝对不出这大门。你满意了吧!” 公孙幽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早餐,公孙幽跟公孙曦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房间。 公孙曦似乎闲得无聊,直接钻进了被窝。 盏茶功夫,公孙幽的身影在门口闪过。 公孙曦则笑盈盈的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说不出大门,就不出大门。我从窗走,不算违约吧!” 蓟城武林又迎来了一场噩梦! 一个娇艳英气的少女,凭借一把木剑,短短两天相继击败蓟城十余位知名人物,彭瑜、葛峰、陶涛、朱泽四大名声鹊起的后起之秀,完败! 蓟城六大高手,除了一人游历江湖,五人全败。 名宿任乐想要挽回蓟城武林颜面,首次代表蓟城武林,约战公孙曦。 任乐成名三十年,有着公孙曦远不具备的经验技巧,他的武艺理应在公孙曦之上。但一个四十五岁的汉子欺负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他想速战速决,不想公孙曦依仗越女剑法打的极为顽强,与他拼了三百余招,导致自身心态失衡,反而给公孙曦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此战过后,蓟城武林颜面扫地,老一辈的名宿爱惜名声,觉得打赢一个小姑娘不值说道,万一如任乐般一个失手,还赔上一世英名,纷纷避而不战。而年轻好胜的一辈,又没人是公孙曦的敌手。 公孙曦一人一木剑,在蓟城竟成横扫之势,无人敢搓其锋。 第二十一章“小叔宝”五爷李五义 公孙曦这两天打的极是痛快,她发现公孙幽似乎有事情处理,早出晚归的,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发现她偷偷溜出去的事实。 今日一早,公孙幽又出门了,公孙曦故技重施的从窗口跳出了客栈,往蓟城南街赶去。 连续几天的横扫,公孙曦越打信心越足。这一次,她的目的是南街。 在蓟城南街是公认蓟城治安最好的街,这条街完全再现了古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优良风气。唯一不同的是古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原因是太平盛世,百姓朴实尽显人性的真善美。而南街却因为是流氓地痞四方江湖游侠的汇集之地。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南街有一位号称赖五爷的李五义! 李五义仗义疏财,急公好义远近闻名,人称小叔宝,就如初唐勇将秦琼一样,黑白通吃,道上的人见了他,无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这些天李五义为一事,烦透了心。 他表面上是英雄人物,其实暗处另有谋划,背地里勾结奚族、契丹,干了不知多少卖国的事情。尤其是之前,他助奚王李大酺破大唐十万大军,大大的削弱了唐军在东北的实力。只是出现不可预料的小小意外,造成了今日的麻烦。李大酺的爱子竟然给一个毫无名气的书生杀了,还令奚族折损了近千最精锐的兵卒。 奚族的风俗是人死并入草原,他们认为只有葬于草原,来世才能成为草原上的骄子。李大酺当时撤军回部落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使者联系上了薛讷,希望能够赎回李沫可的尸体。他也知道两国彼此敌对,想要赎回尸身,少不得要出一管子血,为此开出了丰厚的筹码。 筹码多的让薛讷无从拒绝,调查之下却发现当时奚兵在怀柔县烧杀劫掠,干的太过分,激起了民愤,所有奚兵的尸体都给失去亲人的百姓泄愤,分尸焚烧,用来藉慰死者。李沫可非但不例外,反而是最凄惨的一个,早已化成粉末,洒在了怀柔县的乱葬岗里。 唯一能够继承王位的爱子惨死,已经让李大酺难以忍受,何况是这种死法。 李大酺恼羞成怒之下,对于裴旻恨之入骨,特地传达消息,让李五义帮他取裴旻人头,来祭拜爱子。 李五义并非是奚族、契丹的细作,他背后另有其人,帮助奚族、契丹也另有目的。因故一直没有答应李大酺的招揽,对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他与裴旻并没有任何过节仇恨,这刚刚促使唐军惨败,正是多事之秋,不想莫名的招惹事端,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却不想李大酺竟然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他取得裴旻的人头,不然鱼死网破。 李五义又惊又怒,想不到当初没有答应李大酺为他效命,竟成了李大酺控制他,让他办事的缘由,登时有点悔不当初。 李大酺用意明显,若不除去裴旻,便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反正不是他的人,他不存在任何的损失。 面对李大酺的逼迫,李五义纵然心中不悦,恼怒非常,却也不得不答应,若他的身份暴露,三四十年的谋划,便烟消云散。他身死倒是无所谓,但他的国家恐怕也会受到牵累,到时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这如何干净利落的除去裴旻,还要将他的脑袋送到奚族,李五义心底没底,一直在考虑,却不得其法:他手上根本没有裴旻的资料,除了知道他剑法卓越,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师承何人,使什么剑法,这个剑法卓越到底是什么程度,完全不知道:就好像平白冒出来一个剑术大师,将李沫可杀了。 李五义作为一个细作,混到今天的五爷地位靠的就是稳重,步步为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贸然出手。裴旻这种在他预料之外,不在情报中的人物,最是让他头疼。 “五爷!” 就在李五义想着怎么对付裴旻的时候,听到外头有人叫他,声音好似洪钟,有种震耳的感觉。对方是在前院叫喊,而他身处后院,可那声音依旧清晰入耳。 没等下人通传,李五义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大步向前院走去。 刚来到前院,一个豹头环眼的猛士迎面走了上来,“五爷,您再不出马,咱们蓟城武林在这偌大的幽州,就没脸混下去了。” “翼德!什么事,慢慢说!”李五义热情的招呼着猛士,拉着他在一旁坐下。 猛士本叫李明,他出生逐郡,自小崇拜三国时期逐郡走出去的盖世虎将张翼德,索性就改成了翼德,跟三国时期的张翼德一个名,长大后意外生的豹头环眼,便得了一个小张飞的名号。 比起张飞的智勇双全,这个小张飞李翼德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浑人。 这种浑人直肠子,只要给他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即便让他为你抛头颅洒热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李五义最喜欢这好忽悠的人,对他极为友好,百般拉拢。 李翼德这一坐下,立刻霍的就站了起来,道:“没时间了,那个小娘们已经打到我们的南街。” 李五义也听说幽州来了一个厉害的小姑娘,张狂的四处挑战,将蓟城的诸多好手一一击败,甚至连幽州名宿任乐都败在了对方的剑下。对于这种人物,他也是能避就避,不愿当这个出头鸟,却不想对方竟然打到了南街,找上了门。 “这么说,翼德你是跟他交过手了?” 李翼德黑黝黝的脸上竟然微红,不好意思的道:“打过了,小娘们那么嚣张,我怎么忍受的了。二十招就被她放倒了,他娘的,真见鬼了,怎么有那么厉害的娘们,她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还是怎么的?” 李五义有些讶异,李翼德武艺一般,但天生神力而且皮糙肉厚,有着一股牛劲,打赢他不奇怪,才二十招就让他认输,却要点真本事,正想说话,下人却匆匆来报:“五爷,门口来了个小姑娘,说要来挑战你。” 李五义沉着脸道:“客气点,请她进来!” 第二十二章上门挑战 公孙曦在管事的带领下大步走进了李府,她艺高人胆大,深入“敌人”的地盘,也凌然不惧,颇有大摇大摆的模样。 来到前厅,公孙曦的目光落在了厅中的李五义身上,对于李五义身旁的李翼德却只是轻飘飘的一憋。 “你就是李五义?” 李五义眉头挑了挑,早在十年前,已经没有人敢直呼他名字了。那时候,他叫五哥,而现在是五爷! “是五爷!”李翼德对李五义极为崇拜,心中认定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大豪杰,容不得有人对他不敬。 公孙曦秀美挑了挑,道:“还真是一个好孙子!够孝顺!” “你!”李翼德一口气憋在喉间,想要动手,却想到自己不是对手,只气得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似乎在埋怨自己无能。 李五义伸手制止了盛怒中的李翼德,上前一步道:“鄙人正是李五义,不知姑娘有何赐教?” “明知故问吗?”公孙曦性子直率,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道:“听说你剑法不俗,早年仗剑幽州,闯下了大大的名号,本姑娘到想见识一下!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名副其实!” 李翼德忙道:“五爷,您就出出手,小小教训她一下,免得让别人真以为我们蓟城武林收拾不了一个女的。” 李五义没有理会李翼德,双手敷在背后道:“姑娘只是为了比武而来,便请回吧。武本止戈之意,我辈习武,是止戈为武,而非争勇斗狠争强好胜。我早年也与姑娘一般,为争一时胜负而逞血气之勇,结果误伤至交,悔恨至今,难以释怀。从那时起,我便决定,不与人争一时长短……” 公孙曦来此可不是听大道理的,没等李五义说完,便不耐烦的道:“不敢打?怕了?” 李五义道:“就当我怕了!送客!”他竟直接转身往屋中走去了。 公孙曦呆了呆,也转身就走:遇到真不愿意跟她“切磋”的人,她也不会勉强,时间宝贵,多打一场是一场,让公孙幽察觉,以后就真的没得玩了。 唯有李翼德傻傻的呆着,左看看右看看,恼怒的剁着脚。 李五义走进里屋,面色有些难看,公孙曦这个年轻后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若不是近日犯了事,要韬光养晦,不想吸引他人注意,非得给她一个教训。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想起了一事,正愁不知裴旻虚实,不如……或许能够借刀杀人也不一定。 想着李大酺给他的期限,已经时日无多,李五义叫来心腹对他一阵嘱咐。 ********** 袁府! 裴旻这几日足不出户,一心在研究如何改良从公孙幽那里学来的越女剑法中剑招,可谓废寝忘食,便如痴傻一般。让同住一屋的袁履谦大为叹服,对解不通的事情,专注于此,让他好是敬佩。 付出未必有收获,但不付出一定就没有收获。 裴旻尽管还没能成功的将剑招改良,可对于剑的理解,通过这几日的深思有了十足的进展。 原先裴旻可以说是吃老本,依仗着历史上裴旻遗留下来的天赋,现今通过自我反复琢磨,有了自己的理念,渐渐的开始融合吸收,真正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请问你就是裴旻!” 裴旻这天依旧在琢磨怎么改良剑招,他试过万千种方法,也改善了很多地方,还有一道坎,阻碍在他面前,不知怎样才能迈过去。只要这一步相通,一切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只是这个坎,便如一道瓶顶,怎么也想不透。以至于都没心情去办薛讷拜托他的事情了。 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本能的回过头去,一个秀丽脱俗的女子正在门口站着,正是几日前与他交谈甚欢的公孙幽,登时大喜,笑道:“公孙姑娘,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公孙曦却呆住了,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姓甚名谁,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姓公孙的?难道?一瞬间,她都有调头逃跑的冲动。 裴旻上前迎接突然顿住了脚步,感觉有些不一样:公孙幽给他的感觉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剑,完全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他面前的这个与公孙幽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确实一把寒光四溢,甚至带着盛气凌人的宝剑,夺目耀眼。 “你是公孙幽的妹妹吧!”裴旻再度上前迎她进入前院。 果然! 公孙曦以手扶额,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边走边道:“你认得我老姐?” 裴旻笑道:“当初她找你的时候,在剑轩武馆外结识的,在三英客栈聊过一会儿,比较合契。” 公孙曦意外的多看了裴旻两眼道:“这么说,你果然有些能耐!”她了解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公孙幽性子温婉识理,不喜与人争一时长短,对谁都和气友善,一视同仁。虽不是大家闺秀,却比大家闺秀更要大家闺秀。正是因为这样,公孙幽反而很难对人另眼相看,得她别样对待的人,也必然有非常能耐。 裴旻听公孙曦的语气有点小冲,笑道:“你这是找我比武来了?” “当然!”公孙曦毫不犹豫的道:“老姐认识你,我又不认识。先打了再说,看看能入老姐法眼的人,到底是什么水平。”她说着,木剑已经握在手中。她是天生的剑客,剑一在手,不需要任何姿势,已经进入战斗状态,这一点与裴旻极为相似。 没有剑的裴旻就如一个俊俏的书生,但长剑在手,他整个人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裴旻没有立刻动手,也没有理会公孙曦,却笑得格外开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我跟你打,没问题。我还可以帮你瞒着你姐!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行,是谁告诉你,我会剑术,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公孙曦不知缘由应道:“在南街,我听一个路人说的。”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 裴旻笑道:“你有没有把握,将他揪出来!” “得看看你够不够资格!”公孙曦依旧战意十足! 第二十三章大杂烩剑术 裴旻一直没有针对内奸一事展开调查,并非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没有半点头绪,不方便轻易行动。 薛讷给出的几个名字,来头都是不小。蒋博黑市商人,往来东北四战之地,他的商队无人敢劫,背景深厚,可见一般。公孙幽说为他撑腰的人物大唐没几人敢惹,也足以证明这点,同时也意味着蒋博八成不是他要找的对象,可以用排除法暂时排去了。 毕竟今时今日的唐朝固然比不上太宗贞观时期的所向无敌,也比不上高宗永徽时期的威震四夷。可论综合实力,周边还是没有国家能够相比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只有远在万里的大食国。吐蕃、奚族契丹等部族,或许能够在局部战役上占便宜,可真要打起来,唐朝赢面还是占据多数。 既然蒋博的后面站着唐朝金字塔顶部的大佬就没有理由勾结奚族来跟大唐作对。当然也不排除小小的意外 至于其他几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再不然就是黑白通吃,名望极佳。 这类人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裴旻不同意薛讷的守株待兔,也没有过于激进,免得打草惊蛇,而是选择了综合的态度来调查此事,找切入点。没有切入点,便不准备动手。 公孙曦的出现,裴旻便知道切入点来了。 公孙曦的情况与公孙幽一样,她们都是为了保护一个携带书法界的至宝乐毅论的人来蓟城的,再此之前,两人从未踏足幽州地界,对于幽州的一切,可谓一无所知。公孙曦挑战各路武林好手,都是依着名望,一路问人方才找到地方位子。 裴旻并非江湖中人,在怀柔县事之前,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天赋异禀,一身剑术卓成大家。即便裴旻在怀柔破敌之后,名噪一时,对他的实力也没有多少人认可的。因为盛传他剑术群的人,大多都是县里的百姓,百姓的话一方面缺乏公信力,另一方面人云亦云,流言将他吹成了一个人砍翻一千奚族精兵的级英雄。 流言止于智者,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水分的流言,更是让他的真实实力得到了低估。 因故裴旻的剑术到底是什么水准,真正知道的也就只有亲自测试过的薛讷。 公孙曦讲道理是没有理由知道他的存在,至关重要的还是裴旻来到蓟城后,除了第一天到过学院大都督府武馆酒馆客栈这几个地方,此后几天都呆在袁府悟剑,就跟大姑娘一样,大门都没走出去过。公孙曦怎么可能知道他住在袁府? 没有一个人会关注一个无名小卒,除非对方别有目的,对他这个“小人物”特别关注。 在蓟城除了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奚族内奸,谁回去关注他?至于路人,越是路人越显得别有用心。 瞧着战意昂扬的公孙曦,裴旻便知道不真刀真枪跟她干上一架,让她心服口服,她是不会花时间帮他的:姐姐妹妹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在性格上竟是天差地别。 当然裴旻也想亲自见识一下,春秋时期名动天下的越女剑法。 长剑出鞘! 裴旻信步来远离了丈余之地间距,在她正对面站立,说了一个“请”字。 公孙曦脸色略显吃重,自从裴旻剑出鞘后,气场陡然起了变化,瞬间人已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出冷冷的寒光。他为了空出两人的间距,信步而走,但每一步竟然都一模一样,可见脚下根基极稳,仿佛扎根地下的参天大树。裴旻站姿挺拔,看似随意而放松,然而在她的眼里,即便背对着她的时候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公孙曦对比这两天所遇之敌,唯有任乐让她感觉到这种难以对付,那一战也是她最艰难的一战。 “是个好对手,难怪能得老姐,另眼高看!” 如此念头公孙曦脑海一闪而过,眉目间闪着兴奋的神采,两日前与任乐大战过后,让她领悟了一个道理。能打赢对手确实值得高兴,与真正旗鼓相当甚至高出自己一点点的对手交手,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一样是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公孙曦按耐不住心情,手中木剑往裴旻疾射而去。 快! 裴旻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同样的越女剑法,在公孙曦手中施展出来,竟然与公孙幽的味道完全不同。 姐姐公孙幽的越女剑法,内敛含蓄,万千杀招归于暗处,令人防不胜防。而妹妹的越女剑法确热情奔放,好似长江大海,各种精妙的招式倾泻而出,绵绵不绝。 难怪以度著称的快剑猿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面对公孙曦的快剑,袁浩的快完全上不了台面。 裴旻自诩自己的剑不慢,较之袁浩由要快上一筹,可与公孙曦相较起来,由要逊色一分。 好在他们比的是剑,不是度。 面对公孙曦这闪电般的攻势,裴旻也毫无惧色,针锋相对,挺剑刺去。 他们一连对接了三十余招,公孙曦的越女剑法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相较之下,裴旻的每一剑都平凡普通,都是烂大街的基本技击之法,偶尔会来几手妙招,然而就是这种基本剑术,在他手中竟然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效,竟然将越女剑法这种上乘剑法一一接下,丝毫不显弱势。 公孙曦越打越是讶异,他现裴旻的剑招竟然全无套路可言,一招一式简单直白,偶时不时几招妙法大多都是这几天她手下败将的绝技。同样的绝技,在裴旻手中施展出来,威力效果使用的时机什么的竟然完全不一样,好几次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难不成这蓟城的知名好手,都师承此人? 她哪里知道,裴旻的剑完全是无师自通,若真要说个师傅她的那些手下败将都算得上是。因为他的剑招绝大多数都是从蓟城众多的剑手里偷师学来的。 对此裴旻给自己的剑法取了一个名字大杂烩剑术。 今时今日,他便用他的大杂烩剑术,迎战当世最上乘的剑法之一越女剑法。 第二十四章取胜,功成 公孙曦自幼练习越女剑法,作为当世最上乘的剑法之一,越女剑法可谓包罗万象,将剑术步法身法融为一处,浑然一体。她对于越女剑法的理解虽与其姐不同,却也得个中味道。自从剑术大成以来,她手持木剑,以越女剑法,击败的江湖豪客,不胜其数。 因故对于自己的剑术,公孙曦极为自负的。 今日与裴旻一战,却让她大开眼界,感到莫名震撼。裴旻施展的剑法,她自当认识。那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基本剑法,之所以称之为基本剑法是因为这套剑法连名字都没有,一招一式都是练习剑术根基的截、削、刺几种常见的攻击方式。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师傅,基本剑术也尽皆不同,但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几下。 然而就是那么简单的几下,在裴旻手中却有种浑然天成,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感觉,竟然将她赖以成名的越女剑法一一接下。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裴旻从一开始便以剑身与她交战,从来都没有用到剑锋。这技击之术,本就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木剑是她自身的劣势,裴旻却完全无视这点,纯以剑术与她相拼。 公孙曦性子好胜,若裴旻以高明的剑招与她对个旗鼓相当也便罢了,偏偏用的是这种稀松平常的剑招。两相比较下来,岂不显得她技不如人? 性子一起,公孙曦娇喝一声,身前幻出大片剑影时,单足独立前身以不可思议的弯曲弧线,剑影中倏然现出剑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不可思议的一剑,闪电横削而来,凌厉无比:她使出了真真正正的越女剑法。 原来越女剑法分上下两部,上部是越女传授越国兵卒的技击之术,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是杀伐技巧,并未得真正越女剑的精髓。 公孙曦剑招极快,以往对敌,只凭上部杀伐妙招,展开潮水般的攻势,以足够取胜。唯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施展后半部的剑招。 裴旻见公孙曦姿势优美,竟如跳舞一般,眼前一亮,随即却发现剑已在面前,配合着那可怕的柔韧性,竟然隐隐封死了自己进退的所有路线。 原来如此! 裴旻见这一招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瞬息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就是这个! 美! 他改良的越女剑,一直有个坎迈不过去,并不是招法的问题,而是缺乏一种感觉。 美,自古以来都是一种可怕的武器。 回忆当时公孙幽优雅飘逸的步伐,再想想公孙曦那如跳舞一样的舞姿,无不美到了极点,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人在看到美好东西的时候都会本能的不知不觉的分出一点点心神。高手过招,本就半点不得分心,这点点迷惑,恰恰是致命的。 漂亮好看的招式未必就不实用,公孙曦的这一招,完全阐述了这一点。 裴旻微微一笑,脚尖一点身子竟然平行后移,长剑平平刺出轻飘飘的向前递了一剑。 这一剑正是公孙幽反击王虎时,施展的妙招,虽是平平无奇,却是举重若轻。尤其是裴旻刺出这一剑的时候,身随剑走,剑随人动,竟然有股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越女剑法终究是女人的剑技,招式精妙凌厉的同时美女变幻莫测的神韵仪态化入其中,已做蛊惑人心的妙效,因故施展起来娇媚婀娜,招式优美,婉如翩翩起舞。让裴旻一个大男人来个娇媚婀娜,那实在有伤风化,大大的不雅。 女人有女人的妩媚优雅,男人亦有男人的潇洒飘逸。 裴旻在改良越女剑法的时候就不自觉的在纯柔的招数中注入了阳刚之意,如今迈出了那个坎,竟直接变妩媚而为潇洒,化优雅为飘逸,风格完全不同,但威力却相去不远。 公孙曦手腕转动,连变十个方位,依旧刺不出手,攻势戛然而止。 “你也会越女剑法?”公孙曦自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招,却为最为熟悉的招式打破,着实懊恼,旋即又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对,又有些不像。” 裴旻大笑:“不久前,是越女剑法中的剑招,现在改邪归正,正式成为我大杂烩剑术的一员!” “大杂烩剑术!”公孙曦秀目圆瞪,道:“我还一锅炖剑法呢!”她话音一落,再次栖身上前。 两人再次针尖对麦芒,这一次拼斗,他们足足来回攻守,竟然对了一百余招,你来我往。 公孙曦将越女剑法的凌厉发挥的淋漓尽致,而裴旻依旧一招一式,全无章法,但每一招都用的恰到好处,妙到极点。 这百招一过,公孙曦剑势渐缓,裴旻也觉得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团剑芒,长剑往前一推一送,剑芒闪动,竟然一撮到底。 公孙曦此时此刻竟一错愕,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回剑想要格挡,竟然慢了一步,只能硬碰硬的希望撞开裴旻的剑。 砰! 两剑撞击,木剑受不住力,竟然从中折断,她的手也荡飞了出去。 显然裴旻早已防了这手,这一招势在必得,剑身灌注了强大的力量,就算此刻她手中握的是一柄钢剑,一样抵挡不住裴旻的这一招,会给剑上的劲力荡开。 公孙曦看着已到胸前的长剑,呆若木鸡。自她剑术大成,向来顺风顺水,寻人切磋,同辈之中,无人可敌,偶遇劲敌,也是多是那类成名已久的名宿。面对这类人,公孙曦自己琢磨出一套打法,越是武林名宿越好面子,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拿不下一个小姑娘就是一种耻辱,过于急躁求胜,时间一拖长,会越打越焦躁,导致自己心态失衡。公孙曦这招百试不爽,因故还未遇到一败。却不想在这位幽州,折戟在一个年岁与她不相上下的少年手中。 虽是心服口服,却也不免难受,眼圈儿有点微红。 “你的剑怎么那么快!”公孙曦带着几分倔强的问道,速度是她最大的依仗,最后竟然发现自己竟然败在了速度上。 裴旻见公孙曦如此模样,也有些大男人主义,觉得打赢一个女孩子不甚光彩,道:“不是我的剑快,是你的剑慢了!” 第二十五章指点公孙曦 裴旻在与公孙曦这一战中,收获极大。 不但找到了改良越女剑法的关键,回头细细琢磨今日公孙曦施展的越女剑法,自己的大杂烩剑法中,又会增加许多全新的招式。要知道越女剑法可是最上乘的剑法之一,将部分越女剑法的剑招混入其中,大杂烩剑法逼格绝对不一样。 将公孙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裴旻道:“论剑快,我确实逊你一筹。可你想过没有,你我交手百余合,你剑剑快捷强攻,消耗的臂力体能远胜于我。百招后,哪里还能维持一样的速度?你以为是我快了,实际上是你变慢了,变得跟不上我的速度。” 公孙曦琢磨着裴旻的话,若有所思。 裴旻继续道:“我看你的剑,让我想到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公孙曦眼睛一亮,喜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想不到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嘛!”在剑术修行上,她虽与公孙幽练的同是越女剑法,但理解方式却大大不同。公孙曦觉得越女剑法犀利无匹,唯有速度才能发挥这套剑法的最大威力。对于速度,情有独钟,是故在剑技一道,主攻速度,一出手便快如雷霆闪电,武功次一点的,速度慢一点的都会给她打的对手连反击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种畅快淋漓的打法,也是她心中最爱。 针对这一点,她还特地的与公孙幽展开讨论,她觉得自己的理论才是正确的,想将公孙幽从歪路上拉回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公孙幽不喜与人争辩,何况是自己的妹妹,每每都是公孙曦在辩论上胜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八个字完美的展现了公孙曦心中的武学理论,只凭这八个字,她便将裴旻视为自己的知己了。 裴旻不予否认的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对手来不及出手,便败了,理论上来说,唯快不破是可行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套理论,你听听,看看有没有道理。天下武功,唯力量不破。” 公孙曦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道:“瞎说,今早我就遇到一个莽夫,力气奇大。可有什么用,碰都碰不到我,给我打的找不着北,哭爹喊娘” “谁哭爹喊娘了!”公孙曦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吼声,李翼德脸红脖子粗的从屋外大步走了进来,“你这小娘们怎么近说假话,找不找北我认,哭爹喊娘绝对没有的事。这么背后埋汰人,可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 公孙曦轻飘飘的撇了他一眼道:“不是背后埋汰人,是当着你的面说。偷偷摸摸的,躲在一旁,真当我们没发现?” 裴旻头疼的叹了口气,有人在暗中看他们比试,他早已察觉,以为是内奸派来的人,一边与公孙曦交谈,一边注意暗处的情况,打算在对方选择离开的时候,暗中跟随,顺藤摸瓜,却不想对方竟是一个憨人。他不信幕后者会愚蠢至此,派这么一个人来打探消息,应该是跟着公孙曦来的。 李翼德“嘿嘿”一笑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啦。早知道我就不看的那么辛苦了怎么样,小娘子,我是打不过你,这并不意味着威猛幽州武林无人。这位兄弟,不就比你厉害!” “你!”公孙曦竟给呛的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会他,当他不存在,继续先前的话题:“看到他,你还觉得唯力量不破。” 裴旻道:“当然不是指他的力量,咱们打的比方。就说我们这个蓟城,四战之地,城墙高厚,我若是力量足够,在离蓟城十里之外,一拳将蓟城给摧毁了,将整个城池都碾为粉末。你的速度,还有用嘛!” 公孙曦给说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怒道:“你在逗我?” 李翼德更是直接一脸遗憾的瞧着裴旻,心道:“怎么厉害的小哥,竟然是傻的!” 裴旻奇道:“我怎么逗你了?” 李翼德为了表现自己的存在,抢答道:“只有神仙才有这种力量吧我们凡人怎么可能有。” 公孙曦一副连傻子都知道,你却不知道的表情。 裴旻笑道:“你既然觉得速度快能到让对手完全没有反应的境界,为什么觉得力量不行?”他转身离开公孙曦两步间距,道:“我们现在隔的距离大约是六尺,也是正常交锋的间距。你的剑长三尺,臂长却不足三尺。意味着你的剑想要刺中我必需前迈半步,将剑一刺到底,方能对我造成伤害。而我要躲你这一剑,只需身子微微后仰,或者稍稍的一抬手。可见你想要刺中我,需要比我快两倍三倍,甚至四倍,才能做到唯快不破这四个字。我承认你的剑确实较我快上一分,但是要想快我两倍三倍,快的让我毫无还手之力,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哪怕我今时今日弃剑不练,十年后你也不可能在速度上快我几倍。速度跟力量一样,都有一定的极限。唯快不破、唯力量不破,在理论上都说的过去,可真要操作起来,也只有在玄幻中或许能够实现。” 若是在之前,谁给公孙曦将这些大道理,以公孙曦的性格早已拔剑相向,用事实在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但是面对刚刚击败她的裴旻,公孙曦却高傲不起来。毕竟自己是手下败将,何况裴旻并非是无的放矢,说的是有凭有据。 “那岂不是说,我这些年的辛苦练习都白费了?”公孙曦看着双手,有些失魂落魄。 裴旻摇头道:“怎么可能!速度是你的天赋,你的优势,怎么可能白费。只是过于依赖你的优势,反而使得优势变成弱点。你若能合理的利用你的速度,今天这一战,我未必能赢的如此轻松。”换而言之,就算公孙曦能够完美的将她的速度优势,发挥出来,结果还是一样。 裴旻、公孙姐妹放在任何时代,他们的剑术天赋可谓得天独厚,老天爷让他们得上天照拂的剑道奇才,并存于世,也定会有个高下之别。 裴旻毫不怀疑,自己是三人中最出色的! 第二十六章狐狸尾巴 公孙曦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下是大大的不服,想着自己刚败,说狠话也没有什么说服力,难得的耐着性子考虑裴旻的话:合理的利用速度!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她抓着一点关键,却一时没想明白。 裴旻笑道:“我记得你的剑法有这三招,你看我施展出来,跟你施展的有什么不同!”他根据记忆,从越女剑法中选出了承上启下的三招,逐一使出:第一招、第二招速度一般,跟公孙曦施展这两招的速度,相差甚远,待他使到第三招的时候,速度突然加快,剑光一闪,剑以入鞘。 公孙曦忍不住道:“好快!” 裴旻耸了耸肩道:“这是你的错觉,因为我前两招慢,才显得第三招快。不论是比武较技还是生死搏杀,都不需要一味的快,只要你在克敌制胜的时候够快,便以足够。” 公孙曦回想先前与裴旻的交锋,那击败自己的简单一剑,恍然察觉,自己的败是必然了。 裴旻早就察觉自己的臂力不支,剑速减缓,一直在配合自己出剑,配合自己的速度调整他的速度,让自己察觉不到自己剑速下降的事实。自己原来早已陷入局中,进入了对方的节奏,哪有不败的道理。 裴旻见公孙曦此刻表情,也知她以顿悟,说道:“天下之事,最难的是藏拙。你的剑最厉害的地方,一开始就暴露于人前,实在是辜负了这大好天赋。” 公孙曦眼中闪着喜悦的神采道:“我明白了,多谢裴公子指教。我现在就去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急不急!”裴旻看了李翼德一眼,道:“找到了他,别声张,告诉我他是谁就行。” 公孙曦也知多了个外人,有些事情,没有点名,但她也不管这些,背后弯弯绕绕的原因也没兴趣知道,早些将事情办妥,就能早一些消化今天学得的东西,道了一声好,转身离去了,走至门口,突然想到一事,回头道:“你也会越女剑法?” 裴旻应道:“最初不会,跟你姐学了一两招,现在会的更多了,跟你学的。” 公孙曦闻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旻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对姐妹还真有意思! 李翼德一直没有说话的余地,直到公孙曦走了,方才急不可耐的道:“小哥儿,你怎么教她功夫。这小娘子已经够厉害了,打的我们一点脾气也没有,在厉害几分,还得了?” 裴旻道:“怕什么,我敢教,就不担心她超过我。” “也对!”李翼德憨厚的笑道:“小哥儿确实厉害,在我认识的人里,除了五爷,我就服小哥你了。” “五爷?”裴旻若有所思的道:“你说的是南街的号称赖五爷的李五义?” “当然!”李翼德道:“除了他,还有谁当得起五爷这称呼,我跟你讲,我跟五爷是老相识了,他最是好客,喜欢结交各路英雄好汉,跟当年的秦叔宝有的一比。要不,小哥儿,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五爷要是知道我们蓟城有你这号人物,一定会热情招待。到时候整个蓟城都知道小哥儿的厉害,小哥儿就出名了。” 裴旻摇头道:“好意心领,我不是江湖中人,这江湖的名望,对我没有什么大用。” “有道理!”李翼德竟然听懂了这话,点着硕大的脑袋道:“跟我一样嘛,我的偶像是张飞,跟他一样当个将军,才是我的梦想。只是混的不好,只能靠着五爷,跟着他混吃混喝的。” 裴旻瞧着李翼德的外貌特点,真跟小说里的张飞有着几分相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参军?” “参军?别逗了!”李翼德道:“当个府兵,要地没地,要粮没粮的,谁爱当,谁当去。我又不傻,才不去干。” 裴旻听了这话,心底有些沉重,一个国家的强盛,跟他的军队的实力密切相关,现在连李翼德这样的憨人都不愿意从军,府兵制的崩坏,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唐朝想要重现贞观时期,无敌天下的风采,至少这军制上必需重新改革。 李翼德接着道:“不过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五爷说,现在我们幽州刚刚历经大败,很缺军官,他会想办法推荐我让我当个小队长什么的。嘿嘿,到时候我多宰几个奚族契丹狗,指不定就真能当上将军了。” 裴旻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安排你从军?” 李翼德道:“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不过五爷一言九鼎,既然他说了这话,肯定会安排的。” 裴旻心知在继续查问下去就算李翼德憨厚也会察觉什么,也不再细问,笑道:“那我就预祝你早日得偿所愿,早日当上将军。” 李翼德拍着胸膛道:“小哥儿就看好了,我这些枪棒功夫,或许不入你们这些高人的眼,可上了战场,你们的剑法未必就比得过我的长矛。” “这是自然!”裴旻也在江湖决胜与战场交锋是两码子事情,与他瞎聊了几句,将他送出了袁府。 李翼德是个大嘴巴,心底藏不住话,不过半个时辰,裴旻击败公孙曦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蓟城的大街小巷。众人再想起裴旻怀柔县击溃奚族精兵的传闻,方才知道传言未必全假。 裴旻的剑,因为公孙曦的缘故,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蓟城。 黄昏时分,公孙曦再次来到袁府,但无功而返。 公孙曦道:“我清楚的记得那人的模样声音,在那条街转了几圈,都没有他的踪迹。要不我明天在帮你找找?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老姐又要出来找我了。” “不用!”裴旻笑道:“已经露出了尾巴,想要在收回去,可不容易。你早些回去吧,免得你姐姐担心。” “好!”公孙曦颔首道:“我住在三英客栈,有事情来客栈找我!” 当天夜里,裴旻悄悄的溜出了袁府,凭借薛讷给他的令牌,再次拜见了大都督薛讷。 第二十七章李五义来访 平静了两日! 裴旻依旧足不出户,就跟古时候闺楼里的千金大小姐一样,一方面他在消化公孙曦那里学来的越女剑法,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他重新拾起课本,开始专研经学,准备即将到来的明经考试。 所谓明经,明是通晓的意思,经指的就是儒家经典。自从汉武帝尊崇儒学以后,儒家经典就成了文人做官必需精通的项目之一。到了隋唐时期科举的出现,明经科便成了科举考试中不可或缺的项目。他即将参与的解试考的便是最基本的明经内容,用简单的来说就是填空题,摘入儒家经典的词句,留几个空缺的地方,由考生填写。 不要以为简单,那些词句是从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里随意摘选出来的,也就意味着想要考出一个好成绩必需要将《礼记》、《春秋左传》、《毛诗》、《周礼》、《仪礼》、《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论语》以及《老子》、《尔雅》等书都了然于胸。 古文深奥难懂,又拗口难记,要同时将这些儒学经典都了然于胸,不花一番苦功夫是万万不可能的。 寒窗十年苦读,也是因为如此。 裴旻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万分幸运。他不是七、八岁那年穿越来的,不然让他十载学习背诵这些儒家经典,难保不会疯了去。 历史上的裴旻已经先一步的将这些儒家经典都一本本的翻阅背诵过了,而他只要一本本的温习,结合古人与现代的理解方式,重新解析便可。 作为中文系出生的裴静远,这种学习方式,还是能够接受的。 “小哥儿!” 裴旻在前院石凳上翻着《论语》,门是他刻意大开的,除了晚上,大门他就没关过。 李翼德风风火火的冲进了院内,见裴旻正在认真看书,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在一旁安静的呆着。 “怎么了!”裴旻将手中的书本合上,等了两天,终于来了。 李翼德道:“小哥儿可有空,五爷听说你的事迹,早想见一见你,想要亲自登门拜访。又担心过于唐突,我觉得小哥儿不是这样的人,就自己做主来知会一声,过会儿他就过来。小哥儿,不会介意吧?” 裴旻起身道:“有朋自远方来,怎会介意。”心底却想:“等得就是他。” 公孙曦由路人引荐找上门来,这绝对不是意外。 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探他的底,打算向他下手了。公孙曦没有逮住那个路人,更是说明了这点,对方办事极为谨慎,不容易抓到破绽。 裴旻与薛讷讨论了情况,一致觉得逼他们主动出击,才是唯一掌握先手的法子。 至于如何逼迫出击,他决定按兵不动,也就是以逸待劳。 他足不出户,又有绝技在身,等闲人奈何不得他,缩在家里等于没有破绽。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幕后人想要对他干些什么,除非找一个武艺胜过他许多的人,方才能成功。在这点上裴旻有足够的自信,他并没有自大到天下无敌,但至少在这蓟城,还没有能够悄无声息的就将他杀了的好人物。 面对这样的困局,将他引诱出去,是必定要走的一步路,寻找上门也是必然的。 谁来找他,谁的嫌疑越大。 在薛讷给的名单里,李五义已经两次出现在了他怀疑的目标。 “请问裴兄弟在家嘛?”屋外传来了浑厚的男中音。 李翼德道:“是五爷!”他冲着门口喊道:“小哥儿在呢!” 裴旻将书本握在手中,大步出门相迎。 李五义身形挺拔笔直,肩膀宽阔,虽年过四十,但仍保养得很好,长相俊伟,四方脸眉毛特别粗浓,有着东北男儿特有的粗狂风采,当从外表来看确实是个英雄人物。 “裴兄弟丰神俊貌,当真是人中龙凤!”李五义见裴旻来迎,笑容满面,就跟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一般,热情非常。 裴旻想着此人有极大可能就是一手葬送十万唐军的罪魁祸首,就有一种在他脸上踹上一脚的冲动,若真是百分百的确定,怕是刀子都要捅进去了。 再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也堆起了笑容,“想必这位就是号称小叔宝的李五义李好汉吧,我在书中读过秦大将军的传记,对于他的历史事迹,可是仰慕的紧。只可惜我不在江湖走,不太熟悉江湖事,对于好汉的事迹知道的确实不多孤陋寡闻了。” 五爷!他是叫不出口,本来他就是个读书人,索性就变得迂腐一点。 李五义虽觉别扭,却也能够理解,在他仅有的资料中表明裴旻确实是个读书人,一身剑术高强的莫名其妙。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弄的这般麻烦,“裴兄弟别好汉好汉的叫了,听的怪怪的。如蒙不弃,就叫我一声老哥吧。我们江湖中人,向来都是各交各的。裴兄弟文武双全,我佩服的很,能与裴兄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也是我李五义的福分。”他说着以拳头捶胸,敲得咚咚直响。 若不是裴旻对李五义身怀戒心,指不定还真为他的这表现所感动。李五义能从一孤儿,混到今日的五爷,果然能耐不凡。 “老哥,请进!”裴旻将李五义请入屋中,亲自给他们倒上茶水。 李五义喝了一口茶,从腰间取过佩剑道:“今日上门,老哥我也没带上门东西,我这把剑名为秋水,跟了我十年,今天与裴兄弟一见投缘,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把剑就赠给你了,就当你我的见面礼。” 裴旻正想开口拒绝,李五义已经先一步将剑丢了过来,他也只能伸手接过。 秋水剑看似轻巧,入手却有股沉重的感觉,剑体冰凉,即便藏于剑鞘之中,依旧散发着一股寒意。 李五义笑道:“拔出来看看如何?” 抽出宝剑,秋水剑的剑体细长,剑身清澈的宛如流水,上面雕满了水波浪纹,波浪纹与剑身的颜色,相互辉映,让整柄剑充满了美感。 “这把剑不错吧!”李五义得意洋洋的说道。 裴旻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这剑不是我大唐的工艺吧?” 李五义笑道:“裴兄弟好眼力,这是新罗的名匠所造的神兵……” 第二十八章惊觉异样 “这是新罗的名匠所造的神兵!” 李五义似乎对自己的这把剑特别钟爱,说这话的语气都充满了自豪感。 神兵! 裴旻对李五义充满了戒备,早已决定暂时将自己的表情封印起来,说每个字,做每个表情都要三思而行,免得露出破绽让李五义看出端倪。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即是李五义尚不知他已经跟薛讷合作,在调查奚族内奸的事情。正因为不知道,才不会防备,也便于他的调查。 年纪尚浅的他,自问城府做不到泰山崩塌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能集中注意,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听李五义对着秋水剑说出神兵二字的时候,脸上虽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心底却是一阵冷笑道:“这也算神兵?” 李五义见裴旻直愣愣的欣赏着秋水剑,笑道:“裴兄弟还懂得相剑术?” 裴旻颔首:“在裴家藏书楼里有过一本介绍冶炼铸剑以及相剑的杂学书,当初我曾翻阅过,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一二。”裴家是千年世家,长盛不衰,他们千百年下来累积的藏书,堆积如山,称得上包罗万象。关于他所说的那本杂学是他在年前书院晒书的时候,从旮旯角里找到的,时日不长,记忆犹新。 李五义赞道:“你们读书人懂得就是多,那你就说说这把剑,让我这大老粗开开眼。” 裴旻反复端详了一会儿道:“要我说可以,只是我若说了,老哥可别生气。” 李五义一怔,奇道:“有什么好气的。” 裴旻套头道:“这秋水剑打造的,除了外形美观,其他一无是处,真是白瞎了这块好铁。” 李五义面上有些挂不住,道:“这话怎么说?” 裴旻回忆片刻道:“记得书上是如此说的,凡良剑以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以柔铁为剑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说的是以钢为刃以柔铁为茎干。但凡宝剑……”他说道这里,见李五义似懂非懂,李翼德更是一脸懵逼,大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也知自己说的太过深奥,整理了一下措词道:“说白了,一把真正的好剑,必需刚柔并济,水火交融。怎么个并济法,就是在外表将将生铁千锤百炼锻造成钢,以确保剑锋剑刃经得起碰撞撞击,但过刚易折,哪怕是在坚固的钢缺乏柔韧性,一样有折断的危险。匠师们会在剑的身内部灌入软铁,将软铁与精钢一同打炼。‘凡八回,一千零二十四次’也就是说将软铁、精钢融为一处后,至少要反复锻打八次,每次至少一千零二十四下。唯有经过这般的锻打,软铁与精钢才会完全的完全融合一处,剑体的杂质也会随着火星消散,使之拥有了钢的坚固以及软铁的柔韧,一把好剑因此成形。至于接下来的开锋、淬火什么的也是一门学问活自不细说。铸一把剑容易,想要铸一把宝剑,可是需要名匠花费经年的努力,还需掌握超凡的冶炼技巧才行。” 他目光始终不离手中的秋水剑,续道:“而这把剑,剑身透着寒气,想必用的是极其难得的寒铁所铸,寒铁一般藏于极地苦寒之处,吸收寒冰气息,较之生铁坚硬至少两倍,也意味着冶炼寒铁亦需冶炼凡铁两倍以上的高温。这种冶炼技巧当今世上也只有我大唐拥有。新罗棒子哪里有那本事将这种寒铁完全冶炼。技术不到家,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高温锻打法,仿佛捶打成形,铸成此剑,着实委屈了这块寒铁。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是明明没那本事,还要打肿了脸来充当胖子。新罗棒子匠师想以华丽的外表来掩盖技术不足,在我看来,这把秋水剑美则美矣,实际上却是徒有虚表……”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李五义,毕竟人家好心送他,而他却见此剑评价的一无是处,委实有些不妥。但新罗名匠的水准就是这样,让他吹也吹不起来。 却见李五义表情有点点的不自然,双拳不自觉的紧紧握死,表面上却笑道:“裴兄弟说的是,新罗小国那比我大唐。还以为是柄宝剑,却不想竟是破铜烂铁。这样的东西,我李某人还真送不出手。回头我在让人送把我珍藏的名剑过来。” “不用不用!”裴旻心底古怪,藏在心中不表,赶忙摇头,“礼物重在心意,这把秋水剑我就收下了,谢老哥大礼。” 秋水剑在如何的华而不实,也是用上好的寒铁打造,而他的剑是县里的铁匠随便打造的便宜货,是掺着青铜的铁剑,比他用的确实要好上许多。 裴旻对江湖事不甚了解,只能与李五义讨论剑术,从他的得到的情报中,李五义极擅剑术,尤其是双手剑法,格外精通,曾经便依仗双手剑技,在幽州一地打下了大大的名号。他早年赖五哥的名头,便是打出来了。双手剑技并不是指双剑,而是双手握剑的剑法,类似于日本剑道。日本剑道的前身,也就是唐朝的双手剑技。 双手剑技在唐朝属于较为冷门的剑法,裴旻还未曾见过,有些好奇,问的特别仔细。 李五义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数单手剑法与双手剑技的优劣。 他们两人的对话,李翼德好似木头一般,完全插不进嘴,直到讨论到当世拥有双手剑技的高手的时候,他才猛的道:“这个我知道,我老家逐郡就有这么一个人物,叫吕越,不过二十几岁就号称县内无敌。我记得他还收了一个新罗的徒弟,那徒弟也是大大的有名,叫金什么来着,我都忘记了,跟咱们的薛仁贵大将军都交过手。” “是新罗战神金庾信!”李五义随口接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他!”李翼德说着突然“呸”了一声,“什么新罗战神,不过就是屁大点的地方冒出一个高个儿,更咱们的薛仁贵大将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毛都算不上。” 李五义的双拳又不自觉的紧紧握死。 裴旻瞧在眼底,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他们忽视不曾想过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狼子野心 裴旻强压着心底震撼,面色如常的跟李五义讨论着剑技。 说着说着,李五义将话题说到了幽州的各路江湖人物,他知裴旻喜剑,多谈幽州的剑手剑客。 剑有百兵之君的美誉,书中也特别介绍: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此话丝毫未有夸张之处,江湖之大,江湖侠客之多,若论江湖最常见使用的最多的兵器:剑毫无疑问位列第一。 这说道幽州剑客,李五义挥挥洒洒报出三十余人名来,历数他们长短特点以及搏击机巧,如数家珍。即便裴旻对李五义心存芥蒂,一样为他的阅历之丰,交友之广泛而震撼。 李五义说到最后,突然道:“五日后正是我的寿诞,我将在府邸宴请幽州各路豪杰,到时到场的武林名宿在请帖中的便多达百人。不请自来的,只怕更多。来的名宿中,有半数与裴兄弟一般都精于剑技。难得有此机会,裴兄弟也一同前来可好?到时候我们与一众豪杰喝酒论剑,可是人生一大快事。”他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江湖人向来好勇争胜,不受礼法约束,只要暗中略作挑拨,向裴旻挑战的人定会接从而至。那时在水酒中做些手脚,来个切磋意外,不愁裴旻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裴旻略一沉吟道:“解试即将到来……我,也好,就是一日时间。我必定赴宴……”他故作犹豫,随即又点头答应。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李五义大笑的齐声道:“今日叨扰了,不打扰裴兄弟读书,五日后在府中恭候。” “请!”裴旻当先将李五义与李翼德送出了袁府,关上了大门,他背靠着门,闭目想着今日的一切,想着李五义反常的举动,想着李五义的资料,思路是越来越清晰,条理愈发的明确,左拳不知觉的敲击着右掌,一下又一下…… 当天晚上,裴旻再一次找到了薛讷。 薛讷依旧在他的书房里接待裴旻,当时天色已晚,薛讷上了年纪嗜睡,已经上床歇息。但听裴旻来了,依然披上了大衣,前来相见,见面第一句话便是:“鱼儿上钩了?” “差不多了!我现在有八成确定李五义就是内奸,不过我们都错了,错的很离谱,从一开始我们就走进了死胡同。难怪大都督忙活了那么多年,依旧一无所获。”裴旻摇着脑袋,为他们之前,犯下的致命错误而感到可笑。如此简单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自己给自己布下的迷障。 薛讷茫然的看着裴旻,是一头的雾水。 裴旻道:“内奸多次帮着奚族、契丹与我大唐为敌,泄露我大军军事机密,我们便本能的便以为内奸是奚族、契丹安插的,一直给自己下套。” 薛讷依旧不明白,道:“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裴旻肯定的道:“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泄露我大唐机密,致使我大唐惨败,最后谁能够得利,得利一方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正面的对手。这样想才正确,而不是盯着奚族、契丹来调查。东北除了奚族、契丹还有新罗,我们竟然将新罗给忽视了,幽州军力势微,新罗也利在其中。” 薛讷愣了愣神,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迟疑半响道:“不会吧,新罗可是我们的盟友。这些年,他们对我朝的进贡,一直没断。” 裴旻见书房桌子上正摊着地图,走了上去道:“新罗进贡一直没断不假,但进贡并不等于真心臣服。大都督,你过来看!”他指着地图道:“当年太宗皇帝东征,收复为高句丽夺去百年的辽东。高宗皇帝子承父业,命令尊薛仁贵大将军与李绩大将军一举将高句丽覆灭,在高句丽旧地设置安东都护府,并以令尊为检校安东都护,稳定东北局面。东北因此而平静了诸年,正是因为新罗不安分,意图在东北做大,才令东北再起烽烟。百济为新罗所灭,我大唐也与新罗展开了新的战争。安东都护府有令尊又有刘仁轨,新罗没有讨得好处,只能与我大唐隔江而治。至此东北平静,新罗也重新臣服我大唐,年年进贡。但我至始至终相信卧榻之下,容不得他人鼾睡。新罗不可能不觊觎高句丽故地,若他们当真安分守己,当初也不会反我大唐。” 说着他的手指移动到辽东方向,道:“这里是新罗,这里是我大唐的安东都护府,而现在奚族、契丹在这个位子……他们的反叛,正好截断了我们大唐与安东都护府的连接。现在我们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当下或许还好,时间一久,难保不会生变。尤其是幽州现下元气大伤,更加无法威慑东北局势。” 薛讷也露出吃重表情,说道:“你怎么察觉的?” “也是意外!”裴旻笑道:“今天李五义送了我一把新罗匠师锻造的宝剑,凭心而论那剑锻造的确实很糟,我忍不住一阵嘲讽新罗小国,似乎说到了李五义心中的痛楚,让他不自觉的起了反应。类似他这种经过专业训练的间谍十之**经过特殊的洗脑,对于自己的国家无限忠诚热爱。我嘲讽他的国家,他自然而然的起了反应,让我察觉了异样。”其实是他打心底的讨厌新罗,后世有些不了解历史的人老是将高句丽与高丽混为一谈。其实高句丽是高句丽,与高丽根本是两个国家。 高句丽在唐朝时已经灭国了,而高丽是新罗第四十七代王宪安王的庶子反叛新罗而建立的国家,高丽也就是韩国的前身。也就是说新罗才是韩国真正的祖先,是韩国乱认祖先,非要将不相干的高句丽认做祖宗。 韩国乱认祖先,裴旻早已习惯,但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却很清楚新罗与韩国的关系。对于棒子国的前身,没有好感,一口一个棒子的嘲讽。 只要有点爱国心的,面对他这样的嘲讽法,都不能无动于衷。 何况是给洗过脑的! 第三十章假公济公 裴旻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薛讷,道:“最初我只是觉得奇怪,关键还是李翼德无意中嘲讽了金庾信,说金庾信毛都不是。李五义的反应更大,我听李翼德说金庾信师从吕越,剑术超群,又擅于双手剑技。而李五义也恰好精于此道,我估摸着他们未必没有关系。依照年岁来算,李五义甚至有可能是金庾信派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何缺乏李五义二十岁之前的记录。在这之前,他根本就不在幽州生活,而是在某个地方,接受特别的训练。” 薛讷但听裴旻这话,突然想到一事,合了合肩膀上的大衣道:“**不离十了,七月一日,每当这一天,李五义都要去祭拜先人。此事只要与李五义要好的人都知道,他说是他父亲的忌日。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金庾信的忌日,不正是七月一日?” 金庾信在新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智勇兼备,有勇有谋,新罗便是在他的谋划下,借助大唐之力,一统海东三国,将新罗发展成为海东霸主。尽管在于唐朝交锋的时候,败于唐军,但这一点也不损他的智勇。因为他的对手是薛仁贵、是刘仁轨,面对这两个人,金庾信只是小败已经非常了不得了。更何况在他的筹谋下,利用唐军倍受吐蕃袭扰急需将薛仁贵、刘仁轨调往东面战场抵御吐蕃的弱点,迫使唐朝认同以大同江分定两国边界,为新罗谋取了极大的利益。 论及智勇,确确实实值得称道。若非新罗国弱民少,或者金庾信生于大唐,他的成就绝非如此。 这一点不只是军略出众的薛仁贵,连堪称全才的刘仁轨亦是如此认为的。 金庾信昔年病故,消息传入大唐,薛仁贵都曾感慨世间又少了一位好人物。那个时候,薛仁贵正好赋闲在家,跟他说过与金庾信斗智斗勇的实例。因故对于金庾信,薛讷印象很深,还特地去了解他,知道他病逝于七月初。 一个巧合,可以算是巧合,众多的巧合聚在一起,那便不是巧合了。 薛讷走到桌前坐下,沉吟了片刻,望向裴旻道:“你有什么想法?” 裴旻想了会儿道:“不是我有什么想法,是大都督有没有那个魄力铲除李五义这毒瘤。” 薛讷笑道:“说说你的看法?” “此时此刻此地!”裴旻道:“直接召集兵马,包围李府,擒拿李五义。我们行动的越突然,越迅捷,李五义就越无防备,我们也就越可能搜查到李五义的罪证。若拖下去,深入调查,反而有可能让他察觉异样,销毁证据,陷入两难的地步。” “只是,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猜测,贸然调动军队,擒拿李五义这般赫赫有名的地方豪绅,会不会有些不妥?”薛讷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也不知他想些什么。 “所以说咯!”裴旻毫无畏惧的与之对视道:“这就要看大都督的魄力了,大都督是过来人。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武后治下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哪个不是颠倒黑白的人物,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大都督手握幽州军政要务,还对付不了一个李五义?” 薛讷大笑起来道:“你这是让我假公济私啊!可知我最恨玩忽职守,以权谋私。” 裴旻笑道:“大都督当年不过一介县令,却正义直言,敢于权势倾朝的来俊臣抗衡,谁人不知都督公允。什么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分明是假公济公以权谋公。这公道自在人心,大都督有无魄力,就看此时了。”若薛讷是包拯这类重视礼法的耿直人物,裴旻绝不敢如此提议。可薛讷是杀伐果断的将军,懂得因时制宜,对付李五义这种人物不用常理出牌是最快最迅捷的。 在这万恶的旧社会,法制永远大不过权势! 在幽州一地,薛讷便掌握着这权势! 对付李五义这种名望极高的人物,与他讲道理不如用权势将他压死。 薛讷“哈哈”大笑:“我还未老,若让你一小辈轻视,还有什么面目见人。”他合了合上衣,走出书房喝道:“点齐府内兵士,将杜宾客给我叫来。”他转身回屋,来到书桌前,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叹道:“你说的不错,我也有此考虑。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时日一久,恐生事端。若非孙佺小儿,毁我十万兵马,弄得我现今手上无精兵,帐下无良将,哪有今日忧愁。柳州、营州必需尽快夺回,以打通通往安东都护府的道路。安东都护府是我大唐将士历经两朝,以数万鲜血堆积起来的,决不能在我们手上有失。想不到你一个书生,看的挺远,竟然考虑到了战略层面上的东西。你这不按常规出手的风格,可不太适合在官场混迹。干脆,你也别考什么贡生状元了,跟着我干吧。我直接给你个官,在我麾下效力,绝对比考科举升迁的快。” 裴旻有些意动,但想着裴母当日的托付,作揖道:“谢过大都督的美意,投身军旅,非我不愿。只是母亲只有我一子,实不愿她老人家日夜为我担心,只能辜负都督美意了。” 薛讷惋惜道:“也罢,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对了,我手上还有一个武举的名额,你要不要。文状元可不好考,在你这年岁一举高中的人寥寥可数。但武状元嘛,你的武艺在实战上完全可以手到擒来。至于军略考,我这里兵书甚多,只要你能熟记在心,应该无大问题。” 裴旻眼睛一亮忙道:“行啊,多谢大都督赏赐,多一条路,总好过无路可走。只是……” 薛讷好奇道:“只是什么?” “只是……”裴旻眯眼道:“我一个不小心,即考上了文状元,又考上了武状元,那可怎么办?” 薛讷再度大笑起来:“那你可真就名垂青史了,据我所知,科举举办至今,还未有一人身兼文武双状元的。” “指不定,我就是这第一个呢!”裴旻应着,心动了。 第三十一章强取贼首 薛讷都督府里的亲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兵士,训练有素,他一声令下,不过盏茶功夫,两百余亲卫兵整整齐齐的排列到位。 左临门卫将军杜宾客也在不久后到来,他一身军装,格外威武,道:“大都督急招末将,有何吩咐。” 薛讷道:“速去整备城中巡逻兵卒,封锁南街。我以得到可靠消息,李五义勾结奚族、契丹,致使我军冷陉惨败。南街江湖豪客甚多,你们好生安抚。若有不服管制,意图强行反抗的,许你们就地格杀。” 杜宾客是幽州的一员大将,才智能力都是一时之选。昔年孙佺对奚族、契丹用兵,他力劝不止,为孙佺嫌弃,让他留守幽州。薛讷重镇幽州,发现还有如此好人物,委以重任,一跃成为薛讷得力的战将之一。杜宾客在军中的亲朋好友,尽皆亡于冷陉之战,对于泄露军情的内奸,恨之入骨,得此命令,眼中燃着怒焰,沉声道:“末将领命。” 裴旻注意到薛讷说的是李五义勾结奚族、契丹,而不是真实的新罗,有些意外,细细一想却也明悟。 现今大唐不比当初,随着苏定方、薛仁贵、刘仁轨、裴行俭这些老一辈名将病故后,他们的继任者如程务挺、黑齿常之、王方翼等将才多给武则天弄死驱逐,导致各路战事缺乏优秀统帅一败再败。好不容易在张柬之、崔玄暐、敬晖等人的谋划下,重夺了李唐江山,即位的却是个李显这个给老婆女儿控制的奇葩,弄得朝政混乱,买官卖官层出不穷。好在相王李旦的三子临淄王李隆基英明决断,联合姑姑太平公主,交结禁军诸将葛福顺、陈玄礼等,起兵诛韦后、安乐公主将韦氏、武氏余党一网打尽。 如今李隆基以即位称帝,大唐可谓百废待兴。新罗心怀不轨不假,终归保持着臣服之态,年年进贡。没有必要将此传扬开了,免得东北情况恶劣。 薛讷身居高位,果然看的更高更远。 薛讷看着裴旻道:“你可知我为何这么说?” “明白!”裴旻点了点头,“吐蕃对我朝危害之大,远胜新罗。新皇登基不久,东北确实不易再起事端。只是心中有点不甘呐……” 薛讷赞许的点了点头,强有力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甘就憋着吧,现在翻脸,痛快的是我们,苦了的却是天下百姓。仇不能忘,记在心里,记得越深,还击的越狠。走,我们先去将元凶制伏了,至于罪魁祸首,终有算清的时候。”他邀着裴旻一同前往。 裴旻自当从命。 薛讷换了一身正装,更显英武,对身旁的卫兵道:“去将青葱、栗葱给我牵来。”他说着转头问向裴旻道:“会骑马嘛?” 裴旻摇了摇头道:“不会,不过想学。”在古代不会骑马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只是他家境并不富裕,马又属于奢侈品,不曾拥有,更别提学习。 不一会儿,卫兵牵来了两匹骏马,两匹骏马一高一矮,高的那匹为青色,矮的是栗色,两匹都是筋骨结实的良驹。 薛讷接过青色的骏马的缰绳,指着栗色的道:“这匹马本应该就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裴旻不知薛讷话中何意,看看了看薛讷的大马,有些嫌弃给自己的马小。 薛讷见状哈哈大笑:“你不喜欢?那我们两换一换?傻小子,别得了好处,不知福。我这匹是河曲马中的良驹,河曲马是冲锋陷阵的战马,品种高大,爆发力强。而你这匹马就是怀柔县缴获马匹群中最好的,我估计就是给你所杀的奚王爱子的坐骑。它可是乌珠穆沁马是蒙古马中最优秀的,而且还是其中的上品。别看它块头不高,除了爆发力逊色我这青葱一二。余者速度、耐力、勇猛、吃苦耐劳等各项都不是我这匹河曲马能够相比的。尤其是耐力,天下良驹众多,唯有蒙古马能够在任何恶劣的环境超远程奔袭,你可知道太宗皇帝的玄甲精骑?玄甲精骑用的就是你这种乌珠穆沁马,虽说这本是你的战利品,可我不还你,你还能奈何我?若非你帮了我大忙,还不舍得给你。你真想要一匹高大的骏马,我们可就换了啊!” 裴旻赶忙一把抢过栗葱的缰绳,生怕让薛讷夺了去。 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骏马,发现乌珠穆沁马也不算矮小,只是跟高大的河曲马放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产生矮的错觉而已。它毛发修长,颜色优美,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结实的如同钢铁一般,四蹄矫健、肩宽胸阔,当真是除了身高,便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心底不甚欢喜。心底对于薛讷的起名风格,并不认同,直接将栗葱改成了符合他口味的小栗毛。 薛讷给他说了骑马的要领,作为将门之后,在骑术上薛讷无可挑剔。 裴旻认真接纳,依言踩着马镫上了马背。他武艺根基深厚,下盘稳健,很快就掌握了平衡技巧,能够稳健的前行停步。至于策马奔驰,还需好好练习。 他们悄无声息地涌向了南街。 正值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见周边人影憧憧,李五义的府邸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团团围住了。 薛讷就是要造成一种证据确凿的假象,直接下了破门的命令。 李府的大门那里禁得起兵卒的手段,只听“轰轰”两下,大门硬是给撞开了。 薛讷风风火火的走进了府邸喝道:“将所有人都控制住,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两百余兵卒一拥而入,大多人方刚从睡梦中惊醒,便给擒制住了。个别高手想要反抗见一个个兵甲靓丽的兵卒如狼似虎的,纷纷放弃了抵抗。 李五义含着怒气从大堂冲了出来,正想问个究竟,见薛讷身旁的裴旻,心底了半截,含着怒意喝道:“大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王法!” 薛讷上前一步,厉声道:“李五义,你勾结奚族、契丹,证据确凿,害我大唐十万兵卒埋骨他乡,跟我提王法,你还不配!若你识趣,立刻束手就擒,免得横死当下!” 李五义本意是先声夺人,但薛讷何许人物,统帅万马千军的镇边大帅,不论气势都力压李五义。 李五义只是一迟疑,腰间的剑已经攻向了薛讷。 裴旻剑已出鞘!! 第三十二章证据确凿 当! 裴旻挡在了薛讷的身前,手中长剑磕飞了李五义刚猛霸道的一击。 李五义瞧着裴旻狞笑道:“不错,你的剑,真的不错!” 李五义并不晓得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什么地方给薛讷抓到了把柄,让他如此肯定自己便是细作。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他辩解了。莫说他真的是细作,哪怕他不是,也会给权势压死。何况薛讷来的太过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在他府中也有着确确实实的罪证没有来得及销毁,只要那些罪证落入薛讷手中,他死上百次也不足够。 今日事发,已成必死之局! 李五义自幼洗脑,将新罗大业视为一切并不惧死。到了这一步,与其坐以待死,不如奋起一搏,若能除去薛讷,唐朝将又缺少一名智勇兼备的镇边大将。 然而他这聚力一击,却让斜刺里横插过来的一剑给格挡住了,而且还是直接磕飞,只有真正内行人方能看出其中猫腻。 李五义使用的是双手剑技,他的剑比一般的长剑更要长更要宽,理所当然的亦要重上许多。他早已料到会有干涉,双手奋力挥击,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只求一击必杀,威势之猛,一往无前。但就是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给裴旻磕飞了。 裴旻的剑便跟长了眼睛一样,避开了双手剑的力量凝聚的上半截剑身,准确无误的点在了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以自己最强的力量,攻彼力量薄弱之处。直接以弱胜强,以巧破刚,荡开了李五义的剑。 裴旻一脸肃然道:“你的也不差!” 他并不以力量见长,日前与李五义探讨双手剑的优劣时,以知双手剑的核心,便是一力降十会,招式刚猛霸道。先前他早有所准备,没有选择硬接那一击,而是用巧劲化解,便是如此,李五义的剑依旧有着山崩地裂般的威力,尽管是兵刃的薄弱之处,仍然引发了爆炸般的冲击力,震得他全身肌肉一僵。若一开始他选择硬碰硬,只怕没能挡下李五义的这一剑,自己的剑都要给磕飞出去。 面前的李五义实乃当下他遇到的最强敌人,哪怕是公孙姐妹都未必是李五义的对手。尽管她们天赋超绝,终究年岁尚浅,经验技巧都有超大的提升空间,在同辈人中自然所向披靡,但对上老一辈的名宿,还是略有不足。 类似李五义这种成名三十余年的名宿,绝非浪得虚名。 李五义心知拖不得,再次当胸一剑朝裴旻胸口搠至,招法一如既往的刚猛。 裴旻若仅是历史上的裴旻,只怕在这个年岁也非李五义的敌手,但他拥有后世超前的武学理念,并且由此悟出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技巧,实力远非年岁可以预料,更非历史上这个阶段的裴旻能够相比的,只见他缓缓出手,手中秋水剑搭在李五义的双手剑上,一挑一划,便将李五义的的剑带到了无人的右侧,让他刺了一个空。 面对刚猛迅捷的双手剑,太极巧劲无疑是最佳的应对之法。 李五义饶是经历恶战无数,经验了得,奇招怪招见过不少,却也从未遇过这种情况,自己的力量竟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实在匪夷所思。 突然想到似有传言,在剑轩门口,有一位神秘青年以相同的技巧支援公孙曦戏耍姜凡,想必就是他了。 李五义也非姜凡之流可以相比的,一招不成,不在以蛮力强取,手中剑幻起重重剑芒,随着冲前的步伐,往裴旻攻去。 裴旻自身缺乏死斗经验,阅历也是不足,领悟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以是目前的极限,并非真正的太极。面对这种力量一般却又剑剑连环的快攻,他那慢吞吞的巧技,也失去了效用,健腕一挥,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续刺出,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 快剑本就是单手剑的优势,裴旻逼得李五义放弃了双手剑的优势,仅比技巧,哪会虚他,大杂烩剑法虽不成套路,可一招一式都自成体系。尤其是裴旻信手而来,更是将一系列得道基础剑技,发挥的妙到好处。 对上李五义,非但不弱下风,反而隐隐有力压一筹的感觉。 周边人见两个剑术高手你来我往打的甚是激烈,都看花了眼睛。 薛讷离他们战场最近,剑光剑影都能反射在他的脸上,却不曾后退半步,反而看了津津有味,毫不觉得自己身处危地,见裴旻、李五义一攻一守,剑招剑法井然有序,心道:“这江湖比斗,果然与战场拼杀不同。虽然比不及战场惨烈,各中凶狠,却不遑多让,一招失手,只怕横尸就地。” “大都督!”薛应龙大步走到薛讷身旁,手里拿着一叠文稿,道:“找到了!这里有李五义的亲笔书信,还有擘张弩、角弓弩以及横刀的详细制作图纸。” 薛讷大喜过望之余眼中又透露着一丝愤怒,伸手接过一叠文稿,最上面的是一封信,字迹还未干,显然是刚写不久,信上的内容是让人收买唐朝匠师,以获取他们的冶炼技术,单凭这封信,内奸之名,已经坐实,翻了翻其后的几份文稿,正是唐朝工匠研发出来的劲弩、战刀。 擘张弩与角弓弩都是单兵弩,横刀更是战场兵卒杀敌利器,都是当世最顶尖的科技。这图纸倘若落入新罗之手,在新罗普及,新罗的战力将会大幅度的提升。 将文稿让李五义收好,薛讷喝道:“证据确凿,李五义你还想抵赖?”他这话明着是给李五义说的,实际是说给裴旻听的。 裴旻与薛讷早已约好,李五义有内奸之实,但他们没有证据,若李五义事情做的实在干净,搜不到罪证,便就地击杀,免得留有后患,若证据确凿,便将之生擒,将罪证公之于众。 裴旻得讯鄙夷道:“棒子小国可笑无耻,自己不求发展,只知窃取,侥幸偷得一点皮毛,便沾沾自喜,忘主背恩。你的剑法也是学我大唐吧,只可惜,学得不眨地,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大唐真正的祖传剑技越女剑法!” 第三十三章借力用力,以力打力 裴旻这话音一落,他的剑法套路立刻有了转变:他的大杂烩剑法中基本剑术居多,剑招本朴实无奇,全赖他施展巧妙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如今换为越女剑法,剑风剑势顿然不同,剑招凌厉狠辣。秋水剑以极精妙的招式四面八方刺向李五义,青光闪闪,暗含的劲力在速度激发下,发出嗤嗤声响,瞬息间青光荡漾,剑气弥漫。 周边众人便觉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瞬息间就变得一面倒去,裴旻的剑几乎将李五义完全笼罩在剑锋之下。 若公孙曦此刻在一旁瞧见裴旻的越女剑法一定会大吃一惊,裴旻此刻运剑招法与她几乎一般无二,但却不是一味求快,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登时让剑法纵横变化,奇幻无方,威力增强岂止一倍。 李五义越斗越是心惊,初始交锋,以觉得裴旻剑招一般,但剑术却极为了得,寻常剑法都能使得妙韵天成,浑然自如,平身所见人物如他这般将入门剑法施展的如此如火纯情却无一人。还以为他空有天赋,却无妙招辅之,胜利是迟早的事。哪料裴旻剑招转变,竟是招招精妙,摄人魂魄。他的剑便如撒出了一张大网,将自己包围其中,难以呼吸。若不能破网而出,失败已是时间问题。 李五义见裴旻到了今时今日依旧不忘嘲讽自己母国,更为恼怒,猛得朗声长啸,须眉皆竖,全身劲力也部贯到了双臂之上,剑尖颤动,中宫急进,竟然无视防守,这已经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以命搏命,已死换死的凶悍打法。 是谁料到李五义在这最后关头竟然凶悍至此,即便是裴旻一时也始料不及。 在一阵惊呼中,但见裴旻在瞬息间便完成了攻防转换,秋水剑还未完全收回,已然倾斜下拉,连消带打,秋水剑黏上了双手剑带着李五义的双臂划了一圈:借力用力,以力打力! “撒手!”裴旻一声怒喝,李五义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双手剑脱手飞出。 “嗖”的一声,双手剑激射出去,撞在了前院右侧的树干上,剑尖刺入树干,剑柄犹自颤抖不绝,可见这一剑的威力,若是刺中,绝无生还可能。 裴旻一招得手,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甩手“剑下留情”,分别在李五义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留了一道剑伤。这双手要害穴位给利剑刺中,李五义这条臂膀至少半年内以使不出任何气力。 李五义的凶悍打法,着实让裴旻意外,好在生死存亡之际,他变招够快,又无意中使出了四两拨千斤更上一筹的技巧借力用力,以力打力,以克敌制胜。若非如此,受伤不可避免。 “将他拿下!”薛讷见李五义已经给制伏,怒喝一声。 周边兵卒也回过神来,上前将李五义擒住。 饶是薛讷久经战阵,此刻也惊魂未定的对裴旻道:“今天我算是见识了,这江湖搏杀的凶悍,当真毫不输于战场,先前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裴旻也由衷道:“我又何尝不是,李五义的成名多年,果然了得。”若不是他穿越而来,脑中有着超前的武学理念,使得裴旻的剑术大进,今日他真不敢托大,单打李五义这样的武林名宿。顿了顿道:“收获怎么样?” 薛讷提起此事,眼中便闪现怒意道:“李五义这奸细不只是通敌泄露情报那么简单,还在暗中窃取我朝的机密科技,着实可恶。也不知这些年,他盗取了我朝多少东西。”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裴旻虽厌恶新罗小偷行径,却也不曾将新罗放在眼底,比起他更讨厌的岛国,真心认为新罗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岛国虽然让人憎恨,但你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却有本事,他们可以将学到的东西领悟然后发展更新,使之更进一步。而新罗却是窃取别人的成果,冠上一个自己的名号,就恬不知耻的说成自己的东西,压根上不了台面。 “不管怎么说,在此事上,你是居功至伟!若不是你,我不可能在短期内将李五义揪出来!”薛讷看着裴旻,越看越是欣赏,再一次邀请道:“真不考虑来我帐下任职?” 裴旻对薛讷是盛情难却,犹豫了片刻道:“这样吧,我毕竟还年轻。大都督可愿等我一两年,我不想早早的困在这幽州,想去洛阳、去长安见见世面,不管到时候考的如何,终归是要回乡的。到时大都督若是不弃,再收下我如何?” 薛讷让他说服了,点头道:“小子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安、洛阳作为我大唐的中心,确实值得一去。”他出生于太宗成长于高宗时期,那时候的唐朝是最强大的时候,问鼎天下,四夷臣服。那时候的长安、洛阳真正是世界上最雄伟最发达的地方。即便如今大唐不如以往那般强盛,长安、洛阳繁华却是依旧。 裴旻颔首道:“是必须去!”作为一个后世人,怎能不向往汉唐盛世,穿越到唐朝不去长安、洛阳一看,即便是死了,都不会瞑目,顿了顿,他笑道:“假若大都督真想给我什么奖赏的话,就赏赐我点实在的财物。在这里的生活,还有去长安、洛阳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反正大都督不缺这些身外之物,多赏赐点给我,让我小日子过得舒坦点,减轻我娘的负担,让她也能过上好日子,别那么幸苦。” 薛讷怔了怔,笑道:“还真是实在,行,回头我便奖励你些钱物,免得让你这晚辈说我小气。” “谢大都督赏赐!”裴旻堆起了笑脸,不是他现实,实在是他太了解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看着兵卒压着李五义出了李府,薛讷、裴旻也一并跟在其后。 李府的动静太大,已经闹得南街沸沸扬扬,只是薛讷事先准备万全,早已安排了巡逻兵控制了南街,才没有惹出事端。 大多数人都在兵卒搭成的人墙外眺望,议论纷纷,尤其是李五义押出李府的时候更是如此。 人群中裴旻突然看到了李翼德。 这个憨厚的北方汉子正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五义。 第三十四章神力骇人 李翼德来到蓟城讨生活不久便遇到了李五义,在他的帮助下于南街立稳了脚跟,定居于此。多年下来,他见李五义为人侠义,扶危救弱且重信守诺义气干云,当真是一等一的豪杰好汉,真心将他视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崇拜,对他敬重有加,任他差遣,绝无二话,甚至容不得他人对其有半点不敬。 他实在不敢相信李五义是奸细是奚族、契丹的走狗,是害死大唐十万将士的元凶,想要上前问个究竟,只是官兵人墙围堵的深严。哪怕江湖人藐视律法,哪怕李翼德在憨实,却也不敢在近千兵将面前闹事,见到其后的裴旻,脸上露出了而狂喜的表情道:“小哥儿,小哥儿,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裴旻见李翼德舞动着双手呼喊着他,心底一动,道:“大都督,不如借此机会让这里的江湖人了解详细情况,免得有心人借题发挥。这李翼德最敬重李五义不过,却非他的人,也不会什么花花肠子,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薛讷微微颔首示意兵卒,放李翼德进来,轻声道:“倒是有个好名字!” 张飞张翼德正是他们幽州走出去的英雄人物,在这一亩三分地,谁不知道那位威震三国的盖世虎将。 李翼德来到了近前,急不可耐的道:“大都督,五爷真不是奚族、契丹的细作,他的为人我知道,真不是,真的不是……”他本不善于言辞,想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仿佛强调。 薛讷道:“小伙子,不要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也不相信李五义是这种人,只是事实俱在,不容置疑。你觉得,我会胡乱冤枉一个好人,还是我的话不可信?” 裴旻、薛讷之所以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先声夺人,依仗的正是薛讷镇守幽州多年的声望。他早在武则天时期,便是幽州都督,负责幽州军政甚至一度兼任安东都护,他的人品人所共知。不但维护地方安危,抵御外敌入侵,还严于律己,作为大唐地位屈指可数的镇边大帅,他从来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反而多次动用军队,铺桥修路,开渠引水,给地方百姓谋取极大的便利,为世人称道。即便后来转镇并州,幽州百姓一样谨记他的好。如今重镇幽州,幽州上下可谓弹冠相庆。 李五义的名望在于白黑两道,而薛讷的名望却覆盖整个幽州。 薛讷的一句话,比李五义的更加可信。 李翼德让薛讷问的说不上话来。 薛讷招了招手,向薛应龙拿来了罪证,抽出其中的书信道:“这是李五义的罪证之一,其他的证据已经关系到军事机密,不能给你看,这封信倒是无所谓。信上表明了一切,李五义要求他的同伙窃取我大唐的冶炼技术,希望他们的国家能够造出与我大唐一样的兵器铠甲。” 李翼德字识得不全,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看不懂信的内容,但他与李五义相识多年,也给他送过信跑过腿识得的他笔迹。 裴旻道:“还记得今日我们一起说相剑的学问?当中我就说我大唐的冶炼技术天下无双。正因为掌握超前的冶炼技术,我朝兵甲才能优于敌国,占据一定优势。若这番技术落入贼子之手,日后战场相遇,又不知要折损多少兵士。” 李翼德表情扭曲,心中大豪杰的形象崩塌,气得都打起了摆子,将信还给了薛讷,看了一眼李府的匾额:李府的匾额上写的不是李府,而是义薄云天四个字。 这是匾额昔年李五义斩杀连续奸(yin)十一位良家妇女江湖恶贼由幽州书法名家亲自提笔写所书的匾额。 一个他国细作,葬送十万唐兵的罪魁祸首,怎当这四个字。 盛怒之下,李翼德越看这四个字越是刺眼,大步走到府门的石狮子前,一手抓着狮腿,一手撑着狮脑,暴喝了一声,竟然将石狮子硬是抬过了头顶。 “我的天!”裴旻几乎看傻了眼,他听跟李翼德交过手的公孙曦说过李翼德力量奇大,却想不到他力量竟大如厮,五百余斤重的狮子说举就举了起来。 薛讷也有点愣神,眼中透露着一丝赞许欣赏。 李翼德举着石狮子,身子半蹲,突然全身发力,石狮子就跟炮弹一样,砸向了“义薄云天”的匾额…… 但是李府门槛极高,任是李翼德神力过人,也不能将五百余斤重的巨物抛高丈余间距。石狮子扑了个空,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李翼德未能如愿,却无人笑他,能将石狮子高举过顶,已经很了不起,又有什么值得苛刻的? 周边一阵寂静。 正好一个狮腿溅射在了李翼德附近,他喘了口气,伸手捡过,怒喝一声:“去你娘的!” 狮腿猛砸在了匾额上,登时匾额四分五裂。 薛讷低声道:“这家伙什么来头,这气力,是个猛将的料,可以培养。” 裴旻道:“不是很熟,但看得出来是个直肠子,憨厚耿直,很崇拜张飞,有心从军,只是不愿去当府兵,大都督若觉可以,我能帮你说说。”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可以,有这种猛士充当尖刀,破阵杀敌,对于局部战事的胜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战场上在特别的时候,局部战事足以影响全局胜负。想当年我大唐冲锋陷阵的猛将何其之多,现在我幽州这盛产豪杰的土壤,竟然没有几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猛士,实在头疼。你一定将他给我说服了,我好生培养,以他力现有的力气,若能吃得苦,不出几年,定是难得的悍将。日后你若入我麾下,将他调给你使用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先给我拿下他再说。” “成,我回头就找他说!”裴旻想不到李翼德竟让薛讷如此看中,他虽与李翼德交往不深,却由衷的欣赏他那种没有多余的心思,憨实的品行,也为他感到高兴。 李翼德以张飞为偶像,投军本就是他的理想,说服他,可谓手到擒来。 第三十五章奢侈一把 如裴旻所想的一样,李翼德并非是正统的江湖中人。只是因为府兵制的崩坏,他从军无望,不得已凭借几分蛮力在江湖上讨个生活而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裴旻这般好运,能够以一白身结识薛讷这类人物。若不是裴旻斩杀了李沫可陷入了局中,而薛讷又急于将李五义揪出来,急于为十万无辜枉死的唐兵报仇,以大都督之尊亲自找上了他。从而发现他那超于年岁的可怕剑术,了解了他的能力,给予了特别的优待。其他人想要见薛讷一面并不容易,更何况在薛讷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得他亲眼相待了。 李翼德听裴旻说薛讷愿意举荐他入军,许他一个小队长的职位,让他跟着新兵一同练习战场杀敌技巧,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激动的猛拍胸脯,开怀大笑。 如他这类人,忧伤来得快,去的也快。最初还因为偶像形象垮塌而闷闷不乐,瞬息间又开心的笑得声若钟响,震耳欲聋。 “小哥儿,你的恩情我李翼德记得了。以后我要是当上将军,一定罩着你……哈哈……”他实在高兴,话没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裴旻也不与他争,应道:“那就多谢日后的李将军照拂了!” 帮助薛讷说服了李翼德,薛讷的奖励也跟着发放下来了。便如裴旻要求的一样,薛讷的奖励多为通宝金银等实物:通宝十贯、银饼十两、金锭五两,在加上一匹无价的乌珠穆沁良驹,此次帮了薛讷的忙,收获不可谓不丰富。 端着手里重达六十余斤的钱物奖励,裴旻心底是美滋滋的。别以为薛讷给的少了,其实电视里动不动的十两两银子几锭黄金,都是骗人的,古代物价并不高,而且都以铜钱为主要交易货币。金银之物,确实可以换取铜钱,但一般的店铺是不会收取的。依照这个时期的物价,一贯钱能买六石米,而一石米等于现代的八十五斤,六石足足可以购买五百斤大米,足够一个成人一年的消耗。 这只是一贯而已! 薛讷给的这些奖赏,足够让他与他的母亲在未来的两三年里,衣食无忧的过上小康生活。 有了这些钱,裴旻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用功研读经史,准备即将到来了各种考试。至关重要的还是与薛讷约定的最后一个条件,薛讷已经给他上报了参加冬至解试的资格。这大都督亲自推荐的人物,相信只要自己不是写的太差,夺取个贡生资格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过裴旻的目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贡生资格,而是解试第一,要以幽州第一的名头前往长安,事先给自己造势。毕竟这贡生天下千千万,但幽州第一这一期却只有他一人。 既然要考,就要考的最好,连地方解试都考不了第一,又谈什么在长安考取状元? 有野心才有动力,裴旻恰恰野心不小。 裴旻将得来的钱币收藏好,算了算身上剩余的通宝,差不多大半贯,足够准备一餐丰盛的晚膳了。 裴旻在袁府住的这些日子里,吃喝用度都是袁履谦掏的腰包。袁履谦真心视他同窗好友,读书人淡然豁达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裴旻却不能不承他的情。原先确实囊中羞涩,给不了什么表示,现今以是怀揣巨款的暴发户,哪能继续混吃混喝,给了袁府老管家一些生活费,还打算亲自去集市买一些食物美酒,好好的喝一喝,聊一聊。 他与袁履谦此刻属于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平淡如水。 袁履谦是敬重他孝义,但他们彼此在学堂里的关系一般,并未真正的交心。 裴旻打算将他与袁履谦的关系更进一步,不再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而是烈如火的知己。 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以真心相待,这种人若不值得交,世上那里还有值得交往的人。 在集市上兜了一圈,对于物价的了解有了一个大概:在唐朝素食多是一些简单的季节菜,这个时代的季节分明,现在是秋季,只能老老实实的买秋季的青菜,别指望能吃上冬天的笋夏天的瓜。这素菜人人可种,价格异常便宜。 而肉食最贵的当属牛肉,国家不允许杀牛,市场上贩卖的都是老死的牛,格外昂贵。其次是驴肉,再次是羊肉,最次才是猪肉。至于鸡鸭鹅,在这时并不归为肉这一种类。 唐朝肉字面上的意思是兽畜肉,而鸡鸭鹅是家禽,能称荤而不算是肉。 与牛肉、驴肉、羊肉、猪肉相比,鸡鹅价格就便宜的多了,尤其是鸡太过常见,价格就比青菜贵一点点。至于鸭,唐朝百姓没有养鸭的习惯,数量极少,没得卖。 裴旻了解了行情,买了十斤牛肉,五斤驴肉,挑了几尾肥大的鲜活的鲈鱼,又在酒肆吊了十斤杜康。买了这么多东西,他发现身上的通宝还有许多剩余,只能感慨着古代钱大,不像后世来个朋友,外出小聚一餐,便是几张毛爷爷,去高档一点的地方还不止了。 回到袁府,正好是黄昏时分,想看看袁履谦回来了没。 却听袁府大厅传来一阵高谈论阔,袁府老管家迎了上来,热心的接过裴旻手中的食材,道:“少爷的儿时玩伴来了,正在厅中叙旧了。少爷吩咐了,公子若是回来,便往厅堂一叙。” “好的!”裴旻整理了装束,走进了厅堂。 袁履谦见裴旻进来,忙赤脚从榻上走了下来笑道:“裴兄回来了?我给裴兄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昔年儿时的玩伴,颜杲卿,单字一个昕。他与我们可不一样,是大儒颜师古的堂曾孙,与裴兄一般,才华横溢,绝对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颜杲卿同样是赤脚下榻,笑道:“袁弟就别埋汰我了……”他友善的瞧着裴旻,笑道:“这位就是袁弟先前说的裴兄吧,裴兄为了孝道,敢于放弃裴家,有勇气独闯事业,颜某佩服。” 裴旻瞧着颜杲卿心底有些敬重,又见了一位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第三十六章庙堂三党 裴旻来到这个梦想中的世界已有月余,但真正遇到的青史留名的人物却只有两人:一个是将门虎子,镇守一方的边帅薛讷,另一个便是裴旻所在学院的院长昔年宰相裴行本。对于他们两人,裴旻没有什么多余额外的情绪。薛讷虽不及乃父薛仁贵那般神勇无敌,却也无愧其父名号。裴行本更是位极人臣,当过执掌天下事的辅宰,关键是他们都算是无疾而终,属于老死的,他们的人生可以说是没有遗憾。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裴旻面前的颜杲卿却不一样。 颜杲卿生于文儒世家,性情刚直,极有才干,任魏州录事参军时,他纲举目张,治理政事,他所干出的政绩,大唐各州无人可比,勘称第一。如此人物,本是前途无量,进入京畿,位列宰辅,指日可待。但是因为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叛,颜杲卿当时正是常山太守,所辖之地正在安禄山的管制中。 颜杲卿心怀忠义,即便是身在贼群,依然为了心中大义起兵诛杀叛将,组织义军,分兵牵制安禄山,阻断安禄山归路,以便缓解安禄山向西进攻的势头。 颜杲卿这是用命来为李唐争取时间,他也确实做到了。安禄山当时正自行率领军队向西进犯,已经到了陕县,意图破潼关直进长安,听说河北有变被逼回师,命史思明、蔡希德率军北渡黄河,攻打常山。 颜杲卿四面皆敌,常山落陷,给史思明擒至洛阳。颜杲卿一个谦虚书生,对着安禄山却是破口大骂,安禄山大怒之下让人肢解了颜杲卿的四肢来吃,颜杲卿骂声不绝,安禄山又割了颜杲卿的舌头,他依旧含糊不清的骂,直至死亡。 文天祥《正气歌》便有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如此人物,怎能不让人敬佩。 裴旻想着颜杲卿的事迹,忙回礼问好。 袁履谦作为主人,邀请两人入席就坐。 唐朝并没有座椅只有榻,也就是木头搭建的矮平台子,上面铺着席子被褥,坐上去是要脱靴的。先前两人赤脚来迎,也因事先将靴子脱了的缘故。 裴旻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这种习俗及不习惯,总是在脑海中脑补着万一某人有着严重的脚气那该怎么办,是脱呢,还是不脱呢? 其实他这完全是多虑了,唐朝的靴子大多都是以锦、麻、丝、绫等布帛织成,也有用蒲草类编成的靴子,这类鞋子最大的功效是透气性能绝佳,得脚气的几率是微乎其微。 裴旻跪坐在榻上,袁履谦、颜杲卿又开始了他们原先的话题。 袁履谦本就是官宦之后,只因父母双亡,家道才为之落魄,颜杲卿更是文儒之后,家族世代为官,两人前者立志重振家业,另一个继承祖业,皆有雄心壮志,说的正是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在后世同岁人以说游戏、电影甚至追星是时尚,而古代读书人却以评论朝政为时尚。尤其是太宗皇帝李世民最善纳谏,广开言路,颁令不以言论问罪之后更是如此。 颜杲卿特地来找袁履谦是想拉他一把,颜杲卿的父亲是濠州刺史,家族关系网深厚,已经给举荐为官,不久即将上任。袁履谦的父母与颜杲卿的父母为至交,两人小的时候一起玩耍读书。 颜杲卿知道袁履谦才华不俗,打算拉他担任自己的副手,一来有可靠的臂膀,二也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袁履谦道:“若是原先昕哥的邀请,小弟不敢推辞。只是最近结识了裴兄,与之一比,自愧不如。我白虚长好几岁,却远不及裴兄魄力。这凭借自己之能,闯出一番事业,才不负男儿志。” 裴旻摇头道:“我不赞同袁兄的说法,机会只有有能力有准备的人才能把握。明明有能力有机会,却舍近求远,实在说不过去。比起参加科考,我觉得实务才是真正历练人的开始。圣贤书传授的是做人的道理,实务才是利于天下的真才实学。能够早一些接触实务,远比参加科考更有效果。袁兄还是别跟我学了,我是要为我娘争这一口气,你若学我,就是自己跟自己怄气了。” 袁履谦一怔错愕。 颜杲卿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裴兄真是妙人,袁弟还犹豫什么。你的学问我们都知道,何必自己跟自己怄气的证明自己?”说道这里,他却是一叹:“何况科举也不是那么好考的,现在长安的局势,错综复杂,可谓暗流涌动。想要一举高中,绝非易事,反而会陷入暗流漩涡之中。若无翻云覆雨之能,很难挣脱出来。” 袁履谦奇道:“这话怎么说?韦氏、武氏余孽不是已经根除,新皇又英明神武,应当是百废待兴才是。” 裴旻也洗耳恭听,明天三月便是春闱科考,不出意外他必定会身处长安,对于长安的局势自然极为关注。颜杲卿生于京兆万年,自幼在长安长大,又是官宦子弟耳濡目染,对于长安的局势定是非常了解。 颜杲卿摇了摇头道:“韦氏、武氏余孽确实给除去了,朝纲想要恢复却非易事。当今庙堂有三个党派,其中太上皇一党实力最强,次之是太平公主一党,接下来才是新皇的帝党。” “这……”袁履谦听得有些咋舌,这古往今来党争永远不可避免,能否将党争的危害减至最低,甚至化危害为利处良性循环,全看帝王的手段够不够高明,权衡之术,够不够巧妙。因为皇帝权势大于一切,不管党争如何,这帝党的实力理应是最大的,现在怎么成最弱的了。 裴旻因有后世记忆,对于这种奇葩的局面心底已经有了准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比帝党由要强上一点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作为史上第一位女皇武则天的女儿,才情野心与其母相差无几,权势滔天的来俊臣,便是她设计铲除,诛杀二张拥立李显逼武则天逊位有她的份,清除了韦氏党羽、铲除武氏余孽她是主谋之一……李重茂更是她亲手拉下的皇位。 作为一个政治实力甚至超越皇帝的存在,太平公主险些就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第三十七章搅浑水的准备 对于长安的朝局,袁履谦远在幽州,自然不甚了解,只能询问缘由。 颜杲卿叹道:“我大唐有太平公主如此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当初若非太平公主,武后不会如此轻易的还政于大唐,若无太平公主多谋善断把持朝政,韦后与安乐公主早就将朝堂搅的大乱,若无她昔年协助新皇诛杀韦后的行动,清除了韦氏、武氏党羽也不会如此顺利。只是时过境迁,太平公主将新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太子为继位之前,她甚至胆大妄为的乘辇车在宣政殿光范门截拦住诸位宰相的去路,暗示他们应当废去当今陛下,改立皇太子,吓得在场的宰相们个个大惊失色,冷汗直流。” 袁履谦又怒又惊,喝道:“太平公主竟然嚣张至此?新皇有大功于天下,为国之储君,理所当然。” 颜杲卿颔首道:“也亏得皇上的几位兄弟相亲相爱,情意深厚,没有争储之念,不然情况更加堪忧。” 袁履谦忧心道:“皇上既然已经即位,手握大权,为何不扶持亲信,用来对抗太平公主?我相信太平公主在如何霸道,也挡不住帝王的权势吧。” 裴旻回应道:“太平公主的心机权谋,不亚于其母武后。个中道理,你我都想得到,她哪里可能看不明白。从太上皇一党实力最强已经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你想太上皇既然愿意逊位给皇上,就没可能再惦记着权势。可偏偏他手中的势力最大,必有猫腻。应该是太平公主不让太上皇放权给皇上,真正的大权犹在太上皇的手中,限制了陛下的发展。” 颜杲卿多看了裴旻两眼,道:“裴兄真是个明白人,面对武后对李氏皇族的屠戮,太上皇历经大起大落,对于权势早已看淡,借助天象之说,将皇位传给当今陛下。但太平公主却连夜进宫,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太上皇虽未改变主意,却将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权以及重大刑案的裁决权握在手中。陛下虽是皇帝,却无真正的实权。反观太平公主,借助太上皇的势,朝堂实力力压皇上。现今朝堂依旧以太上皇为尊,皇上与太平公主的势力泾渭分明,少数中立如墙头草不成气候。现在双方彼此都在暗中凝聚力量,拉拢人才。科举这提拔新人才增加自己威势的的途径,皇上、太平公主哪能不惦记着。指不定他们早已拟定了状元、榜眼、探花,只等明年春闱开始。”他顿了顿看向裴旻道:“裴兄莫要见怪,我并非打消你的雄心壮志,但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你想要高中状元,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裴旻眯眼笑道:“我明白,但这几乎为零不等于为零。再说,我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个本事改变大势让陛下、公主听我的,但是随波逐流,趁势浑水摸鱼借力而起的道理我却是懂的。” 颜杲卿会心笑道:“原来裴兄早已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算不上!”裴旻淡笑道:“但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鲁莽的一头扎进漩涡里去。想要浑水摸鱼,至少得有搅浑水的准备。” 颜杲卿笑对袁履谦道:“圆滑世故,步步为营才是混迹官场的守则……袁弟你若是如裴兄这般,早有去搅浑长安对上陛下、太平公主这两股实力的打算,为兄到不拦你,你要是没有那个准备,还是不要涉入太深的好。” 袁履谦略一沉吟,坦然笑道:“昕哥、裴兄说的在理,长安我便不去凑热闹了。论机敏才智,随机应变我真比不上裴兄,这里预祝裴兄高中。” 裴旻笑着称谢。 见时日不早,袁履谦提议边吃边聊,问老管家晚膳准备好了没。 老管家应道:“裴公子买了很多食材,驴肉已经在锅炉炖了。牛肉尚不知如何烹制,少爷、颜公子、裴公子,你们想吃煮的、炒得还是炙的?” 颜杲卿即便身在官宦世家,也难得吃一次牛肉,肉食多以羊肉为主,一听竟然有牛肉,顿时笑道:“来的真是时候,有口服了。” 袁履谦也诧异道:“裴兄这是?” 老管家答道:“少爷有所不知,裴公子助薛大都督擒获了奚族、契丹的内奸,得了赏赐。特地买了许多酒食,要与少爷好好的喝上几杯。” 裴旻助薛讷擒获李五义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蓟城。不过袁履谦一早便往燕云书院学习,燕云书院属于半封闭制,消息透不进去。还未正式下课,颜杲卿找上了门,两人一同回到袁府,故而还没听过此事。 袁履谦、颜杲卿互望一眼,袁履谦先道:“裴兄,你这藏的可够深得。”颜杲卿接着道:“那我就跟着沾光了。” “既然身上裴兄买的,就由裴兄决定吧!”袁履谦大手一甩,将选择权交给了裴旻。 裴旻略一沉吟道:“不如就炙吧,我们去后院生火,一边等着月升,一边喝酒,也算是一桩美事。”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分食制,只要在堂内用餐,便不会出现一个大桌,众人围在一起用膳的情况。唯有在野外没有那么多讲究,大伙围在一起吃喝无忌。 分食制有些生分,裴旻考虑到这点,选择炙食,也就是烧烤。 “甚好甚好!”袁履谦、颜杲卿齐声大笑。 袁履谦道:“是说前些日子,裴兄似乎有些古怪,原来干大事去了,我们移步后院,给我们好好说说,是如何将内奸抓住的。” 三人兴致冲冲的将食案搬到后院,从榻上抽了席子,铺在后院平地上,就地而坐。 这一次他们没有了讲究,不在是恭敬的正坐,各自各自舒坦的姿势,坐在席子上。 颜杲卿是盘腿打坐,袁履谦则是盘一腿而垂一腿,裴旻更是直接垂腿而坐。 古代是很讲究礼法的,他们现在随意的坐姿已经意味着接纳对方,不在将对方视为外人了。 他们相互敬酒,裴旻也跟他们随意说了李五义的事情。他们听说义薄云天的汉子,竟然是他国细作,均不甚吹嘘,也连连向裴旻敬酒,谢他为大唐除去大患。 驴肉尚在炖制,牛肉也在火烤。最先上来的是鲙! 第三十八章黑夜暗影 所谓鲙,其实就是生鱼片! 别以为生鱼片是小日本的专利,那都是中国古人吃剩下的。在中国古时候便流行吃生鱼片了,尤其是长江以南的地域,更是如此,后世拥有的水产几乎都走进了他们的食案。 幽州北方,海鲜并不常见,但古代水产资源丰富,生鱼片这种食物极为普遍。 尤其是这个时代水资源天然纯净,没有受过任何的污染。鱼类也健康肥美,肉鲜而不腻。 饶是后世不太喜欢吃生鱼片的裴旻,也对这个时代的生鱼片情有独钟。 众所周知生鱼片越是精小细薄越好,如何切是一个很考验刀功的技术活。 老管家呈上来的生鱼片大小适中,可谓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独到特别之处,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颜杲卿用筷子夹了一块生鱼片,左右瞧了瞧道:“袁老其他手艺不赖,这切鲙的手法,却极为一般。袁老,取刀过来,今日我要让裴兄、袁弟,见识见识我的刀功。”在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有很多都会有自相矛盾之处,世间人瞧不起弹唱乐器的戏子,却以懂得音律为荣。贵族远离庖厨,有些看不起厨艺,却又以能够在人前亲手表演一套切鲙技术而引以为豪。尤其是长安这种风气更为时尚流行,你若没有一手好的刀功,都不好意思吃生鱼片。 颜杲卿自幼在长安长大,此刻正要秀一秀他的刀功。 接过老管家递来的短刀,颜杲卿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取过老管家切过的生鱼片,刷刷的两刀,一片分成了三片,变得更加细腻,隐隐有着晶莹剔透的感觉。 袁履谦竖起了大拇指道:“昕哥,这刀功可没的说。” 裴旻也交口称赞,颜杲卿切鱼片的手法熟练,显然是特别练习过的,以一书生而言,委实不易。不过在他这“专业”的眼中,还是有待提高。 三人吃着生鱼片,等着锅里的驴肉火上的牛肉,对月饮酒,谈古论今。 这方面正是裴旻的强项,他有两世人的记忆,兼之后世人思想开放,在博学上,颜杲卿、袁履谦皆不能与裴旻相比。不论说哪个古人,裴旻都能说上一二,而且头头是道。个别出名的,还会说一些关于他野史趣闻调节一下气氛,让颜杲卿、袁履谦不得不服。 裴旻知道颜杲卿对于治理民生上特有研究,跟他探讨起民生治理上的问题。颜杲卿历史上的政绩第一,绝无半点水分。即便他现在还未入仕为官,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极为丰富了,他道:“要治理地方,应当因地制宜,而非跟随大众。古人便有南橘北枳说法,不同的地方,风气气候定然不一。唯有发展地方特长特点,才能最大限度的将地方优势发挥出来。这点我最佩服的便是蜀汉诸葛丞相,蜀地当时国贫民虚,地处孤绝,他根据蜀国特点推广蜀锦,使之成为了蜀国重要的经济支柱,蜀国通过贩卖蜀锦交换粮食和马匹等重要军事物资,仅此一特产,带动了诸多经济,令蜀国大治。” 裴旻深感认同,这个道理不知是古代实用,现代也是一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论是大城还是小县只要有特点,针对特点发展将会起到连锁效果。 颜杲卿还说了许多,裴旻都一一记下,不确定以后是否用得上,但这知识学问永远不嫌少。 袁履谦最擅书法,他的隶书方劲古朴,宽博厚重,功底远胜颜杲卿、裴旻二人。 他们三人各有所长,彼此探讨聊天,一餐晚饭从黄昏吃到次日凌晨,依旧意犹未尽。 裴旻与他们两人关系也一日千里,不在是单纯的君子之交,大有引为知己的感觉。 裴旻喝多了酒,膀胱鼓胀的厉害跟颜杲卿、袁履谦告了声罪,打了个灯笼,悠悠荡荡的走向茅厕,边走还边嘀咕:“这酒喝着跟饮料一样,后劲竟然不小!” 开闸放了水,他舒坦的摸了摸肚子,正想往后院走去,却隐隐听得细微的关门声。 袁府家大,有前院后院,书房客房主人房有十余间,但真正入住的却只有袁履谦与老管家,现在加上他与颜杲卿,只有四人而已。 颜杲卿、袁履谦正在后院畅谈,老管家早已入睡,他的屋子也在前院佣人房,后院的客房应该没人才是,怎么会有关门声? 裴旻有点喝多了,脑子转的不够快,原地沉吟了会儿,摸了摸腰间:秋水剑给拉在院子里,见手上灯笼的木棍足够粗壮,警惕的走向了声音处。 就在他离客房还有五步左右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他一身黑衣,只露了一个眼睛,裴旻手中烛火亮度不够,只能瞧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见对方瞧也不瞧他这边,身形豪不停顿,往另一边跑去。 “哪里跑!” 裴旻想要追跑了两步,却察觉自己脚步轻浮,软绵绵的根本追不上,猛的将手中的灯笼向黑影甩了过去。 “锵!”的一声! 黑影头也不回,只见寒光一闪,灯笼竟然连带木棍给斩成两截。 裴旻打了酒嗝,用力的拍了拍脸,不在追了。 听到声音的颜杲卿、袁履谦先后赶来。 心细的袁履谦手中还拿着裴旻的秋水剑,先一步到的颜杲卿道:“怎么了,闹贼了!” 裴旻伸手接过袁履谦的秋水剑,摇了摇头道:“有个黑影,从屋子里冲出来,往那边跑了。” “多大的事!”袁履谦洒脱的笑道:“这蟊贼的眼神也太差劲了,我府中早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我们继续喝酒,别让宵小坏了我们的兴致。” 裴旻沉声道:“不是蟊贼那么简单。”他走上了前去,借着颜杲卿手中的灯笼,找回了先前甩出去的那个灯笼,整个灯笼从正中间给削成了两截。他捡起两截灯笼道:“你们看,这是刀痕,在这漆黑的夜里,对方的刀如此精准,不是一般蟊贼能够做得到的。对方的功夫不弱,以他的武艺,无道理是寻常蟊贼,一定别有目的,不能掉以轻心。” 第三十九章公孙姐妹失踪 颜杲卿、袁履谦皆是儒士书生,不知这一刀的厉害。 裴旻却是内行人,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刀法造诣不俗:在漆黑的夜里,黑影能够准确自如的拔刀回鞘,只凭这一点,没有多年的苦练都做不到。何况听声辩位,依仗一点点的余光便将他灯笼劈成两段,实力显然已经步入高手行列。这种人物,想要混口饭吃,不要太过容易,裴旻不相信会无故当一个蟊贼。 袁履谦听不太明白,却也相信裴旻的判断,道:“那我们看看少了些什么。” 裴旻担心黑影并未逃出袁府,猛的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与袁履谦逐一调查房间屋舍。奇怪的是每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都有入侵过的迹象,锁头皆有撬过的刻痕,但内部却没有半点搜掠过的痕迹。有些房间因长时间空置,积累了一层的灰,那些灰没有半点的抹擦。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若是求财寻物,既然已经开了门,为何连搜都不搜,不为求财不为寻物,又何必深更半夜的潜入府中开锁入内? 颜杲卿望向裴旻道:“会不会是李五义的余党,想要来报复?” 裴旻微微摇头否认道:“若真是李五义的余党,来报复寻仇,刚才见我不会跑的那么快。何况若真来寻仇,目标也是我,就算祸及袁兄也没道理挨个挨个的撬门吧!” 三人琢磨了半响,皆不知什么缘由。 索性不去想了,裴旻担心黑影又来,邀他们同塌而眠,夜雨对床。 古人抵足而眠促膝而谈是一种时尚,是双方情谊深厚关系密切的见证,今夜他们交谈甚欢也不愿就此停歇,一起睡在了袁履谦的主人卧房。 一夜平安无事。 袁履谦一早去学院上学,他虽决定随颜杲卿一道上任为官,依然打算参加今年的解试,想试试自己多年苦学的成绩,明年方才动身。 颜杲卿要多玩几日,便由裴旻代为照应。 两个文士书生彼此哪需伺候,一人一本书便是一个上午。 颜杲卿看的极为认真,裴旻却有些分心,依旧想着昨天的事情:有些后悔,太过高兴喝高了,不然非得擒下来问问缘由不可。 见老管家从门口经过,裴旻叫住了他,道:“袁老,发现少了什么东西了没?” 袁老在袁府呆了五十年,莫说是袁履谦,即便是袁履谦的父亲都是由他带大的,对于袁府的一切,袁履谦这个主人都远不及袁老了解。 今日一早,袁老醒来,裴旻就跟说了昨夜之事,让他看一看有什么东西少了,想调查清楚因由。 袁老摇头道:“没有什么发现,值钱点的物件一样也没少,不值钱的也没有翻过的动向。真不知蟊贼想找什么,老爷夫人为官清廉,也没有什么家传宝值得惦记的”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裴旻心思向来机敏,不认为此事是个意外,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放任为之:若是袁履谦、颜杲卿的事情,他作为朋友有义务为他们分忧,若是因为他,更加不能牵连两人。 “颜兄,我外出一趟”裴旻与颜杲卿打了个招呼。 颜杲卿知裴旻是去调查昨晚的事,晓他手段不凡,只是道:“一切小心!” 裴旻并没有去找薛讷,薛讷作为幽州大都督,身居要职,屁大点的小事也去麻烦他,也过分了点。他最先找上了蓟城府衙,现今蓟城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裴旻帮助薛讷擒获了李五义,与薛讷关系密切,虽是一白身无官无职,却得太守亲自接见。 裴旻直接道明了来意,想知这种情况是只此一家,还是区域范围性的。若是后者,也就是一个意外,是他多心若只有袁府一家遇到这种情况,必有所图。 太守叫张超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肥头大耳的一眼看上去像一个贪官,实际上官风不错,做了不少利民的事情。 张超道:“裴公子说的事,本官还没有没有得到消息。我叫县尉来,他负责城中治安,可能知道的更详细。”他让人去叫县尉的同时又让人上了一杯酸奶给裴旻。 裴旻端着酸奶,闻着那带着古怪味道的奶气,心底真有点怀念后世的茶。他在后世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来到唐朝却发现电视里动不动就上茶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在他身处的这个时代,茶的普及度远远比不上奶,尤其是他身处幽州北方日常饮料都是以乳制品为主,市面上茶叶都极少有人贩卖,偶尔有一点价格又极为昂贵。 他特地了解了一下发现目前唐朝只有江南华族以及四川一代的人流行喝茶,他们称之为品茗,至于其他地方,这种习惯还没有流传来开。因为在此之前,茶是一种药,一天到晚喝茶,会给人视为病秧子的。 因此穿越至今,他还没尝过唐朝的茶是什么滋味。 裴旻不太爱甜食,酸奶意思的喝了两口,便放在了一旁,等了片刻,县尉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张超道:“吴县尉,这位就是裴公子,他想向你打听个事。” 县尉吴轩风风火火的,一看就知是个急性子,先对着张超做了一礼,随即不等裴旻开口便道:“公子是为了住在三英客栈的那对公孙姐妹来的吧,今日公子若是不来,我还想上门去寻公子问事呢?” “嗯?”裴旻给抢话的一头雾水,顿了顿道:“县尉所指何事?公孙姐妹确实与我相识,她们出事了?”想着温婉的公孙幽以及活泼的公孙曦,不免为孤身在外地她们担忧。 吴轩错愕道:“公子不是为她们来的?那为的是什么?” 裴旻将昨夜的事情说了遍,吴轩颔首道:“我知道了,至今为止,没有收到类似的报案。回头我问问夜里负责袁府那一带的巡夜,让他们调查一下情况,有消息了立刻给公子一个答复。” 裴旻道了声谢,问起了公孙姐妹的情况。 吴轩皱眉道:“她们好像失踪了,根据店掌柜的报案。公孙姐妹突然在他的店里消失了,行囊什么的都不见了” 第四十章躲藏 “会不会她们已经回去了?”裴旻在与公孙幽夜谈的时候,听对方提起过此次远来蓟城的目的,她们是受人所托,送一个女的来这里投奔他叔叔的。她们两个均是孤儿,在这里并没有亲人,任务完成回乡理所当然。这行囊什么的都收拾干净了,回乡的可能更大一些。以她们姐妹的剑术武技,裴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毫无征兆的让她们消失。 吴轩沉吟道:“最初店掌柜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姐妹俩没有退房,押金也足够交付她们的住宿费,没打算声张。只是没过多久,有一批人找上门来,逼问公孙姐妹的去向。店掌柜觉得不对劲,这才跟我提了一遍,还算不上报官。今早我特地去四门调查了是否有她们姐妹的出城记录,姐姐公孙幽前段时间连续五六日都是早上出城晚边归来。直到前天晚上入城,再也没有了消息。四门并没有任何她们出城的记录。离奚族入侵退兵不过一月余,大都督近日也在清理李五义的余党,严禁的指示非但没有撤除,反而有所加重。公孙姐妹想要不露痕迹的离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的失踪制度与后世有点相像,都在失踪了一定时间才会立案入手调查,公孙姐妹失踪的时间并不足以立案,但这个时候的地方官却远比后世的敬业。一个好的地方官,甚至会给百姓叫为父母官,如父如母,可见如此。 三英客栈的店掌柜与吴轩是老邻居,店掌柜只是跟吴轩提了提这事,吴轩作为地方县尉,已经展开调查了。 裴旻沉吟道:“姐姐公孙幽十余日前,我与她在客栈分别后就再也有联系了,妹妹公孙曦也差不多,前几日她找我切磋,我们以武会友比试了番,也断了来往。到底去向何处,我不太清楚。”他眉头微锁,不论是公孙幽的温婉睿智还是公孙曦的热情单纯都给他不错的印象,想着她们可能发生什么意外,心底就有些不舒服。 吴轩见裴旻这模样,也知问不出什么来,他手中关于公孙姐妹的信息太少了,只知道姐姐一条到晚的出城,妹妹一天到晚的找人切磋打架,其他的一概不知,根本无从去查。唯一能够用上的消息唯有:裴旻与公孙幽开心的畅谈了大半夜。裴旻这里一点线索也没有,他真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了。 “对了!”裴旻突然想到一事,道:“公孙姐妹他们曾经得罪过蒋博,或许此事跟蒋博有关?” 吴轩面色微变,望了张超一眼。 张超听到这个名字表情也是一僵。 蒋博走私商的身份几乎人所共知,张超作为正统的地方官员反对走私这种无良无视法纪的经商方式,多次想调查,最后都给上面压下来了,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谁在保蒋博。也只有一个解释,蒋博背后的人权力不是一般的大,大的他看都勾不着。蒋博个人也是知趣,他崛起的这五六年里并没有什么劣迹,也没有依仗后台胡作非为,张超便放任为之了。 张超看懂了吴轩的意思,沉吟道:“不要正面与蒋博起冲突,派人监视他,你亲自上门调查,给他施压。若此事与他有关,也能束缚他们手脚,防止他们乱来……照本官估计公孙姐妹目前应该发现了危险自己躲藏起来,而非落入某些人的手中。没有任何证据,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后面的那段话,明显是对裴旻说的! 裴旻赞同张超的判断,联系起了昨夜的经过,忽道:“两位大人,你们说昨晚的事情,会不会跟公孙姐妹有关?公孙姐妹在幽州无亲无故,唯一在明处与她们接触的人除了那个她们护送的姑娘也只有我一人。有人想对付她们,她们却先一步察觉跑了。对方怀疑我将她们藏了起来,因此潜入袁府逐个房间检查,连上锁的房间都不放过。他们是为找人而来,只是想确认房间里是否藏着人,对于钱物什么的根本不在意,也不存在丢失什么东西。” 吴轩沉声道:“却有道理,袁府有贼人闯入,不为求财不为求物,我担任县尉多年,也未遇到这等怪事。联系上下,一切解释的通。” 张超双掌一合,啪的一声道:“肉到了狼嘴里,想要让他们吐出来不容易。这没到嘴的***得他们放弃,却容易的多。小吴,你立刻去找蒋博,让他明白我们的态度。让他知道,他上边有人,我奈何不得他。但是他也别想在我治下胡作非为,枉顾法纪。” 吴轩领命而去。 裴旻对张超作揖礼拜,以表自己的尊敬:张超确实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好官,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也。 张超摇着肥厚的手掌,让裴旻不必多礼。 裴旻离开府衙,脑中依旧想着公孙姐妹的事情,蒋博那边已由张超、吴轩施压,他一介白身,插不上手,想要真正的助她们一臂之力,唯一的法子只有找到她们:只是蓟城是千年古城,或许比不及长安洛阳,却也是规模恢宏的大城。要在蓟城找出两个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不对,现在蓟城正在戒严,各街坊的里正对于不熟悉的外来人应当特别敏感才是。若街坊里有一对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外人,怎可能不报官。而且公孙姐妹姿容秀丽,即便装扮成男装,也难以抵挡卓越风姿,想要不让人发现的藏起来,当真不是轻易的事情。 有什么地方,既不会有里正管束,又能藏人住人? 在蓟城可有那地方? 裴旻一路走一路思考,突然顿住了脚步,想到一个地方,还真有符合条件。 想到此处,他迅速返回袁府,告诉袁履谦、颜杲卿事情已经解决,让他们无需担心,与他们用了晚餐,聊了会儿天。裴旻先一步回房歇息了,他在屋里点灯看书,到了凌晨左右,听四周静寂无声,悄悄的遛出了袁府,往南面赶去。 第四十一章一瓶毒药 唐朝作为当时世界最强盛律法最严明的国家,他们每一个规章每一个制度都是历经时代的检验。尤其是关于城市的治安、防火、防盗等方面更是如此,说不上是最高明最合理,但绝对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 尤其是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会,他们对于治安方面的管理,更是面面俱到。 就拿长安来说,长安城城郭被横竖三十八条街道分割成一百多个坊区,每个居住区都由坊墙和坊门围起来。夜幕降临,所有城门和坊门都会在同一时间一起关闭,形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负责坊区治安的是位于街角武侯铺里的武侯,就跟后世的片警一样,负责一块区域的治安、防火、防盗、巡逻等事情。若是没有一定的实力,想要在深更半夜干什么事情,武侯便是你最大的障碍。 蓟城的治安管理方式大致与长安的管理方式大同小异,都是以内松外紧的管制方式,对于邻里邻居的自己人,他们用放任自由,一但出现生面孔各种武侯、坊丁都会瞧贼似地盯着你,防止犯事惹事。而蓟城作为远在东北幽州作为军事重地,是距离北方突厥、契丹、奚族最近的军事要塞。蓟城一失,便如同开了北地门户,易州、沧州甚至冀州都将会陷入异族铁骑之下,各中关键不言而喻。所以蓟城城中除了街坊式管制,城中还有紧急预备的军队,他们一方面处于随时随地的备战状态,一方面负责城中治安。手段更为激烈,若有煽动民心或者是制造混乱的,他们有权利以非常手段拿下甚至击杀。 在这种的管制制度下,公孙幽、公孙曦想默默的躲藏起来,不为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她们找了一个没有人去调查,不会有人注意的地方。 而裴旻恰恰知道这个地方是哪……李五义的府邸! 李五义是新罗细作给薛讷以契丹、奚族细作的名义擒拿,他的府邸也被查封,有官兵特别看护,禁止任何人入内。若能混入其中,那些官兵俨然便是天然的护卫。 裴旻不知道公孙幽、公孙曦到底在不在那里,可设身处地那么一想,他觉得换做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李五义的府邸是最好的选择。 悄悄的来到南街,裴旻的六识远胜常人,敏锐的避开了频繁夜巡的坊丁以及偶尔路过的兵卒,来到了李五义的府邸,见前门后门都有两个兵士站岗,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子里,唯有从屋舍的中间越入才行。只是中间高墙耸立,手上无工具不易攀爬。但见隔壁院墙矮小,嘴角微微翘起,借助隔壁院墙,跃进了李府府邸。 府邸静寂无声,借着朦胧的月光,裴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景色优美的庭院,亭台楼阁有点江南水乡的风采。顾不得欣赏院内的景色,他轻手轻脚的走上了回廊,顺着回廊向府内走去。 刚穿过一个回廊,一道凌厉的剑锋至上而下,猛的刺来,剑若电闪。 裴旻反应不可谓不快,拔剑以来不及,直接以剑鞘御敌,向上格挡之余,身子平移后侧,一挡一推,一气呵成。 “是我,裴旻!”裴旻还未看清楚来人,已经出声警示:先前那一格挡,剑鞘与剑锋的碰撞,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响,明显是与木头撞击在了一起,在蓟城用木剑的剑客又有几人? 一道靓丽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是许久不见的公孙…… 裴旻定神一看,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公孙曦。她们姐妹的容貌一样,但给他的那种感觉却大不相同,能够辨认出来。 公孙曦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手中木剑一抖,竟然攻向了裴旻。她的剑这一回竟然不快了,但是这不快的剑在裴旻看来更加的危险,多了许多的变招藏在其中,可进可退。 仅这一剑,裴旻便能察觉公孙曦的剑术上升了不只一个档次。 这才短短几天,公孙曦竟然有如此变化:她对剑道的天赋,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裴旻剑也不出鞘,与她比划了几招:果然公孙曦的剑法快慢有序,有了自己的节奏,甚至还多次意图将他带入她的节奏,侵占他的主动权。 “别玩了!”又一道黑影从回廊的另一端出现,公孙幽起初还以为公孙曦遇到了危险,赶来支援,却见公孙曦竟然在与裴旻相互喂招,也不知该哭该笑,赶忙制止。 两人同时收剑。 公孙曦一副趾高气昂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有心找他重新打过的意思。 裴旻无所谓的一笑,公孙曦的进步确实可怕,但吸纳了部分越女剑法的他,怎可能没有进步? “裴公子,怎么来了?”公孙幽轻声询问。 裴旻将昨夜闹贼以及今天去府衙的经过细说,随即道:“我们兴趣相同爱好一样,可谓知己。知己有难,怎能不帮。我猜你们可能躲在这里,特地来瞧瞧,真让我猜对了。” 公孙曦古怪的眼神在公孙幽以及裴旻身上来回转悠,这边看一眼,那边又看一眼,反复来回了好几遍,饱含深意。 公孙幽叹道:“事关重大,这是我姐妹的事,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怎料还是连累了你。” “怕连累,我就不来了。”裴旻低声道:“这个地方,我能想得到,他们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找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更非长久之计。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 公孙幽犹豫了片刻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蒋博背后有人?” 裴旻颔首道:“是谁?” “太平公主!”公孙幽说了四个字。 裴旻并不觉得意外,整个大唐没有没几人敢惹的人,也就有数的几个。太平公主作为一个政治实力胜过皇帝的奇葩公主,早在他的预料的几个人中间了,“乐毅论又不在你们手中,太平公主不至于跟你们往死里计较吧!” 公孙曦有些尴尬的道:“我拿了她别的东西。” 裴旻目光转向公孙曦,问:“什么东西?” 公孙幽道:“一瓶罕见的毒药。” 裴旻心念电转,双眼瞳孔一缩,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暗忖:这哪里是毒药,简直是炸弹,能将朝野炸翻天的炸弹! 第四十二章顺手牵羊惹的祸 原来公孙幽在当初与蒋博莫名结怨以后,对于王宛的二叔产生了些许怀疑。 乐毅论是王氏的先人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手中盗取来的,当时政局混乱,掌控朝局的不是皇帝而是三个女人:韦后、安乐公主以及太平公主。王氏当年是赌上灭门的决心下手盗取的,而且做了万全的方案,他们偷得乐毅论后,使用了一个障眼法,以拓写的乐毅论充当真迹,丢入灶内焚烧,真迹由王氏后人带走躲藏,隐姓埋名在小山村里躲了起来。 因故世人皆以为乐毅论给烧了,真迹早已不存于世。 若不是有人泄露,乐毅论还存在于世且在王宛手上,蒋博没有可能找上她们。 王宛的父亲早年对公孙姐妹照顾非常,尤其是有一年,收留公孙姐妹的戏班班主得了重病,是王宛的父亲热心的请大夫支付费用,才挽回班主的性命。如此恩情,在公孙姐妹眼中已经大过了天,虽然他们完成了王宛父亲的嘱托,成功将王宛护送到万里之外的蓟城,完成了任务。还是决定多付出些,确保王宛真的安全,方才罢休。 公孙幽暗地里对王宛的二叔展开了调查。那段时间她频繁出城入城也因如此,果然发现了异样。 王宛的二叔在一次酒醉后无心泄露了乐毅论的事情,蒋博得知此事,早已将他控制住了,只是王宛的二叔也不知王宛与她父亲藏匿何处,只能搁置下来。直到王宛父亲临终前修书至蓟城,托他照顾王宛,方才知晓踪迹。 王宛对于他二叔也起了疑心,事先将乐毅论藏在了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蒋博将王宛控制起来,让人对她严刑逼供,迫使她说出了乐毅论的下落。 公孙幽明察暗访找到了蒋博的落脚处,确认了王宛被关押的地方,与公孙曦一到潜入了府邸。依照约定,公孙曦负责把风,公孙幽负责救人。在公孙幽救人的时候,公孙曦一时贪玩,想着乐毅论是她王大叔的宝贝,便给偷了回来。 公孙幽找到了王宛,但为时已晚。王宛一个大姑娘家,受了酷刑,手指砍了两根,脸上划了三刀,耳朵也给割掉一个,想不开已经自尽身亡。 两姐妹汇合时给人发现,一同闯出了蒋博的住处。 回到客栈,公孙幽才发现盛放乐毅论的木匣子深处还有一个小药瓶:当初公孙幽调查蒋博的时候,已经偷听到他们是来帮太平公主办事的,要从东北深处的摩羯部购买一件东西。乐毅论是意外之喜,打算将两样东西一并送给太平公主,讨得欢心。 公孙幽这才惊觉事态严重,匆匆拉着公孙曦消失客栈,躲藏在了李五义的府邸。 裴旻听极缘由瞧了瞧公孙曦。 公孙曦瞪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的错。都怪那死胖子,我就想拿回乐毅论而已,谁知道他在匣子的底部藏了一瓶毒药。” 裴旻扶额无语,问道:“那毒药药效怎么样?” 公孙幽答道:“很厉害,有一股类似于蜂糖的甜香味道,我当时不知是毒药,弄了只鸡试了下。只用了一点点药水,盏茶功夫便死了。对人的效果怎么样,还不清楚。” 甜香味,盏茶死,果然厉害! 裴旻对于这个时代的毒药,没有多少了解,但他知道一些常识。电视上以及武侠里各种奇毒各种控制人心,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甚至见血封喉,无色无味入口即死什么的毒药都是骗人的。古代在药物上缺乏先进的科技,对于药效的研究靠的是经验,深入理解远比不上后世化学界各种先进仪器。很多奇毒的效果,连后世的做不出来,何况古代。 关于这方面历史有很多记载:就拿这个时代的来个例证来说:王世充派人去毒杀皇泰主杨侗,但是杨侗喝了王世充给的毒药,一瓶又一瓶,跟喝开水一样,就是死不了。王仁则急眼了,直接将杨侗勒死。还有就几年前,唐中宗除五王累及中书令袁恕己,逼袁恕己喝毒药,“尽数升不死”不得已直接锤杀。未来也有此例:玄宗时王琚曾参与诛除太平公主,封赵国公,时号内宰相。因惧怕酷吏罗希奭迫害,服毒自杀,还是没死成,最后选择吊死…… 可见这个时代缺乏科学的提炼手段,所拥有的毒药,纯度不一,想要做到见血封喉,入口即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也极其稀少弥足珍贵。不过也却有毒性强烈的烈性毒药的存在,只是烈性毒药有着严重的腐蚀性,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想要用这种毒药害人,只有傻瓜才会中招。 而公孙曦随手盗来的这毒药,不但毒性够强竟然还带着甜香味,没有烈性毒药因有味道,着实罕见。 这毒药正是谋害他人的利器! 裴旻听了公孙幽的话,心中竟然感觉到了点点的恐惧。 太平公主是何许人……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大唐王朝权势最大的女人:宰相宋璟、姚元之因为忤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只是小小的责备了李隆基,身为太子的李隆基就吓得亲自动手将两位宰相赶出朝堂。以她的手段,就算对付宰相级别的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什么人需要她用毒,用这种稀少珍贵的毒药背地里毒害? 这个答案,不用想早就呼之欲出了。 那玩意在太平公主手上是毒药,但在他们手上却是烫手的炸弹……一不小心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你们拿了这毒药,蒋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估计现在蒋博怕承担责任,没有通知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还没有介入,一但时间拖长太平公主介入,事情就更麻烦了。得想个法子,尽快解决。”裴旻意识到事态严重,焦急的在院来回渡步。 公孙曦看着裴旻的表情,想着现在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懊恼道:“真是该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多事了。乐毅论我又不稀罕,爱谁谁要去。” 裴旻听到这声抱怨,突然一笑道:“我有办法了,你们在委屈几天,我有法子破了这个局。” 第四十三章大杂烩剑法的真谛 见公孙幽、公孙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裴旻笑道:“先前曦姑娘的话,给我提了个醒,你们取《乐毅论》只为物归原主,并非是针对那份毒药,毒药只是你们的无心之举。既是无心,最怕泄露的不是你们而是蒋博。最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是他,只要我做出将事情闹大的架势,蒋博必定会退避三舍。” 公孙幽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只怕裴公子,还没有那个力量!” 裴旻自信满满的笑道:“我目前确实没有这份力量,但我能借势。我没有,可大都督有,借了他的势,我便有了。有一个词叫做狐假虎威,你们把蒋博的住处告我知晓,明日我便狐假虎威一把,闹一闹他的府邸,逼蒋博认栽,让他自吞恶果,不敢与你们为难。” 公孙幽也没有别的办法,作揖道:“拜谢裴公子大恩,一切小心,蒋博手上还是有一些厉害的好手的,尤其是一个使刀的,要格外注意。” 裴旻想到那一夜的黑衣人,那神乎其技的一刀,眼中反露出跃跃欲试的感觉。 此地不宜久留,裴旻知道多呆一刻,便会让她们姐妹多分心一时,没有与她们多聊要了蒋博的住处后,先一步告辞离去了。 目送裴旻的身影消失,公孙曦围着公孙幽转了两圈,时不时的发出不安分的怪笑:“老姐,你对我说谎了哦!” 公孙幽推了她一把道:“这辈子只有你唬弄我,我哪会骗你。” 公孙曦强词夺理道:“我哪有唬弄你,我说我不会出门,我就没有出门。我都是从窗户出去的,叫出窗,不叫出门。再说了,要不是我出去四处找人切磋,来过这南街,知道李府的位子,我们哪里找这个地方躲藏。都是因为我好嘛……是我的功劳。” “是是是!”公孙幽笑道:“都是你的功劳!包括我们现在东躲西藏的,也是你的功劳。” 公孙曦气得用脑袋去撞公孙幽的胸道:“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嬉闹了会儿,公孙曦心事重重的道:“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公孙幽也露出一丝忧色,随即肯定的道:“以他的剑术,不会有问题的。” 公孙曦也想起了先前的喂招,道:“他的剑法好像更厉害了,用的还是我们的越女剑法。说真的,老姐,你真没教他越女剑法?” 裴旻以一套越女剑法打的李五义毫无还手之力,逼得他使出以命换命的打法,即便如此,依旧击败了李五义将他擒拿。 这其中的经过有当夜参与其中的兵卒亲眼所见,也有在李五义府上借宿的江湖人士证明,裴旻先击败不可一世的公孙曦其后又打赢了武林名宿李五义。若说击败了公孙曦,裴旻得到了蓟城武林的认可,那么打败李五义的他,已经得到了幽州武林的认可,而他的成名剑法在世人眼中恰是春秋时期的越女剑法。 公孙幽、公孙曦所在的客栈也是消息来源之一,公孙幽、公孙曦也听过这类的传闻。 对此传闻,公孙幽是瞧了瞧公孙曦一笑而过,公孙曦自身却不服气了,明明越女剑法是她的绝学,怎么成了裴旻的了,就算裴旻会,也是从她那里学去的好吧,她应该是师傅才对。不过她实在难以相信裴旻只是跟他打了一架,便将她的剑法学去。早在当时,她便问了这个问题。 公孙幽给的答案是没有,现今见公孙幽与裴旻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亲昵的多,有些不信了,又问了一遍。 公孙幽摇头笑道:“就算我想教他,他也不会去学的,人家未必就看的上我们的越女剑法。” “怎么可能!”公孙曦立刻反驳道:“就他那大杂烩剑法?能跟我们的越女剑法比?老姐,不是这么偏袒人的,他那大杂烩剑法,一大堆乱七八糟没用繁杂的剑招。跟我们越女剑法比起来就是天上的月亮跟田地里的萤火虫好吧,全赖他用的好,换个人用他的剑招,我能打的他哭爹喊娘。” 作为越女剑法的忠实崇拜者,公孙曦才不信世上有比越女剑法更为凌厉的剑法。 公孙幽想起那夜与裴旻的交谈,道:“千万别小觑裴公子的大杂烩剑法,现在他的大杂烩剑法不过入门阶段,离成形还有十万八千里。你想,他现在已经那么厉害了,若他能成功,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公孙曦一脸茫然。 公孙幽道:“裴公子与我们不一样,我们虽无师傅指点,但剑谱却可以算得上是我们的师傅,让我们接触到先人奥妙的剑招,习得一身剑技。裴公子是真的没有任何师傅,全靠自己看别人舞剑,将杂七杂八的剑招记载心底,无师自通,练得今日成就。他看的越多学的就越多,有的精妙有的无用,有的更是画蛇添足。他将蛇足无用的剑招舍弃,将用得上的剑招杂乱无章的组成他所说的大杂烩剑法。你说他曾说越女剑法将会是他大杂烩剑法的一员,说明他一直在学新的有用的剑招,将次等的剑招舍去。现在他还不满二十,阅历不足,剑招自是充满了很多简单剑法。十年二十年后呢,与他交手的人越多,学的越多,删繁就简,取精用宏,大杂烩剑法,那时候的大杂烩剑法,真的仅靠大杂烩三个字能概括的?” 公孙曦听的目瞪口呆,“这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公孙幽轻笑道:“是正常人怎么能打的你心服口服,正常人能指点了你几句,让你的剑术修为突飞猛进?” 公孙曦登时跳脚:“我才,才没有心服口服……”顿了顿低声自语:“想不到大杂烩剑法,那么厉害。”她那对迷人的双眼,闪着夺目的光辉。 ********** 第二天的正午! 裴旻一人一剑,来到了蒋博在蓟城买下的别院,枫叶苑。他今日难得脱下了书生儒衣,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武士劲服,敲响了大门! 第四十四章仗剑硬闯 枫叶苑,位于蓟城城东的永祥坊,是蓟城最盛名的富人区。 住在永祥坊里的人非富即贵! 其中又以最中心的枫叶苑占地面积最大,庭院建设也最为优美。 蒋博的住所便在此处,自他遇上贵人之后。不过两年,他便买下了这栋蓟城最贵的住所充当暂居之处,成为幽州屈指一数的大富豪。 此时此刻这位大富豪却心事重重的抹着额角不断渗出的汗迹,嘴唇不住的哆嗦。他的脸上红肿一片,隐隐可见耳光的痕迹,嘴角甚至留着一丝血迹。那不是别人打的,而是他自己扇的自己:后悔不及到了一定程度,给了自己十余个耳光作为惩罚,打的口齿都溢出了血迹,满口腥味。 事情发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面对眼前未知的一切,心中有的只是无尽恐惧。 他有今时今日一切皆因讨得太平公主的欢心。在他认知的世界里,只要让太平公主高兴,他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初他便是因为送了太平公主一份美容养颜的长白山雪蛤油,令她开心立刻从一个落魄的行脚商人,一跃成家财万贯的黑商。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更进一步,商人已经不满足目前他的需求。他累积下来的钱财,多的足够挥霍三辈子,他需要权势,想要光宗耀祖。 乐毅论的出现,让他动了贪欲:他知道以太平公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根本入不得她的眼。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才能得到她的亲睐。王羲之的字,天下无对,由古至今,无人可比。他的墨宝字帖,每一副都是无价之宝。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以及正书第一的乐毅论。 兰亭集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墓穴里,至少在唐朝,无人敢动,唯有乐毅论尚在人间。 为此他千方百计的得到了乐毅论,甚至不惜对一个无辜少女动用了各种酷刑。 想着自己不但完成了嘱托,还得到了乐毅论,这两份功劳加在一起,足够让太平公主另眼相看。太平公主不会亏待有功讨她欢心的人,这点人所共知,他的目的也将达到。 乐极生悲,两份功劳凭空而飞。 太平公主对待坏她事的人的凶狠手段,同样是人所共知。 只是短短的两日,蒋博眼睛都不敢合一下,自己将自己吓得不成人形,就在他想着应该怎么善后的时候,突听院外一阵喧闹。 “老爷!”一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大厅,慌张的叫道:“有人闯进来了。” 裴旻敲开了枫叶苑的大门,开门的是个护卫,虽带着找茬的心态来此,却不想为难一个下人。哪料那护卫狗眼看人低,见裴旻手上没有拜帖,就劈头盖脸的一套嘲讽,说他家老爷是幽州第一富商大贾,不是无名小卒说见就见的。 裴旻懒得理他,二话不说的就进了大门往里面走。 那护卫登时恼了,他本就是地方上的混混,仗着有几分武力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愁的就是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见裴旻身子瘦弱,伸手就想拿裴旻的手腕手臂,意图以摔跤的手法,将他丢到府外去。 裴旻脚步不停,左手轻轻向后一推。 护卫惨叫一声,竟然自己笔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原来裴旻在护卫迈前腿抓他的时候,用剑鞘尖点在了对方膝关节下的股四头肌肌腱上,造成了膝盖反射,让他的前腿不直觉的猛的抽搐前踢,导致自身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周边的护院见有人闹事,纷纷找出了硬木棍冲了过来,抡着木棍照着裴旻的身上招呼。这种木棍威力大,又打不死人,正是他们这些护院欺负他人的利器。 裴旻面对最先赶来的八名护卫从八方劈来的木棍,毫不改前进的步伐,剑不出鞘,只是随手一拨,用上了借力打力的妙招,让周边护卫的木棍自己搅在了一起,噼噼啪啪的像是在练对打,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各自手臂一麻,手中的棍子全部都掉在了地上,八个人无一幸免。 这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裴旻就刺出了八剑,每一剑精准无匹,都刺在了他们的麻穴上。 护院看着裴旻尚未出鞘的剑,均想:若他先前剑以出鞘,那还得了? 连反应的余地也没有,护院一哄而散。 没有及时赶到的护院,果断的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做出防御姿态,根本不敢上前。 裴旻也不为难他,笔直前行,从入院起,他就没有半刻停顿。 在枫叶苑里护院只是看家护院,真正的高手是蒋博请的食客,他们才是蒋博手上真正的力量。 一位使棍的食客闻讯赶到,舞着铁棍便凌空跃起,一棍至上而下,凶悍劈至,口中含着:“小辈猖啊”他狂字还未出口,但见裴旻手臂一震,剑鞘如暗器一般射了出去,正好打在了对方的脚腕,空中无处受力,“砰”的摔到在了地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射出去的剑鞘受到了阻力,向裴旻方向弹射回来。裴旻将秋水剑向前一探,剑鞘准确无误的回到了它应该呆的地方。 又有两人前来阻拦,裴旻依旧剑不出鞘,一面前行,一面左挑右打,逼得他们手忙脚乱,退避三步意外,方才稳住了手脚。 此时裴旻已经走到了大厅前,近乎二十丈远的距离,无人能拦截他半步。 蒋博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厅前,见横冲直撞的裴旻,积压两日的惊惧瞬间爆发,赤红着眼睛怒喝道:“来人,谁给我拿下他,我赏他五十个金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蒋博话音一落,立刻有一人叫道:“谁也别跟我抢,这五十个金锭老子赵铭笑纳了!” 剑破空而来! 裴旻在剑道上的天赋可谓世所罕见,只凭赵铭这出手一剑,便以看出对方却有几分造诣,当下也不托大,秋水剑应声出鞘,一出手便是大杂烩剑法中的妙招! 唰唰唰! 三剑连环,速度与当初公孙曦当初的快剑比起来,竟未有不及! 第四十五章车轮战 裴旻的大杂烩剑法,在未遇上公孙曦之前,就一个字“杂”,不但杂,还乱,多有重复! 这也是公孙曦瞧不起大杂烩剑法的原因,因为太多太多庸俗平凡的剑招,使得剑法的本身一点儿特长也没有。平淡无奇,平淡如水,偶尔几手妙招,也不属于那种奥妙的绝技,只能说是矮子国里拔高个,有点看头。但与越女剑法这种堪称天下无双的剑招相比起来就相差太远了。这一点裴旻自己也承认,大杂烩剑法中真正能够称得上绝招的也就是两三式,还是属于那种绝招界里垫底的存在。但是与公孙曦交手之后,大杂烩剑法融入了十数招精妙的越女剑法,瞬间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威力大增岂止一倍。 裴旻施展出来的三剑连环正源至越女剑法,赵铭手中的剑是少见的阔剑,阔剑与长剑不同讲究大开大合,以力量取胜,跟双手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阔剑更加考验单臂的力量。 这类剑客一般膂力过人,速度却是硬伤,裴旻出剑如电,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而且他刻意选择在对方力量用老的时候出剑,长剑后发先至,避免对手有余力撤招回防。 一步一步,计算妥当!不只用剑,还在用脑! 赵铭实战经验丰富,不是没有遇过意图以速度占他便宜的对手,也自有因对之法。但是如裴旻这般进招时机如此恰当,招式如此巧妙,剑术又如此快的,却从未遇见。 比剑如弈棋,一招失手,满盘皆输! 裴旻根本不给赵铭喘息机会,长剑便如蛰伏已久的毒蛇刺在剑镗上,一连三剑,剑剑分毫不差的刺在同一地方,便如三个海潮浪头,后浪推着前浪,三股力量并力齐发,比之他单剑劲力大了三倍。 裴旻膂力远比不上赵铭,但三剑合一以最强的力量剑尖,刺击无处发力最薄弱的剑镗,瞬间赵铭受不住力量,宽剑脱手而出。 赵铭想不到自己一起手,兵器便让人磕飞,败得毫无征兆,错愕当场。 裴旻左脚向他踢出,将他踢飞了出去。 “就说你老弟不行!”见赵铭退出战团,身形最快的苏沛挥舞着一把怪异的短匕,冲进了圈内,叫道:“丹阳苏沛,请赐教!”他的声音方刚传入裴旻耳中,匕首已经出手。 裴旻露出凝重神色,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对方敢用短匕这种劣势极大的奇门兵刃,招法自是走险奇的路子,教人难以胜防。 果然他闪电移前,单手化作一团幻影,将自己面前三尺间距布满匕影,直接带着数十影子,硬往裴旻撞来。 裴旻心知退不得,面对这种奇门近身兵器,一但后退,意味着胆怯让对方近身,到时胜负难料。 他长剑往前一探,在幻影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短匕的方位架住了这欺身一击。 苏沛冷冷一笑,手腕一番,竟然卡主了裴旻的剑!原来苏沛的怪异的短匕有一个类似于缺口的凹槽,他用凹槽卡住了裴旻手中的剑,然后左臂猛的前探,又一把匕首从他的手心亮出…… 他的左手居然还藏着一把匕首,速度竟然比右手更快! 右匕是牵制,左匕才是真正的杀招。 “好!”周边熟悉苏沛的人都知道,但凡第一次与苏沛交手,不知道他身藏双匕的人,几乎鲜有打赢他的。他这一连招,向来无往不利,胜负大致可定。 “可惜!”慢苏沛出手意图染指五十金的人,见裴旻中招,暗自后悔为何没有抢先出手。 然而便在这电光火石间,裴旻抬起了左臂。 就在苏沛即将得手的那一刹那,他的匕首竟然刺进了裴旻的剑鞘! 这一招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这满堂大采之后,随即又寂静无声,严苛的说他们受了蒋博的聘请,与裴旻处于敌对状态,为他喝彩岂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采声已然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彼此都是你眼望我眼,尴尬的笑了笑。 蒋博脸上惊怒,心底却是震撼。他是不通武艺,然聘请了不少江湖豪杰,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裴旻先前那一招所展现的眼力、勇气、自信、技巧等等都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忍不住心道:这小鬼是谁?蓟城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人物? 裴旻这一招功成,形势逆转,苏沛本想制住裴旻,反被裴旻制住了双手。 裴旻毫不迟疑,挺膝前顶。 苏沛双手一时间哪里抽的回来,于男性本能臀部向后一翘,双手的力量松懈了。 裴旻这一顶却是虚招,他左手向上一抬,右手一绞,双匕都给他卸了下来。 苏沛失了武器,摇头一叹,心知与五十金无缘,退了下去! 裴旻此刻回想起先前那一招背心也渗出丝丝冷汗,江湖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对上这种奇门兵器的人物,必需多多留神,免得马失前蹄。 正想着何人出战,却见左中右三人同时向他逼来。 左边的人举着大铁鞭当头照下,右边的人挥着唐刀斜刺劈砍,中间一人挺着大枪,当中直刺,三人竟然异口同声的一起呼喊: “洛阳韦宁,请赐教……” “九原方青,请赐教……” “关中岑杰,请赐教……” 他们并不是约好的一起出手的,此时此刻,他们还顾念着江湖规矩,毕竟裴旻年不过二十,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少年郎传出去实在太过丢人……江湖人未必会将面子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但确实没有不顾念面子的。 只是五十金锭又过于诱人,对自己有几分信心的人,谁不想要。 苏沛先前依仗着身法身行,快他们一步,已经给他们提了个醒:这五十金锭只有一份,手快有手慢无,他们都等着苏沛退出战场,做好了抢先手的准备……这苏沛一退,三人没有半点迟疑的一拥而上,就如彼此约定好的一般…… 大铁鞭、唐刀、大枪三种兵器,分作三个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角度,分别攻向了裴旻。 第四十六章围殴 裴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况,收摄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心中无忧无喜,无惊无惧。 感受着他们彼此的气息,各自兵器的来势! 方青的枪来的最快,这平中一枪兼含速度与力量最是难防,岑杰的唐刀紧随其后,唐刀兼含刀剑所长,变幻莫测,可刚可柔,岑杰的劈砍走圆弧势,刚猛又不失灵巧;速度最慢的是韦宁,他的大铁鞭有小孩手腕粗壮,少说也有四五十斤的重量,这等兵器若非神力过人,持拿都很吃力,何况以之为兵刃。韦宁这当头砸下,若挨个结实,非成肉泥不可。 大枪疾快唐刀灵活铁鞭刚猛,他们分作前左右从不同的方向袭来,招法不一,来势不同却意外配合巧妙。 能抵挡住大枪的疾快,却未必挡得住唐刀的灵活,侥幸避开这两招,还有刚猛霸道的铁鞭紧随其后…… 周边人设身处地一想,都是脊背发凉,自问不可抵挡,均想:后边无人,往后逃跑放是上策。 然而裴旻的举动却让他们惊呼出声,面对这三人的同时袭击,对方竟然选择不闪不避。 方青的枪先一步刺到,裴旻长剑平举,倾斜刺出,手腕翻转,却使出了借力打力的绝妙手段,一引一带,竟将长枪,牵引向了岑杰。岑杰吓了一跳,脑中一念闪过,这方青难不成识得这位少年郎,不是求财出手,而是助战?正想收改变攻势去防方青刺来的枪,却发现裴旻的剑先一步如附骨之疽缠在了他的刀上,然后他惊觉自己的力量,收不回了。不但收不回,反而受到了外力的牵引,与方青的枪一起往裴旻所在的方向猛刺了过去。 裴旻小退了一步,方青的枪,岑杰的刀猛的与韦宁挥砸来的铁鞭撞击在了一起。 单以力量而言,韦宁远胜方青、岑杰任何一人,但方青、岑杰的合力在加上裴旻牵引的力量,三股力量合在一处,却比韦宁一人之力大的多。 韦宁只给震得手臂发麻,虎口都裂开了一道口子。方青、岑杰也好不到哪里去,力量的撞击是相互的,裴旻及时撤招,避开了与韦宁神力的碰撞,但他们二人却撤招不及,铁鞭的力量外加三人力量的反噬,也震得手中兵器几欲脱手而出。 三人都是地方上的好手,拼斗经验尤为丰富,为何会各自斗在一起,却一脸茫然不解。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裴旻长剑已出,以剑身重重的拍击他们手背,唐刀大枪铁鞭几乎同时落在地上。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出声称赞,周边的人都惊呆了:这以一敌三,还一合就分出了胜负,这少年郎武艺之高,招法之诡异精奇,委实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韦宁、方青、岑杰三人你眼望我眼,各自长叹一声,羞愧的退了下去。 这一回竟无人上前来了,他们各自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五十金固然吸引人,可也要有实力获取才是。 蒋博突然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回想当初拜得太平公主门下,意气风发,往来长安幽州一地,挥金如土,人人敬仰巴结。可最近先让两个小丫头搅得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现在又被一个少年郎莫名欺上门来,打的他招募来的好手,无还手之力,心中气闷,实在不吐不快,喝道:“给我拿下他,一人五十金!” 五十金,若非遇上乱世,物价上涨厉害,可供小康家庭十年衣食无忧。 一人非这少年郎敌手,三人也打不过他,五人十人呢,难道还不是他的敌手? 周边人跃跃欲试,只是顾念颜面,不愿争这个先。 最终有人经不起诱惑,抢先出手,一人动,余人跟着动。 厅前十数人除去先前败给裴旻的赵铭、苏沛等几人外,差不多都加入了战团。 裴旻接连克敌,正是斗志昂扬,状态大好,见周边好手群情而上,也是不惧,手中秋水剑泛起漫天剑影,左冲右突,游走而击,不给他们合围的机会,任是将十余人逼在了三尺青锋之外,近不得身。 不过对方终究占着人数优势,尤其是后方之敌,背后乃是人类视线死角,虚时刻留心,裴旻的攻势难免无法兼顾,即便瞧见对方有诸多破绽,也无力进招,将之击败。一番恶斗,他虽不弱下风,却也伤不了人。 赵铭与韦宁、方青、岑杰等败在裴旻手上的人物,起初还觉得裴旻胜之不武,前者输在了轻敌,后者是为古怪招式牵引,猝不及防,都觉重来一次,未必会输。这时暂且置身事外,方始领悟到裴旻剑法中的精妙绝伦之处。哪怕是平凡常见的招式,在他手上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均自愧不及。 蒋博瞧得越发心惊,昔日公孙幽、公孙曦二女大战他二十余护卫,其中真正的好手不过十人,余者多是一般护卫。今时今日,是在他巢穴家中,十数人都是地方上的成名人物,他们联手竟然奈何不得一个少年,看着裴旻越战越勇,这几日猖惶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当前的局面以是一团乱麻,自身生死存亡,以在眼前,实无必要,再生事端,横生枝节。 “都退下吧!”蒋博不再迟疑,喝退了众人。 裴旻也喘了口气,有着小小的疲惫,本打算斗到酣处,搬出薛讷来,却不想对方竟然先一步放弃了。 “少年郎,好功夫!却不知我蒋博与你有何冤仇,如此猖狂,闯我府邸!”蒋博面色依旧含怒,但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裴旻扬声道:“公孙姐妹在哪?是不是你们擒住了,今日不交出公孙姐妹,我裴旻与你没完!” 裴旻,竟是裴旻! 若说目前,蓟城风头最劲的人,莫过于裴旻。 剑挑公孙曦,力擒李五义。 周边人在蓟城都听过此人名字,只是想不到裴旻会如此年少。 尤其是蒋博听到裴旻之名,神色突地大变,想着太平公主谋划之事,联系到裴旻身后的薛讷,好似大冬天当头浇了盆冰水,从头寒到了脚。 第四十七章退让 以蒋博的资格根本不可能知道太平公主的谋划,但是镇国长公主太平与新皇的矛盾几乎人所共知。现在李唐王朝就是他们两个在博弈,而太上皇李旦因为手心手背皆是肉,致力维护太平公主与新皇之间的平衡。可便如当年李世民、李建成之争,根本维持不住。两人明面上没有撕破脸,背地里已经不住的向对方捅着刀子。 以太平公主的身份地位权势,她要对付人何须用上毒药,除非那个人她奈何不得。能让她奈何不得的人是谁,蒋博能混到今时今日,自非愚蠢无能之辈,心中早有对象人选。 固然惊骇,却也是一阵狂热。 这世间已经出现过一位女皇,为何不能再出一位? 想着历史上的那位女皇能封一无是处的面首为国公,能让一个卖跌打药的混混当辅国大将军,甚至统帅三军,就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榻上之宾。自己助太平公主除去劲敌,飞黄腾达,自不用说。 因故即便猜知缘由,蒋博依然尽力去办。 如今事情砸了,毒药意外给人盗走,他交不了差,将坏太平公主大事,但也真的没有到生死存亡之境。最多他受到严厉的惩罚,太平公主不在信任他,他将会失去了今日的一切。可至少罪不至死,祸不及家人。裴旻此刻的出现,让情况多了更为可怕的变故。 裴旻的身后有薛讷,若这件事情就这般闹大,惊动了薛讷,使得毒药落在了薛讷的手中。万一薛讷知道他背后站着的太平公主,那真的就完蛋大吉了,到时候天崩地裂,朝野翻天。 以薛讷的身份地位是可以直达天听的,他的加急快报能够直接调用全国各地的驿站直入长安尚书省出现在皇帝太上皇的面前。毒药一事若经过他的口,传到了太上皇的耳中,任谁都不能无动于衷。那个时候太上皇饶不了他,皇帝不会放过她,太平公主也将对他除之而后快,他这种小杂鱼灭门移族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念及前后关键,蒋博险些晕阙过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事情在这样不受控制的发展下去,必需立刻马上将事态控制住:乐毅论可以不要,毒药还能再买,一切事情止步于此。 “公孙姐妹?”蒋博强压着惊恐,茫然的望着周边道:“你们谁见到公孙姐妹了?” 周边人都知道蒋博在找公孙姐妹,但他们不知真正原因,只知道公孙姐妹与蒋博有仇,还盗取了府上的东西,一致摇头表示不知道。 蒋博一副你看的样子,瞧着裴旻道:“不瞒裴公子,公孙姐妹确实与我有隙,前不久她们为了报复,还潜入我府中盗取了府上的一件珍玩。我料她们两个小姑娘也非恶意,只是好玩报复。这些天广派人手全城寻她们。我这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想为难她们两个小姑娘。只想讨要回珍玩,至于闯我府邸的事情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直也没有她们的消息。” 裴旻左瞧右瞧,想了想,收剑回鞘道:“真的?” 蒋博一手指天道:“皇天所见,绝无虚言。” 赵铭此刻也站出来道:“裴公子,蒋东家此言不假,公孙姐妹前段时间夜闯府邸,突围而出,我们都亲眼所见。她们是躲藏了起来,并非失踪,更非蒋东家所为。” 裴旻想了想,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带着几分惭愧道:“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抱歉。”他说着作揖赔礼,态度诚恳,随即又道:“公孙姐妹皆是我朋友,她们估计也如蒋东家说的那样,为的是好玩报复,我代她们向东家赔罪。不知东家丢的是什么珍玩,我愿意原价偿还。望蒋东家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们计较。” 蒋博心里恨忖:那是书圣王羲之的乐毅论,无价之宝,当初太宗皇帝为了得到它还是动用手段强取来的,你一个穷酸书生,全身家当低得上里面的一个字? 不过裴旻这话,确实给蒋博吃了一颗定心丸,知他与此事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他要做的便是要让裴旻远离此事。 裴旻离远了,薛讷才不会知道,一切就此终结。 蒋博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副前人的字帖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如此大张旗鼓的找她们,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有点不吐不快。今日裴公子代她们道歉,看在公子为我大唐锄奸的份上,我便不与她们计较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说着,他高呼一声,“王管事,将所有人都叫回来,就说事情以了,即便遇上公孙姑娘也不许与她们为难。裴公子,你看如何?” “多谢!”裴旻再次作揖。 蒋博道:“我府中一片大乱,也就不留公子了,裴公子请便,回头代我向大都督问声好!” 很明显蒋博这是下了逐客令,并且也旁敲侧击的道明了,今日一切事情看得不是他裴旻的面子,而是大都督薛讷。 “告辞!”裴旻转身便走。 蒋博瞧着裴旻远去的身影,眼中怒火燃烧,心中有的只是憋屈。 见裴旻远离,王管事见蒋博一脸怒火,小心翼翼的道:“东家就这样放他走了?命令还要不要收回?” 蒋博怒瞪了他一眼道:“你没看出来,这小子就是仗着背后有薛讷撑腰,才敢这帮猖狂。在幽州一地,薛讷的权势无人可比,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小事与他有冲突。至于那两个小贱人看在薛讷的面上,我们就饶了她们。”他压根就没有告诉手下毒药之事,他的手下真的只以为是丢了一件珍玩。 王管事见蒋博并不是忽悠裴旻,领命下去了。 蒋博回想裴旻今日的一举一动,突然意识到,裴旻未必不知道公孙姐妹不在他手上,只是想逼他放弃对公孙姐妹的追捕而已。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蒋博想着裴旻年纪轻轻,不过一介白身,非但拥有一身超凡的武艺,还懂得借势。如此年纪,便会借势压人,若他以后得势,那还了得? 第四十八章不如以身相许? 蒋博这一退,退的可算彻底,非但收回了追捕公孙姐妹的人,自己甚至都以外出做生意为由离开了蓟城。 对于蒋博的撤离,早在裴旻意料之中:毒药落在公孙姐妹手上,不过就是瓶毒药而已,她们姐妹用来祸害他人或者毒老鼠五害都与他毫不相干。可落在薛讷手中,就大不一样了。万一让薛讷察觉他们所谋之事,太平公主会不会因此垮台无法确定,但他肯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祸及自身,祸及家人。 蒋博没得选择,裴旻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为了以防万一,裴旻并没有直接让公孙姐妹立刻搬出李府,而是送去膳食,让她们多住几日,免得其中有诈。 两日过后,裴旻留意着蒋博的动向,一切风平浪静,对方确实退的彻底,放心下来。 当天夜里,裴旻便潜入了李府将这消息告诉了公孙幽、公孙曦。 公孙幽尚好,她本性恬淡,在李府中看看书,练练剑法,研究一下剑舞,困在李府,非但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另她心境更上一层楼,各方各面都有不小的进步。好动的公孙曦却早已耐不住寂寞,短短几日,她除了练剑只有练剑,还不能弄出声响,就如度日如年一般,浑身不自在。若不是她自己闯的祸,还有姐姐公孙幽寸步不离的在一旁看着,她早耐不住了。得知事情以了,今夜便可出府,高兴的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公孙幽知道自己这妹子的秉性,先一步的拉住了她,方才不至于惊动外头的护卫。 便是如此,公孙曦依旧两眼冒着金星,迫不及待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这里我是片刻都不想呆了。” 裴旻应道:“如不嫌弃,今夜便随我回袁府,暂时在我屋中将就会儿。”这南街虽然少了李五义,但依旧是龙蛇混杂之地,大白天的公孙幽、公孙曦武功在好,翻出李府都有给发现的可能,指不定就给当做奚族、契丹的内奸处理了。 她们只能夜里出去,大晚上宵禁已经实行,客栈早已关门,街边又有坊丁兵卒巡逻,袁府是唯一的去处。 公孙幽显然明白这点,颔首道:“又麻烦裴公子了。” 裴旻笑道:“你们不介意便好,我可以与袁兄、颜兄挤一挤,没有什么麻烦的,也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离城。尽管事情以了,此地还是不宜久待,免得横生枝节。” 公孙幽从腰间腰包中取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道:“这便是那瓶毒药,公孙幽是个妇道人家,也不知应该如何处理,便交给公子判断吧。” 裴旻伸手接过,瓷瓶做的很是精细,扒开了塞子闻了闻,果然有种甜甜香香的味道,不知喝一口会有什么反应?如此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暗笑自己想法找死,重新塞上,收入怀中,略一思索道:“就这样让他过去吧,太平公主的势力骇人,甚至超越了皇上。若我拿着这毒药去告状,这人微言轻,想都不用想,死的第一个肯定是我。交给大都督,还有点可能。但他待我甚好,我不想将他推入火坑。”他心中加了句“大都督,毕竟只是大都督!” 薛讷将门虎子,作为一员镇守一方的边帅,他是完全合格的,但真要与他父亲薛仁贵以及上一辈的裴行俭、刘仁轨相比起来,那就逊色太多太多了。 不论能力还是朝野中的声望,薛讷与那几人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 可以这么说,只要薛仁贵、裴行俭、刘仁轨这些由李治一手提拔出来的名将名臣再世,给武则天十个胆子,她都不敢称帝。史上便有这么一件事,李治病故,武则天意图掌权,插手国政,当时刘仁轨位居宰相,他直接当着武则天的面说吕后乱政败亡的实例,措辞犀利,几乎等于是指着武则天的鼻子骂她就是汉朝的吕后,若继续下去不会有好下场。 以武则天的性子手段,若别人这么说她,九族都给诛灭了,但是刘仁轨在朝野威望无人可比,即便武则天也不得不舔着脸亲自给他解释说是皇帝守丧不能开口发布政令,她暂时代替皇帝处置政事。并且再三向刘仁轨保证,她会引以为戒,不会重蹈吕氏后尘。 也是因为刘仁轨这位唯一能镇得住场面的老臣病故,武则天才敢放开手段,欺负她儿子夺权。 若薛讷有刘仁轨或者他父亲那般威望,裴旻不介意送薛讷一场富贵,由他来稳定朝局。可是他没有那般威望,将事情捅开,会让朝野动荡的更加厉害。薛讷本不擅于政治争斗,牵扯进去,未必就能功成身退。将事情告诉他,害他的可能反而占据多数。 裴旻有此思量,决定将此事记在心中,不强行出风头,装大以巴狼,免得害人害己。不过他也没打算将毒药丢了,留着它指不定关键时候还能起到一点作用。 公孙曦见他们还不打算动身,连连催促。 裴旻应了声领着公孙幽、公孙曦两姐妹,悄悄出了李府,住进了袁府,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袁履谦、颜杲卿,并非不信任二人,只是没有必要,翌日一早,她们便会离去,何必牵连不相干的人。 当天夜里,裴旻找了一个借口向颜杲卿请教政务上的事情,一聊便是半宿,停不下来,很自然的一起睡了。 公孙幽、公孙曦并肩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便要离去,一时也无心睡眠,聊着此次蓟城之行,皆有不同感慨。 “回到家乡,不知怎么面对王叔?”公孙曦与王宛相处不来,因为后者尖酸刻薄,小肚心肠,但想着十数年的邻居就这样死了,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公孙幽也微微叹道:“如实说吧,相信王叔在天之灵,不会怪罪我们,我们都尽力了此次行程体会到了人心险恶,却也感受到了豪情仗义,也算不虚此行。曦妹,你说裴公子如此助我们,我们应当如何报答?” 公孙曦古怪一笑道:“不如以身相许?” “瞎说什么!” 这危急解除,姐妹俩竟在床榻上嬉闹起来。 第四十九章公孙曦拜师 翌日一早,裴旻便将公孙幽、公孙曦送出了南门。 “这里面都是一些面饼干粮,你们在路上吃,莫要弄丢了!”裴旻将自己一早准备的包裹递给了公孙幽,他还在包裹里还悄悄的塞了半贯通宝,足够她们返乡的用度了。 公孙幽盛情难却,只能伸手接过,想着昨夜公孙曦以身相许的戏言,面上不由的飘起红云。戏言虽当不得真,但生活至今,裴旻是她唯一一个深入接触而且兴趣爱好尽皆相同的男子,却有朦胧的亲近与好感,但又想到即将分别,不知何时再见,甚至可能缘尽于此,心中不免惆怅。 公孙曦也有些不舍,对于裴旻这个打败她的人,让她剑术修为更进一步的人,也映象极深。 “后会有期!我们肯定会再见的!”裴旻倒是没有特别的惆怅,他相信她们一定会再会:他裴旻此身不可能籍籍无名,而公孙大娘名动天下的剑舞也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悄无声息。他们彼此都将名动大唐,有心相会,又有何难。 似乎受到了裴旻态度所感染,公孙幽、公孙曦情绪好了许多,相互告别离去。 裴旻目送她们远离。 公孙曦走了半里路程,突然一拍脑袋道:“啊呀,我忘记了,我没将乐毅论给他!” 公孙幽又因离别的惆怅,没有顾念那么许多,经公孙曦这么一说,方才想起:昨夜她们嬉闹过后说起了正事,裴旻处处相助她们,尽管不求报答,两姐妹却也想做些什么。正好她们手中有从蒋博那里盗来的乐毅论。乐毅论本是王家之物,但是她们的王叔早已过世,唯一的女儿也自尽而亡。她们不可能将乐毅论还给蒋博,更不可能交给害死王宛的王家二叔……这书法界的至宝乐毅论登时成了无主之物。 公孙幽、公孙曦对书法一道没半点兴趣爱好,对于乐毅论这种无价之宝没有一点感觉,想着裴旻文武并重,与其烂在自己手中,明珠蒙尘,不如赠给裴旻,也算得上是宝剑赠英雄。 却不想两人在分别时,竟然将此事忘记了。 公孙幽忙道:“还好我们没走远,这便回去将乐毅论给他。” 公孙曦将自己背上的行囊强行一塞,跑着道:“我去就行了,老姐你就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还没等公孙幽应话,公孙曦便留给她了一个背影。 “这孩子!”公孙幽摇头无奈,只好原地等着。 裴旻目送二女远去,正想着此间事了可以用心备考解试,却见远处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快速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疾步迎了上去。 是公孙曦? 不管她们姐妹如何相像,裴旻总能从感觉中分辨她们两姐妹的身份。 “曦姑娘为何去而复返?”裴旻脚不停步,远远高呼。 公孙曦却是不答,直至近前方才道:“险些将最关键的事情忘记了。” “什么事?”裴旻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孙曦也不应话,而是两脚并拢,将手上长方形的木匣子双手毕恭毕敬的递上,道:“这是给您的啊啊礼物,还请收下!” 她话说的含糊不清,裴旻压根就没听清是什么礼物。不过性子洒脱的公孙曦,突然这样毕恭毕敬的,让他着实不习惯,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木匣子接过,让她不必多礼。 公孙曦见裴旻接过木匣子,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裴旻竟看的一呆,公孙曦与她姐姐公孙幽相貌一模一样,都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此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更显精灵俊秀,直率豪爽,展现出了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美。 就在他这愣神之际,公孙曦突然作揖,一揖到地道:“公孙曦拜见师傅,给师傅请安!” 裴旻这下真的呆住了,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忙将她扶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曦娇笑道:“你收了我的拜师礼,你自然就是我师傅了。这徒弟给师傅请安,在正常不过了。” 裴旻这才知道那含糊不清的“啊啊”竟然是拜师的意思,以手扶额道:“曦姑娘何必那么麻烦,我们日后若见,相互切磋指教,我绝不藏私,没必要那么隆重。” 公孙曦道:“可是,我想学你的剑法啊!” 裴旻摆手道:“你就别埋汰我了,就我这大杂烩剑法,跟你的越女剑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学我的剑法,还不越学越倒回去?” 公孙曦正色道:“不是现在的大杂烩剑法,是以后的,以后的大杂烩剑法。”说道这里,她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嘴里却轻声嘀咕:“现在的,我才看不上眼呢!” 裴旻愣住了,他从未小觑自己的大杂烩剑法,而且坚信自己的大杂烩剑法终有一日会如他心中的想法一样,凝聚天下奥妙剑招与一身,成为天下间超一流的剑法,却不想他的意图竟然让人看穿了,大感意外,突然想起那夜与公孙幽在三英客栈里的对话,当时他只是略微带过,并未道明真的意思,岂难道? “是你姐姐告诉你的?”裴旻忍不住问道。 公孙曦立刻回道:“这个……师傅你就别管了。” 答案跃然而出,裴旻忍不住发出古人感叹:“知我者,公孙幽也!” 公孙曦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娇嗔道:“师傅,怎么样嘛!” “行!”裴旻心情愉悦道:“若我真的大功告成,传授你又如何。” “多谢师父!”公孙曦高兴的险些跳起来,当日听公孙幽说裴旻的大杂烩剑法,便有这个这番心思。她自问做不到,却不知为何心底觉得裴旻能够做到。面对未来胜过越女剑法的剑法,喜剑好剑的她,如何能够不心动? 裴旻摇头苦笑,这莫名其妙的收了个徒弟。 “对了!”公孙曦突然一拍脑袋道:“差点忘记了,老姐还在前面等我呢。师傅,后会有期……”她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毫不迟疑。 第五十章一写当十读 裴旻再次目送公孙曦离去,确定她们真的走远,方才转身回城。 一路没有耽搁,裴旻返回袁府。 颜杲卿正在外院一边读书一边晒着太阳,见裴旻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木匣子,道:“什么好东西!” 裴旻摇了摇手道:“不知道,徒……”他正想说徒弟送的,顿了顿改口道:“朋友离别时送的礼物,还没打开看呢!”他真没将公孙曦当做自己的徒弟,至于对她的承诺,也没有反悔的意思。裴旻毕竟拥有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比谁都清楚,想要真正的强大让自己的心血流传后世,藏私是最无知的做法。中国古人是何等了得,他们创造出了无数灿烂文化,但大多文化巧技都因为藏私而失传,仅限于历史传说。 这也并非是古人愚昧无知,而是风气认识使然。 裴旻从来没有用自己现代人的思想来权衡古人的对错,但也没有将自己的一身本事带入棺材的想法,当然前提条件对方必需得到他的认可:公孙曦显然有足够资格。 颜杲卿不再追问,裴旻想着颜杲卿已经成功获得入仕资格,依然如此用功,自己跟他比起来,却有不如。 解试将近,不能在马虎了。 裴旻快步回到房间,将木匣子放在一旁,正想拿着自己看了一半的论语研读,想了想还是看看公孙曦的“拜师礼”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刚打开木匣,便见乐毅论三个大字,落款竟然是李世民。 裴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公孙曦竟然将乐毅论送给了他? 难道不知乐毅论是书法界的至宝? 在现代以玉石珍玩钻石黄金为至宝,甚至为之头破血流。但古人比起珠宝,上流社会的人更喜欢墨宝字画,尤其是那些名人字画,是一字千金,任何玉石都比不上。王羲之在书法界是一座丰碑,公认的天下无双,他的书法,价值无法估量。这乐毅论若拿去黑市贩卖,属于没有价值上限的宝贝。 不过想着公孙曦的性格,裴旻忍不住笑出声,估计在她眼中这乐毅论跟纸没什么区别。 怀着激动期待的心,裴旻将乐毅论从木匣子里取了出来:乐毅论是经过重新包装的,便如包书皮一样,外表镶嵌上了一层秀丽的蜀锦,将字帖包裹其中,免得受到损耗。包装的手法特别精细,从外包装的落款可以判断有可能是出至唐朝最伟大的帝王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手。 看着卷轴上的“乐毅论”三字,裴旻不由的点了点头,想道:李世民不愧是世家子弟,这几个字,笔力遒劲,书**底确实了得。 小心翼翼的摊开卷轴,裴旻终于一睹书圣风采,眼中震撼十足:想着先前李世民的字,再跟字帖里的字相比,裴旻不得不佩服太宗皇帝的心大:那几个字他有什么颜面写上去的。李世民的书法确实优秀,可与王羲之的入木三分比较起来,各中差别却不是一般大小,这就是宗师与名家的差距…… 乐毅论王羲之用的是小楷手法,这种小楷横画长而直画短,存着隶分的遗意,已备尽楷法,为正书之祖。乐毅论作为正书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若我的字,能如王羲之一般,那该多好?”裴旻想着,他的书**底并不弱,但较之李世民的笔力由要逊色一二,更别说与王羲之这样的宗师相提并论,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练字的念头:有乐毅论手在,若不对照练习,岂不是辜负了公孙曦的美意? 何况字帖存在的最大价值不是放着展览而是练习,从开始模仿到衍生自己的风格,将书法一道,流传下去。 只是解试将至,另外抽出时间练习书法,难免会因小失大。不知有什么两全之法…… 正思考间,裴旻突然想到史上的一个典故“一写当十读”,说的正是写书一遍,抵读书十遍! 不如照着乐毅论一边练字,一边研读? 何况科举应试,阅卷的考官大半是先看字,然后再看文章。字如不好,文章再好也要受影响。将字练好,也能加不少的分。 裴旻也不管工程庞大,想做便做,取了些通宝,让袁管家上街时,顺道给他带大量的笔墨以及帛书,做足准备。 小字为古代日用必需的书法,不论是书信还是办公都是以小子为主,其中小楷是最流行的,因此有正书之说。 想要在官场混,可以不会草书或者行书,但一定要会小楷。 历史上小楷写的最好的人并非是王羲之,而是颜杲卿的从弟号称书法界亚圣的颜真卿,不过此时颜真卿还是一个玩尿和泥的小屁孩,因此乐毅论算得上当世最好的小楷。 至此起袁府后院每日高挂的三十余帛布,成了一到靓丽的风景:古代纸贵,尤其是书写用的宣纸,更是御用贡品,价格居高不下。因此裴旻练习书法所用的是帛书,以帛布制成类似纸张大小的布快。这种帛书价格并不低,但耐用持久,洗去墨迹,还能重复使用,省钱实惠。 如此情形,持续了足足一月半。 这一月半裴旻几乎足不出户,晚睡早起将礼记、春秋左传、毛诗、周礼、仪礼、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论语等书都书写了一遍,用墨丸十数斤,写坏了十一支笔。 效果也极其明显,裴旻此刻的小楷写的有模有样,不只是工整漂亮,隐约间已有几分韵味,有了一点点大家的风范。至于儒家经典,他每写一遍,都会在心中默读多遍,也没有拉下半点。 看着后院飘起了帛布,颜杲卿叹道:“我见裴兄先前日夜外出,以为他力求状元之言,只是随意说说。这月余间,见他这股认真的劲儿,方知是认真的。这份恒心毅力,我远是不如。” 袁履谦也认同的颔首点头,道:“有如此益友,近日我都不免受到影响,每日多看了半个时辰经史,免得给拉开太远。” 颜杲卿点头赞同,心中突地一动:“不如我也参加此次解试?”见袁履谦有些意外,笑道:“多参加次考试又何妨,我也想与裴兄好好切磋一二,能与知己好友争个高下,也是一种乐趣!” 第一章解试开始 早在唐代以前,入仕为官凭借地方豪绅的举荐以及官员的提拔:这种任官方式特别古板老套,而且有严重的徇私漏洞,导致了入仕的门路几乎让门阀大户所垄断。直到隋朝科举的出现,方才给了寒门士子一个晋升的空间,让更多的有才之人,能够一展抱负。 不过隋朝二世而亡,科举制度也存在诸多漏洞,并不完善。尤其是当时士族林立,科举制并未取得多少效果。直到唐朝的发展完善,朝堂也为了收取寒门人才大开方便之门,科举的地位也愈发重要。 在唐朝科举几乎是年年开考,共分解试、省试、吏部复试三个步骤,其中解试是第一步,唯有获得解试的资格,方能进长安参加接下来的会考。 解试开考的时间各州皆有不同,幽州则定为十月一日! 延和元年十月一日,正是解试开考的日子。 裴旻难得没有晚睡早起,而是早睡自然醒,以最佳状态迎接今天的开考。 袁老管家一大早给他们准备了莲藕面,预祝他们都能考个好成绩。 裴旻吃着香喷喷的藕面,道:“有袁老这高升面,定考个第一回来。” 袁老管家笑道:“裴公子有这信心,想来贡士是十拿九稳了。” 颜杲卿也是交口称赞,“想不到袁老做面的手艺,这般了得……只是裴兄弟你这话可没将我跟袁弟看在眼里。” “怎么会?”裴旻道:“我们朋友一场,你们的本事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反正前三就我们三个,是谁就是谁,各凭本事,其他人都靠边站去。” 颜杲卿赞道:“此言大善!” 袁履谦突然想起一事,道:“唉,只可惜,我与昕哥名额不算。不然,今时今日,我们便能帮裴兄好好教训教训一下裴羽。” 裴羽? 裴旻一时都不记得这人名了,细细一想,却恍然:就是他离开燕云书院之前,因不知道他已经跟裴家断了关系,嫉恨他抢了去稷山书塾学习的机会,出言不逊给他揍过的那个小人,不由奇道:“他怎么了?没去成稷山书塾?” 袁履谦摇头道:“非但没有去成,还给革出了裴家。”见裴旻一头雾水,笑道:“说起来也是因为裴兄的缘故,稷山书塾的资格本是你们两人角逐,裴兄离开了裴家,他是不二人选。可他偏偏枉做小人,以为裴兄抢了他的资格意图用手段逼裴兄放弃。结果裴兄公开识破了他的用心,还将他羞辱了一番,受到学院人的鄙夷。裴羽与裴兄不是同一脉,但天下人都知道天无二裴,以辈分而言。他还是你的表兄,裴家家教深严,他在外人面前,以卑劣手段对付族中人,裴家内部是坚决抵制的。裴羽也失去了资格,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如今裴家已经放弃裴羽,另选他人。此次贡士,裴羽也在其中,他应该如裴兄一样,选择了以考科举的方式入仕。” 裴旻听了心中一禀,裴家能够流传千年,出过数十位宰相,近百位三品以上的大员,数不胜数的地方官吏,在家风家训上果然严苛。 念及袁履谦先前的话,裴旻也是有些遗憾:科举取士并非是没有限制的乱取的,各州皆有贡士名额限定:上州每年三人,中州两人,下州一人。幽州作为古九州之一,自然属于上州,有三个名额。当然在律法上还有一点额外规定“确有才行者,不限其数”,也就是说只要真的有才华,数量不限。但是若确定是哗众取宠之辈,举荐官员是要受到牵连的,因故各州每年都以限定名额为准,几乎不会节外生枝的多添名额。 而颜杲卿、袁履谦已经有了去处,即便他们考出好成绩得到贡士之名,也不会去长安参加接下来的考试。他们占据的两个名额,将会往下推延。 若非如此幽州三个名额,他们一人一个,其他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他们一人一言,似乎贡士已经手到擒来。 不是骄傲,而是自信。 裴旻笑道:“无妨,跳梁小丑,袁兄要是不提,我都将他忘记了。”他看了看时间,道:“离考场还有段路程,我们可以动身了。” 三人准备好笔墨,一齐往幽州府衙方向行去。 他们赶到府衙门口的时候,门前已经聚集了八十余位参加科举的学子,他们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有的临阵磨枪捧着书本,做最后努力有的一脸紧张,双手合十,似乎再求九天神佛保佑有的自信满满,谈笑风生,有的更是偷偷摸摸,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 千奇百态,尽在在府衙门口。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都属于自信这类人的,他们不只是因为为了这次解试,筹备多日,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自小便打好了功底,从幼儿懵懂时,便开始识文断字,整个启蒙时期都办随着书本长大。解试考得便是对经史的认识与了解,这方面他们比真正的寒门学子累积了太多太多的优势。这种优势,不是轻易就能追上的。 人群中裴旻意外看到了一人……裴羽。 此时此刻的裴羽与当初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他底耸着头,默默的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的呆着,就如一个穷酸书生。 裴旻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忽然对他有一点点改观了:此人未必就是跳梁小丑,经过人情人暖的天差地别,他似乎成长了不少。 俗话说得好,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才得提防一二。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羽性子阴冷好嫉,心眼儿贼小,自己害得他前途未必,哪有不怀恨在心的道理。 袁履谦性格刚正不阿,不齿裴羽为人,哼了声:“活该!” “对他,你要提防点!”颜杲卿也瞧见了裴羽,他从袁履谦口中知道了经过,也瞧出了一二。 裴旻淡笑点头,“我知道!” 多日相处颜杲卿也清楚裴旻为人方正,但处事圆滑,懂得进退,有混迹官场的城府才智,不再多言。 第二章贺虚之的惊讶 随着时间将近,负责此次考试的幽州长史,红光满面的出现在高台上,细说考试规则。 因为是地方上解试,管理的并不严苛,只是特别强调一些规章制度以及注意事项。讲话完毕,正好到入场吉时。 裴旻整理了自备的笔、墨、水以及餐具食盒,见一切完备,与颜杲卿、袁履谦随着人流,经过详细的搜身,进入了专门为解试而搭建的贡院,将身份报考信件官文等物交予官员确认,领了考试牌号。 牌号是打乱随意发放的,免得彼此相熟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作弊。 裴旻的牌号是在丙号间三排五号位,颜杲卿、袁履谦都在不同的考间,彼此眼神示意,各自鼓励。 裴旻找到自己的位子,周边都是陌生人,个别运气好的遇上了熟人,也只敢眼神交流,不敢彼此出声招呼。这进了考场,不管考题发放与否,都算考试开始,惹得考官不快,直接请出去,也只能明年再来了。 裴旻将笔墨摆放好,给自己倒了杯水,悠闲的喝着:这解试要考三场,一场一天,考试的时候,贡院提供食物,但不准备餐具。官员不会随时随地为你端茶送水,解渴用的水是自备的。 裴旻在后世有着喝茶的习惯,不管渴不渴只要手中无事,茶水不断。来到这个世界,目前茶是没得喝了,改成了喝水,有事没事的喝几口。此次考试,他别的东西没带多少,饮用水带的却是十足,足够这一场考试的份量了。 没等多久,负责他们这个考场的监考官员拿着考题走进了屋子,在放发考题之前,还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核对考牌与身份官文信件,确定一切无误,方才准备放发考题。 裴旻见流程有条不紊,暗暗佩服,科举创建至今,不过百余年,但一环一环不说制度完美,却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漏洞可钻。 考官在发放考题之前,咳嗽一声,道:“今日考试时间为一昼,日落前止。若时间不足,许多与三根蜡烛时间,烛熄笔停。还望诸位多加努力,以图报效国家。”发表完这老套的感慨,考官方才让人将考题高挂起来。 裴旻看着考题,果然是默写经史,心如明镜:解试是初考,跟论策,诗词什么的完全不挨边:考的是基本功,是死记硬背的学问。 考法确实死板,但却自有道理。 依照裴旻个人的理解:这种死板的考试方法可以考察一个人的才智与本性。 别看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但是你若脑子不好使,智商不够,即便你在用功,亦不可能将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可怕庞大的儒学经典,记在脑海里。然后就算天生奇才,若不下苦功夫,也别想将明经背诵的滚瓜烂熟。 想要通过考核,智慧、耐心缺一不可。 科举的第一步,考的应该是这两种才能。至于行文工整,书法优美皆是次要加分。 考官给的考题竟是默写《尚书》中的《商书》,《仪礼》中的《公食大夫礼》还有《士丧礼》。 裴旻并未急着动笔,而是在脑中整理考题上的资料,《尚书》是中国第一部古典文集和最早的历史文献,它以记言为主。自尧舜到夏商周,跨越两千余年,《商书》记载了自然是商朝的历史传记,从商汤灭夏桀起至殷商灭亡,武王封纣王帝辛庶兄微子于宋地完结。字数不多,内容却是极其深奥,想要全篇默写下来,并不容易。不过也并非强行要求一字不差,只要大体正确,流畅工整,言辞答意便可。 裴旻在心中根据记忆默背一遍,个别记忆不通的地方,连接上下文以及对古义的了解揣摩,以自己的认识添补,多一字少一字,无伤大雅,关键意思必需对的上,还要读的流畅。 花费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裴旻笔都未拿,墨也未研,都在脑中默背揣摩。 负责监考丙号间的考官叫贺虚之,越州永兴人,早年与堂兄一起应试科举高中进士,但因得罪太平公主给远调幽州,当个不大不小的芝麻官,算是聊度余生。从入考场的那一刻起,贺虚之目不离裴旻,对他特别在意。 从最早的剑诛奚族王子到力擒奚族内奸李五义,裴旻在蓟城名头并不小。尤其是薛讷亲自举荐他参加此次解试,更在幽州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薛讷为人方正,眼睛里不揉沙子,人所共知。当年恶吏来俊臣权势倾朝,薛讷都不给情面。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后生破例,实在令人好奇:这个后生到底是何许人? 细细了解,却是河东大族裴家子弟,然而却因孝道,放弃去稷山书塾的机会,脱离裴家,从而参加此次科考。 重孝、有勇有谋,如此了得的少年郎,让人不得不关注。 哪料都开考了大半时辰,那裴旻却只字未动,着实让人为他感到焦急。 贺虚之想起当年他参加科考的时候,那是下笔如有神,就算这次的题目偏难,却也不至于一个字也写不出吧? “难道传言有误,这裴旻就是有些蛮力,在文学上一窍不通?”贺虚之心中默念,一脸古怪。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裴旻却动了。 他取出一颗墨丸,兑水研磨,调和匀称之后,取出毛笔,一手挽着长袖,低头便书,速度竟是极快。 贺虚之满心好奇,故作漫不经意的游步裴旻桌前,一看之下,心底不由得一声贺彩:“漂亮!” 瞬息间,他明白了裴旻的用意。写书最大的忌讳是断断续续,上文不接下文,笔法不够连贯一气呵成。 裴旻这是先将要写的东西,研究透了,然后一口气从头写到尾:这种书写方式,能最大限度的让整篇文章看的更加优美工整。 细细看着那小字,贺虚之表情更是吃重,对于书法一道,他研究的不深,但他有一个极擅书法的堂兄贺知章,也是同他一期科举状元,见多了他的字,却也识得字的好坏。 裴旻的小字,竟然有着一股大家风采! 第三章逼到了绝处 在书法界有一句话说的好,大字难写,小字更难写。写大字,要如写小字,写小字,要如写大字。 这话看着矛盾,其实却是包含了写大字与小字的精髓真理。 因为大字一副帖子往往就是几个字,甚至一句话,字与字之间,字与书帖之间,不能显得空旷。因此至关重要的便是紧密无间,而写小字通常是一篇文章,一封书信,成百上千个字密集在一起,故而关键之处是宽绰有余。也就是说:写大字要做到小字似的精密而写小字要做到大字似的舒朗。 这也是写大字与小字的难点所在。 裴旻的小字却非常完美的做到了这点,字与字之间宽绰有余,不管字笔画再多在难写,他也能做到一行一字,工整的如同精心细量过一般。而且一笔一划充斥着小楷的圆润、娟秀、挺拔,竟隐隐透着书圣王羲之的笔锋味道。 王羲之是书法界的标杆,随便历数十个书法名家,其中至少七八个是先模仿王羲之的字筑基,然后在衍生自己的风格的。这在书法界是一种风气,贺虚之也不足为怪。但裴旻如此年少,竟得其中韵味,委实难得,便如他那堂兄贺知章一般,甚至犹有过之。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在心底默念几句,贺虚之转向别处,看着周边人改了一半却停下来思考,笔墨涂涂改改,甚至弃之重写,更觉裴旻年少稳重,心思奇巧,暗自称道。 裴旻这边,他笔一落,脑中似乎回忆起日前急笔抄书的情形,记忆中的一字一句,如涌泉般飞奔而出,一些原本苦思难解的地方,竟然豁然而通,兴奋之下埋首狂写,不再思虑其它。 商书竟给他一挥而就。 接下来是仪礼中的公食大夫礼与士丧礼,作为儒家十三经之一。仪礼记载周代的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各种礼节,可谓包罗万象。礼节作为儒家的核心部分,先秦的六经中有礼,汉代立五经学官,有礼。唐立九经,有“三礼”宋代立十三经,也有“三礼”。 裴旻效仿后世,预判考试重点内容,其中仪礼是他假设中必考的科目,着重抄写,如今当真考到仪礼,正中他下怀。 这一次裴旻只是沉吟了半个时辰,已然信心十足的研磨动笔了。 考题全部做完,发现时间竟有剩余,裴旻也不提前交卷,一边喝着水,一边做着检查,实在检查不出问题,便在考场中练起了书法,重新多写一份,对比一下那份出色,毁去稍次的,留下更好的。 直至黄昏日落,裴旻方才将试卷掩上,上缴考官,回头望了一眼考场:尚有许多人未完成作答,各自点起了蜡烛。依照人性化的规定,他们有三支蜡烛的时间,蜡烛一灭,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考的是帖经,为了防止考生左右串通,这第二场考试依然需要重新安排坐位,即便监考官也是一样。 裴旻这一次抽到的是甲字号考场,意外与袁履谦同在一个考场,只是两人的位子相去甚远,连眼神交流都做不到。 所谓帖经说白了也就是填空题,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由考生填写。只是所有题目来至于二十余本经史书籍,从万千句古话中,随即选出一段,只给中间内容,让你填写前后,较之单纯的默写,又要难上几分。 这内容太杂太多,即便裴旻也做不到全部会答,有几道题实在想不出出至何处,只能放弃。 第三天的考的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给出一段话,让你理解古人的意思。 这墨义正是裴旻的强项,作为拥有古代学霸,现代中文系高材生两段记忆的裴旻,在这方面可谓得天独厚:一边可以依照古人的理解,另一边对应现代人的思维,相互照应,得出来的答案标新立异却又不跳脱古人的理解范畴,足以让任何人眼前一亮。 三天考试,竟转眼即过。 长安太极宫武德殿! “岂有此理!”李隆基刚刚得到密报,气恼的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都甩出去,这手方刚举起,略一琢磨又忍了下来:他自幼生活在武则天的威严之下,亲人一个个的让自己的亲奶奶杀了,磨练了不一般的城府,哪怕气过了头,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冷静。即便在这四周无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放纵自己,胡乱发泄。 “来人,将王琚、张说、崔日用请至后殿……” 他抓着手中的密报,指甲都要刺进了肉里。 不多时,王琚、张说、崔日用三人同时求见。 李隆基默默的将密报给了他们。 三人见密报内容,表情各是一变。 密报的内容是关于前任宰相刘幽求,刘幽求机变权谋出类拔萃,时是当今一时之选,是李隆基最依赖的左膀右臂,早年便是他帮助李隆基谋划与钟绍京、麻嗣宗、薛崇简等人发动唐隆政变,入宫诛杀韦后,并经他手发出一百多道诏书,将李旦推上了皇位。刘幽求也因此擢拜中书舍人,参知政务,成为宰相,后来更进拜侍中。唐睿宗李旦还赐铁券,让他享有免死十次的特权,并准许他的子孙世代承袭徐国公的爵位。 太平公主权势凌驾皇上,刘幽求设谋诛杀太平公主,但事情暴露,李隆基为保刘幽求,先一步将他告到李旦面前,为他求情,得李旦首肯保住性命,流放岭南封州。 李隆基原本想自己掌握实权后,将刘幽求召回长安,重新任用。却不想太平公主手段狠辣,竟然无视皇命,命广州都督周利贞将其杀死,只为一吐心中不快。 幸运的是桂州都督王晙得知这一阴谋,将刘幽求扣在了桂州,才勉强保住了刘幽求的命。 密报正是王晙送来的,让他们想办法应对。 “你们怎么看!”李隆基沉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如老鹰一般尖锐与凶狠。 太平公主一步一步,几乎将他逼到了绝处。 第四章宫中定计 面对李隆基锐利的眼神,王琚率先表态,道:“太平公主权势已达极处,朝中七位宰相有五位出自她的门下,文臣武将之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依附她。而满朝文武,只要有与陛下交好的,多多少少的都为她所针对,尤其是握有实权者,更不为太平公主所容。她处处紧逼,用心所谋,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形势已十分紧迫,陛下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果断行动。” 崔日用眼中闪过一丝热烈,道:“太平公主依仗太上皇信赖,图谋叛逆,由来已久。当初,陛下在东宫太子时,名分上还是臣子,那时想铲除太平公主,犹是子道臣道。现陛下已为天下之主,掌天下之舵,只需颁下一道制书,有哪一个敢于抗命不从?若犹豫不决,万一奸邪之徒的阴谋得逞,那时后悔莫及!” 李隆基听得心头火热,目光望向另一个张说,三人之中王琚与崔日用跟他最是贴心,为他命所从,两人才干不凡,但皆是小才,算不上身怀大智慧的大才。至刘幽求贬黜之后,张说才是他足以依仗的第一谋臣。 张说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会儿道:“陛下可知太平公主前后参与的两次政变?昔年以张柬之为首的五王诛杀张易之、张宗昌二贼迫天后逊位,若无太平公主大开方便之门,五王未必进展的如此顺利。唐隆元年,陛下夜袭羽林营策反了羽林军,攻入玄德门,同李仙凫于三更会师于凌烟阁,一举诛杀韦后、宗楚客、安乐公主、武延秀等韦氏、武氏余孽,肃清朝纲。这其中太平公主的谋划暗助之功,陛下可还记得?” 李隆基铁青着脸,几乎到了暴怒边缘:张说所言句句属实,神龙政变,武则天还政李氏,他当时是个看客,太平公主的功劳正在他眼中。至于唐隆政变,他荡清韦氏、武氏余孽,将自己的父亲推上皇位,是直接参与者。若得不到太平公主的支持,他当时未必就敢行动。 只是今时今日,他召见王琚、张说、崔日用三人是商议如何对付太平公主的,而不是听太平公主昔日的功劳。 三人之中崔日用的地位最低,甚至都不是京官,而是荆州长史,远在荆州为官。此次入朝奏事,与李隆基一拍即合,混在了一处,所思所想莫过于立从龙之功,青云直上,见李隆基恼怒,立起护主之心喝道:“张相这是何意,难不成也得了太平公主的好处,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以及等人同流合污了?” 张说不理会崔日用,作揖道:“臣并非在论太平公主的功绩,而是想说太平公主的权谋,太平公主有今日之事,绝非仅靠太上皇宠信,而是以其才智、魄力、手段争取来的。两次政变,获利最大之人,不是居功至伟的五王张柬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也不是陛下,而是太平公主。她以政变崛起,方有今日之势。在她面前以有两次前车之鉴,试问以她的智慧,会不防着陛下这一招?当初幽求兄也是打算以兵变诛公主,结果呢,他还在谋划中,便让太平公主反戈一击。若不是陛下应对神速,幽求兄早就给公主诛灭了。” 李隆基默然无言,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如张说所说,太平公主的权谋,在他心中像极了一个人:武则天!武则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呼风唤雨,将他们李唐皇室踩于脚下,若非年老昏聩,李家未必就能重夺政权。 现今太平公主五十不到,以权谋手段而言,即拥有壮年的精力又有上了年岁的城府,正是最厉害最难对付的时候。 “我担心太平公主此时此刻便等着陛下动手,陛下一动,她便有动的借口!”张说肃然说着:“陛下需知左、右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李慈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太平公主手中握着大部分的禁军,只有一有异动,羽林军都将为她所用。到时候陛下、太上皇尽皆陷入危局。” 李隆基念着朝堂局势,发现竟如张说说的一般无二,心中着实苦闷,恨道:“朕乃天子,却受制于一公主,这心中着实憋闷。” 王琚也为张说说服,求计道:“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对于目前局势,张相可有定计?” 张说沉声道:“暂等,以骄其心,等到太平公主心头松懈,一击即中。”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以我那姑母那步步为营的性格,一时半刻,未必会松懈下来。” 张说笑道:“所以陛下也要做些什么,没必要针锋相对的与之抗衡。以目前的形势,未到鱼死网破之局,即便太平公主有心谋逆,却也不敢公然冒犯君上。依我之见,陛下可以大张旗鼓的凝聚力量,拉拢心腹栽培实力,做出以正兵致胜的模样,而不是打算剑走偏锋,以非常手法兵变取胜。陛下是皇帝,拉拢犒赏臣子,比太平公主方便的多。如此做法,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必将公主的重心拉至正面相对。只要公主私下松懈,我们立刻动手,到时……绝不容半点迟疑。”他越说表情越是肃然,说道最后一句,更是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啪啪啪!” 李隆基才情智略也是一时之选,已然明白张说话中所指:鼓起了手掌,笑道:“张相这一招扬长避短,面上正兵对抗,杀机暗藏其后,果然了得。看来朕要好好的对待即将到来的春闱了。” 张说颔首道:“春闱即来,文考武考一并进行,在千百考生中,必然会有才情横溢的忠贞之士。他们身家清白,反而比朝中诸多看似忠贞,背地里却暗怀鬼胎的人靠谱的多。”说道这里,他诡异一笑:“据我所知,公主已经内定了常元楷的儿子为状元了,我们岂能如他所愿?” 王琚也道:“如此这主考官的选择,当需重中之重。” 李隆基笑道:“我心中以有合适人选,你们觉得太常博士贺知章如何?” 第五章英雄故地 考完了解试,裴旻体会到了无事一身轻的感觉。 袁履谦以从燕云书院退学,只待解试成绩出来,便随颜杲卿一同去魏州。颜杲卿的调命并没有正式下达,但他打算先一步去魏州看看民风民俗,了解一下地理行情,为来日上任打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离开家乡,袁履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提议去四周游玩一番,最后看看家乡的山水风貌。 此提议得到裴旻、颜杲卿的极力赞同,裴旻来到这个世界还未真正的游览过千年前祖国的大好山河,自是十分向往。颜杲卿也不曾见识过幽州风情,也是满心期待。 三人合计着定下了长达八日的幽州游,在解试成绩出来当天,返回蓟城。 若说幽州历史上最出名的英雄是哪几个,答案毫不容怀疑:刘备、张飞! 游幽州,自少不了瞻仰前辈遗留下来的遗迹。他们第一站正是涿县,刘备、张飞的故居! 裴旻站在两颗缠绕在一起的巨大的桑树下,高仰着头道:“当年昭烈皇帝就是指着这大桑树说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怎么一棵变成了两棵了?”古人最敬古人,对于先贤向来都是用敬称,而不会直接叫名字刘备。在读书人的眼中这是一种不敬,裴旻入乡随俗,以昭烈皇帝称呼刘备。 袁履谦仰首眺望道:“老一辈人是这么流传下来的,至于这两颗桑树说是在两百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道闪电将这桑树劈成了两半。村里的人还以为桑树活不成了,哪里料到它们一分为二,竟顽强的活了下来。不只如此,还越长越壮,最后分开之处又缠缠绵绵的合在了一起,好似拥抱一般。这桑树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姻缘树,据说只要两情相悦的男女在这树下许定终生,定能百年好合。” 颜杲卿接话道:“有点意思,只是我们三个书生来这姻缘树下,是不是有点别扭!” 裴旻笑着退了十步道:“别将我算进去,你们开心就好!” 三人没有在这姻缘树下多呆,而是找了间名为“张飞肉馆”的酒店,点了招牌菜红焖肉,坐下来歇脚。 裴旻喝着店家送上来的水,道:“看了昭烈皇帝门口的大桑树,不知还有没有张桓侯的桃花园。” “什么桃花园?”袁履谦早年来过逐县几次,还不知张飞有什么桃花园的。 裴旻遗憾道:“那就是没有了,只是听过一个故事,太过经典,几乎以假乱真,也就随口一问。” 颜杲卿来了兴趣道:“不妨说来听听?” 裴旻正觉得无趣,又喝了点水,润了润喉,跟他们说起了三国演义里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作为中文系的高材生,裴旻的口才向来不错,加上故事耳熟能详也确实精彩,给他说的绘声绘色。尤其是他说到黄巾贼渠帅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张飞挺枪刺邓茂,关羽举刀斩程远志,数万大军给刘关张三兄弟的五百人杀的落花流水的时候,周边传来一声高喝:“好!” 裴旻这才发觉整个酒店的顾客都周围着他们周边的几张桌子听着,饭都顾不得吃了。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其中两个是逐县本地的好汉,另外一个避祸逐县,在当地人来看等于是半个逐县人。三国演义尊刘贬曹人所共知,裴旻将三英的形象说的如此高大,正对了他们当地人的胃口,听得是津津有味。 颜杲卿赞道:“我还担心裴兄赴京赶考,一人远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无人照应。现在看来,实是瞎操心。就凭裴兄这说话的本事,走到哪儿,都能赚足生活所需,不愁吃穿。”他所说的“说话”就是后来的说书。 袁履谦也道:“裴兄真是多才多艺,这故事说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将刘关张三兄弟的性格特点都给说活了……佩服佩服!” 裴旻也知三国演义的魅力,偌厚的一本书,他看了至少五遍,里面每一个故事,他都能说个一二,也不谦虚道:“过奖过奖!来,快吃,菜都要凉了。” 这还没等他将肉块放在嘴里,边上就有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郎叫道:“朋友,你这故事说了一半,挠的我心痒痒,要不这样,你这饭前,我给你付了,你再来一段,把故事说完去,怎么样?” “好!雷小哥阔气!”周边听得不过瘾的客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裴旻道:“这位小哥好意心领了,只是这故事太长,真让我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们三人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不方便再说了。” 那个叫雷小哥的汉子一脸遗憾道:“也罢,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故事,真对我的胃口……”说着,对着掌柜喝了声道:“这一桌的房钱,记在我头上。此外再给我弄几个好菜送上。” 裴旻看了雷小哥一眼,心底有些遗憾:若只有他一人,必请对方来与他同坐不可。对于这种性格豪气大方的人物,他向来很是欣赏,愿意结交。不过颜杲卿、袁履谦两人是单纯的书生,这书生意气,对雷小哥这种大大咧咧性格的人,未必能够认可理解。作为朋友,裴旻自然要顾念他们的感受。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边吃边聊,突然殿外冲进来一个妇人,气喘吁吁的,还未来得及认人,已经扯着嗓子叫道:“雷震,在不在……雷震,你娘病倒了,还有心在这里吃酒?快去请大夫,回去看看……” 雷震? 裴旻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名字好熟,好像在哪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正思索间,那个雷小哥猛的窜了起来,迈着脚丫子就往外跑。 裴旻不加多想,高叫道:“雷兄弟,门口栗色的马是我的,你要是会骑马,骑我的马去,我在这里等你……” 雷震突然顿住脚步,应了一声:“多谢!”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第六章英雄地,出英雄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在酒店里吃饱喝足,本打算在酒店里等雷震归来。但过了用餐的时间,酒店里空荡荡的,格外冷清,也来了几分寒意。 北方寒气来得早,这才十月份的天气,便有股莫名的凉意,让人极不舒服。 裴旻尚好,作为半个习武之人,魄比起正常的读书人要胜几筹。颜杲卿、袁履谦便略显不如了,尤其是颜杲卿,他常年生活在关中。关中气候温暖,四季分明,有点水土不服,寒意上涌,打了好几个哆嗦。 裴旻见状问酒店老板要来三个马扎,三人一起在店外晒着太阳,聊着琐事。 裴旻脑中依然想着“雷震”的名字,这名字很熟悉,他很确定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看过他的名字,但是又想不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颜杲卿觉得异样,笑道:“裴兄这是担心那位壮士一去不复还?” 裴旻摇头道:“不是,只是觉得对方的姓名好熟悉,却记不得在何处听过。” 袁履谦笑道:“是因为雷震子的缘故吧,我初听这名,也觉得耳熟。略微一想,与传说中的雷震子不就少了一个字?”封神演义是明代道士陆西星所著的,但他是将大量民间传说和神话综合在一起,在唐时期已有关于雷震子的神话了。 裴旻实在想不出来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袁履谦突然怔怔看着前方,张了张嘴道:“他,他杀回来了!” 裴旻莫名奇妙,回头眺望。这一瞧之下,也是目瞪口呆,终于知道袁履谦为了用了一个“杀”字,那雷震真的是杀回来了:只见他高踞马背,双手舞着两个硕大的铁锤,左敲右打,好不威风。周边路人见大街上莫名出了这么一个疯子,各自吓得四散躲避。 小栗毛的速度极快,雷震转眼便“杀”到了近前。在离裴旻尚有十步间距的时候,雷震勒马停步,翻身下马,将手中双锤弃之于地,抢步上前,纳头就拜:“恩公在上,请受我雷震一拜。”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裴旻的目光还落在那双铁锤上,铁锤落地,他竟觉得脚下微微震了两震,那双铁锤居然是实心的,一个少说也有五六十斤。这双手挥动五六十斤的铁锤,竟然能够在马背上纵横如飞,左敲右打,如履平地,真猛士莫过于此:如此人物难道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嘛? 这番念头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待他回过神来,雷震以跪伏在面前,打算磕头了。 裴旻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单膝半跪,双手将他扶住。但是他的力量那里比得上雷震,只觉得自己双手遇到了如海浪一般不可抵挡的神力,将他手中的劲力化为了虚有:雷震强自磕了个头,方才起身道:“要不是恩公,借我宝马,我娘兴许已驾鹤西去了。救母恩情,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大恩。” 原来雷震的母亲今日在屋中行走,不慎跌倒。这上了年岁的老人,最忌讳这种意外,一摔倒便无力爬起来了。幸亏古人热情,乡里乡邻亲如一家。邻居大娘听到动向,将老人家抱上了床,找上了门。雷震骑马找到了郎中,带他双骑回到了家里。 郎中妙手缓住了老人家的情况,也道明了病情。老人家跌倒引发了旧患,要不是救治及时,药石难医。 雷震家住村尾,而县里的郎中住在村头。要不是得了裴旻的宝马,一来一回,将会多花几倍时间。老人家十有**撑不到那个时候。 听极缘由,裴旻心里也是高兴,想不到随手一个善举,竟然能救了一条性命,想着日后遇到这种力所能及的小忙,能帮就帮,反正又不损失什么,笑道:“雷兄太客气了,你请我一顿,我借你马匹,有来有往。何况仗义相助,乃我辈本份。”他顿了顿,道:“只是……雷兄,我看你的言谈举止,也算有礼有据,先前策马长街,横冲直撞,却是为何?” 雷震低着头,带着几分羞愧的道:“恩公见谅,在下自幼习得锤马功夫,只是家境并不富裕。买不起良驹,平时以驽马练习骑术。我体格壮硕一对铁锤也在来百斤开外,加起来近乎三百斤重量。驽马驮着行走都是吃力,无奈之下,做个两个空心大木锤来练习骑术。大木锤轻如鹅毛,舞动起来,好不过劲。恩公这匹马神骏非常,先前驮着我与郎中两人,健步如飞,如同无物,心想如此良驹可受得住力量。有心借此机会,以双铁锤真刀真枪试炼。但念及恩公先前说还要赶路,恐耽误了恩公时间。这便舞着双锤赶来,概不误事。恩公放心,在下拿捏的住分寸,一路来虽惊了不少人,却也没给乡里乡邻造成什么麻烦。” 裴旻听了缘由啼笑皆非。 颜杲卿、袁履谦也齐声道:“雷壮士,真猛士也!” 裴旻略微一想,道:“我与幽州大都督熟识,我可以向他引荐。他求才若渴,目前正缺雷兄这样的好汉,以你的本事,莫说是一匹良驹,十匹都不是问题。” 雷震听了有些意动,随即却又道:“恩公好意在下心领了,娘亲目前卧病在床,身为人子,哪能为了自己的富贵,弃母亲不顾。我自侍奉终老,其他事以后再说。” 儒学重孝,雷震此话登时得到了颜杲卿、袁履谦的认可。 尤其是少孤的袁履谦,感慨道:“理当如此。” 裴旻却让他一个一个恩公,叫的别扭,道:“我叫裴旻,这两位是我的知己颜杲卿、袁履谦,雷兄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听了很不习惯,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雷震坚持不受,深深拜道:“娘亲还在家中等着我去照顾,就此与恩公拜别。恩公今日恩德,雷震铭记在心,告辞!”他说着,转身从地下拎起两大铁锤,扛在肩上龙骧虎步的远去了。 裴旻看着他的背影,依旧琢磨他到底是何人,雷不算小姓,但历史上出名的雷姓名人却是不多,在个时代好像只有一个……雷万春! 裴旻突然恍然,猛的一拍脑袋:这英雄之地,果出英雄。 第七章讨要良驹赠豪杰 裴旻在穿越前是广东人,双十一的时候曾到过台山市去旅游:台山市有一个景点叫万春雷公庙,里面祭奠的正神正是雷霆驱魔大将军雷万春,边上的石碑有他的凭生事迹:上面记载着唐代名将本名雷震,后改名万春。 雷震、雷万春压根就是同一个人,只是雷万春太过有名,雷震理所当然不为人知。 裴旻当时过了眼,在脑海里有映象,是以一直觉得雷震名字很熟,但是除了想到雷震子,就是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但想到了雷万春,雷震的记忆就冒出来了,一切恍然。 雷万春可是唐朝屈指一数的的悍将,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命爱将尹子琦率兵十三万攻打雍丘、睢阳,南下江淮和江汉地区,以切断唐王朝的钱粮来源,掠夺其财富作为持久战争的资本。也因如此,雍丘、睢阳一线爆发了可歌可泣的睢阳攻防战,张巡以不过七千余守兵面对十八万大军,在睢阳苦守了足足十月,杀伤敌众近乎十二万。其中雷万春便是张巡麾下的头号悍将,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对铁锤勇冠三军。根据记载睢阳保卫战的最后关头,战况激烈,雷万春在城头指挥,为流矢所中,面部中了六箭,仍站立在城头岿然不动,面不改色。使得敌人都以为他是块立着的木头,直到城破,反之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事迹过于可歌可泣,张巡、雷万春受到万千百姓祭祀,渐渐给封为了神。传说中岳飞的儿子岳云就是在张巡庙里和雷万春学的锤法…… 如此人物,称之为英雄,毫不为过。 裴旻看着已经消失的雷震又看了看身旁的颜杲卿,发现自己竟然遇到了两位死于安史之乱的英雄,心中颇为感慨。其实应是三位,袁履谦也是一个,是他帮着颜杲卿斩杀李钦稳定了常山的局面,最后与颜杲卿一同就义。只是袁履谦不及颜杲卿有名,古代忠义了得之士何其之多,裴旻即便有后世记忆也仅限于那些给他印象特别深刻出名的,袁履谦恰好在他记忆之外。 想着未来的安史之乱,强盛一时的大唐便是因为安史之乱走了下坡路,直至灭亡。 裴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日后有机会遇到安禄山给他一剑,让他早早的去见佛祖,那会是什么情况? 裴旻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三人出了逐县,再次开始了他们畅游幽州的旅程。 他们的第二站是西山。 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宛如腾蛟起蟒。在后世西山因为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称之为“神京右臂”,但现在蓟城远没有北京那么出名,西山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不过西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固然未有庐山、黄山那么出名,却各有千秋,是幽州著名的景点之一。 裴旻、颜杲卿、袁履谦都玩得极为开心,颜杲卿、袁履谦在这兴头上还各自吟诗一首,以表心中愉悦。 诗词一道是裴旻短板,也没有跟着献丑。 游了西山,少不了北登长城。 唐朝的长城较之后世更加壮观,后世的长城纯粹是旅游景点,而此时的长城尽管早已搁置,依然有专门的官员负责修葺维护,以便关键的时候,能够起御敌之效。这单纯的景点,自是比不上真正的防御设施具有震撼力。 八天一晃而过! 裴旻、颜杲卿、袁履谦各自尽兴而归,返回蓟城等待解试的成绩。 唐朝公布科考成绩大多以放榜的形势出现,在府衙最显眼的地方,挂上成绩榜单,至于贡士的名额,将会在次日公布。 这日一早,正是科考成绩公布的日子,颜杲卿、袁履谦一脸疲乏的吃着早餐。 颜杲卿看了看时辰,道:“在过一个时辰成绩就出来了,不知裴兄、袁弟,谁愿走一趟?为兄拜谢!” 袁履谦道:“昕哥狡诈,弟可不吃这套。藏阄最是公正,谁输了,谁去。” 这游玩的八天,固然尽兴,体力却是不小的消耗,他们两人现在都不愿意动,捣鼓着要来抓阄定胜负。 裴旻也有些疲乏,但比他们现于面上却要好的多,摆手道:“莫要争了,我正好去大都督府有事,回来的时候稍稍绕下路,你们就在府中休息。” 颜杲卿、袁履谦大喜过望,一起起身拜谢。 裴旻直接给了他们两人一个白眼。 内奸之事早已告一段落,薛讷收回了便于裴旻行事的令牌,但他与薛讷的关系人尽皆知,拜见薛讷早已不要什么拜帖,只需通传一身,自有管家前来接待。不论薛讷在不在府内,他都能入府混吃混喝。为了见到薛讷,裴旻特地赶了个早。 “这解试一完,便没了踪影,可是回家看母亲去了?”薛讷正在用餐,也不避嫌,直接让裴旻在一旁坐着,几个月没见,薛讷依旧一如以往,老当益壮。 裴旻摇头道:“是跟朋友一起出游去了,等成绩出来,在回家看望母亲。” 薛讷嘴里吃着油饼,含糊不清的说着:“有什么事,直说。” 裴旻灿灿笑道:“大都督英明,此次出游。在逐县,我可遇到一个好人物,真正的英雄豪杰!”他将与雷震结识的事情与他一说。 薛讷瞪直了眼睛,忙将食物吞入腹中道:“果真双手舞着重达百斤的铁锤,策马如飞?” “当真!”裴旻道:“大都督还不信我的眼力?就凭他表现出来的气势,他的武勇绝逊色我朝开国时期的那几位猛将。只可惜他母亲在病榻上,没有答应我的举荐。我觉得不管他会不会来大都督这里投军,终究是我大唐的豪杰。今日找大都督也是想跟大都督讨要匹战马赠送给他,如他这般人物,没有匹好马,怎么行。若不是我的小栗毛,不适合他,我都有将小栗毛送他的想法。” 小栗毛的长处是远距离奔袭,类似雷震这样冲锋陷阵的猛将高大爆发力强悍且善于短距离冲刺的河曲军马才是他们真正的良配。 第八章无心出奇谋 薛讷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考虑,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好马配英雄。只要人是英雄,何惜一匹好马?你且将他名字住址说我知道,我给他准备上中下三匹良驹与他,凭他本事获取。”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那大都督要肉疼了,上等良驹,肯定为他所得。” 薛讷反笑道:“但愿如此,不过……你小子只是动动嘴皮子便收买了人心,但真是做大事的料。我还有点不敢收你了,万一哪天你爬到我的头上,那可不妙!” 裴旻忙道:“大都督过谦了,马是您送的,与我何干?” 薛讷笑骂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马那雷震真有本事拿去。就算他是跟李翼德那样憨直,也知道到底该谢谁。” 裴旻陪着笑了笑,见薛讷提起李翼德,这细算下来也有两个月未见,不知那个神力过人的憨厚汉子,从军之后,有什么变化,顺道问起了他的情况。 薛讷不住点头道:“是个人才,比我当初想的还要好使,给他安排的训练,他从来不拒绝,更不会阳奉阴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前面是陷阱,他也会跳下去。冲锋陷阵,要的就是这种憨劲。不过两个月,他的成长足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 裴旻也为李翼德得遇薛讷这样器重他的上司高兴,又与薛讷闲聊了番。 薛讷突然说到了正事,“如你当初所说一般,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人心浮躁,有些不安。陛下曾暗中与我商讨此事,有意再度出兵攻伐奚族、契丹,你觉得如何?” 裴旻听到此言,心中突然一惊道:“我觉得不妥,此时出兵,太过危险,甚至有可能重蹈覆辙。”他突然记起历史上薛讷在孙佺之后,也曾出兵征讨奚族、契丹,意图夺回营州、柳城,但然战况失利,薛讷大败,甚至给契丹嘲笑,称他为“薛婆”,说他打仗如婆娘一样软弱。 薛讷慎重道:“这是为何?”最近他一直为此事烦忧,李隆基初登大宝,在朝中受太平公主牵制,无法放开手脚,干一番大事。将希望寄予外战,营州、柳城失陷已久,早在武则天时期,以为奚族契丹所占据。他若能收复失地,夺回辽东,将提升他身为皇帝的威势,求战之心切切。 薛讷已知新罗谋我大唐之心不死,安东都护府为奚族、契丹截断,陷入孤助无援的境地。他相信新罗此时此刻也在犹豫,是安分守己的当大唐的小弟还是攻取安东都护府,占据高句丽故地成为海东真正的霸主。值得幸运的是新罗唯一有魄力有远见的金庾信已经病故,新罗缺乏一个有足够魄力的领头人,迟迟没有动静。 但是薛讷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安东都护府目前是一块肥肉,新罗目前不取,并不意味着他们以后不取,利益动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若新罗决定与大唐为敌,攻取安东都护府,雄踞海东,将会成为比昔年高句丽更为强大的敌人。 薛讷正是深知事态严重,早有意出兵攻伐奚族、契丹,夺回辽东,打通与安东都护府的陆路连接,以震慑新罗。他的想法与李隆基正是一拍即合,目前情况只要他一上书出征,李隆基便会给予他十足的支持,要兵给兵要钱给钱。只是薛讷心中存着一点点的不安,难以抉择。 裴旻本想整理了一下思路,整理一下措词,发现自己对于兵事知道的确实不够深入,目前他所接触的仅是一些表面的东西,看过几本兵书而已。薛讷固然比不上他父亲薛仁贵那般所向披靡,却也是一代名帅,在他面前秀兵事,跟班门弄斧没什么区别,索性也不想什么大道理,直入正题道:“我大唐兵源来至府兵,现今府兵制的败坏,我大唐兵卒的战斗水平早已不如当年。今时今日的府兵就是一群羔羊,在勇猛睿智的大将也无法带领一群羔羊打胜仗。何况陛下从外地调兵调将,这些兵将与大都督并不相熟,说句不好听的话,大都督莫要介意,我个人觉得大都督还不能服众。”在他的记忆里,薛讷大败的关键便在于诸将统率不协调。薛讷从外地调派来的将领不服管制,兵卒本来水平就不高,还相互钳制,直接导致滦河惨败。 薛讷默然无言,他的不安让裴旻一言道明:他久镇幽州,早有收复辽东之意,在幽州聚兵练将,直待时机成熟收复辽东。结果他给当时的皇帝现今的太上皇一纸诏书调离幽州,接任他的都督孙佺,眨眼功夫就给将他的老底败光,现在他重新回来,手中兵将有限。若决定征伐辽东,他固然是主帅无疑,可手下兵将有大半都是从别处调来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实为兵家大忌。 兵卒素质不高,又犯兵家大忌。 “这么说来,这战确实不当打。”薛讷心里拿定了主意,之前他一直左右为难,也多次召见了心腹商讨,战与不战五五之数,事关重大他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今日与裴旻会面,想到当初他对海东局势很有见地,方有此一问。 “不应打!”裴旻可不想见在自己的国家再一次的损兵折将,沉声道:“通往辽东的二百里险路,对我们太不利。我们大军过了这条路,体力差不多消耗完了。面对养精蓄锐的奚族、契丹军,我军兵卒素质还差,能打赢就怪了。这府兵制未改,我军兵卒实力未得到巩固之前,我是不建议开辽东战局。至于安东都护府,只能加深水路的联系,以稳定他们的心,甚至派兵往水路支援他们,扩充他们的实力。” 裴旻这说者无心,薛讷听者却是有意。 突然薛讷拍案而起道:“对呀,我们为什么非要从陆路进攻?以陆路为佯攻,水路调兵往安东都护府奇袭柳城,效仿当年药师公定突厥事故!此法可行,此法可行,哈哈,你小子真是我的福星,回头我给你表功。”他竟然直接甩下裴旻,大笑这离开了。 第九章高中喜不敌离别忧 裴旻原地呆了半响,不解薛讷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想着他最后的话,脑中浮现出当时薛讷给他看的地图:安东都护府隔绝在外,左有奚族契丹右有新罗。而辽东与安东都护府的交界处便是昔年高句丽所布置的防线,那一带山多路险,不利于奚族契丹骑兵行动。所以就算奚族契丹早已跟大唐撕破了颜面,也一直未找安东都护府的麻烦。 这从水路奇袭营州,看似麻烦,正好可以避开奚族契丹骑兵的优势。只要奇袭得手,奚族、契丹不善攻城,却有可能收复失地。 这一招不能大破敌军,目的却能达到。 平心而论,以大唐现在府兵的战斗力,想要在战场上正面与善于骑射的奚族、契丹打野战,并不现实,讨得便宜已经足够了。 裴旻心知薛讷的能耐,他既然已经决定,因有一定把握,细节部分自有他们的谋臣团安排,自己这半个门外汉,没必要瞎参合进去了。 离开了大都督府,裴旻骑着自己的小栗毛赶往府邸。 说来也怪,原本他是信心十足的,但想着成绩即将出来,意外有些忐忑了。对于第一天的默写与墨义,他很有信心,但是第二天的帖经却有点拿捏不准,帖经包含太广,内容随机,完全看脸。他回答的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若真有什么意外,考砸了帖经肯定是关键。 慢悠悠的来到了府衙门口,还未到公布结果的时间,府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三十余位等候成绩的学子。他们翘首以盼,但又沉默不言,复杂之情,无言以表,相互之间认识的不少,竟无一人说话,安静的有些可怕。 裴旻也受到了点点气氛影响,原本有点忐忑的心,变得略显紧张。索性不去想这些,将身子靠在小栗毛的身上,闭目暗思着剑招,想着自己的大杂烩剑法可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这一念及剑,裴旻突然发现自己忐忑紧张的不利情绪瞬间就消散无踪了,甚至有一种感觉,一剑在手,万事无忧。 这一发现,裴旻不由哑然失笑,因为剑道上的天赋,自己竟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委实有趣。 便在这时,贡院屋门大开,幽州长史手中持着榜文走了出来,他身旁还有十余名持拿刀枪的兵卒护卫,最先的护卫高呼着:“让开让开,长史大人放榜了。” 原本在告示牌边上的考生纷纷退让开来,而在四周等着的考生一拥而上,迫切的想知道自己是否上榜。 裴旻没有拥挤上去,这心里平和以后,自信心随之而来:他在等人念出他的名字! 熙熙囔囔的喧闹声中,裴旻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他的名字! “解头是裴旻!”惊呼声中带着遗憾可惜,还有丝丝的羡慕与不满。 听到这几个字,裴旻的嘴角翘了起来。得了解头,贡生的身份已入瓮中。 很快他有听到了不好的议论声。 “早就知道是他了!” “跟大都督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他?” “听说他的解试资格就是大都督亲自举荐的,大都督镇守幽州十几年,除了这裴旻,何曾听过他举荐过别人?” 各种质疑声跟着传进了裴旻的耳中,榜上有名的尚好,榜上无名的更是臆想连连,说的头头是道。就如鸵鸟一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开始诋毁他人诉说不公。 对于这方论言,裴旻只是笑了笑,没去与他们计较:不遭人妒是庸才,跟他们计较,反而随了他们的意思。 他原本想等着人群散了,再去看榜: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让一让,让一让……” 裴旻拉着小栗毛,高呼着往前走着。 排在后头的考生都默默的往前挤,如此高调却无一人。 一个个都好奇的往后边看来,议论纷纷! “他是谁?那么嚣张?” 认识的自然回答:“不就是裴旻!” 面对裴旻的霸道上前,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来到近处,猩红的榜单上有十个名字,这十个名字都是有资格入选贡生上京赶考的。但真正能够选中的只有三人,裴旻见位列榜单第一的正是他。顺着名字看下去,第二是袁履谦,第三是颜杲卿,正如预想的一般,他们三人包含了三甲。第四个名字让裴旻有些意外,竟是裴羽。袁履谦、颜杲卿主动放弃名额,想来三个贡生赶考有他一个资格。 他不再往下看去,转身离开了人群,带着几分嚣张的笑意,策马远去了。 只留下一阵议论与不平。 既然看他不顺眼,那就让看他不顺眼的人继续不爽下去,关键还奈何他不得! 回到裴府! 袁履谦、颜杲卿闲的无聊,在前院晒着太阳看着书,见裴旻回来,忙上前讯问结果。 裴旻笑道:“那还用说,三甲我们兄弟包了!”先前他的笑带着几分嚣张,刻意为之。此刻的笑才是因为自己考出了好成绩而开心的笑,是与真正的朋友一起分享快乐的笑。 袁履谦、颜杲卿也喜道:“本应如此!”袁履谦更进一步道:“让我猜猜,裴兄笑得这般开心,想来如你所愿。解头无疑。次之嘛!论才学,昕哥胜我一筹,但这次解试我如有神助,尤其是帖经考得多是我研读过的内容。第二应许是我?”见裴旻点头笑道:“昕哥此次要输我一筹了!” 颜杲卿毫不意外,颔首道:“此次确实是我输了,愿赌服输。裴兄良驹借我一用,我去集市买点酒肉,今夜我们好好的吃上一顿,庆贺裴兄高中,也预祝裴兄此番入京,高中状元。假以时日,或许还能同殿为臣。” 裴旻收起了笑容,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这成绩已出,意味着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天南地北,想要再见,也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事情。 当夜三人大醉一场,彼此绝口不提分别之事,却抵不过时间流逝! 第二天一早,裴旻送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早结识的两位知己好友。 第十章善意的谎言 裴旻目送颜杲卿、袁履谦南去,看着周边似曾相识的景象,突然想到自己在两个月前就在这里送公孙姐妹远去的,心中不由感慨:不过两个月,自己竟然先后送走了两对最好的知己好友,但真是悲欢离合世事无常。 提了提精神,裴旻转身回城,行囊昨夜他已准备妥当,只要分别去府衙、大都督府领取文试武试的证明,便可回家乡探望母亲了。一想及家中母亲,裴旻顿时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先去大都督府与薛讷作别,顺带领取科举武试证明,薛讷不在府中,不过他早已安排下来,府中管事已经将一切手续准备妥当,只待他亲自来取。 离开大都督府,裴旻再去府衙领取文试证明。 对于参加科考的贡生,府衙官吏也热情接待。能够代替州县上京赶考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一切手续自是从简。 尤其是裴旻,作为解头更是得到了幽州长史亲自接待。 幽州长史热情的道:“我们十八日动身南下京城进贡,你是与我们一同去,还是自己动身?”这贡生上京赶考一般是随着地方上京进献贡品的车队同去长安的,毕竟古代交通不便。长安又路途遥远,单人上路免不了遇到什么意外。而地方州县每年新年都会给皇帝进献当地特产以为贡品。为了照顾赶考士子,朝廷特地提早上缴贡品的时间,好让赶考士子能够随着进贡车队一起入京,沿途受到照拂。当然也可自己动身前往,但多是大富大贵人家的选择,他们有自己的护卫,自己做主不受约束。 裴旻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十三日,时间太为紧凑,道:“晚生自行前往吧,想多在家里陪陪母亲。” 幽州长史显然知道裴旻的剑术武艺,笑道:“孝心可嘉,你自行前往切莫耽搁了行程。我幽州难得出现一位能文能武的人才,可别因一时马虎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你的考卷我也看过,尤其是墨义,个中见解,让人耳目一新,却有进士之才。本官也希望你能高中,为我州县争光。好了,你去吧,” “晚生明白!” 裴旻拜别幽州长史,往袁府取了行囊,马不停蹄的便往怀柔县而去。 小栗毛也展现乌珠穆沁马的特点,一路奔行,一口气跑了大半日,直至怀柔县外,由是精神十足。想着以往徒步求学,要走近乎两日路程,这有一匹良驹代步,竟缩短了一天半,心中格外高兴。 一别三月余,怀柔县也起渐渐走出了奚族劫掠的阴影,因地利的优势,显得生气十足。 过往县里的乡亲父老见裴旻回来,都热情的打着招呼,显是没忘他的救命大恩。 乡亲父老的热情都是真挚的,裴旻也不厌其烦的一个个回礼问好。 时隔三月,裴旻再次走上了通往家的石板小道,老远就在喊着:“娘,孩儿回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周边飞鸟野鸡,振翅高飞。 裴母本在房中缝补着衣服,前段时间她为县令选中往幽州军营为兵士缝补破损衣服,精湛的手艺得到了好评: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军营后勤官员都会送一批破损的衣服来,让裴母缝补。比起为人洗衣服,缝缝补补要轻松许多,价钱也特别实在,她推掉了洗衣的活儿,专门为军中兵士缝补衣裳。 这听到裴旻的叫唤,眼圈瞬间有些微红,激动的险些刺到了手,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出了屋子,见爱子牵着一匹马儿顺着台阶上来,面色一整,登时横眉竖眼的走上前去,提手揪着裴旻的耳朵道:“臭小子,你也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将这个家忘记了呢。” 裴旻也不闪躲,扭着脸叫道:“疼疼疼,疼!” 裴母心中一软,手中松了力量,但还是忿忿不平的样子。裴旻孝顺,以往每两个月都会回家一探,呆的时间不长,也就一日,却也让裴母放心。如此次一般,三个月都未回家一次,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尽管裴旻特地派人来传过消息,说他学业繁重,晚些回来,但她心中依旧存着不安,直至今日,方才松懈。 裴旻立马赔笑道:“是孩儿不对,孩儿这也有苦衷啊!告诉娘一个好消息,孩儿已经高中解头,以是贡士身份,有资格参加明年春闱,到时候高中进士,就可以光宗耀祖,为父亲母亲争光。” 裴母听了呆了呆,眼睛一亮,松开了手喜道:“真的?” “那还有假?”裴旻揉了揉已经红了的耳朵,从说着小栗毛的马囊中取出了自己解头的证明。 裴目早年是裴家的歌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识字,看着手中的证书,高兴的眉飞色舞,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道:“我儿有出息了,有出息了。”顿了一顿,道:“不对……”她疑乎的目光落在裴旻身上道:“好端端的,你去考什么贡生?裴家人不是都不屑参加科举的?”当年她与裴父相爱,裴父乃是东眷裴的直系血脉,自幼受到家族尽心培养。本欲举荐他入朝为官,便是与她的情事曝光,才取消了资格。虽没有逐出裴家,却也成了裴家弃子,不闻不问。 裴旻幼年时,裴母为了儿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让他能够出人头地,亲自上门跪求裴家族长。裴家不认裴母这个媳妇,确认裴旻这个裴家血脉允许他入燕云书院,受裴家子孙因有的待遇。 在裴母看来,裴旻理应到了年岁直接举荐当官的,没必要考什么科举。 裴旻笑道:“这不是孩儿失误了嘛,一次考核发挥失常,输了别人一筹,没有得到去稷山书塾的机会。正好解试即将开启,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报了个名,结果随随便便的一考就是个解头。我就想啊,与其等着裴家不靠谱的安排,还不如自己去考了状元实在,直接登龙门,得以面见君上然后封侯拜相,名垂青史什么的,自不在话下。”他这里说谎了,他不想母亲内疚,不想让她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的资格。 第十一章裴母教子 裴母心底有些沉重,但见裴旻越吹越厉害,还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给他吹的好像近在眼前一样。尤其是封侯拜相,说的跟吃饭喝水一般容易似地,忍不住道:“别唬弄你娘,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不过你说的也在理,人存活于世,立于天地之间,自己的才能最为重要。不然就算得裴家相助,入仕为官,也不过是个昏官庸官而已。你也大了,自己的事,可以做主。既已决定进京赶考,娘亲也不阻拦,你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的!”裴旻笑道:“我得大都督的赏识,得了一匹好马,可日行数百里。此去长安路途虽远,对孩儿来言,也不过是十数日的功夫。孩儿可以在家中多住些时日,好好陪陪娘亲,晚些再去也是无妨。” 裴母惊疑道:“大都督?可是大都督薛讷?”她曾去幽州军大营住过一段时日,对于薛讷之事,也略有耳闻。 裴旻扶着裴母回家,路上简略跟她说了帮薛讷揪住李五义的经过。只是将危险的地方引去,一笔带过,免得裴母挂心,说着,他又从马囊里取出薛讷赠给她的金银道:“这些就是大都督给我的赏赐。” 裴母看着一大把金银通宝,乐得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抢过来道:“这些娘给你存着娶媳妇用,你别乱花了。” 裴旻啼笑皆非的苦笑道:“也不嫌沉,放在一旁就是了。” 裴母不理会裴旻,细细数着薛讷赏赐的金银通宝,随后又掰着手指头在计算着,口中囔囔自语,好一会儿才喜不胜喜的道:“这些钱在加上娘亲这些年存下来的,可以在蓟城买一栋像样的房子,加上房子修葺家具什么的,还有剩余。在算上聘礼,倒是有点不足,无妨,娘最近跟幽州军营走的近乎,接了好活。要不了多久,聘礼的钱足够了。” 看着精打细算的母亲,裴旻心中感动,忙道:“娘,别算的那么细,身子要紧。这些钱,你留着买些补品就是了,至于房子聘礼什么的,哪用你来操心,有孩儿呢。” 裴母一副不理睬的样子道:“你懂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后用钱的地方可多的去了。就算你高中进士,当了官。也是从小官做起,小官哪有什么俸禄。娘不提前考虑,怎么行。” 裴旻拉着裴母在一旁坐下道:“您就放一万个心,大都督对孩儿极为赏识。已经跟孩儿约好了,不管此次我是否能考中状元进士,都去他那里任职,他不会亏待孩儿的。芝麻绿豆的小官,孩儿信他还给不出手呢。” 裴母呆了半响,想不到这三个月后,竟会有这般出人意料的变故,双手合十,不住道:“我儿这是遇上贵人了啊,我说呢,幽州大营里的军官对我那么客气,原来是这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顿了顿,她突然面色一变,正色道:“你娘这辈子最开心的是跟了你爹,最后悔的也是跟了你爹。得大都督亲睐是你的福分,未来的仕途想必也会比常人顺畅一些。这里却要给你提个醒,娘其实也不求你什么,只是须你知道做人要胸怀坦荡讲良心。不论什么时候,不管你当了大官,还是平民百姓,都要记住一点。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爹这一辈子是让你娘害了,没有做出半点成绩,但他做人堂堂正正,至死为止都无愧为七尺丈夫之名。你身为他的儿子,若敢干出半点有亏你爹名誉的事情来,娘绝不原谅,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裴旻慎重的跪伏在地上,叩首道:“孩儿绝不忘娘亲今日教诲。” “好了,起来吧!”裴母抹了抹泪,红着眼笑道:“你考上解头值得高兴,你去县里买些祭祀之物,我们一起将这好消息告诉你爹知道。” 裴旻颔首应诺。 祭拜了父亲,裴旻在家中陪了裴母十五日,端茶奉水,以表人子之道。他知裴母不舍得花钱,又将身上的余钱都买了各种养生的补品放在家里。虽得裴母一阵怪罪心疼,却也老实的吃了。 十五日之后,裴旻在裴母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拜别了母亲,再次离开了家,这一次不再是数十里外的蓟城,而是万里之外的长安。 裴旻虽是万般不舍,但心中也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那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全天下的中心作为一个后世人的梦想之地。 长安! 此时此刻,贺知章的府邸灯火通明。 前不久贺知章由太常博士升任为考功员外郎,在这科考即将来临之前,贺知章突然晋升已得诸多瞎想,但考功员外郎并不只是贺知章一个,而且真正负责科举的知贡举尤在任上,并未引起轰动。 但是昨日新皇在朝堂上怒斥知贡举王杰贪污受贿,私德败坏,不但撤去了他的职位,还将他流放岭南,致使知贡举位子空缺:依照往年习俗,这知贡举由吏部的考功员外郎中选取。目前当任考功员外郎的几人中唯有贺知章才情名望最为合适。 虽然朝堂还未任命贺知章为知贡举主持此次春闱科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官场上的人情人暖瞬间体现出来! 贺知章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常博士,负责的是祭祀方面的工作。不到有祭典的时候,还不知有这么一号人物。这身份一变,登时身价倍涨,上门拜访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已经进京上下打点的考生,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求见一面。 这种事情在宋朝以后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时候的科举比唐朝更加完善。但目前为止,朝廷非但不禁止这种关节交通,甚至不以为怪。 这能得到主考官的亲睐,自是成功的第一步。 贺知章刚为升迁感到高兴,随即又为这一连串的应酬而头疼,只恨不得高挂一个避客牌,直接避客不见。 精疲力尽的回到家中,刚坐下歇息,官家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道:“这是幽州寄来的信,是老爷堂兄虚之大人的信。” 贺知章伸手接过,还来不及翻阅,门房匆匆来报道:“老爷,太平公主送来了请帖!!” 第十二章酒馆遇酒鬼 裴旻拜别母亲,骑着爱驹小栗毛一路南下。 此番进京,参加文武会考,文考是裴旻强项,自不用说。武考却略有不足,根据手头上的资料,武考分为马科,步射,技勇等项目。其中步射,技勇裴旻不虚,尤其是技勇一项,他的剑术属于江湖搏斗最适合单打,而战场搏杀之术适合群战,双方遇上,前者不要太占便宜。至于步射,这一点裴旻也有一定的信心,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指的便是射箭之术,裴旻身为儒学子弟,在射术一道也有涉猎,在他记忆中箭法还很不错。历史上也曾有记载,裴将军善射,在北平为将时,曾一日射杀老虎三十一头,猛的一匹。以他现在的射术,算不上是个神射手,可达到武举的标准是轻而易举的。 唯独马科这是硬伤,裴旻在的小栗毛之前,未曾有过骑马的经验,这骑术一道,正是他的弱项。 因故这一路南下,裴旻念着时间足够,也不急着进京,改官道而走小路。挑选一些难走无人的小路练习骑术,小路行人稀少也没有撞伤人的危险。 裴旻也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乌珠穆沁马的强悍之处,不管道路是如何难行,不论是山道、浅谈、碎石路还是泥泞路小栗毛都能如履平地。一般而言一匹马想要保持力量,必需要吃干草甚至还要掺杂大豆之类的营养食物。而小栗毛只要吃野草树叶便能维持自身奔行的体力,拥有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 裴旻也不得不感慨,无怪蒙古骑兵的机动性如此可怕,乌珠穆沁马绝对是当今世上最适合奔袭作战的战马。 有一匹好马的辅助,加上裴旻自身拥有足够的灵巧,练习也分外刻苦,骑术日渐提升。 这一日裴旻饥肠辘辘的来到了解县,一进县中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酒香,脚下不由自主的寻着酒香走去。 依照他原本的计划,应是直接南下渡黄河先抵洛阳,在东行长安,一次性浏览大唐的东西两都, 但是想法与现实往往会有一点小小的差别,他不知不觉转到了河东安邑。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绕小路的时候走岔了路,偏离了洛阳,往关中方向靠了。索性将错就错,直接前往风陵渡口渡黄河直抵长安。至于洛阳,长安水路尤为发达,顺黄河而下,要不了多久便能抵达,有时间再去也是一样。 因此他来到了解县,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南渡黄河,进入关中。 寻着香味裴旻找到了一家古朴的酒肆,酒肆没有店名,只是高挂着杜康二字。 酒香味便是从店里传来的,裴旻将小栗毛交给店外揽客的小二,让他好生照料,给上好的干草大豆。赶路的时候累着小栗毛,这每到一个城镇,小栗毛都将会享受一次大爷的待遇。 入得店中,店内几乎满员。机敏的店小二麻溜的上前,将他带到一个空位上,抹坐席擦桌,问他要些什么。 裴旻问道:“你这有什么好酒?”天气转凉,这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凉飕飕的,这个时候喝杯热乎乎的酒,简直是神仙享受。即便裴旻不好酒,却也难敌这诱惑。 店小二毫不犹豫的道:“客官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吧,本店自开店以来,五十余年,只卖杜康,从未有过第二种酒。” “行!”裴旻有些意外,笑道:“那就来一斤杜康”说着他又点了几个下酒果腹的菜食,让店小二速去准备。 古人极少喝生酒,因为当时的制酒科技还做不到无菌,生酒肠胃不好的人喝了必定会拉肚子。三国时期习惯煮着喝,因此也有了煮酒论英雄一说。唐朝不太流行煮酒喝,因为煮腾的酒味道变得厉害,他们喜欢用微火慢慢的烧,烧到六七十度便可,即能杀菌也不变味,就是所谓的烧酒。 裴旻也习惯喝烧酒,慢火微微的烧着,酒香不断的从烟雾中飘荡出来,只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店小二先上着炭火将杜康酒放在架子上烤。 裴旻见还有些时候才能喝,环顾四周,看着店内环境:店里热火朝天,各种三教九流之人说着各地的新鲜事,都是正常旅客。唯有右上角的一人让裴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是一个醉鬼。这酒店里有醉鬼,本是正常事。但是如他那般另类的酒鬼,却不正常了。 他披头散发就如疯子一般,关键还前襟敞开袒露着胸膛,露着一身松弛的肥肉:现在以是十一月的天气,在河东一代已经入冬,裴旻即便是习武之人也觉得有些凉意。此时此刻如对方这般“豪迈”的,只他一人。 “也不怕冻着?”裴旻轻声嘀咕。 店小二端着一盘冷菜梅子姜放在桌上,听到了裴旻的嘀咕,搭话道:“客官是说那个酒鬼?” 裴旻点了点头,奇道:“小二识得他?” 店小二带着几分厌恶的撇了撇嘴道:“不认识,只是那位客官脑子有点不清楚,昨天晚上便在我们这小店要酒喝了。他什么也不要,就点了酒,一个人自顾自的喝,醉了就倒在地上睡,醒了又喝。我们劝他也不听,打烊了,也不管,折腾了一整晚,也不怕喝死了。要不是掌柜怕他冻死,惹上人命官司,都有心将他丢出去。” 裴旻同情笑道:“遇上这样的酒鬼,也够辛苦的。” “可不是!”店小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道:“不过他的酒钱可撑不过今天了,到时候看他拿什么来喝。” 裴旻见酒烧的到了火候,舀在碗里一口下肚,整个人瞬间热乎起来,正享受着那种感觉。 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呼,又是一阵大笑,如疯似狂。 “哈哈,有感觉了,来感觉了!” 裴旻寻声望去,正是那个酒鬼,他手舞足蹈好似疯了一般将自己的书篓倒个底朝天,书籍笔墨帛砚滚的一地都是。 他爬在地上一阵乱找,将帛布平摊在地,胡乱的研着磨,口中却大叫:“笔呢,笔在哪?” 他似乎找不到笔,大急之下,竟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沾在了砚台里,抓着头发在葛布上写了起来 第一十三章无字亦无剑 酒鬼如疯似狂的举动,瞬间就吸引了酒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甚至惊得周边的两桌酒客左右逃避开来,免得酒鬼撒酒疯,波及到他们。 店掌柜本就对酒鬼折腾了他们一夜很是不满,只是酒鬼给了钱,敞开门来做生意,也不想伤了和气。加上酒鬼一直缩在角落,喝了醉,醉了睡,睡醒了喝,喝了又醉如此反复也不干扰其他酒客,任之由之。现在他开始乱发酒疯,影响到了周边的客人,店掌柜忍无可忍了,直接示意店小二制止酒鬼疯狂的举动。 裴旻也让酒鬼的突然发狂的举动,吸引了注意,他见酒鬼趴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帛布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这头发与毛笔相差甚远,发丝柔软分叉不均,导致写的字糊在一起,很难分辨他在写什么东西。 裴旻眉头紧锁,只能凭借他用笔的走势去判断他写的是什么字。 但看着酒鬼用笔的气势,脑中瞬间生出两个字“狂草”,酒鬼用笔极为狂放,由上至下使得书写的整体气势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又如黄河奔腾,巨浪击石。 张旭! 他是张旭! 他肯定是张旭! 除了张旭,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用笔有这种气势。即便是书圣王羲之也做不到! 裴旻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这个想法,见店小二气势冲冲的从他身旁走过去,意图制止酒鬼。 毫不迟疑,裴旻一把抓着店小二将他拽了回来道:“别打扰他写字!” 店小二打了个踉跄,险些给拽到在地,正想反抗,见裴旻一脸肃然,竟给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缩了缩头,不敢妄动,只是嘀咕道:“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裴旻不理会他,别说是外行人,就算是内行人也无法从他这字帖中分辨好快。毕竟头发不是毛笔,这字帖的价值早已让头发破坏的一干二净,但是裴旻有幸见到对方落笔的手法,他可以从对方落笔的手法中猜出了对方写的是什么,配合他的手法来体会这幅写糟了的字帖。 酒鬼写的第一个字好像是“淑”,但不确定,第二个字是“质”,第三个是“非”,第四个是什么,看不出来。第五个却是个“丽”字。 连起来是淑质非什么丽! 南北朝的诗人谢灵运的王子晋赞的第一句正是“淑质非不丽”! 酒鬼写的应是:淑质非不丽,难之以万年。储宫非不贵,岂若上登天。王子复清旷,区中实哗嚣。喧既见浮丘公,与尔共纷翻。 裴旻知道了酒鬼写的是什么,在参考的他落笔,整个人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意境状态,似乎感受到了长江的奔腾,黄河的咆哮 与尔共纷翻! 酒鬼写完最后一个“翻”字,微微晃晃的站起来,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然后直接一个大字的倒在了地上。 “呼,喝呼” 他竟直接醉着睡了过去! “小二,帮我将他这一地的东西收拾好!等会儿我带他去客栈落脚。”裴旻走上前去,将醉的死狗一样的酒鬼的前衣合上,搬到了一旁,角落里正好有一张短被,是昨夜店掌柜怕他冻死给准备的,拿过来与他盖上。 裴旻将酒鬼刚刚写的帛书拿在手上,看着横七竖八如同幼儿作画一般的字,长叹了口气,一篇力作,便是因为找不找笔就这样让头发给毁去了。 可惜可惜啊! 店掌柜正愁没法处理着酒鬼,见有人将麻烦事揽在身上,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忙让店小二听命行事。 裴旻将帛布放入酒鬼的书篓里,草草的吃了酒菜,让店小二帮着他将酒鬼驼上马背,问清了客栈的位子,牵着马往客栈行去。 过了一条街,便来到了店小二给他指的汇来客栈。 裴旻没有奢侈的习惯,只是借宿一晚,要了两间楼下的地字号房间,将酒鬼丢到了床上,给他盖上了被褥。 那酒鬼醉的就如同死猪一样,任由裴旻折腾也丝毫未有醒来的迹象。 裴旻不管这个酒鬼是不是真的张旭,但见他今日所展现的书法意境,便值得这方照顾。 裴旻回屋洗漱休息。 黎明时分,睡得正是香甜的裴旻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惨叫,叫声格外凄惨,好似至亲至爱之人离世一般。 裴旻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顾不得穿衣,拿起秋水剑,冲到了隔壁房间。却见那个酒鬼对于他的到来,视若无睹,而是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大醉后写的书帖,伤心欲绝,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还未等裴旻开口,他拿出笔在空中挥洒,大开大合,气象万千。 但每每写到一半,酒鬼都会停笔不写,一脸的懊恼,口中叫着:“不对!”又重新来过,如此仿佛十余次,如疯如狂,尤不知觉。 裴旻看着酒鬼的提笔起手,脑海中再次浮现昨夜酒馆酒鬼狂呼急笔时候的形态,那股意境再次涌现心头,他见酒鬼凌空写字,好似舞剑,虽没有半点套路,但那大开大合的豪迈感觉却如一招大开大合的剑法之形。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裴旻闭上眼睛,脑海中分别浮现酒鬼昨夜的意境以及今日的笔锋,反复来回转换,思绪一念千里,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意境笔锋回来演练千百次,渐渐的脑海里的酒鬼变成了他自己,手中的笔也变成了剑 豁然贯通! 裴旻突然大笑出声道:“随我来!”他不由分说,拉着酒鬼便往后院走。 酒鬼正在找昨晚感觉,突然让一陌生人拉着走,哪里愿意?想要反抗却比不过裴旻的力量,只能任其拖走走。 后院裴旻长剑出鞘,起手宛如握笔但剑锋所指却纵横开阖,上撩下滑,淋漓酣畅,前刺后劈,雄浑刚健,尤其是招与招的连接气势恢宏,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又如黄河奔腾,巨浪击石,威不可挡。 酒鬼看直了眼睛,不等裴旻收剑回鞘,猛的一拍脑袋,匆匆回屋,提笔挥墨,一挥而就,看着自己的杰作,大笑了三声,对着已经走进屋内的裴旻道:“若无你剑,便无此字。” 裴旻应道:“若无你字,亦无此剑。” 酒鬼作揖拜道:“吴县张旭,见过这位兄台!” 裴旻回礼:“怀柔裴旻,见过张兄!” 剑圣! 草圣! 第十四章两遇知音 张旭打完招呼,低头看着自己先前写的字,那表情宛如看一个梦中情人一般痴迷。 裴旻也将目光落在字帖上,神情动容:这一次张旭写的不在是先前的王子晋赞,竟然是贾谊过秦论中的一段: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张旭这篇狂草书帖气势磅礴,布局大开大合,落笔千钧,狂而不怪,书法奔放纵逸。尤其开篇“振长策而御宇内”起,笔画连绵不断,笔力厚重,倾势而下,即至后面的“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竟是一笔呵成,中间没有间断之处,大有秦王持剑,八荒**灰飞烟灭的气概,草书之美尽显其中。再以“威振四海”作为书帖总结,布局疏密呼应、错落有致、浑然一体。 “妙,太妙了!”裴旻抚掌赞叹道:“此字帖气度宏伟,较之昨夜的长江奔腾黄河咆哮,意境上更胜一筹,不在限制于长江黄河,而是天下。气吞天下,论吞天下之气魄,古往今来,又有谁能与秦皇相比?这字与贴相互辉映,这书帖,可抵万金。” 看着这幅字,裴旻感慨张旭草圣之名,名不虚传,论书法一道,书圣王羲之的成就或在张旭之上,但仅以草书而言,张旭的狂草才是草书的巅峰。 张旭怔了一怔,瞧着裴旻,眼中更是欣喜道:“你能看懂我字?” “不然呢?”裴旻笑道:“这世间酒鬼那么多,我何必将张兄从酒馆带到这客栈安置?昨夜见张兄奋笔疾书,笔法奔放豪迈,挥洒间有如长江黄河波澜壮阔,便知张兄非寻常酒鬼。” 张旭眉飞色舞的道:“不瞒裴兄,张某出游天下至家乡北上,途径长江见滚滚巨浪淘沙东去,心中以有所感。前日游黄河,看黄河澎湃咆哮,更有所悟。有心将此感此悟借助手中之笔,抒发出来。只是提笔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差那一点点感觉,无法领悟其中奥妙,着实急煞。我嗜酒如命,往往在酒甜耳热之际,能得神助,所写书法之神异,远非我清醒时可比,遂去酒馆买醉。不想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却写下这篇书帖,当真悲痛欲哭。”他一指桌角的那篇王子晋赞。 裴旻会心一笑,那篇王子晋赞只看书帖,存粹就是小孩子的鬼画符,哪有半点草圣所书的样子。 张旭带着几分激动的续道:“今日见裴兄舞剑,剑法大开大合,意境竟与我相通,但个中又略有不用,另有神妙,带的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我另有所感,突然想到昔年秦皇,写下此贴。我张旭练字至今三十五载,这贴可谓我凭生最得力之作。” 裴旻也道:“我自幼喜剑,剑术自成一脉。昨夜见张兄笔法,心中即有长江大河一泻千里,黄河奔腾咆哮之感,今日又见张兄凌空书写,隐约间竟与剑道暗合,悟出此剑法。此剑大开大合,豪迈非常,即便在我身怀诸多精妙剑法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绝技。” “原来如此!”张旭恍然大悟道:“无怪你的剑意能与我的书法意境相合,无我字,便无你剑,无你剑便无我字,你我以书剑相交,当真是一庄美事,一段佳话。来,裴兄请,请坐,我们坐下细谈。”他刚一坐下,又起身道:“这与友畅谈,无酒怎么行。裴兄稍等我片刻,我去买些酒来。”他手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钱了。 裴旻笑道:“还是我去买吧!” “不行!下次你请,这次必须我请。”张旭毫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那篇赞秦王放到一旁,随手从书篓里又取过一块帛布,挥挥洒洒的写了一首诗,他一吹帛书上的墨迹,笑道:“酒钱有了!” 裴旻哑然失笑,也觉自己多虑,张旭的字,就算是随意而写,酒钱总是换得来的。 果然没等多久,张旭手中领着两大坛的酒大步走进了屋内,后边还跟着店小二端着烧酒用的炭火。 张旭起初还以为裴旻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就如当初与伯牙子期一个音乐师、樵夫,细谈之下,方才发现裴旻竟是进京赶考的贡生,学识渊博竟然毫不逊于他,交谈起来没有任何违和感,尤其是在他所专精的书法一道,对方竟然也有一定的功底见地,让他们有了更多的话题,惺惺相惜。 张旭道:“裴兄觉得王右军的字如何?” 裴旻自是知道王右军便是王羲之,王羲之官至右军将军,有王右军之称,他道:“入木三分,论书**底,天下无对。不过我觉得王右军真正于书法上的贡献是开创,在他之前,汉魏笔风独尊于世,一家独大,限制了书法的发展。而王右军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成功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至他以后,书法一道,百家争鸣,各有妙长,他功高至伟,无愧书圣之名。” 张旭拍腿大笑道:“裴兄见解与我相同,世人多赞王右军的字,可在我看来,他的字可称前无古人,但未必就无来者,但他在书法一道的贡献,无人可比。” 裴旻佩服鼓掌,张旭足够狂,但他却有狂的资格,也说的极有道理,赞同道:“我也觉得如此,不只是书法,世间万物也是一样。先人留给我们的经验学识,真正的意义并非是让我们将他们当做神来膜拜,而是当做一个目标超越,只有一代代后辈不断的超越前辈,才能真正的长盛不衰。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先人。超越先人并非是亵渎而是对他们的尊重。” “妙哉!”张旭动容道:“世人都说我张旭狂,在我看来,裴兄才是真的狂,但狂的有理有据。”说着,他有感而叹:“遇知音也!”随即又是大笑道:“都说知音难求,我张旭三生有幸,这两月余间,竟遇两位知音,老天眷我裴兄,我与你同去长安,介绍一位好友酒友与你认识,他是朝廷的太常博士叫贺知章” 第十五章梦里长安 裴旻与张旭一并离开解县,由风陵渡口南下,过潼关入关中,顺着官道往东行去,一路上行人遍野,喧闹声吆喝声不断。各路行人往返长安,一眼望去,竟瞧不到边。 这一路南下,裴旻为练骑术多走小道,在无小道可走的时候,也走了不少驰道官道。现今两相比起来,差距完全不可以道理来计。 对于近在咫尺的长安,心中愈发期待。 身旁张旭骑着一匹骡子,此时此刻的他与当初的酒鬼判若两人,内穿绛紫长袍,头戴平头小样,腰悬配剑,外罩青色风衣。看上去神采奕奕,比解县初会时的满身酒气,外加一头墨水的黑发早已如脱胎换骨一般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士。 日前张旭洗漱完毕,换上这身行头后,裴旻险些都认不出他来。 张旭见裴旻表情,会心一笑,道:“我初次走在这条通往长安的官道时,所怀心情与裴兄现在一般无二。想着长安到底有多雄伟繁华,幻想着它的模样。作为过来人,这里劝裴兄一句,莫要胡乱瞎想。就算你在怎么多想,长安永远比你想象中的雄伟繁华。” 裴旻略显不信,自己好歹有二十一世纪的见识,长安在如何雄伟能超过他的认识?不过张旭的话,更让他心中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情不自禁的扬起了马鞭。 小栗毛得到主人的指示,迈开了步伐,加快了速度。只是几个步伐,便将张旭甩在了身后。 张旭急得大叫:“裴兄等等我,我这骡子可跑不过你的马” 事实证明张旭的对的,哪怕裴旻在见过东方明珠塔的高耸,见过三峡水坝的壮观,见过胶州湾跨海大桥的神奇,但是跟眼前的长安城相比起来都属于劣质品。 走进长安城的裴旻就如井底之蛙一般,第一次跃上了井口,使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棋盘式的街道宽畅笔直,左右街道均作南北、东西向排列,相互垂直,笔直端正,宽畅豁达。此时此刻的长安城里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人,街道上一眼望去,至少都能瞧见数个黄发碧眼的胡人。尤其是周边的酒肆,各种娇媚的胡娘穿着暴露的外衣,在店外热情的揽客,较之蓟城的妓院都要开放,吸足了过往路人的眼球,不少给勾魂夺魄的男子情不自禁的往店里钻去。 最令裴旻佩服的是设计长安的工程师将每一个街道的排水系统以及绿化都设计在内,全城每一条街道两旁都有排水沟,四周还种植着槐榆,现在是冬季,树叶早已凋零,但可以想象,春夏之际是如何的绿树成荫。 这个尚未有工业化学污染的时代,都如此注重环境绿化,足可羞煞后世。 走在这长安的大街上,裴旻由衷体会到了古代人的伟大。如此伟大的国渡,如此伟大的国家,焉能不利于世界之巅,享受四方来贺? 裴旻突然有点热血上头,想着若能以己之力,让盛唐更为强盛,不再有吐蕃为患,不再有突厥袭扰,不再有怛罗斯之败,甚至不再有安史之乱,让盛唐多延续百年,那也不枉自己来这世界走上一遭了。 裴旻左瞧右瞧看的目不暇接,张旭领着路却走的极快,不知不觉已到城西贺知章所在的长街。 领路的张旭突然顿住了脚步,古怪的看着前头。 裴旻往前望去,却见前方门庭若市,诸多年青文士手持卷稿,列队交予一管家似的人物。 张旭想了想,竟然调头便走。 裴旻不明所以,正待询问。 他们身后迎面过来一小队人马,为首一人是一个中年官员,他见张旭登时翻身下马,小跑着来到张旭骡子前,伸手捉缰道:“张兄哪里走,即来我府前,哪有放你离开的道理。走,与我回府,我们再喝上三百盅,同求一醉。” 说着他拉着缰绳,不等张旭回绝,再度调头。。 裴旻打量着那中年官员,毫无疑问他应是贺知章。对于贺知章,裴旻算得上是久闻大名,他最喜爱的诗人杜甫便有一诗,叫做饮中八仙歌。说的正是间长安市上的八位嗜酒的酒鬼,当时人称酒中八仙,其中位列第一的便是贺知章,而刚刚与他结交的张旭,也是其中一仙。 贺知章身形高瘦挺拔,眉清目秀,但眼角已出现微微的皱纹,左右唇上八字胡外翘,下巴胡须垂下如杨柳长至胸膛,一身整齐的官服,显得格外有精神。 裴旻下马作揖道:“晚生怀柔裴旻,见过贺博士!”在唐朝其实并不流行称呼官员为大人,真正用到大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父亲大人,乱叫大人有乱认父亲的感觉。称呼一般官员通常的姓外加他的官职,或者尊称某公,就如王羲之,世人多称他为王右军。 裴旻并不知贺知章已经提升为考功员外郎,只以为他还是张旭口中的太常博士,遂叫他贺博士。 贺知章怔了怔,多看了他两眼,颔首笑道:“随我一同回府。” 府外一群投送行卷诗的学子见贺知章竟为张旭持缰而行,看呆了眼,纷纷让开道路,恭称:“贺公。” 贺知章颔首一一回礼,却也不多做接触。 入得厅堂,贺知章方才大笑道:“酒友来了,岂能无酒。来人,速速烧酒,我要与张兄与他新结识的小兄弟,痛饮三百盅。” 张旭却意外道:“酒不忙喝,贺兄且看我这字如何?”他说着自得的将自己的力作取出,递给贺知章。 贺知章慎重接过,打开字帖,看着气概雄浑的秦王赞,竟是呆立当场,眼中震撼,一览无遗,短短二十余字,他反复来回看了十数遍,长叹道:“张贤弟下笔如神,为兄服气了,自愧不如。”他顿了顿道:“贤弟,为兄爱煞了这字帖,不若送给为兄如何?” 张旭自得的大笑道:“老哥哥这是晚了,好贴赠知己,这秦王赞我早已决定送给裴兄,只是特地拿来给老哥哥瞧一瞧的哈哈” 第十六章裴旻论证 贺知章看着张旭得意的模样,顿时为之气结。 裴旻起初不明所以,瞧着张旭的自得,贺知章的笑怒,想着他们同善草书,个中缘由以猜了**不离十。 正如他所想,贺知章、张旭在月余前以酒结识,彼此以酒会友,好不自在。多番接触,他们发现彼此在书法一道都有着极高的造诣,尤其是同擅草书。贺知章擅长的是草隶,将行草书的笔法融于隶书之中,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章草、今草,是充满着魏晋风骨的书法。而张旭的草书,是为狂草,笔势相连而圆转,字形狂放多变。 两种草书各有千秋,而贺知章、张旭又是彼此领域的巅峰人物。便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般,同样优秀的书法,实在难分第一第二。他们都觉得自己的书法,胜过彼此一筹。为此常在酒甜耳热的时候,争辩的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谁也不服谁。 张旭在裴旻的帮助下,创出凭生力作,这秦王赞有气盖山河的豪迈。他早有将秦王赞赠给裴旻的想法,但念着与贺知章多番在书法一道上的争论,特地拿来显白显白,要让贺知章心服口服。 贺知章看着秦王赞爱不释手的叹道:“这书帖中有着气吞山河的凌冽气概,想必是裴小兄弟的功劳吧。张贤弟的笔力奔放豪逸,笔锋却偏于山水柔软,若无机遇,怕是没有此番转变。” 张旭笑道:“让贺兄说中了,裴兄的剑法如神,我虽不懂剑,却也能看出他一剑一式,犹如神助。从他的剑法里得我草书之神,书法大进。” 裴旻还是第一次听张旭说这话,不由目瞪口呆,记忆里张旭似乎因为看了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方才感受到草书之神,成为继往开来的草书大宗师,怎么现今变得从他的剑法里感受草书之神了?意外,还有一点点惊喜。 突然贺知章、张旭同时耸动着鼻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厅内走去。 贺知章见裴旻未动,拉着他道:“走,进屋喝酒去。裴小兄弟记着一点,我贺知章交友,不论身份学识才略,唯独不能不会饮酒。你若滴酒不沾,贺某便立刻下逐客令了。” 裴旻笑道:“就只怕不够喝!”他并不好酒,可酒量天生,犹记得在后世第一次喝白酒时,五十几度的四特喝了一斤多,面不红心不跳,宛若没事一般。唐朝的酒到顶不过二十余度,真要放开来喝,六七斤绝无问题。 贺知章眯起了眼睛,道:“此话大善。”说着,邀请他入厅同饮。 两位书法大家针对书法一道,展开了讨论。 贺知章今年五十出头,张旭也将近四十岁,他们各自在书法上侵yin数十载,论书**底经验,远不是裴旻所能比的。尤其是草书一道,他更是接触的少,几乎插不上话来,但只听他们讨论,裴旻便有着受益匪浅的感觉。是故毫不觉厌烦,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极其入神。偶尔有所感悟,插两句嘴也能得两人另眼相待。 酒甜耳热,张旭笑道:“贺老哥这是高升了?今日见你府门门庭若市,我都不敢上门拜见了,免得有心人说我巴高望上。” 贺知章怒道:“贤弟此言差矣,酒桌上哪有身份贵贱,你我以酒结交,谁敢多言?再说,贤弟才华横溢,学识渊博,陛下求才若渴,若非我官卑言低,岂能不向陛下举荐贤弟。” 张旭摇头道:“做官太受约束,非我所愿,还是免了。倒是你若真有机会,可以举荐举荐裴兄弟,老哥哥别看裴兄弟年轻,这几日我与他日夜相伴,畅谈古今。论书法一道,他是逊色我许多,但比见识广博,治世经略,绝非我所能比。文治武功才是他的长处,比起我们小众才略,他方是真正大才。” 贺知章意外的瞧着裴旻。 裴旻也想不到张旭对他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忙道:“张兄缪赞。” 贺知章沉吟片刻道:“缪不缪赞,一试便知。陛下身负雄才,雄心壮志,不输我朝太宗皇帝。他初登大宝,有改制之心,意图除去前朝弊端,立志重振我大唐雄威,再现太宗高宗四方来贺之伟业。小兄弟,若依你之见,应当从何处下手?” “军治!”裴旻想也不想的说了这两个字。 贺知章皱眉不解。 裴旻道:“我一路南下,行程万里,途径上百村县,一路所见,百姓虽不富裕,却能安居乐业。可见朝堂上的韦武之乱,虽扰乱朝纲,祸害甚大,但并未真正波及天下百姓。百姓最是淳朴不过,他们所思所求莫过于衣食无忧。只要不饿死不冻死,即便苦点累点,都无怨言,足见我朝目前对于天下百姓的治理还算到位。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确实是朝廷应该谋划之事,却非当务之要。” 贺知章点了点头,张旭也很是赞同。 目前大唐沿用的依旧是武则天遗留下来的政策,武则天此人善于权谋政治,军事上虽惨不忍睹,然治世一方,她任用狄仁杰为相,确实改善了民生,稳定民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裴旻续道:“然而府兵却是不同,府兵制的败坏,已成肘腋之患。目前府兵逃散日渐增多,均田制的破坏,又使得百姓不愿意应募,缺少有效兵源,致使各地府兵素质极其低下,上了战场的他们,便如待宰的羔羊,完全无反抗之力。我大唐昔年之所以能够傲视天下,除了名将辈出,还有骁勇兵卒以为后继。想想太宗时期:破突厥之战,我大唐十万劲卒,胆敢深入草原与颉利二十余万劲旅决战,破薛延陀之战,我唐军十二万立克薛延陀二十万大军,总总战例,数不胜数。皆因我大唐兵卒之勇,胜于异族兵甲之坚利,胜于异族将帅智勇也胜于异族,是故以少胜多,可称家常便饭。而如今几千骑兵却能深入我大唐境内,耀武扬威,非数倍以上的军势,不敢与战,羞愧先人。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想要大唐重现昔日辉煌,军制之改,首当其冲。” 第十七章兵制说 裴旻这番言论是他结合古今知识,根据记忆中的一篇关于大唐府兵制的论文来说的。在他记忆中自己曾经看过一篇论文,是谁写的早已忘记,只是依稀记得点点内容。当时他觉得甚有道理,如今他回到这唐朝,联系实际情况,更加有了这个念头。 像李翼德这样憨直的人物,连他都不愿意去当府兵,稍微有脑子的人,岂会傻傻的应募从军? 府兵制之所以在唐初吃香,实在是因为当初的环境所致:杨广引发的隋末大动乱,好几千万人死于劳役战祸灾祸,致使天下人口锐减四分之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锐减如此多的人口,委实是莫大的损失,毕竟在古代人力便是劳作力,人力无价。 但府兵制却因此发展到了巅峰,所谓府兵制说白了就是兵农合一。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农忙时耕种,农闲时训练。这人口锐减,天下多了许多荒芜土地,朝廷有足够的土地分给府兵耕种。府兵待遇几乎不亚于官员,尤其是立有功勋的府兵,更是能够受到特别嘉奖,即便不幸战死,家人也能获得福利,免除田税。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自然踊跃参军,以至于兵源源源不绝,各地负责府兵训练的冲折校尉、果毅都尉可以奢侈的选择优异的兵卒加以训练,因此府兵的战斗力极其强悍。不论是突厥、吐谷浑、吐蕃还是高句丽等国家,单兵作战,皆不是唐兵敌手。 但是随着人口的赠多,朝廷内部动荡,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兼之战事频繁、兵役繁重各种情况的缘故,府兵的质量越来越差。到了今时今日,府兵的素质弱到了一定的境界,若不改兵制,增强兵卒的战斗素质。哪怕唐朝经济在发达,也是谁都能捏上一捏的软柿子。 贺知章动容的看着裴旻,张旭也有些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想不到裴旻竟然能说出这番言论,竟然要改自唐朝立国起实行了一百余年的军制。要知道府兵制,当初是奠定唐朝军事力量的基石,裴旻却要将基石给挖了,不能不说不大胆。关键在于裴旻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贺知章惊愕半响,好酒如命的他,这一刻酒都忘记喝了,问道:“那小兄弟可有什么建议?” 裴旻沉吟了片刻,道:“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裴旻犹豫了许久,他在想历史上哪个时期的军制适合唐朝,哪个时期的军制更加高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募兵制。不同的时代,趋势格局不同,制度也会不同。就如府兵制在唐初府兵制是奠定唐朝军事强大的基础,而到了现在却是军事衰败的毒瘤。不能说府兵制不好,只能说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 历朝历代的兵制都有各自的特点优劣,再好的制度若不为这个时代所容纳,受到万千排斥,一样是垃圾的制度。 “募兵制?何为募兵制?”贺知章皱眉问道。 裴旻笑道:“若说府兵制是兵农合一,那募兵制算得上的兵农分离。其实募兵制与府兵制一样,在以往已有了端倪。好比太宗皇帝麾下的玄甲军,太宗皇帝挑选军中精锐,组成玄甲军。日夜操练,以战为生,威不可挡。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乱世时一些大家族或者王公贵族所拥有的私兵,他们挑选精壮,精心训练,这类兵卒战斗力往往要胜于既要耕作又要训练的百姓。而募兵制即是挑选天下勇士,组成一支常备军,随时随地备战,或进攻或防守,无需临时临急募集百姓参战。” 贺知章问道:“那岂不是加重百姓负担?壮勇都从军了,何来的壮丁耕作?” 裴旻道:“事情皆有两面性,咋一看确实是增加百姓负担。可从另一面考虑,岂不是减轻了百姓的兵役负担?兵卒的军饷有国家供应,也可节省了府兵往来于路途的消耗,更得以建立一支稳定而强大军队。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强大的军队。” 贺知章不知如何开口,张旭更是有点懵逼。 他们两人其实都是一类人,属于那种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的才子,但是他们才华偏向于艺术文化,并非政治治世方便的方略。他们适合担任国子监、秘书监、礼部之类,执掌文书负责教育接待外宾等礼节方面的工作,在治世方略,只能算是略懂。莫说狄仁杰之流的名相,就算是颜杲卿这样精于治世的后起之秀他们都比及不上。 裴旻所说的事情,几乎超过了他们的认识。贺知章还好,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虽然干的是教育编书方面的工作,至少偶尔能够了解一些朝中的动向政局,张旭直接两眼发花,甚至都无法理解裴旻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有些不觉明历。 贺知章很努力的消化着裴旻说的事情,若裴旻说的是政务,以贺知章的才智,就算没有接触过,也能分个好坏,可偏偏军制偏带军事方面的知识,他便有些力所不及了。 他无法分辨裴旻所说的募兵制,到底能不能施行。但是可以肯定一点,在他面前这高谈论阔的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才华。 “小兄弟这番高见,委实惊人,贺某才疏学浅,无法判断募兵制的优劣。不过对于府兵制的败坏,却是字字珠玑,直点我朝要害。某佩服的紧,来,贺知章这里敬裴兄!”贺知章高举酒杯,将裴旻视为自己同辈了。 裴旻也是叹服,贺知章为人竟然毫不做作,不懂就是不懂,绝不敷衍了事,以他的身份辈分年岁,做到这点当真不容易! “干!”裴旻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三人不在谈论政务上的事情,而是如知己好友一般,天南地北的想到什么话题说什么,聊到什么谈什么。 贺知章更是让人直接在府中安排两个房间,让他们再长安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了。 裴旻肚子灌得鼓胀,看着贺知章、张旭一杯一杯的开怀畅饮,突然有个不祥念头,自己算不算交友不慎?跟他们这样混下去,饮中八仙会不会变成饮中九仙? 第十八章来至张九龄的举荐 长安武德殿! 李隆基下得朝来,诸事无聊在后殿取来琵琶自弹自唱,自得其乐。 这古来音乐素有雅俗之分,所谓雅乐是用在国家祭祀、宗庙、朝会等隆重的庆典活动中,而吹奏的音乐,有着一定的政治效果。而俗乐则主要是供人欣赏、娱乐的。个中差别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声歌曲与流行歌曲。因孔子重视雅乐,而贬斥俗乐。以故后来万千儒家学子纷纷觉得俗乐不堪而雅乐高尚。 但李隆基却不这么认为,他自幼精通音律,热爱歌舞表演,觉得俗乐虽然比雅乐少了几分的庄重严肃,却多了一些艺术性,更加悦耳动听,对于俗乐的热爱,由在雅乐之上。 李隆基此刻自弹自唱的便是由西域龟兹传来的胡曲,相较中原音乐的婉约优美,年轻气盛的他更加喜欢慷慨激昂的胡乐,他的手指灵活跳动,澎湃的旋律在殿中荡漾,粗犷而激昂的词句,由他口中传出,整个人沉溺于音乐之中,扭着屁股摇晃着身子,特别开心。若让人瞧见这一幕,哪个敢相信他就是大唐天子?简直与戏院里披着龙袍的戏子一般无二。 “陛下,陛下!”一个身形魁梧一点儿也不像太监的太监冲进了殿内。 “力士,没见我正忙着?”李隆基正弹唱的开心,让人强行打断,面上不悦。在所有宦官中只有高力士得他允许能够不经通传进入殿内。他与高力士感情深厚,明是主仆却宛如朋友,倒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与之动怒,只是兴致给打断,很是烦闷。 高力士忙道:“是右拾遗求见,不然老奴岂敢打扰陛下雅兴?” 李隆基一听“右拾遗”,忍不住脊背发麻,大有太宗见魏征的感觉。 当任这个右拾遗职位的叫张九龄,韶州曲江人,出生于世代仕宦家庭,年少英才,九岁知属文,十三岁便写出轰动一时的好文章。武则天长安二年登进士及第,后来一直当任秘书郎,他政绩出色,却得不到调迁,萌生归乡之念。正好李隆基求才若渴,举天下文藻之士,亲自策问,张九龄应试道牟伊吕科,对策优等,升为右拾遗。右拾遗字面意思是捡起皇帝的遗漏,也就是谏官。 唐朝自太宗皇帝李世民起,赋予了谏官极大的权力,官阶不高,却能随时随地的面见天子,指点天子的错处,进行批评。 张九龄精明干略不畏强权,好似昔年魏征。而李隆基性子欢脱,虽有明君风采,却喜好玩乐,由擅音乐,而且是俗乐,张九龄不止一次跟李隆基指他不务正业,弄得他听到“右拾遗”这几个字就发怵,时常背地里感慨:自作孽,不可活。 李隆基忙将手中琵琶交给高力士道:“快,藏起来,让他看见,又要说通大道理了。” 殿外传来贺知章、张九龄求见的消息。 李隆基当做没听见,见高力士藏好了琵琶方才将两人请入殿内。 多了一个贺知章,李隆基心底踏实许多。张九龄不同于魏征的地方在于不会在其他官员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这也是他一直留着张九龄的原因,不是每个皇帝都如李世民那样,能够容忍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下不了台甩袖而走的臣子。 “两位爱卿,何事觐见?” 张九龄四方脸,俊雅不凡,作揖道:“回陛下,臣向陛下举荐一位人才。”右拾遗除了指正帝王的错处还有举荐人才的义务。 李隆基精神一震,现今满朝文武大多尸位素餐,部分有能力的多为太平公主与他拉拢,成为腹心,缺的正是人才,忙道:“爱卿举荐何人?” “幽州怀柔县裴旻!” 原来贺知章无法分辨募兵制到底如何,于是请教好友张九龄。张九龄不但文采斐然,他的政治水平也是出类拔萃。府兵制的败坏,以张九龄的见识如何不知,只是在没有全新兵制的基础上,冒然改变反而会造成府兵的动荡。因此张九龄即便知道其中关键之处,却没有做任何举措。 裴旻的募兵制,深得他口味,细细琢磨下来,对照当前大唐的局面,募兵制是大有可为。 张九龄最重视人才,最当任“右拾遗”的第一天,他便向李隆基阐述人才的重要:主张重视地方官人选,纠正重内轻外风气,并且选官应重贤能,不循资历。这意外发现有如此人物,哪里坐得住,直接邀请贺知章一到入皇宫举才来了。 “裴旻?这名字倒是有点耳熟?”李隆基对于这名字竟然有点印象。 张九龄道:“就是半年前,斩杀奚族王子的那个少年。” “原来是他”当年孙佺幽州惨败震动朝野,李隆基当时身为太子自然知道此事,裴旻领怀柔县民歼灭奚族千余精骑他也略有耳闻:“我记得他年岁不大,不知何德何能,进爱卿慧眼?” 张九龄慎重道:“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年少,陛下且不闻甘罗十二为秦相,霍去病十七上阵杀敌” 李隆基见张九龄又要发表长篇大论,忙道:“道理朕明白,只是不知那裴旻有何干略?” 张九龄让贺知章来说。贺知章将与裴旻结识的经过,以及对他的考验细说,尤其是关于府兵制的描述以及募兵制的介绍,一字不漏的详细说明。 李隆基动容起身,低呼道:“这些当真是裴旻所说?” 贺知章道:“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李隆基有些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府兵制的败坏,身为皇帝,他岂能不知,不止一次针对此事与心腹商议,如何才能让府兵制恢复如初。但是府兵制的关键在于均田制,均田制若不能彻底实行,府兵制的情况就不可能得到改善。 唯有宰相张说提议舍弃府兵制,以募兵的方式来解决兵源问题。但是即便以张说之才,也只是思考大概,未得细节。 裴旻竟然将募兵说的如此完备,委实惊人。 张说可是他心中最得力的臂膀,未来不可或缺的名相,那裴旻竟比张说还看的远? 第十九章贺知章的难处 李隆基哪里知道,历史上唐朝的募兵制正是张说提出来的,正是因为李隆基从张说建议,改了募兵制,方才一扫府兵疲弱之态。加上唐朝文武并重,也冒出了诸多良将,再次打出了太宗、高宗朝的威势。 现在的张说忙于帮他跟太平公主内斗,而且当前形势,即便他们提出募兵制也会受到太平公主一党的制止,反而坏事,因此根本没有时间契机去考虑募兵制。就算是提出募兵制的张说,此时此刻也不比裴旻知道的全面。 这细节上的问题,连裴旻自己都不甚清楚,更何况是李隆基。 李隆基只能将这一切视为“英雄所见略同”而且裴旻在这方面看得还更加远一些。 “这募兵制当真是这裴旻所想,那此人真是大才。”李隆基心情有些激动,身为上位者,那个不希望自己麾下人才济济?尤其是有雄心抱负的君王…… 贺知章道:“是他自己所想无疑,不瞒陛下,臣与这裴旻好似别有缘分。臣有一堂兄,在幽州为官,他在与臣的书信中曾说起此人。说他才华不凡,对于古籍古义,见解独到,还写得一手好字,且武艺不凡,剑术极为精妙,当地成名多年的江湖好手都非他之敌,以一白身,深得大都督器重,能自由出入都督府。若不是他年轻气盛,想要在长安见见世面,他早能在大都督手下任职了。” 李隆基更来了兴趣,笑道:“还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哈哈……以入了朕的眼,那只能委屈大都督了。能现我朝弊政,提出募兵制的人才,在大都督手中也是屈才。两位爱卿说说,朕应该给他什么官职较好?” 贺知章、张九龄让李隆基如此一问,却把他们给问住了。 贺知章是让张九龄怂恿来的,而张九龄纯粹是现了人才,不想朝廷错失,特来举荐。 如今细细想来,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空缺的官职给裴旻。毕竟目前裴旻只有一个贡士的身份,年岁还不及弱冠,高不成低不就,确实为难。 张九龄心思何等机敏,略微一想,便道:“裴旻是来参加科举考进士的,不若等他高中,在特别嘉奖?”依照唐律,只要高中进士,便有入仕的资格,一般而言就算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步入仕途,但裴旻以得李隆基看中,只要中了进士,肯定有一个好的出处。比之当年的他,强上不少。 李隆基略一沉吟,依照他的本心是直接给裴旻官职的,但想着他的一切举动都在太平公主的监视下,突然提拔裴旻,定会引起对方的调查干涉,好好的一个人才万一给太平拉拢了去,那可不妙。 现在太平公主也将目光定在春闱上,而且还放肆的拟定了状元榜眼探花,想要将进士及第一网打尽,以助长自己的声势。不如就将这个裴旻顶上去,与太平公主结了仇,自然就…… 念及于此,李隆基主意已定,笑道:“就如张爱卿所言。”说着,他望向贺知章道:“此事,爱卿不可与裴旻多说,朕想看一看,他能不能凭自己干略,闯出翻天地来。” ********** 贺知章心事重重的回到府邸,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平公主会猖狂霸道至此。昨天他方才与张九龄面见李隆基述说裴旻之事,今日便召见他毫不掩饰的询问他缘由。 虽然蒙混了过去,但是贺知章再次受到了胁迫。李隆基已经渐渐将重心移到了明面,在朝堂上励精图治,拉拢了一批中下级官员。他毕竟是皇上,尽管太上皇李旦没有将所有的权利交付,但他作为皇帝依旧拥有任命三品以下官员的权力。此权力在手,想要提拔中下级官员轻而易举。 中下级官员固然比不上宰相、大将军之流,但居于关键位子,依然有着一定的威胁力。 李隆基依照张说建议与太平公主玩明谋,果然占据了不小的优势,成功打压太平公主的气焰。 太平公主自不甘于此,筹谋反击之余,更加重视科举的进士及第人选。她可以放任士子或者李隆基的人博取进士出身,但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必需是她的人。唯有如此,才能挽回损失颜面,这非是怄气,权势的争夺,便是如此。谁退让谁给压过了势头,就将面对寸步不让的进攻。 太平公主明面上输了一筹,若不找回来,输上几次,太平一党便将人心惶惶了。毕竟现在的党派之争不是以往,太平公主的对手是皇帝,不是某个宰相,不可能没有压力的。 对于进士及第的人选,太平公主势在必得。 贺知章满以为自己得到器重高升,将会是自己仕途上的腾飞,却不想进入了皇帝与太平公主争斗的漩涡中去。 看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在院子里写字的张旭,笑道:“还是贤弟快活,酒不离身,笔不离手,神仙日子。” 张旭将手中酒壶抛了过去道:“有心事?” 贺知章叹道:“身在官场,身不由己。陛下欲委为兄以重任,负责明年春闱。为兄这知贡举的任命还未下达,便卷入了陛下与太平公主的争斗中去。指不定来年,贤弟想要与我喝酒,怕是要去岭南找为兄了。” 张旭默然不言。 “其实贺兄没必要如此忧伤!”裴旻突然出现,手中拿着《易经》从殿内走了出去。见贺知章有点吃惊,忙道:“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想找张兄求教《易经》中的典故,意外听到了两位兄长对话。” 裴旻住在贺府,不论是张旭还是贺知章,在文学上的功底皆在他之上,作为一个末学后进,面对身旁的两位才华横溢的文士,哪有不虚心求教的道理。时常找他们请教经史文章以及书法要领,不过短短几日,各方各面都有十足长进。 贺知章现在深知裴旻能耐,求教道:“贤弟教我!” 裴旻笑道:“其实容易,科举之所以现在为当权者掌控,皆因制度不明,流程不公。只要改变科举风气,让科举变得公证,让考生以实力取胜。不在是由知贡举一人控制,不就得了?兄长掌控不了,太平公主的人就算落选,她在嚣张也怪不到兄长头上。” 第二十章科举糊名制 科举制度起于隋朝,完善于唐,但唐朝中前期对科举的重视是不足的,远不及后世的宋明。归根究底,还是未真正体会到科举存在的意义。 在裴旻看来,现在的科举制有三大弊端: 其一:科举实名制。实名制直接导致了上位者能够随意控考试,存在严重的舞弊情况。 其二、负责主持科举的人官职太低,权力太大,不能服众。负责春闱考试的官员是从吏部的考功员外郎里选出一名知贡举,全权负责科举。而考功员外郎的官职在从六品上,放在外地从六品官不算小,可在京师,在王孙贵族遍地走,三品大员满天飞的长安,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抵得住外界的压力。莫说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庞然大物,随便一个宰辅尚书都能将贺知章压的死死的。但就这么小小的芝麻绿豆官却有权任命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生、三甲同进士出身,状元榜眼探花由他一言而决。职位小,权力大,这么可能不给欺负。 第三、风气使然,唐朝对于科举舞弊处罚的并不严苛,不像宋元明清一般,遇到夹带行贿的予以严惩。裴旻记得宋元明清时,考生科场作弊,统统取消资格;已考中的则取消名额,执送刑部审问甚至禁锢终身。考官没有尽责导致考生冒籍、冒名成功,轻者降级调用,重者革职查办,直至流放、问斩。 而在唐朝甚至有行卷的传统,将自己写的诗句投给达官贵族,得到赏识,与知贡举关说,大名鼎鼎的诗佛王维便是如此考上状元的。至于考场夹带什么的,抓住了也仅是逐出考场,限制三五年不得再考,几乎没有生过流血事件。唐时科举,一年一次,即便限制三五年也无伤大雅。 这三大弊端,导致科举选取的人才参差不齐,固然有张九龄、魏知古、宋璟、王晙这类的相才,也有无数走后门舞弊高中的。 三大弊端想要一口气割除,并不容易。何况裴旻目前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是解决贺知章的难处,做些小小的改变,却轻而易举。 裴旻道:“张兄今日之忧,在于知贡举权力太大,三甲由你一言而决。只要稍做改变,让你不知考生的姓名,只凭考生成绩来定。这不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太平公主又能拿兄长如何?” 贺知章精神一震,拜道:“贤弟快快道来。” 裴旻笑道:“改实名为糊名制,不到最后结果出来,谁也不知试卷是谁书写。” 贺知章皱眉道:“这糊名制在武后即位初年采用过,可效果不明显,已被废除。” 裴旻眯眼道:“那是因为制度不到位所致,只是草草的糊名,自然容易给人找漏洞。详细来说我这糊名制分好几个步骤。专人掩卷;专人糊名;专人抄卷;将考卷分为真卷与抄卷,真卷封存,抄卷交给兄长批阅。糊名人不知答案,抄卷人不知姓名。兄长只能依抄卷上的答案来分出三甲。三甲定论后,对比真卷,开糊名,公布三甲名单。整个过程,兄长无法通过任何途径知道考卷由何人所写,何人所作。面对这种情况,太平公主若依旧要因此怪罪你,那她也没那个资格横行朝堂至今了。” 贺知章双手合掌道:“妙哉!如此不但能帮为兄解围,还能真正的选出有才之士。这科举存在的意义是为国举才,现在却成了博弈的工具,实在可惜。此糊名制若能实施下来,高中科举之人,必有所长。” 裴旻道:“所以兄长可以一边与太平公主虚与委蛇,一边背地里以不为人知的方法,将这糊名制上报给陛下知晓。陛下有明君风采,而且此举又能力压太平公主,他自会采用。不过公布的时间不宜早,免得太平公主那边做出对应的举动。最好在科举之前公布新的法令,到时即便太平公主想出应对之法,也无时间操作。” 贺知章颔笑道:“为兄晓得……”这心头难事解决,一扫胸中苦闷,想着不用得罪太平公主给流放岭南,心情愉悦道:“喝酒喝酒,贤弟帮我大忙,为兄要好好敬贤弟三盅。” 张旭也眯眼笑道:“为了祝贺不用去岭南找贺兄喝酒,确实值得庆贺!” “又喝!”裴旻眼睛有些花,道:“春闱将近,小弟还要用功……” “这喝酒不误读书功!”张旭推着他道:“陪我们喝酒,定比你独自用功更有效果。” 起初裴旻还不觉得,结果三杯酒一喝,现贺知章、张旭一边痛快饮酒,一边所谈之事,无不围绕经史来说。 贺知章是名正言顺的状元,入仕之后担任四门博士、太常博士都是学问上的工作,经史功底在当世算得上的数一数二,张旭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号称“吴中四士”也是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他们研习经史三四十载,见解独到。裴旻依仗后世的认识才能与他们深入交谈,真正的文学功底要逊色他们许多。与他们深入的谈论经史,在他而言等于是听两个水平极高的讲师讨论一样,自身的获益,可用巨大来形容。 这一顿酒喝下来,裴旻果真现自己学到的东西,比独自看书多的多。 使得本不好酒的他,每天眼巴巴的等着贺知章下朝归来的酒宴。 这日一早,裴旻洗漱时,现自己现在满口的酒味,当真要成为小酒鬼了,念着这些天日夜用功,有些疲累,不如给自己放天假,出去走走,顺便买些茶叶来,免得一天到晚已酒当水。在贺府的这几天,他喝的酒比以往前世后世加起来还要多上十倍。 这幽州买不到茶叶,长安没理由买不到。 想着后世浓香的绿茶,裴旻便按捺不住外出的心情:贺知章此时已去吏部报道,跟张旭打了个招呼,走出了贺府。 兴许知道贺知章已经出门,要傍晚时才能回来,贺府门口难得清静,骑着小栗毛朝长安西市走去。 第二十一章老道与孩子 长安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东市与西市。ggaawwx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皇室居住之所,周围坊里又多王孙贵族和达官显贵的第宅,市中多是四方珍奇,上等奢侈品。而西市才是真正日常商品交易会所,尤其是它距长安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这不少外商,是一个国际性的贸易市场。有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 裴旻这刚步入西市,便为街市的繁华看花了眼。 各路商贩各国外商当地以及外来居民:人来人往汇聚长龙,在这寻常的日子里都好似过年过节一般热闹。 裴旻担心自己小栗毛受到拥挤发狂,早已下马牵着行走。 逛了几家店,发现唐朝这边的茶大多分为四种,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而且工艺与后世他常喝的绿茶完全不同。裴旻多嘴问了一句,有没有能够直接冲泡直接喝的茶叶,结果点掌柜一眼看乡巴佬的表情看着裴旻,说道:“茶里不冲葱姜花椒能入口?” 这虚心求教下,裴旻才知道唐朝这边的茶是冲着佐料来喝的:喜欢麻辣味的放葱姜花椒,喜欢香甜味的放大枣桂皮,喜欢清凉味道的放橘皮薄荷,喜欢奶味的可以冲酥酪等等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冲牛油猪油羊油也是一种喝法 裴旻实在想象不出满杯子一股油腥味的茶是什么景象 这里的茶不是不能直接泡着喝,直接泡着喝茶的人大多有病,因为盛行品茗之前,茶是一种药,只有病人才会泡着喝,随便将茶叶一起嚼着服下 裴旻不想成为他人眼中的另类,四种茶都买了一些,看看哪一种类与后世的绿茶味道相像,另外又买了点薄荷,相较起麻辣味、香甜味、奶味,清凉味道的茶,更容易接受一点。 买好了所需品,裴旻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既然来了这天下最繁华的街市,不好好逛一逛怎么行。 他牵着小栗毛左顾右盼,瞧着后世没有的新鲜玩意,上去摸摸玩玩,也不花钱去买,只是图个热闹。 忽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慌张的从街巷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老道士的须发皆成银白色,可脸色却满面红光,奔跑如飞,根本看不出年岁。他从小巷冲出,避开街上的人群,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跑没影了。便在这时,又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和尚从街角冲出来,他们有足足有七人皆年轻力壮,一个个却如夏天的老狗一样,伸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个别口中还叫着:“臭道士呢,臭道士死哪去了?” 他们左右眺望,哪里还有老道士的人影。 和尚们格外跋扈,抓着行人就问看见一个老道士没,态度恶劣,手段蛮狠。 裴旻故意从他们身旁走过。 一个和尚挡在他的面前厉声道:“看到一个老道士没,穿着道服,跑得跟老狗一样。” 裴旻心想着,你们才是老狗,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刚刚有一个穿着道服的往那边跑了,是不是你找的那个老道士就不知道了。” 恶和尚们互望一眼,往裴旻说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周边人都反感恶和尚野蛮,即便有看见老道士去向的也不说破。 裴旻并未在意此事,继续游他的西市。 走了十余家店铺,裴旻也是大开眼界,这个时代的珍奇玩意一点也不比后世的少,有很多新鲜古怪东西,他甚至不知是什么东西怎么用的。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食宿街,周边都是酒肆饭馆客店,裴旻还不觉得饿,想着快点走过这条街去别处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突然街边一阵喧哗,顶上传来了惊骇的啼哭声。 裴旻微感诧异,抬头眺望,只见旁边三层酒楼的窗户外一个岁的孩子双手抓着窗檐,两脚乱蹬,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 窗前有一个妇人想要去拉孩子,孩子空出了一只手去接那妇人的手 裴旻心叫不好,小孩的气力有限,他能双手抓着窗檐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但空出了手,整个人的力量都吊在一只手上,哪里可能支持的住。 果然!那孩子空出了只手,整个人斜刺里往下坠,就凭一只手吊着,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裴旻心想:“那孩子壮实,他真掉下来自己未必接得住。自己受伤是小,折断了孩子的手脚或伤及性命,可就不妙。”见右手边有一个突出来的遮阳棚,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踩着小栗毛的马背,跳上了遮阳棚,正想顺着遮阳棚爬上二楼去接那小孩。 不想小孩已经坚持不住,往下落了下来。 裴旻顾不得许多,脚下一用力,借着遮阳棚的弹力猛的向前冲了过去,在空中将他截住,扭着身子把孩子护在怀中,以后背撞进了二楼窗户。 裴旻只觉得背心火辣辣的疼,看着怀中几乎吓傻的孩子微微一笑道:“没事吧?” 小孩长得浓眉大眼,方面大耳一副老成的模样,但他似乎有些吓傻了,愣了好响,方才回神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裴旻放心的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往楼上走去。 楼上竟也混成一团,那个美妇不知为何竟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孩子哭声立止,挣扎着下来,往美妇跑了过去,口中叫着:“娘亲,娘亲!” 美妇全无反应。 孩子哭丧着脸,看着裴旻,哀求道:“救救我娘亲,救救我娘亲!”却因为裴旻如英雄一般救了他,将他视为无所不能了。 孩子模样极为可怜,裴旻一脸为难,他不是大夫,这方面真的无能为力,想着是不是要将妇人抱去医馆 那个老道士却莫名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对他道:“这孩子的娘老道救了,老道乃孙思邈首徒刘神威,托公子帮个忙,带个话给长寿坊的孙溥,让他去玉真观找叶法善求助,越快越好,迟了变。”他说着,以从怀中取出针灸包,摸了摸妇人颈部的脉搏,对着那孩子慈祥笑道:“孩子莫哭,你娘本有气疾,受到刺激惊吓过去,只要扎上几针,便可醒来!” 第二十二章试试草圣剑 裴旻看着老道士的一举一动,刘神威这个名字,他当真没有半点印象,但是孙思邈的大名今生后世无不如雷贯耳。 作为一代药王,孙思邈在医学上的成就,在医学上的贡献,无人可比。他不但完成了千金方、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自己的医学巨著,为了让更多人得到救治,无心仕途的他,接受了朝廷的邀请,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国家药典唐新本草,以造福后世。 根据他的记忆,孙思邈应该卒于唐高宗年间,终年一百六十多岁,可称长寿。无缘一得药王风采,今日想起也是心中憾事。 那自称孙思邈首徒的刘神威,此刻神情肃穆的取出六根灸针,在炭火上烫烤热直至灸针火红,但见他手腕抖动,细长的灸针准确无误的刺进了妇人面部的六处穴位,认穴之准,出手之快,若无一番苦功,定然做不到这点。 裴旻暗暗称赞。 这落针之后不足数秒,妇人竟然瞬间转醒,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惨白带着惊惧。 裴旻不通医理,看不出各中神妙,但也知道所谓气疾,实为后世哮喘。哮喘一但复发,情况极其严重。尤其是妇人已经休克,出现缺氧状态,更是致命。老道竟然仅用区区几根灸针,便将妇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这药王首徒,应当不假。 他却不知刘神威用的是火针疗法,火针刺激强烈,霸道非常,能救人亦能伤人,非医术超凡者,不敢使用。对于妇人这种危机情况,以重手强行医治,方能见效。 刘神威见妇人转醒,松了口气,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看了裴旻一眼,不等裴旻回应,以匆匆下楼而去。 裴旻跟着走出了酒楼,老道人刘神威已经没了踪影,又有六七名和尚在附近查找。他们并非是先前遇到的那批,可见老道士正陷入莫大的麻烦,追逐他的恶和尚不少,还分数批遍布西市。在这种情况下,老道依然不顾自身危险现身救人,医德可见。 裴旻想着自己闲来无事,跑一探腿也未尝不可。 找了热心的路人,问明了长寿坊的位子,拉着小栗毛往南方走去。 且说妇人完全清醒过来,刘神威与裴旻已经不见了踪影,妇人拉着小孩的手道:“训儿,可记得恩人的相貌!” 叫训儿的小孩通红着双眼,高声道:“记得,老神仙跟大哥哥的样貌,训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裴旻顺着人流走出西市,在西市的牌坊门口,又见十余位和尚蹲守在坊口,目光盯着每一位行人,但凡有与那老道人有点点相像的都会霸道上前,察视一番。 “也不知哪里的和尚,这般威风。”裴旻心中念着,出了拥挤的西市,上了小栗毛的马背赶往长寿坊。 长寿坊位于西市南方,离西市并不远,中间只是隔了一个怀远坊。裴旻听刘神威的口气甚是着急,走近路从正中间穿过怀远坊,踏进了长寿坊的坊门,正想找人询问孙溥居住何处。坊门处的几个在街坊中晒太阳而聚在一起闲谈的妇女恰好说到了孙溥。 一位年在四十许间的妇人道:“你们说孙溥大夫这是怎么了,那群圣善寺的和尚气势汹汹的朝仁德药店了去。落到那群贼和尚的手里,哪有好果子吃。” “可不是!”另一位绿衣服的妇人心有余悸的道:“先前那和尚头头问我仁德药堂的位子,可将我吓的,没直接瘫在地上。唉!这个世道,好人总是让恶人欺,圣善寺的贼和尚欺负百姓早非一日两日了,有谁敢管。可怜孙溥大夫,药王之孙,今日竟也不能幸免。” 裴旻也知圣善寺的贼和尚是什么来头,但冲着孙溥是孙思邈的孙子,此事就不能坐视不理,下马上前问道:“大娘,请问仁德药堂怎么走,我家有病人,听说仁德药堂有名医坐诊,却不知在何处?” 那位四十许间的妇人热心的道:“往前走百步右转,再走百步左转便是。小伙子,仁德药堂发生了点事,想要求医,还是去别处吧。” “多谢指路!”裴旻依言前行百步右转,这百步还未走至一半,前面左转的街口便出现了十名和尚,他们压着一个双手给绑缚起来年轻的大夫,用脚踹着他前行,手段依旧野蛮粗鲁。 裴旻心头火起,策马上前怒喝道:“贼和尚,留下人来!” 他离和尚尚有十步间距,凌空跃起,长剑出鞘,直取当头的和尚。 圣善寺的和尚们见突然杀出一人,谁都大吃一惊,异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但见裴旻只有一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子,相继大笑起来。 当中先的那位和尚道:“哪来的小娃子,奶断了没!”他舞着僧棍,一招三点头,对着裴旻的脑袋砸了过去,这一招竟是刚柔并济,可直砸脑门,亦可凭借木棍的柔韧性分取双肩。 这和尚竟是练家子,武艺颇为不俗。 裴旻剑势不绝,无视对方的攻招,秋水剑搭着僧棍宛如顺势而下,直削对方双手,道:“撤手!” 和尚哪里料想的到裴旻的剑精准至此,为了避免双手给削,只能老老实实的松手。他想后撤,裴旻的剑却已经拍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脑中一懵,瘫倒在地。 一招得手,裴旻以冲到人群,秋水剑化作一片碧光寒芒,以势如破竹之威,杀进敌阵。他的剑如黄河奔腾,长江倾泻,仅是一招,便将其余九名和尚逼退,反手剑一下削,将年轻的大夫手腕上的绳索削断,道:“可是孙溥?刘神威道长让我来救你的。” 退敌救人一气呵成! 年轻大夫惊魂未定的道:“正是在下!” 裴旻推了他一把,轻描淡写的道:“退到后边去,解决了这群贼和尚,在带你走!”说话时完全无视周边人物。 圣善寺的和尚仗势跋扈习惯了,哪里见过比他们还嚣张的人物,气的哇哇大叫,纷纷取出自己的武器,攻向了裴旻。 裴旻一扬手中长剑,道:“今天正好拿你们试试我的草圣剑” 第二十三章教训恶僧 草圣剑! 自然是与张旭相遇时,从裴旻狂草意境中悟出的剑招。ggaawwx 裴旻对于剑法的名字向来不怎么讲究,随意给取了,此刻他第一次施展,一剑就从一群和尚手中救回了孙溥,登时信心十足,面对九人的围攻,凌然不惧。 草圣剑与裴旻以往自学的剑法不同,与越女剑法的精妙刁钻也大不相同。草圣剑大开大合,有长江黄河的豪迈,长剑出手,犹若巨浪击石,在碧光剑芒的掩映下,抢先快攻,挥剑如电,起手便刺伤一人。后头一刀劈至,裴旻回手一剑,刀剑相交,持刀的和尚只觉得手心一震,戒刀险些脱手而出。 和尚心道:“这年轻后生力气怎这生大?”他脑中念想还未停止,肩上竟以中了一剑。他吓得魂飞胆丧,赶忙退了下去。其实并非裴旻力大,而是他的力巧。裴旻深知力量并非自己所长,但凡以敌兵器碰撞,永远以自己力量最强的剑尖撞向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裴旻也不追击,在他身前和左右两侧的和尚各自持着刀剑棍棒已经攻杀过来。 孙溥在不远处看的更加清楚,除了前左右,后方也有三把戒刀,从极刁钻的角度,向他急速劈来。和尚竟然在第一时间就组成了围攻之势,想要提醒,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发现裴旻以做出了反应。 若此时裴旻还是当初闯枫叶苑时的裴旻,面对此次围攻,只怕会有些力不从心。但经过那日的恶战,又从张旭的狂草中悟得草圣剑法,剑术再一次有了极大的精进,秋水剑蓦地反手回旋,立刻响起一连串叮当之声,身后刺来的戒刀纷纷被秋水剑格飞。 正前方的攻势已到,秋水剑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剑鞘挡开眼前夺魄勾魂的三击,他绝不停滞,身子同时向前冲去,剑柄在擦身而过时,回手撞在左侧和尚的胁下,一阵骨裂声音中,和尚侧跌开去,与另一个从旁攻来的和尚,撞在了一起滚倒在了地上。 他破开了重围,竟然没有直接逃去,而是侧身回转,攻向了原先右侧方的敌人,草圣剑在次出手,先声夺人,秋水剑闪电般劈在一把戒刀上,戒刀应剑倒向右侧,撞向了右手边的一人,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将他们刺伤。 只是短短的盏茶功夫,裴旻不但破了他们九人的合围,还顺带刺伤四人击伤击倒各一人,加上最先倒下的那位,十名凶悍的和尚,竟然给他轻而易举的伤了七个…… 余下三人你眼望我眼,眼中竟是骇然,不敢上前。 裴旻做出向三人冲刺的假象,他这方刚动了动身子,三人竟然连连后退,撤了五步不止。 见裴旻只是做做样子,四个和尚脸上均是一红。 当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和尚鼓着勇气上前道:“不知英雄何方人士,为何与我圣善寺作对……” “哈哈!”裴旻见他还用圣善寺来压人,长笑一声,道:“打得就是你们这群六根不净的贼和尚……”长剑再次出手,那身形高挑的和尚本就给他打的胆寒,手忙脚乱,更非敌手,一合都接不住,身上便多了两处剑伤。 其他人那里还敢多说一字片语,再次跑的远远地,如临大敌。 裴旻转身后撤,将孙溥拉上了马背,往长寿坊外撤去。 那些和尚平素作威作福习惯了,今日遇到比他们更加强势难对付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主意,你眼望我眼,都不敢在追。 裴旻跑出了长寿坊,确定那群和尚没有追来,方才问道:“玉真观在什么地方,刘道长让我通知你去玉真观找叶法善,那群贼和尚势力颇大,我将你送去。” 孙溥不答反问:“刘伯呢,刘伯在哪,可有危险?他不是去给惠范大师看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范! 裴旻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切顿时明悟,难怪那群贼和尚嚣张,竟然是惠范的手下。 惠范是一个胡僧,一个来至西域的和尚,是太平公主的亲信,据传跟太平公主还有一腿,不管是不是真假,惠范都是太平公主手下的一号人物,实力还不小。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圣善寺的主持之类的人物,手上养着一群恶僧。 裴旻想不到这么快就跟太平公主扯上了关系,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惧意,反而有些期待,见不到武则天这第一女皇帝,见见能与武则天看齐的第一公主也好。 至于孙溥的问题,他随口道:“我哪里知道?刘道长老而弥坚,跑起来三四十岁的汉子都比不过他。那群贼和尚,想抓住他,谈何容易。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要不是今日有我,你落在惠范的手上,刘道长岂能不受制于他?” 孙溥听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告诉了他玉真观的所在。 玉真观位于皇城西面,是太上皇李旦为了他的女儿玉真公主李持盈建造的道观,在长安也是大大的有名,也只有裴旻这第一次来长安的井底蛙才不知道具体位子。 一路北行,闲着无聊,裴旻问起了刘神威的年岁:对于那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长遛的一群年富力强的恶僧如老狗一样,让他记忆犹新。 孙溥皱着眉头道:“我也不太记得清了,是八十六还是八十八来着。” …… 裴旻一阵无语,只能道:“他老人家真健壮,比黄汉升还黄汉升。” 孙溥道:“我爷爷更是呢,他老人家一百五还能挑水上山,终南山附近的人都称呼他为老神仙。” 裴旻再一次无言以对,与孙思邈这个活了一百六十几岁的人相比,刘神威的八十六、八十八还真不算什么。 “要不是我知道世上真的没有长生不老的药,真怀疑他们吃了此药。” 孙溥笑道:“刘伯也跟我说过,太宗陛下、高宗陛下昔年都向我爷爷问过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我爷爷说了,如果真有长生不老的药,那世间只会有一个皇帝,叫秦始皇。他们能活那么久,依仗的是养生之术,仅此而已。” (); 第二十四章玉真公主李持盈 玉真观! 叶法善正在讲述着《道德经》,道家以老子为尊。在汉桓帝时,以把老子作为仙道之祖,道教尊称名称为“太上老君”。 《道德经》自是道家必需研究的入门学问。 叶法善出身于天师世家,祖宗三代皆为道士,而且世代侍奉李唐皇室,以经历高宗、武则天、中宗、睿宗四朝到现在的李隆基时代算的上是五朝,其本人敏而好学,史上记载“好古学文,十一诵诗书,十二学礼乐,研穷周易,耽味老庄,河洛图纬,悉皆详览”。李唐皇室向来信奉道教,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甚至认了老子李耳为祖先。后来武周篡李,武则天推崇佛教,道家地位有所下降。但自从李氏重新夺回江山之后,道家的地位再次上升。 叶法善也得以再次侍奉李唐皇家,御封为天师,赠金紫光禄大夫、鸿胪卿。而叶氏一门三代道士,均受朝廷封赐立碑,在整个中国道教史上独一无二,连道教创始人张道陵也望尘莫及。 这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叶法善受李家供养,自然也要为李家出力。尤其是李唐皇室的公主,有事没事的喜欢出个家,当个女道士,叶法善作为当代道门首领之一,自然要给她们授箓传度,也就是将她们引进道门,当她们的师傅,跟她们传授道学。 此刻听叶法善讲课的唯有一人,正是太上皇李旦的爱女,当今皇李隆基的亲妹妹玉真观观主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今年不过十二岁,对当道士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为了避免和亲远嫁异域,才跟姐姐一同入道,拜入叶法善门下。毕竟现在的大唐并非原来,早年大唐威凌天下,大唐公主地位尊贵。现如今大唐威势早不如前,远嫁他乡,日子肯定不好过。 对于叶法善讲述的道学,李持盈听的无聊,还是勉强听着:因为她发现听个老道士瞎吹无聊,但不听他瞎吹,一个人待在这豪华的道观里更加无聊,到头来还不如听他瞎吹。 “仙师,观外有一个叫孙溥的求见!说他是孙老神仙的孙子,有急事找仙师……” 叶法善皱了皱眉头,看了李持盈一眼。 李持盈笑道:“仙长自便,老神仙对我李唐有大恩,他的后人,不可怠慢。” 叶法善作揖离去。 李持盈翻了翻走中的道德经,一字一句早已看了千百遍了,更是无趣,眼珠子一转,偷笑着跟在了叶法善的后头。 叶法善在偏殿接见了裴旻、孙溥。 孙溥对于刘神威的事情一概不知,由裴旻将经过细说。 裴旻道:“圣善寺的那伙人堵着西市的南面坊口,其他几门想来也给堵住了。刘道长至今有没有落入那群贼和尚之手尚不清楚,就算没有给他们抓到,也逃不出西市。” 叶法善听极缘由经过,勃然大怒,喝道:“惠范猢狲,当真可恶胆大妄为之极!” 裴旻不晓得刘神威这号人物,叶法善哪能不知道。当年孙思邈威名在外,身在民间却多次入宫为太宗皇帝、长孙皇后、高宗武后等人医病,天下第一名医的名头,无人不服。为了让孙思邈留在京城,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治都费尽心思的挽留邀请,孙思邈一心为民,压根不想吃皇家俸禄,逼得无奈,将自己最得力的徒弟也就是刘神威留在了京城进了太医院。 刘神威医术虽比不上孙思邈,能力却在众多太医之上,为李唐皇室立了不少功劳。后来他在太医院带出了张文仲、秦鸣鹤两个徒弟,便辞官走上了孙思邈的老路。虽然时日已久,刘神威早已是一介白身,但他的功劳地位是无法抹灭的。 佛道不相容,叶法善对真和尚都怀有敌对的心,更何况是惠范这种六根不净的胡和尚,此时见他欺负到了自己的好友头上,气得直接开骂了。 裴旻正想说话,心念却是一动,口中道:“谁在偷听?”闪电扭头望向偏殿外:只见一个漂亮到极点的小丫头正探着脑袋在往殿内瞧着,四目对着正着。 李持盈本是出于好玩,不想给逮个正着,心虚之下,要将脑袋缩回去。不想用劲过大,砰的一下撞在了门侧,痛的叫出了声来,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泪水都滚落下来。 裴旻见是个小姑娘,哪里知道她是就是历史上那位诗佛王维、诗仙李白都争先巴结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忙上前道:“没事吧,抱歉,我帮你揉揉?”说着,当真伸出手拉开了李持盈抱在头上的双手,看着小姑娘的侧额头红肿起了一大包,心底颇为过意不去,以掌心轻轻的揉着。 李持盈有点傻眼,她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害她撞头的少年郎这般胆大,竟然在她头上动起手脚来了。 裴旻所作这一切都是自然反应,尽管他得到了历史上裴旻的记忆,但真正的灵魂始终是裴静远为主导的,在个别时候,他会不知觉的做一些后世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后世,你若害了一个小女孩砰了头,将她弄哭了,道歉什么的自然是少不了,看看伤口,若是严重,搓揉伤口活血化瘀也是正常行为,不会有人说你猥亵未成年少女什么的。所以裴旻本能的就那么做了…… 这揉了两下,见小姑娘全身都僵硬起来,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身在古代:古代十二三岁已经可以嫁人了,有肌肤之亲的概念…… 心念电转,裴旻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忙道:“姑娘莫怪,你这额头上的伤极重,弄不好会留道伤疤,可就不妙。我懂些医术,帮你揉揉,保证不会留有伤痕。”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李持盈已到了爱美的年纪,对于自己的容貌也极为自信,不想自己额上多道疤,忍着那股淡淡的羞意,任由为之了。 叶法善这时走到了近处,他与李持盈名为师徒,但真正接触的并不多,没听出那声惨叫是李持盈的声音。裴旻又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来到近处才发现是李持盈,带着几分看英雄的眼神瞄了裴旻一眼,作揖道:“见过公主……” 裴旻傻了! 第二十五章打狗靠主人 叶法善这一声公主,叫得裴旻打了个激灵: 公主! 在玉真观里的公主,除了玉真公主,还有谁来? 裴旻反应过来,手上的力量有些僵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姑娘竟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玉真公主,还以为是哪家前来道观祭拜的富家贪玩小孩 这揩了玉真公主的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ggaawwx玉真公主固然比不上太平公主那样,权倾天下,可在历史上也有着浓厚的一笔:她是李旦最钟爱的女儿是李隆基最关爱的妹妹,自太平公主灭亡后,她地位便在所有公主之上。她不像太平公主那样,钟爱权势,可依旧有着不俗的政治力量,能够干预朝政,影响李隆基的决定。尤其是她爱好诗文,王维、李白这些千古名人都在巴结她 这样一个人物,自己揩她的油? 裴旻强压着镇定,免得给看出破绽,又揉了两下,见红肿消退了不少,方才退下道:“公主见谅,不知公主驾到,得罪之处,切勿怪罪。” 李持盈伸手摸了摸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凸出来的痕迹明显小了一些,还以为裴旻真的懂医术,想着他先前的话,看在给自己消除疤痕的份上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她那里知道这碰撞产的伤痕,本就是来的快去的快,只要好好搓揉活血化瘀都会在短时间内消除。这基本的学问在民间来说算得上是常识,然李持盈是什么身份,她懂的很多,缺少的恰恰就是这常识。 叶法善懂得个中道理,孙溥作为大夫孙思邈的孙子更是懂得,但他们哪会在这个时候拆穿裴旻,都绝口不提此事。 李持盈给人发现,也不躲藏,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殿里。她正到了好玩好动的年岁,可玉真观的活恰恰压制了这一点:从她为了更不无聊而听叶法善讲无聊的道德经就可以看出,现在她的活有多么的无聊。 事情撞到了头上,李持盈也想找点事情让活好玩有趣一些,道:“那惠范太可恶了,刘神医在本公主小的时候还进宫给我看过病呢,他一个小小的圣善寺主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缉拿本公主恩人,实在放肆。此事本公主知道了,绝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人小鬼大的李持盈,裴旻、叶法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小姑娘真的不嫌事大:人家小小的圣善寺主可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而且还特封公爵,一般人哪里惹得起。不过想来也是,李持盈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下来就相当于一品:“小小”的三品官,还真不在她的眼里。 “你!”李持盈指着裴旻道:“将事情的经过跟本公主说说,刚刚没听的清。”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偷听的事实 叶法善给裴旻使了个眼色,这老油条混迹官场辈子,给人尊为神,真的神仙没有当成,一肚子的官场经验不少。他的地位与惠范相当,都是三品官。彼此地位相当,井水不犯河水。论实力惠范明显要强一些,毕竟人家是假和尚,手中养着一批恶僧,而他是真道士,手中只有一些诚心向道的道士。让他护着孙溥,不为惠范所害,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可要他去西市将老朋友救出来便非他所能及了。就他手下那些道士,六七个也抵不上人家一个和尚。 李持盈能够站出来,那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李持盈虽手中无权,但她却是太上皇的心头肉,皇帝疼爱的妹妹,即便是惠范的后台太平公主对于她这个可爱的小侄女亦是万分疼爱。有她出面,事情一切都迎刃而解。 裴旻收到叶法善的眼神,心中会意,能者服其劳,此刻的李持盈或许根本不知自己掌握的软实力是如何巨大,带着几分添油加醋的他将惠范以及他手下的恶僧所干的事情再说一遍。 李持盈身为皇室中人,也不是恁人随意指示之辈,她心思或许比不上叶法善、裴旻那么深沉有着许多小九九,但出发点却向着李唐无疑,而惠范的所作所为藐视法纪,胡作非为恰好不为皇室所容,怒道:“这强行掳劫无辜百姓,捉拿大唐有功之人,惠范简直无法无天。我这就进宫,告诉皇兄,让他治惠范的罪。” 裴旻道:“找陛下不如找太平公主,惠范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由她出面,效果会更好一些。” 找李隆基,此事可以了结,但惠范未必会受到惩罚。李隆基这个皇帝现在正面未必就刚得过太平公主。打狗要看主人,李隆基是治不了惠范的。太平公主不一样,她养的狗,怎么教训都成。 李持盈眼睛一亮,心想着自己好久没有去找太平姑姑玩了,故作老成的道:“你考虑的不错,皇兄身为皇帝,政务繁忙。这点小事就让太平姑姑处理吧本公主这就去找太平姑姑。”她说走就走,毫不墨迹。 叶法善目送李持盈远去,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道:“你这后可真够大胆的,注意打到太平公主身上了。” 裴旻淡笑道:“天师不觉得让太平公主来处理此事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叶法善沉声道:“话是这么说不假,可你如此做法,等于将惠范得罪死了。就不怕,引火上身?” 裴旻笑道:“怕又何用?以惠范手下那群恶僧表现出来的跋扈,可以想象惠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我这种在他眼里如草芥一般的人得罪了他,得罪多少其实没什么区别。横竖都不让我好过,我又何必在乎是拔他一根胡须还是踹他一脚?还不如将他得罪死了,让他知道厉害,不敢妄动。再说了,天师知我是何许人?你们都不知道,我想那惠范就算在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这百万人的大都市里把我找出来。最多我这几天消停一点就是了。好了,为了不惹祸上身,在下这里告辞了。” 叶法善惊叹的看着沉着镇定的裴旻离去背影,叹道:“后可畏!” 裴旻顺原路返回,正欲出观,却听身后有人叫他:“恩公,等等!” 第二十六章镇国太平 裴旻不想在玉真观久待,今日之事,他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内了。 在勉强掺和,肯定出事。 裴旻身怀两世记忆,深知手中有多大力量,干多大事。他日若大权在握,自不会放过惠范这种胡作非为的蛀虫。现在的他能干的仅是这么多,也以足够,问心无愧。 他走的极快,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回过身子却见孙溥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双手撑着大腿,大口的喘着粗气。 裴旻皱了皱眉,这孙溥的身体也太差了点:才多少路,累成这样。 孙溥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恩公今日救我于危难,又冒险救我刘伯,大恩大德,铭记在心。恩公不透姓名,孙溥不敢奢求。只是今日一别,未必再有机会相见。此恩此情,或许今生今世也无以为报。我这里有本爷爷流传下来的养生法,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如若不弃,还请收下。”他双手递过一张古朴的羊皮卷,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各种小人,在捣鼓着各种姿势,有点点像后世的健身操,但动作比健身操要复杂的多。其中有一个动作是狗熊一样的蹲着的…… 裴旻登时想起了家中的母亲,裴母身体目前还算健朗。但作为一个后世人,深知养生的重要。养生不分年岁,越早越好。若自己的母亲跟如刘神威一般,将近九十高龄,依旧健步如飞,体力胜过壮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激动的伸手接过,随意看了看,羊皮卷里的小人形态万千,个别动作好似在模仿动物的形态,脑中不由想起历史上华佗的五禽戏来,问道:“这难道是五禽戏?” 孙溥颔首道:“也差不多,是我爷爷根据庄子的熊经鸟申华佗的五禽戏还有陶弘景的导引养生图几种先人流传下来的健体养生法,依照自己多年行医理念综合起来的一套吐纳养生法。也不怕恩公笑话,我是遗腹子。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意外病故,娘受到莫大刺激,导致我七月不到一点就出生了。” 裴旻心底一惊,十月怀胎是生长万物定律,早产晚产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更是如此。甚至衍生早产死胎,晚产丧母,这么一句传言。 七月不到就出生的胎儿,即便在后世也不太容易存活。孙溥作为早产儿在古代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小时候的我走路走觉得吃力,刘伯给我诊脉,说我最多活不过十岁。”孙溥笑道:“可我自小练爷爷留下的这养生法,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能跑能跳,力气也不小,只是体力欠缺,连刘伯也认为是奇迹……恩公武艺超群,想来也不太需求这个。但若你家中有上了年纪的老者,于他们练习,若坚持不懈,可养颜益寿。” 裴旻慎重作揖拜道:“多谢了!我家中尚有一母,此物对我太重要了。” 拜别孙溥,裴旻绕了一条远路,返回了贺府:这惹了事,短时间是不打算出门了,正好春闱科举即将到来:他正好备战科考。此次科考,若不出意外,将会首次实行糊名制度。 想要完全杜绝考试舞弊,历朝历代都做不到这点。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指的就是这点。但凡制度,都有漏洞可循。糊名制度也是一样,但毫无疑问这第一次衍生的产物,因为出现的突然世人了解的不够彻底,反而无懈可击。也可以说这一次科考是科举制度举办至今最公正的一次。 公正意味着要考实力,裴旻现有贺知章、张旭这两位亦师亦友的“酒友”,不考个好成绩,真对不住他们。 ********** 太平公主的全名是镇国太平长公主,古往今来将公主做到如她这般的,绝无一人。 唐朝七个宰相,五个出至她的门下,为她号令是从,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都是她的心腹,南衙禁军北衙禁军都有她的人,只要她愿意,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大部分皇宫,满朝文武明投暗效不知凡几…… 李隆基畏惧太平公主如虎,并非是李隆基这个皇帝无能,实在是太平公主太过强盛。 太平公主府落座于紧邻着皇宫朱雀门的的兴道坊里,是一座堪和王宫媲美的巨宅,它的规模和等级都是参照皇宫的标准建造,占地足有一百五十亩,高檐大梁,气势恢宏。 太平公主对着铜镜亲抚着眼角的皱纹,叹道:“终究是老了,这岁月的痕迹,终是消磨不去。” 女人最大的烦恼是岁月流逝,青春不再,即便强势如太平公主者,亦不能免俗。太平公主对于自己的容貌极为爱护,早年的蒋博正是因为送了她一点驻容养颜的长白山雪蛤,讨得了她欢心,从此青云直上,从一街巷里讨生活的商人,一跃成了幽州首富。 但无论她怎么保养,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流逝,细算下来,已四十有八,即将年过半百了。 “长公主殿下,崔相、萧相求见……” 太平公主随口应道:“让他们在大殿等候!”她并没有急着去见两人,而是耐心的画着妆,用高超的技巧掩去了眼角的点点皱纹,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诸多秀丽的侍女拥簇下走进了大殿。 给称为崔相、萧相的正是当今朝堂赤手可热的的两大宰相崔湜、萧至忠。 然而他们两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宰,自太平公主徐徐步入大殿的那一刻,几乎不受控制的低头空首恭迎,直至太平公主在殿上坐下,说了一声“免礼”,他们方才敢他起头来。 “今天朝堂有何事?”太平公主轻描淡写的看着殿下两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依照唐朝三省六部制的规定,朝臣上书,先传达尚书省,由尚书省先阅,在呈于皇帝面前,皇帝批阅后,交由中书省处理。 而太平公主直接截胡了李隆基的权力,朝臣上书一但传达尚书省,由尚书省宰相先阅在给太平公主批阅,太平公主了解一切后,最后才传至李隆基的面前…… 第二十七章艳若罂粟 面对太平公主的询问,最先回话的是崔湜。ggaawwx 崔湜出身于博陵崔氏,所谓“崔、卢、李、郑、王”五姓世家,崔列第一,崔湜便是出身于这天下第一豪门的天之骄子。他自身是位少有的美男子,而且才华横溢,为世人称道。不过同样出名的还是他的政治节操,他的政治节操在世人眼中尚不如一个女子:崔湜最初官居考功员外郎,当时武则天被逼逊位,还政李唐,身为大功臣之一的桓彦范权倾朝野,崔湜便拜入桓彦范门下。桓彦范不放心武三思派崔湜去武三思麾下当卧底,让他暗中探听消息。崔湜见武三思日渐受,便出桓彦范,依附武三思。后来昭容上官婉儿专秉内政,崔湜又投向了上官婉儿。他与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关系密切,在李隆基发动政变时又倒向李旦,如今又成为了太平公主的心腹崔湜短短十数年的政治涯中变节反叛,反复无常,政治节操为人不齿,但他眼光毒辣,每一次投诚,都能为自己谋取了最大的利益,从而进入宰辅大臣行列。 “现今天下太平,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一哂。唯有一事,值得说道。幽州大都督薛讷上疏意图出兵夺回辽西辽东,希望得到准许。不知殿下有何看法?”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萧至忠身上。 萧至忠也是名门出身,属于兰陵萧氏,同样才华横溢。他就是一个矛盾体,时而刚直不阿,不畏强权,弹劾宰相苏味道赃贪,时而又行小人之事,依附梁王武三思。时而坚守本职,受到时人的尊重,时而又脑子犯浑依附于韦氏,将女儿嫁给韦皇后的表弟,甚至为死去的女儿与韦后的弟弟结冥婚。但他的才华才情毋庸置疑,即便是唐朝四大贤相之一的宋璟也感慨萧至忠憾投他人。哪怕后来萧至忠被诛,李隆基也怀念萧至忠的干略,任命源乾曜为宰相时,特地对高力士道:“知道朕为何提拔源乾曜?因为觉得他像萧至忠。” 萧至忠当下算得上的太平公主手下的第一谋臣。 萧至忠道:“陛下是打算借助外战之力,以涨自己声威。此事我所料不差,陛下早与大都督暗中有过往来,否则大都督不会在当前这个时候提出兵建议。”他一眼便看穿了李隆基的用意。 崔湜恭敬的将薛讷的上疏双手呈交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毫无顾忌的打开奏章细瞧,颔首道:“大都督说的在理,辽东辽西一日不夺回,安东都护府那边一日不得安定,还有新罗亦在虎视眈眈,不得不防。”李五义是以奚族、契丹内奸的名义处死的,但这一切都是新罗的阴谋,太平公主早已从薛讷上疏的奏章中知道了。 崔湜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语气道:“殿下的意思是同意?” 太平公主反问道:“为什么不呢?现今我大唐能拿得出手的名将不多,夺回辽东辽西,若薛讷都做不到,目前没人做得到。这对我大唐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为何拒绝?” 崔湜皱眉道:“万一薛讷取胜,岂不助长陛下声威?” “助长又如何?”太平公主再次反问,她起身走到大殿门口,顿住脚步淡淡的道:“皇兄已经决定废新帝另立太子,就让本宫那侄儿最后做些对我大唐有利的事情吧。”说完她翩然离去。留下一脸震惊的萧至忠、崔湜。 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此时此刻眼中有的只是无尽震撼:太上皇要废新帝,另立太子 太平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那已经消失的背影,萧至忠、崔湜眼中除了佩服,还有一丝丝的惊惧:厉害的让人可怕。 太平公主、李隆基姑侄斗法,太平公主一直力压李隆基,但有一次太平公主遇到了最大的危机。延和元年,她意图废太子李隆基另立,致使他人散布谣言说李隆基有谋反之念,李旦听到此事非但没有因李隆基威胁到自己而废李隆基,反是顺势退位,将皇位传给李隆基。 李隆基一下子身份由太子变成了皇帝,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太平公主一人竟然力挽狂澜,直接说动太上皇李旦架空李隆基,险中求胜 如今她竟然说动李旦废李隆基这实在! 萧至忠、崔湜作为太平公主最信任的谋臣,人中龙凤此时此刻却有种自己可有可无的感觉 太平公主根本用不着他们,自己就做到了他们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情。 胜利的笑容现在太平公主的脸上,美的就如罂粟一样娇艳。 “殿下,玉真公主来了!” 太平公主脑中现一张可爱的面庞,笑道:“快,将她请进来!等等,我亲自去接!” 李家直系血脉让她母亲武则天杀的差不多了,只余少有的几根独苗。对于自己所剩不多的亲人,只要不挡在她权势的道路上的,太平公主都是由衷的关爱。 “姑姑!”李持盈也喜欢对自己极好的太平姑姑,快跑着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太平公主一眼瞧见了李持盈额头上的伤痕,心疼道:“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随着李持盈来的侍婢上,寒声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四名侍婢吓得直接跪伏于地。 李持盈忙道:“姑姑别怪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跟她们没关系。” “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平公主心疼的吹了吹,让人去拿上好的药水。 李持盈忿忿不平的道:“不管这些,太平姑姑,我是来告状的。那个惠范太可恨了,简直胡作非为,可恶至极。在光天化日之下缉拿无辜人不说,还想害对我有恩的刘神医,你说可不可恨。” 太平公主笑道:“可恨,你说,想要怎么处置他?” 李持盈想了想道:“打他板子,撤他官,罚他俸禄,将他丢到这水池里去。”她小手一指,正是前院的一个大池塘。 太平公主勾了勾李持盈的鼻子道:“听你的!”她挥了挥手道:“将惠范叫来,先打五十杖,丢到湖里,一个辰时才许他上来。” 李持盈眼睛突然抱了抱胳膊道:“冬天了会不会冻死他啊!” “不会,没那么容易死!”太平公主抱着李持盈道:“你想干的事情,姑姑帮你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姑姑,是谁,让你找姑姑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笑颜如花。 李持盈呆了呆道:“唉!我忘记问他叫什么了,就知道他长得高高的,还很好看!” 第二十八章科举降至风波诡异 手下做错了事,受惩罚,在太平公主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太平公主平素不管惠范如何为非作歹,只要不给抓住小辫子,她都不过问。既然给抓着了把柄,受罚只怪自己无能,怨不得她。 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向来都是她利用人,有谁敢堂而皇之的利用她?给人利用,本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尤其是给人利用教训自己的人,更让人不开心了。 太平公主想知道到底是谁有那个胆子,竟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是李持盈给的情报压根就不算情报,小丫头不过十二岁,看大人那个不高,至于长的好看:不说审美观的因素,长安人口早在多年前就突破百万大关,在算上流动人口,相貌出众的人哪里计算的过来…… 为了调查那个利用自己的神秘人,太平公主甚至找到了党派里的道士史崇玄,让他由叶法善、孙溥身上入手调查。史崇玄与叶法善一般,皆是当今道门领,地位不相上下。只不过叶法善清静无为,混迹官场,始终保持中立,而史崇玄却善于政治投机,与太平公主一拍即合。 不只是史崇玄在找裴旻,惠范也在找。 太平公主一言九鼎,答应了李持盈,绝不食言。惠范实打实的挨了五十板子,大冬天里又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还从三品官降到了四品,公爵位都给削成了侯爵,损失不可谓不大。惠范自不敢找李持盈的麻烦,将怨气都指向了那个坏他好事,害他落入这番田地的裴旻。 道佛两门,同时对裴旻展开了调查。 裴旻早有这种觉悟,从一开始就没有透露名姓,其后更是潜心向学,足不出户。任凭太平公主如何势大,也找不到他半点痕迹。 贺府偏院! 裴旻单脚站立,左手自下而上,右手从上往下与背心处汇合握紧,全身肌肉似乎有种缩紧的感觉,好似仙鹤独立。 “裴兄,你这是……”张旭手中拿着温热的酒,惬意的坐在回廊上,一脸享受。 裴旻这姿势保持了差不多二十秒左右,、吐了口气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回应道:“这叫养生术,老哥哥要不要来试试,可是孙思邈老神仙流传下来的东西,能够养颜益寿,通经活血。一套练习下来,保证寒气全消。” 这些日子,裴旻在贺府深受贺知章、张旭的指点,文学书法上的水准一日千里,关系也日渐密切,直接喊他们两个老哥哥了。 养生法裴旻最初的想法是给自己的母亲用的,自己没想着练。但前日长安下起了雨雪,天寒地冻,裴旻呆在屋子里看书,只觉得寒意上涌,极不舒服。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去院里练练剑法,热身活血。可是那天外头下着雨雪,屋里空间小活动不开,也就翻出孙溥给他的养生法,照着图上的姿势,学着练了起来。 这初次练习,裴旻就有一种感觉:全身热乎乎的身上的寒气全部消除了,而且每一种姿势都能感受到身体特定的部位有种火辣的感觉,有些舒爽甚至还有些酸痛。 后世裴旻在上大学的时候,为了泡妞特地去健身房练过,有着一点健身的知识,这种情况正是说明这个部位正在接受消耗锻炼。 一轮坚持下来,裴旻现自己竟然在这大冬天里出了一身的热汗,舒服之极。不过第二天有些凄惨,全身酸痛的下不了床。 连着练习几天,裴旻现这养生法真有一定的效果,他的睡眠质量明显好了许多,精神也有了极大的提高,头脑清明,毫无冬天的懒散。也给自己定了个小要求,每天起床练习一轮,扫去冬日的昏沉,以最佳的状态看书。 张旭一听是孙思邈的留下的东西,也来了性子,试着要练练。 裴旻为了让张旭看的清楚,慢悠悠的做着示范。 张旭有样学样,先抬起了脚:若说裴旻的姿势优美的如仙鹤,张旭抬脚的样子就像是黄狗撒尿……身子还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还没来得及双手绕道后背,张旭便支持不住了,抬起的脚落在了地上。 反复试了几次,出了一身汗,一个姿势都没练习到位。 “驱寒活血,喝酒就行,那要怎么麻烦!”张旭回到了廊上,继续喝他的酒。 裴旻笑了笑也不勉强,自己有板有眼的练习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裴旻的生活单调,却毫不无聊。每日看书练剑,晚上还有贺知章、张旭的酒会,与他们谈论经史。 冬去春来! 春闱的日子一点点的近了! 科考即将来临,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住满了各地赶来的学子:达官贵族门口排满了送行卷诗拉关系的学子,做着最后的努力。 行卷诗是风气,近乎两百学子除了裴旻,多多少少都干着相同的事情。若是以往,裴旻或许也会是其中一个,现今的他却知道这一次科考,行卷已经行不通了,有那时间不如多巩固巩固自己。 果然如裴旻所想的一样,就在科考即将来临的前几日,太上皇李旦临朝主事。 李隆基上书细数历代科举弊政,以为国取良才唯由,提出糊名制的建议。 太平公主一党对于此番变故,预料不及,没有做充分准备,而且李隆基所言所说直指科举弊政,小小的改变,不费多少物力财力便能改变风气。这种好事,也没得辩解。 李旦拍板钉钉,同意糊名制的提议。正式打开了唐朝科举公证的大门:至此以后,唐朝科举以公证为主要展前提,一步步走上了正轨。而历史上科举走到这一步是在宋朝…… 这点是裴旻始料不及的。 除了科举糊名制的改动,另外一则消息才真真正正的震动朝野。太上皇李旦提意:由李隆基巡行边疆…… 一个皇帝在皇宫里得不到实权,现如今还要调离国都,巡行边疆。 一时间朝野纷纷揣测李旦的真实用意:是真的要李隆基巡行边疆,以扬国威,还是将身为皇帝的李隆基调离京师,另行废立之事?将损失降至最低? 风波诡异! 第二十九章科考上 朝廷的诡异风波与现在的裴旻无关,他当下唯一的念头便是科举。 在来长安之前,裴旻尚且信心十足,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拿个状元什么是轻易之事。但自从与贺知章、张旭结为忘年交后,见识到他们两人在文学上的深厚功底,真正意识到学无止境四个字的含义。 更进一步清楚的知道想要取得科举状元,绝非不是考取解元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他报考的是进士科。 唐朝科举分好几个科目,其中最常见的是进士科、明经科,除此之外还有秀才、俊士、明法、明字、明算、博学鸿词科等等,其中最难的当属秀才科,不过因为秀才科太难,以至于给封停了。次之是进士科、明经科也是科举中最重要的两个科目。尤其是进士科一般每次入取名额仅是明经科的十分之一,故此最为尊贵,地位亦成为各科之。也因此时人称进士及第者为“白衣公卿”。也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说,说的是三十岁考上明经科,已算是年老,而五十岁登进士第,尚属年轻。 当然也不乏少年英杰,年少夺冠。 裴旻了解了中进士的不易,偷偷给自己放宽了要求,不在盯着状元去想,只要一甲进士及第便可。 所谓进士及第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其中之一。 唐朝将科考成绩优异者分为三个等次,俗称三甲。这三甲并非字面上的前三名,而是三个级别。一甲是进士及第,有三个名额,也就是先前说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是进士出身,三甲是同进士出身。一甲的名额固定三个,二甲三甲的名额随机,三甲都有做官的资格。 这日正是科举开考的日子,裴旻一切准备妥当,张旭也特地起了大早,亲自给他热了女儿红,祝他能够高中…… 女儿红还有一个名字叫状元红! 裴旻摇头苦笑:酒鬼干什么都离不开酒,对于张旭的好意,自然是一饮而尽。 进士科开考的地方在尚书省的礼部贡院,比起解试,这省试要严苛的多。入尚书省参加科考的考生,一路都要经过严苛的盘查,而且一层较一层更为严苛。尚书省外只需检查考生身份户籍,进了尚书省抵达礼部,除了检查考生身份户籍外还要要检查随身携带物品,到了贡院更是需要例行搜身,在进入考场的时候还要除去上衣检查,防止夹带,一关接着一关。 若有任何违例,官员也不与考生客气,直接逐出考场。 裴旻就亲眼看见一位仁兄将经文抄写在衣袖里层给检察官现,直接记下姓名,赶出考场,勒令他一年不得复考。 若在别的朝代遇到这种事情,少不得入大狱受刑,但唐朝在刑法上是公认的宽松。对于这种情况,只是逐出警告一年不能复考而已。 裴旻心中想着:若日后有机会,可以在这方面提提意见。刑法宽松并不是坏事,可该严的时候还得严苛。儒皮法骨才是治国关键,尤其是科举考试这方面,更应该从严处理。毕竟这考状元考的是为国为民的父母官,靠着投机取巧而获得成功的人,若是地方任官,岂不祸害一方土地? 胡思乱想中,裴旻通过了严苛的检查,进入了考场。 看着手中的题卷,裴旻方才现自己在幽州所参加的解试与这一次的省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解试考三场,分别是默写、墨义、帖经。省试也是考三场。考的却是经学、诗赋、时务。也就是说解试的三场,才能抵得上省试的第一场,内容还更加广泛。 依照唐朝以前的规定,是考一场淘汰一批人,考一场淘汰一批人。平心而论这种淘汰方法固然提升了效率,但是大大的挽杀了真正的人才。经学还好说,属于大众知识。但诗赋靠的更多的是艺术天赋,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这门艺术的。往往考到时务的时候,真正优秀的人才已经在诗赋这一关折戟沉沙给淘汰了。 而糊名制的实施,恰恰挽回了这点。因为不是直接实名阅卷,考的是三场的总成绩,能够让严重偏科的人才有一展所长的机会。 一如以往,这一场考得是经史。 裴旻在贺府的两三月中,经过贺知章、张旭的培养,经史功底日益深厚,或许离大家宗师还有一些区别,但专家的称呼却足以担当。 面对这第一场的经史毫无半点的怯场,看了考题,略做思考,便动笔书写。 除了经史水平的提升,裴旻的字也有了十足的长进,小楷写的越得心应手,不只是存粹的模仿,隐隐约约的有了自己的风格。 这第一场考试,裴旻顺利一挥而就,完美作答。 第二场诗赋,这是裴旻最头痛,也是最有把握的一场考试。裴旻懂经史,能学经史,可诗赋一道,他实在没有什么天份。不管是后世裴静远还是这一世的裴旻,都是如此。恰恰唐朝重视的正是诗赋,哪怕你经学、时务一般,只要诗赋过关,也能夺魁。也是因为这种风气,唐诗才会在历史上留下灿烂的一笔,走在诗词巅峰的李白才能够让高力士这样的人物为他脱靴。 裴旻的头疼是因为实在没有才能,把握自然是穿越者独特的天赋…… 唐诗三百,即便舍去此前以及这个时代的诗人,依旧有很多选择。 裴旻深思熟虑,在记忆中选择了李商隐的七绝诗。李商隐是晚唐著名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也是裴旻最喜欢的诗人之一,尤其是他的几无题情诗更是写情书最佳的参考。经过一番抉择,他将李商隐的《锦瑟》写在了答卷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诗的李商隐的力作之一,裴旻相信哪怕是李白与他同台竞技,只要对方不写出《将进酒》这类的千古诗句,都未必能够胜他。 第三十章束水冲沙 对于李商隐在诗句上的才华,裴旻还是很放心的,有他的《锦瑟》为基础,这一门最重要的项目自己的得个优等不在话下。 贺知章、张旭对于今日的考试比裴旻还担忧,他们相处了多日,从未见裴旻写什么诗句做什么赋,一见他回到家中就问他结果如何。 裴旻自信满满的表情,让两人安心不少。他们哪里知道,诗赋虽不是裴旻所长,但真要考,当今世上没人在这一科目上考的赢他,哪怕李白杜甫都不行。这便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最拿得出手的地方…… 就算李白有《将进酒》、《路难行》杜甫有《春望》、《登高》又如何? 他还有诗魔白居易的《琵琶行》、《卖炭翁》有诗豪刘禹锡的《陋室铭》、《乌衣巷》;有诗神6游的《关山月》……至于诗囚孟郊、诗虎罗邺、诗鬼李贺还有苏东坡、辛弃疾,这些的名作诗句都可以在记忆中找出来。 裴旻的不擅长,恰恰是他最有把握的,裴旻自己都不知该哭该笑。 第三场是时务策问,虽然这个时代以诗文为主,但在裴旻来看:策问才是真正科举的精髓所在……实务才是真正为官根本,诗句的成就再高,仅限于艺术方面。会作诗,未必就能当的了好官。时务策问却不同,考的是治国行政策问,当然这其中也会出现纸上谈兵的现象。可他觉得会纸上谈兵的,总比什么也不会的强。 裴旻一直认为赵括若不是遇上白起这样的盖世名将,不是赵王过于器重,一开始就让他当任三军统帅。而是让赵括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历练,他的成就或许未必比得上父亲赵奢,却也不至于留下千古骂名。若他能将自己的知识实践合一,兴许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 是故对于时务策问,裴旻心底的重视程度,远胜经学、诗赋。 看着手中的考题,裴旻手托着下巴用心深思:此次策问考考官给出了两个考题,包含军政两项:第一题是治水,黄河泛滥,应当如何治理。第二题则是边患,如何有效防止防患。 治水,在古代是重中之重的德政,治水的成效,往往能够造福一方土地,让十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受益的同时,还令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能享受福利。世上最著名的治水名臣有孙叔敖、西门豹、李冰、王景、范仲淹等人:孙叔敖主持兴建了中国国最早的大型引水灌溉工程芍陂,灌田万顷,受益两千余年,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后世,依旧挥着灌溉效益;西门豹主持修筑引漳十二渠灌溉工程,引河水灌民田,既减少了河水泛滥之祸,又肥沃了土壤,一样受益千年。至于其他李冰都江堰、王景治理黄河、汴河,范仲淹的捍海大堤等等,哪一个不是治水利民的壮举,千年受益? 不过裴旻也知道心不能太大,上述几人不论身份地位都是一时显赫,他们的大工程是靠人力物力堆起来的。尤其是王景,为了治理黄河,他动用了五十万以上劳力,耗资万万,方才使桀骜不驯的黄河安流八百年。过于好高骛远,反而不是好事。 咬着笔头,一个个治水典故在脑海中出现,最后给都他否定……时代不同,技术不同,设施不同,河流不同,防治的方法各有不同,生搬硬套,反而会使得漏洞百出。 突然,裴旻想到了一人……潘季驯。 猛地一拍案几,笑道:“有了!” 裴旻见监考官恶狠狠的盯着他,忙做了一个告罪的手势,见考官没与他计较,兴奋的研磨提笔,在答卷上写道:“治水以防为上策,以人治水,不如以水治水。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有沙面,止见其高。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 他写的是明朝水利专家世界水利泰斗潘季驯明的治水妙法……束水冲沙。 黄河难治,不在于水,在于泥沙。根据二十一世纪的科研记载,黄河每年都会生产差不多十六亿吨泥沙,这些泥沙绝大部分冲入大海,一部分长年留在黄河下游,形成冲积平原,还有一部分沉于水底,导致黄河水位上涨,为祸两岸。是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黄河清淤行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尤其是古代,科技不达,黄河清淤更是千难万难。 潘季驯曾四次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前后持续二十七年。在长期的治河实践中,他吸取前人成果,全面总结了中国历史上治河实践中的丰富经验,明“束水冲沙法”。 所谓束水冲沙是收紧黄河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冲击河床底部泥沙,从而达到清淤防洪的目的。 在潘季驯治河三百年之后,一些具有现代科学知识的西方水利专家来中国兴致勃勃地向当时的清政府提出了“采用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治理黄河方案,并颇为自得地撰写成论文表,引起了国际水利界的一片关注。然而他们随后打脸的现早在三百年前,他们先进的治水法,在中国三百年前的明朝潘季驯已经开始采用了,而且比他们的更加高明。 裴旻找回了这段记忆,下笔如神,洋洋洒洒的千余字,详细介绍束水冲沙法。 “妙哉!”裴旻这时才现身旁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向前那个监考官。 监考官见裴旻无心在考场喧哗,好奇之下想看看他到底有了什么。 第一印象便觉得裴旻的小楷写的极为漂亮,竟有书圣王羲之的点点风范,细细看下去,束水冲沙法一字一句,妙不可言,自己忍不住赞出声来。 第三十一章科考下 李承休担任礼部员外郎好几年了,多次负责巡视考场的任务。依照规定,非知贡举不得阅卷,李承休也没有看考卷的资格,但是他平时巡视考场的时候,常常会顿足看一看考生的答案,自我心底打个评分,过过知贡举的小瘾。 这些年下来,他所阅考卷早已以百来算计,大多应试的考生都无例外将重心放在诗赋上,以诗赋来打动知贡举,获取好成绩,时务策问并不为考生所重视。对于策问的作答,都是依照前朝的例证做些改动解答。他先前就看了一篇关于治水的作答:答卷上详细的分析了李冰、王景治水的经验,综合他们的治水方案作答,写得洋洋洒洒,个人还颇为得意。 李承休心中鄙夷:李冰、王景是治水先贤无疑,他们治水的经验方法确实也值得借鉴。可是他们一个是战国秦昭襄王时期的人物,一个是汉明帝时期的人物,迄今为止皆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他们的治水心得历朝历代早研究八百遍不止,还轮得到现在分析总结?一点创新都没有,老生常谈,给了丙等成绩到顶了,还指望中举? 一路看下来,答案虽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真正具有创新意义的极少,直至见裴旻作答,李承休眼中尽皆震撼。 那一字一句有条不紊,推陈出新,将黄河治水重在治沙的关键,书写的清晰明白。尤其是束水冲沙的治理方法,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绝非古法。对方写的有理有据,李承休即便判断不出是否真的可行,依旧满心震撼。 裴旻见考官一脸震撼,心中甚是得意:这束水冲沙法并不需要科技的支持,只是一种先进科学的治水手段,在唐朝完全有施展的可能。 黄河自古就给称为母亲河,是中华文明最主要的源地。但黄河的凶悍也是人所共知,这束水冲沙法当真施行开来,将会造福黄河中下游的数十万百姓,而且受益千年。不仅仅只是黄河,只要流量到了一定界限的河流都可以使用,包括长江。 裴旻不在治水这一题上多做逗留,有束水冲沙法这大杀器,足以应付这一题。 接下来他所考虑的是第二题边患,如何有效防止边患。 中国自有史记载开始,边患一直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周朝的犬戎、山戎、狄人;秦汉的匈奴;晋朝的五胡;唐朝的突厥、吐蕃;乃至于后来宋朝的大辽西夏金国蒙古;明朝的瓦剌、女真等等,都是重中之重的边患,这些边患令边境百姓不胜其扰。若不慎重以待,甚至会使偌大的中原王朝让边患异族占据,从而灭国。 边患之害,国之重症,尤为重要。如何防范,在历朝历代都是头等大事。 裴旻想着唐朝目前的边患,北边突厥、东北的契丹、奚族,西南吐蕃以及南方的南诏…… 沉吟了许久,裴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如宋朝一般设置防区,层层协防?还是跟明朝一样屯重兵于边疆,依仗关卡守护? 他摇头在脑海里否决:兵制不同,此二法都不适合唐朝…… 唐朝,唐朝! 裴旻突然心中一动,唐朝引以为傲的不就是外战强势!既是如此,边患为何要防? 汉武帝时期,汉武帝为边患烦忧过?唐太宗时期,他何尝在意过边患? 汉武帝打的匈奴抱头鼠窜,唐太宗将几乎所有边患都灭了……那个时期的汉朝、唐朝,可有边患一说? 裴旻整合了脑中的思路,骤然动笔,边患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国家军队不强,对异族的威慑力不够,若能如汉武帝般,将匈奴打的背井离乡,若能如唐太宗一样,吐谷浑不服灭吐谷浑,突厥不服灭突厥,高昌不服灭高昌,哪有什么外患可言…… 裴旻心念至此,提笔便写:“肉弱强食,生存之道。异族似狼,我中原若疲软如羊,边患之祸,防无可防,我中原若凶猛如虎,异族忌惮,则无需去防。国无强军而不能威震四夷,四夷不惧而边患不止……”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想要国家不受边患危害,防守永远处于被动,进攻才是王道,实力才是道理。 若有唐朝的兵锋指处所向披靡,来一敌而杀一敌,来十万杀十万,甚至能万里远征如唐灭吐谷浑、灭突厥、灭高昌事故,何愁边患不平。 想着唐朝当前**的府兵制,裴旻再次写出了兵制改革,同时还多加了一些东西:马政! 要想真正的与突厥、契丹、奚族、吐蕃对抗,马政决不能拉下。面对马背上的民族,若无强大的骑军支持,野战中永远处于劣势。 裴旻这里的劣势并不是说步卒打不过骑兵,事实上步卒打赢骑兵的战例并不少。他指的是度上的劣势:骑兵打输了,四散逃跑,步卒拿什么去追?而步卒输了呢?只有团灭一种结局。 因故历史上许多战例都是汉人打赢了异族,而杀敌千余,一但汉人输了,就是几万十几万的阵亡,两厢一比较,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想要在与异族对战中占据便宜,马政必需展起来。 这一点裴旻就特别佩服李世民的手段与魄力,他面对隋朝留下来的烂摊子面前,他竟然有勇气大势的推广马政,将马政办的蒸蒸日上,关键还不像汉武帝那样折损国力:在他的记忆中太宗时期,唐朝巅峰军马七十万匹,凡远征作战,骑兵三匹轮换,步卒分得一匹代步,增强行军度。古往今来中原王朝也只有唐朝初期拿得出这个手笔…… 裴旻不奢望现在的唐朝如太宗时期一般,但至少骑兵人手一匹战马,而不是用骡子代替。 洋洋洒洒的写好了心中所想的东西,裴旻检查了一下用词用句有无错漏的地方:时间充足,若有错漏之处,可以重写一份,免得给莫名减分。 时辰到,裴旻将答卷上缴,三天的科考也于此结束。 三场考试,裴旻自认为挥出色,心中极有把握,但结果如何,还得看贺知章阅卷之后的结论。 第三十二章黑幕,一定有黑幕 在科考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裴旻有过一小段自我分析,意外发现比起常人,他的优势格外明显。ggaawwx尤其是与贺知章的关系足以给他加许多的分。 这加分非是指作弊,而是理念上的相近。就如一万人眼中有一万个哈姆雷特,贺知章作为知贡举,他阅卷批卷的思维自然以他自身的理念为先。在贺府那么多天,近百个酒局中,裴旻与贺知章、张旭谈经论史,对于彼此的想法彼此的理念非常了解。 考试迎合考官的口味很重要,在这方面裴旻相信无人比他做的更好。因故第一场经史考试,他的分数怎么样也不会差。这个时候没有详细的百分制,是根据甲乙丙丁来评分的。经史考试,不说甲等,乙等少不了。 至于诗赋考,李商隐或许不如李白杜甫那么有名,但是他的成名诗锦瑟至少甲等,毋庸怀疑最后的策问:第一题治水,束水冲沙这种先进科学的治水方法,也没有点毛病,妥妥的送分题。第二题边患,个人的理念不同对于他的答案未必认可。但就算理念相左,他所写的道理还是有的。哪怕失分,也不会失太多。有第一题的加分,这一科获个甲等,也不是大问题。 运气好三个甲等,次一点也是一乙二甲。成绩名列前茅,因无问题。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真正的结果只能等榜单公布。 此时此刻耐心等待科举榜单公布的不只裴旻一人,还有万千等着跃龙门的学子,殷勤的翘首以盼。 唯一不在乎的也只有常浩、卢泽、冯之这三个考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所谓的进士已是囊中之物了。 他们这三人正是太平公主钦点的进士及第人选:常浩因父亲是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手握羽林军,对太平公主震慑朝堂有着莫大的帮助,定为状元,卢泽是五姓世家里的卢家人,他的叔父卢藏用是太平公主倚赖的心腹之一,因而定为榜眼。至于冯之,一介白身,他在长安是知名才子,太平公主意图千金买马骨将他收入门下,定为探花。 为了提前庆祝,常浩将卢泽、冯之都请来府中,公然摆上了庆功宴。 “来,我们兄弟饮满此杯,提前预祝我们高中。”常浩高举着酒杯,意气风发,作为一个官二代,常浩相比他的父兄,十足是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常元楷最早打算将常浩拉入军中,以他在军中的面子,常浩军旅仕途定会一帆风顺。哪料他受不了苦,给他个校尉走后门都受不住,逃回了家。常元楷无奈只好让常浩从文,给他一个进士的身份,使之履历丰富一些,仕途也会相对的顺畅。 常浩今年刚满二十,在权位之家的他所思所想莫过于怎么出风头,怎么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心智极不成熟。而高中进士正好满足他这一切,想着高中以后的曲江宴,受着天下学子的朝拜,心中以飘飘然早已迫不及待了。 卢泽、冯之暗自鄙夷,在他们看来常浩就是一个暴发户,什么也不懂,就仗着自己有个无能却凭借关系爬上高位的老爹,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却也不表现在脸上。 卢泽高举酒杯道:“高中是必然的,只是不知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状元、榜眼、探花花落谁家。唉,都怪当今陛下,好好的弄个糊名制出来。令我这心,七上八下” 冯之瞧了卢泽一眼,知他言外之意,附和道:“卢兄所言极是,我曾放出豪言必中进士及第,光耀门楣。结果出了这糊名制,好不尴尬。万一那贺知章眼拙,没让我们上榜,或是乱排名次,可大大的不妙。” 常浩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我觉得你们就是想的太多,我们事先有考卷在手,哪有考不上的道理。只是乱排名次倒是个问题不过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自家兄弟,谁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关系?”他装作大度的挥了挥手。 若不出糊名制,他的状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糊名制一出,太平公主的计划都打乱了。 不过太平公主终究不同凡响,李隆基有糊名制这张良计,太平公主立刻使出过墙梯,她竟然先一步将科考的内容弄到手了。 常浩、卢泽、冯之事先都拿到了考卷,知道了考试的内容。 这事先有了答案,高中在常浩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得到答案的有三人,除他之外还有卢泽、冯之,这样一来状元归属就成大问题了。 常浩从内定的状元郎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状元郎,自是恨透了李隆基。 卢泽、冯之对于这种局面反而喜闻乐见,能够考得状元,谁又在乎榜眼、探花?只是常浩喜怒无常,万一自己抢了他的状元位置,惹的他不高兴恶意针对,可就不妙。以常元楷在太平公主心中的地位,他们讨不了好处。是故你一言,我一言的套他的话,让他有个准备。 常浩这话一出口,卢泽立刻就接话道:“常兄说的在理,不管成绩如何,我与冯兄都会以常兄马首是瞻。” 冯之口不对心的附和道:“卢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常浩心情大悦,他就喜欢这种受人吹捧的感觉,飘飘然的,高叫喝酒。 几杯酒下肚,冯之道:“不知这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常浩毫不犹豫的道:“放榜还要一天时间,不过成绩今晚就能出来。冯兄放心,我跟你一样急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一有消息,这里立刻就能知道,安心喝酒便是。” 依照往常流程,知贡举确认成绩后,要将结果交予礼部接着转送尚书省然后传达皇帝之手,皇帝确认之后,放榜公告天下。 尚书省现在由太平公主的心腹把持,只要消息一传达,常浩这里也能得到消息。 便在凌晨左右,尚书省传来了此次科举的三甲名额! 状元裴旻! 榜眼卢泽! 探花冯之! 常浩榜上无名! “怎么可能!”常浩面色青紫,自己竟然榜上无名 卢泽呆了响,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个裴旻是贺知章的贵客,初到长安便住进了贺府。” 黑幕,一定有黑幕。 常浩酒意上涌,将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地上,喝道:“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竟然徇私,岂有此理” 第三十三章撤销资格 踏着夜幕,贺知章骑着骏马打着灯笼,看着漫天星空,心情格外舒畅。ggaawwx 此次科举与往日不同,以往的科举知贡举的任务很轻,几乎科举完结,三甲的名额就已经出来了。 因为之前的科举采用的是淘汰制,三场考试,第一场经史不合格的直接出局,剥夺考取第二场第三场的资格,第二场诗文不合格也如第一场一般,剥夺第三场考试的资格。因故两场考试下来,大部分的考已经出局,余下来的在除去策问不合格,几乎没有几人了。从少数的几人中选择出三甲,任务并不繁重。 此次科举却不一样,采用的是全新的糊名制,取的是所有考的综绩,进士科所有考的成绩皆要认真批阅评分,任务极重。而依照晚年习俗,科举放榜日虽不固定,但必须在三月三之前。 因为三月三是上巳节,是纪念轩辕黄帝的节日,也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日子。 在神龙年间,为了安慰科举落第的学子,朝廷在三月三这个日子里与曲江设宴,并且允许落第举子留在长安,借宿庙宇,潜心研读诗文,准备再度考试。但是到了唐中宗的时候,赐宴对象发了变化,由落第举子变为新进士登科,曲江宴饮也因之盛极一时。 曲江宴饮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进士登科庆功宴了,而是长安所有百姓欢聚游玩的日子。那时候曲江河畔行市罗列,长安几于空,可见宴会之盛大。 贺知章开始忽略了这点,直到科考结束,准备阅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知贡举的任务比以往的知贡举多了近乎十倍,而且三月三又近在咫尺,依照晚年的进度于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贺知章当年也是状元,深知曲江宴在士林中的分量。为了自己这个知贡举不遭骂名,他小个月都耗在礼部,日夜吃住皆在工作的地方,只为能早一些放榜,赶得上时间。 终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二月末,三月还不到,所有考卷批阅完毕,在礼部侍郎的见证下开真卷对比抄卷内容,定出今科三甲。 他的小兄弟裴旻,不负众望的夺得了魁首。 这小个月滴酒未沾,贺知章的肚子里的酒虫早已爬到了脑袋上,哪怕现在是凌晨时分,他也决定赶回府邸,将裴旻、张旭叫醒,提前来一个庆功宴会:反正明日放榜,私底下将状元的归属告诉本人,算不上犯法。 凌晨时分的长安早已关闭了坊门,实行了宵禁,除了负责巡夜的武侯与坊丁,整个长安一片寂静。 贺知章身负要任,有权利夜行以及令武侯开坊门,宵禁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即将抵达贺府,贺知章竟然发现前面大街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向前方。 贺知章皱眉皱起,策马上前了十余步,高声道:“前面何人喧哗,宵禁期间,禁止随意走动!尔等胆敢藐视国法?” “哪个田舍汉敢管小爷的事?”在火光的拥簇下,一个满脸通红,醉醺醺的青年走上了前来,挑事不满的目光落在贺知章的身上,正是落榜的常浩。他为了庆贺自己高中,本就喝了醉,突然得知自己名落孙山。而原本应该在他之下的卢泽、冯之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进士及第的头衔,心底不平衡到了极点。又得知抢了他状元的裴旻竟然与贺知章的关系密切,在贺府住了将近三个月,酒劲上头,主观的判断贺知章徇私,将自己的状元给了裴旻,气恼之下,带着一群护卫连夜杀往贺府,意图讨个说法,却不想给个程咬金叫喝住了 此刻的常浩醉的看人是一片模糊,又是大晚上辨不清在他前面不远的“程咬金”正是他要找的贺知章。 贺知章素养极好,只是皱了皱眉头。对面灯火通明将常浩的丑陋嘴脸照的清晰可见,贺知章冷笑道:“原来是常大将军的三公子,果然威风,却不知这大夜的是要去哪里耀武扬威?” 常浩的脑子让酒精怒火麻痹了,竟然听不出贺知章的嘲讽,得意洋洋的道:“知道还不滚,小爷没空搭理你。小爷要去找贺知章这田舍奴,问问他凭什么小爷会落榜?” 贺知章当场就气笑了,昂首大笑起来,厉声道:“千辛万苦找了考题,让人做了卷子,却没有考上榜,恼羞成怒了?” 贺知章在评卷的时候,在状元这个位子上犹豫很久,因为有两个人的考卷三场考试都得了甲的高分。 一个是裴旻,另一个当时贺知章没有看见名字,所以不知道是谁。 之所以认出了裴旻也不是因为看到了裴旻的名字,而是从他的字体以及经史的文风上看出裴旻的影子,何况改府兵制本就是裴旻最先提出来的,很好辨认。 另一个考的卷子经史这一科答的无懈可击,贺知章发现对方经史的水平不只超越裴旻,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在经史这科,裴旻虽然是得了同样的甲分,但是对方展现出来的实力是碾压的。接下来诗赋,裴旻诗句中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震撼人心,这一局裴旻远胜对方。相互打了一个平手,关键的第三科策问:裴旻的兵制改革,他早已听过,得到了李隆基与张九龄的认同,束水冲沙是闻所未闻的治水奇招,展现出了裴旻自身在治世上的天赋。但是另一份卷子虽不如裴旻的创新,但可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将治水边患分析的井井有条,也深得他三味。 左右权衡,贺知章最终选择了裴旻作为状元,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番选择是因为裴旻的诗句还是因为他制度上的创新,甚至关系 而那一份与裴旻水平相差无几的,给他评为榜眼 然后就在开卷的时候,那人在策问这份考卷上竟然粗心的没填写自己的名字户籍,对比字迹以及另外两份考卷才知道对方叫常浩 贺知章绝不信一个打残启蒙恩师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会有这般深奥的经史功底,能写出字字珠玑的治世之道。 所以他以未填名姓之由,直接撤销了常浩的资格。 第三十四章劲力增强 贺知章如此笃定,并非没有原因的:常元楷早年当任朔方军总管,负责北方的军事。那时常元楷给自己的儿子常浩找了一个当地非常出名的大儒,但因常浩顽劣,走马猎鹰,对读书全无兴趣。惹怒了大儒,将常浩逐出了门墙。常浩觉得丢了面子,放狗去咬那大儒,招呼人将大儒毒打了一顿,直接将大儒打残了。 此事影响颇大,常元楷尽管动用权势将事态强压下来,依旧难挡天下悠悠之口。从那时起,但凡有头有脸的学者都不愿意担任常浩的先生。 常元楷调回京师,成为羽林大将军,常浩更是依仗父亲干了许多荒诞的事情:这种人哪天改邪归正,贺知章也许会信,但是说他跟研究经史多年的老学究一样,做出一份无懈可击的答卷,跟一个从政多年的政客一般,点评时势,字字珠玑,怎么也不信。 贺知章的话如同凉水一般,将常浩从头淋到脚,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他不像卢泽、冯之一般,他们两人有真才实学,考题在手,事先翻书阅览寻找答案,凭借自己的才学能够交出一份出色的答卷。而常浩不同,他就是所谓的学渣,拿着书本让他考,他都考不出像样的成绩。因故拿到考题的他第一件事不是翻书作答,而是找人求人,让人作答。鉴于此事不能宣扬,常浩只能让他父亲出面。常元楷为了自己这个无能的儿子,也是尽心尽力,他找到了宰相崔湜。 崔湜是天下第一豪门崔家的人,如今官居辅宰位列宰相,也是昔年的状元郎。崔湜心底瞧不起常元楷,但却非常清楚常元楷在他们政局中存在的价值:常元楷身为左羽林大将军手中握着北衙禁军的兵权,负责皇宫北面的护卫,而尚书省早为太平公主所控制,南衙禁军是太平公主手中的利刃。只要常元楷心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等于手握南北禁军,对她未来的大业,有着莫大的帮助。 因故对于常元楷的请求,崔湜一口答应,所有的答案都是他一人所写的。经史,他翻书作答,一字一句,全无错漏;诗赋,他琢磨三日而成;策问:他官居宰辅,对于治水、边患,自有见底与应对之法……而常浩唯一需要做得只是将答案记载脑海里,仅此而已。 此事极为私密,常浩让人一语道破,做贼心虚的心情可想而知,喝道:“瞎说什么,小爷行的端做得正,你……你,再诬蔑小爷,担心小爷撕烂你的嘴……”他自己都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色厉内荏了,上前了几步走到近处,终于看清了贺知章的身份,惊怒道:“贺知章?” 贺知章再度冷笑道:“正是鄙人,你不是要找我讨说法,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策问成绩无效,是我给取消的。” 常浩脑子瞬间就炸了,伸手就想将贺知章拽下马背,口中怒道:“一个小小的杂官,徇私枉法不说,还取消我的成绩,小爷让你知道……”他话还没说完,一刻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原来贺知章骑术不错,拉缰绳避开了常浩的攻击。坐下骏马侧身移位,身子正好撞在了常浩的身上。 常浩坐在地上更是怒火中烧:“还敢动手,给我打,狠狠的打!” 常浩带来的打手见自家少主给撞倒在了地,早已跃跃欲试,想要给主人长脸,从而得到器重,身价百倍。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涌向贺知章。 冯阿三是冲的最快的一个,冲的时候还吼叫着:“敢欺负少主,我冯阿三第一个忍不了。”为了表现自己,他甚至报上了名字,手中的护院棍对着贺知章的胳膊猛地挥了过去。他心思较为细腻,这一棍下去,打不死人,又能造成视觉上的重伤。 想着自己这一棍带来的效应,冯阿三满脸横肉的面庞变得狰狞起来。他护院棍还未挥舞下去,忽然觉得小腹剧痛,自己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冯阿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贺知章的马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只是飞起一脚,便将他踹飞了出去。 来人正是裴旻,贺知章今日一早让人传来消息,说今夜能够赶回来,让他们备酒以待,要好好犒劳犒劳肚中酒虫……裴旻想知科考结果,便与张旭一直闲聊候着。 到了半夜,裴旻隐约听到贺知章的声音,好奇之下出来瞧了瞧,过府门便见街角一群人围着贺知章,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支援,正好及时赶到。 裴旻这一脚踹出,心底有点点奇怪,他向来不易力量见长,这一脚的劲力却是十足,竟然将一个百来斤的汉子踹飞出去,委实诧异。 又有一根护院棍直捅他心窝而来,裴旻想着贺知章就在身后,不好闪躲,打算硬接这一计,伸手抓着棍尖,带着几分卸力的手法,化解对方的力量:又不想他手法刚一施展,竟然直接将对方手中的护院棍给夺了过来。 裴旻再一次有点懵逼,身上的劲道完全不对。 一个高手对自己力量的掌控是妙至毫厘的,此时此刻的裴旻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力量了。就如一个寻常人,给人醍醐灌顶了一样,使出的力量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裴旻最近三月都为科考忙活,有些疏于剑法的练习。他的剑法已到一定境界,即便疏于练习短期内也不至于不进则退。可这力量没理由反之增加? 裴旻想到了孙思邈流传下来的养生法,为了驱寒,每天早间的养生法从未拉下…… 难道? 裴旻心念一动,双手抓着护院棍的头尾,猛然用劲,小孩手腕粗的棍子竟然给他折成了两截…… 手中的短棍正好是三尺青锋的长短,看着面前一群犹豫迟疑不敢上前的打手,主动冲了上去。 短棍作剑,登时如虎入羊群,打的十余位护院打手,鸡飞狗跳,哭爹喊娘。 便在这时,一个身着武侯服饰的中年人冲进了战团,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对裴旻拔刀相向。 寒光直取裴旻要害! 第三十五章接不住三招 长安是世界的中心地,在这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会,只有老天知道这偌大的都会中有多少能人异士,有多少英雄豪杰珠玉蒙尘,有一身能力而不得施展。 至少在侯莫陈霖心中,他就是那个蒙尘的珠玉,那个有一身本领却得不到施展,只能屈居于一个小小武侯的豪杰。 侯莫陈霖祖上极其有名,乃隋朝八柱国之一侯莫陈崇的后裔:侯莫陈崇是鲜卑族人,勇猛果敢,善于冲锋陷阵,史书记载他“以勇悍之气,当战争之利,轻骑启高平之扉,匹马得长坑之捷”。他的祖父侯莫陈颖也是隋朝的大将军,拜桂州总管、领十七州诸军事。 但随着李唐取得天下,侯莫陈一族却无英杰诞生,彻底衰败。到了今时今日,侯莫陈这百家姓中最稀有的三姓将门以如寻常百姓一般,几乎消失于历史洪流。 侯莫陈霖自小立志光复门楣,抱着满腔热血重振家族声威,苦练祖传刀法,在关中一代极有名望,是关中公认的刀法名家。然而却不知为何,侯莫陈霖的仕途始终不顺,即便刀法精湛,依旧投奔无门,不为他人信任,只能屈居小小武侯,负责长安治安。 这天入夜,正好是他负责值勤,见常浩围着贺知章便装死的躲在一旁候着:为了贺知章一个没有实权的从六品小官得罪一个父亲是手握兵权的正三品大将军的儿子完全划不来。 哪料突然冒出一个少年郎,少年郎明显是个练家子,三两下便将常浩带来的十余护卫打的落花流水。 看着缩在一旁一脸惊骇的常浩,侯莫陈霖突然觉得机会来了。自己今日自己助了常浩,经由他介绍给常元楷,飞黄腾达岂不近在眼前? 心念于此,侯莫陈霖哪管对与错,直接挥刀相向,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力求在短期内将对方拿下,一出手便是自己苦练多年的家传侯莫陈刀。昔年侯莫陈崇凭借这套刀法所向披靡杀敌无数,侯莫陈霖苦练之余与关中好手切磋,另有领悟不但适合战场杀伐,与江湖切磋也另有玄妙。 裴旻仗剑对敌,未逢一败,有人来战,向来不问缘由,不管对方存着什么心思,拔剑迎战,手中短棍作剑,以攻对攻。 侯莫陈霖冷森一笑,顺势回过单刀,鲜卑弯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下而上的斩向裴旻手腕。这一招是他祖传刀法中的精妙之法,指在利用弯刀诡异的特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武功再强的人也会着了道儿。 裴旻眼中一亮,对方这一刀确实不赖,不是凡俗庸手,若他手中是秋水宝剑,挡住这一击倒是不难,但此刻手中却是短棍,以之抵挡,岂不削成两截?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他轻轻将手中短棍抛向空中,手腕翻转,妙至毫厘的避开了这一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弯刀掠过手背的寒气。 避开这一招,正好短棍落下,将木棍握在手中,木棍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他以后赖以成名独步天下的大杂烩剑法中的越女剑势。 虽然不知缘由,但先前对着护卫一套乱打,已经让裴旻证实自己力量速度爆发力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并且在极短时间里接受了这一点。配合他现在的力量速度,这一剑虽是一根小小木棍,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与中剑相差无几。 侯莫陈霖见来势厉害,哪敢有丝毫怠忽,刀锋一转向上横格,刀势凶猛,正是打算依仗兵器之力,抢得先手。 裴旻一笑,顺势跟着提手上撩,挥木棍反削。剑势变化之快,招与招的衔接竟然毫无隔阂,不浪费一分一秒,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才短短一合,侯莫陈霖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起手偷袭,抢得先机,本以为先机在手,短时间内能将对方制伏。哪料对方只是举手投足竟以一招搬回劣势,第二招便将自己逼得不得不防,优势全失……关中什么时候多出了如此了得的剑客。 裴旻哪管他心中所想,一招得手,第二招又随手而出,这一次他剑锋一变,又转换成了草圣剑,剑势恢宏,尤其是他现在的力量速度爆发力皆有一定幅度的增长,剑招更为威武雄伟。 侯莫陈霖心中叫苦,他刚为裴旻的诡异剑招所迫,失了先手,正打算应对他下一奇招,却不想对方的剑竟然一变再变。长安藏龙卧虎,他混迹了二十余年也遇到过不少好手,但从未遇到如对面个少年郎这般,剑术如此变化多端诡异莫测。仓惶之间,只能后退一步,一刀格挡。 两人棍刀相交,侯莫陈霖手腕一震,隐隐发痛,弯刀险些脱手而出,无奈再度后退。 裴旻哪里容他安全退出,草圣剑本就充斥着黄河咆哮长江一泻千里的意境,一招逼退,真正的巨浪跟着到来。 木棍强行压着弯刀击在了侯莫陈霖的胸膛,尽管有弯刀缓冲,侯莫陈霖胸口依旧如受锤击,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了地上。 与侯莫陈霖交手不过三合,但裴旻却展现出了强大可怖的剑技,加上先前的一套虐菜,跟着常浩一起来的护卫哪能不知面前这个少年郎的可怕,一个个的后退开来,不敢上前。 常浩也看呆了,想不到会冒出个硬茬,更想不到平时在自己面前吹的勇猛忠贞的护卫这般不堪一击,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裴旻想不到主谋这么没骨气,正想去追。 贺知章却笑道:“算了,贤弟,一个纨绔子弟,没必要与之见识。有空理会他,不如回府陪为兄喝酒。为兄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裴旻眼睛一亮,笑道:“老哥哥说的在理……”他将木棍弃之于地,悠哉悠哉的往贺府走去。 见张旭在不远处看热闹,裴旻笑道:“张老哥看的一手好戏!” 张旭大言不惭的道:“这不是你能应付嘛。你要是应付不来。哥哥我肯定上,正面打不了人,背后照着对方后脑子来一下,还是可以的。” 裴旻、贺知章跟着大笑起来。 侯莫陈霖看着裴旻远去的背影,眼中竟是震撼,他怎么想不到以自己的刀法居然接不住这个少年郎三招…… 第三十六章插曲……工部兵部抢人 常浩这件事情并没有彻底完结,还有一个小小的后续插曲。 常元楷得知儿子让欺负了,想着贺知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敢欺负他这个正三品握有实权的大员,无论如何也要在面子上找回这个公道。 而科举的结果,也惹恼了帮常浩作答的崔湜。 崔湜出生于天下第一豪门……崔家,崔家自汉迄唐蜚声延誉,闻人达士先后相望,无出其右。凡崔氏子弟,莫不以身在如此豪门为荣。在崔氏子弟眼中,崔家人的荣耀,甚至超过皇室。毕竟即便自有史记载起,国运最长的周亦不过八百年,而崔家的兴盛却超过千年。这千年来,崔家为相者竟不可思议的多达三十余人人,朝野五品以上官员四百余人,堪为一时之盛,因此崔姓也被称为“宰相之姓”。民间甚至流传有“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的说法,可见崔家盛名。 崔湜作为当朝宰相,当今崔家最显赫之人,自有超于常人的自傲。 既然应了常元楷的请求,崔湜便是冲着状元去的。除了诗赋以外,经史、策问这两科他都是一边翻阅古籍一边参考例证做出的解答。结果成绩出来,莫说状元,连榜都没上,崔湜只觉得自己的脸给打的生疼。 常元楷上疏弹劾,将贺知章告上了李旦面前。 崔湜发动自己的心腹,展开了对贺知章的攻势,说他科举徇私。 面对质疑,贺知章问心无愧,直接调出两份卷子在朝堂上与群臣对质。 裴旻所作的《锦瑟》让满朝文武都为之震撼,即便是太上皇李旦,口中也念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好诗,好句!只凭此诗此句,裴旻之才,便可见一般,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但真正引起巨大反响的还是治理黄河的束水冲沙法,工部侍郎陶彦一大把年纪,激动的涕泪纵横的叩拜道:“陛下,老臣奏议,立刻依照裴旻提议,派人勘察地形,准备建立堤坝石料,木材束水冲沙,规避来年洪灾。裴旻大才,可调我工部听用。” 太上皇李旦动容道:“依爱卿所言,裴旻这束水冲沙的方法可行?” 陶彦万分肯定的道:“可行!奇思妙想,字字珠玑。” 陶彦能够做到工部侍郎这个位子,靠得正是在水利上的政绩。先秦之后,荆襄境内的云梦泽逐渐解体,江湖关系转变,影响到洞庭湖的演变。汉晋以来,长江流域人口逐渐增长,垦殖活动强度增大,自然植被破坏严重,长江的含沙量开始增高。到了唐朝,长江中游的水位上升过了警戒点,严重已经威胁到了荆襄一代的百姓生计。也因如此荆襄一地洪灾泛滥,陶彦荆襄人氏,饱受洪灾之苦,为治理洪灾,苦心研究,呕心沥血,成果斐然。武则天时期,黄河决堤,损失惨重。名相狄仁杰将陶彦调入朝中,当任水部郎中,负责治理黄河。经过考察,他也发现治理黄河重在治沙,展开了黄河清淤行动,取得了极大的成效,因此晋升为工部侍郎,成为工部的第二把手。 李旦深深的看了陶彦一眼,深知他在水利上的权威,正想答应。 兵部尚书郭元振赶忙道:“陛下,裴旻于与边患策问中直指我朝如今府兵弊端,远见非凡。正如他所言国无强兵而不能威震四夷,四夷不惧则边患不止……如此人才,用于工部,大材小用,不若调我兵部,臣有大用。” 陶彦气急,怒瞪着郭元振道:“郭尚书这是何意?” 郭元振将头一撇道:“为国求才,哪有什么意思。” 陶彦怒道:“是我工部发现的人才,你兵部掺和什么?” 郭元振不甘示弱的回道:“什么叫你工部发现的,早在十天前,薛都督就跟我提起这个裴旻来了,说他是个人才,能够夺回辽东辽西,有他一份功劳。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没个准信,一直僵着。你不过嘴快,抢先我一步而已。” “你……”陶彦话还没出口,李旦头疼的打断道:“此事搁置,暂且不提。裴旻却有大才,可依照规定,他还需经过吏部复试,才能确定去处。两位卿家莫要争了,免得伤了和气。” 陶彦、郭元振不敢多言,彼此相互瞪了一眼。 李旦拍板钉钉道:“裴旻才略,朕觉得不必再论。状元,当之无愧。至于常浩,粗心大意,确实不该,应当惩罚,然取消资格,是否罚得过重?从他的答卷也以可看出,此人才气并不亚于裴旻。尤其是边患这策问上,相比裴旻的激进,常浩的稳妥厚重,深得朕心。” 李隆基虽是皇帝,但只要太上皇李旦临朝,他还是如以往太子一般,位于皇位左侧,听李旦如此说,嘴角抽了抽,心底带着几分冷笑:重病重治,府兵制已经影响到大唐整体的军事实力,还要稳妥厚重,拿什么去跟吐蕃、突厥、契丹交战…… 想着近日李旦的态度,李隆基没打算在此事忤逆他,心底却道:我若掌握大权,那些老套墨守成规的章法都给废了去…… 贺知章见李旦依旧有意给常浩名位大急,他可不想在自己任期内发生让一个废材进入三甲这可笑的事情,毁自己的清誉。正想辩解,却听李隆基道:“父皇……”他瞄了一脸振奋的常元楷,云淡风轻的笑道:“儿臣这里有个想法,知贡举已经取消了常浩这份考卷的资格,让他收回成命,实在有些不妥。但科举的意义是选才,错失人才也是我大唐损失。不如恩威并施,惩罚不改,格外开恩,多加一场。孩儿代劳,另出两题,由常浩重新考核策问,若他过关,自是榜上有名。若他发挥失常,只能怪他自己所学不精。” 常元楷神色大变,想不到李隆基竟然在这关键时候将了他一军。 贺知章大喜道:“臣复议。” 常元楷哪里敢让常浩复考,主动放弃了此次机会。 由此状元及第人选抵定:状元裴旻、榜眼卢泽、探花冯之,并且有朝廷出资,与三月三日,曲江设宴! 这则插曲,裴旻不但坐实了状元的名号,他的名望也正式在朝野中传开,随着状元的头衔,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三十七章组团狎妓 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本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虽古来有之,但属于私人自发参与性质,并不隆重。直到唐朝,上巳节才为定为国家节日,日渐隆重。尤其是曲江宴成名之后,上巳节更是成为长安上下举城狂欢的节日。能住在京师里的百姓,生活压力都不重,他们缺少的正是娱乐。 因此曲江宴才会从新科进士欢庆演变成全城轰动的盛大典礼,致使长安住舍半空,最后闹得皇家也来掺合一脚,沾沾喜气。 这日一早,裴旻便在众星捧月的初拥下骑着佩戴红花的高大白马,前往平康坊。 至于为何前往平康坊而不是直达目的地曲江厅的原因,让裴旻这个不满二十的纯情小处男满脑子尴尬以及无语,他们约定在平康坊聚头的原因很简单:组团狎妓……所谓无歌不成宴,无妓不成席。曲江宴作为长安鲜有的盛会,岂能无妓?而平康坊就是后世所谓的红灯区,乐妓的集中居住之地。 在长安没有私人妓院,各处乐妓,乐籍都属于教坊司管理。凡朝中官吏、文士若要设宴聚会,请乐妓助兴,都必须得到管理乐籍部门的允许。早在昨日,已经有人特别去教坊打过招呼,今天他们只要前往平康坊邀请艺妓出游便可。 这种组团狎妓时尚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有个美称叫做“携妓出游”。 当裴旻抵达平康坊的时候,他就如后世中的巨星一般,引起了周边真正的尖叫喝彩,左右两旁的屋舍窗口大开,近百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艺妓热情澎湃的招着手儿,将手中的鲜花手绢等贴身物件向下丢着,以求缘分来临,上演一段才子与佳人的风流韵事。 漫天的贴身物就跟雨点一样的,裴旻想闪避也避不开,想着既然是风俗,索性就放开手脚浮夸的玩一回,对着左右摇摆着手,瞬间尖叫喝彩更是直冲天际。 突然一物飘然而下,竟然是一快女儿家的红肚兜…… 那红肚兜竟然向他脸上飘来,裴旻实在缺乏不闪避的勇气,轻轻的向后一昂,闪避开来,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有些心有余悸:这古代的美女还真疯狂…… 来到指定地点,裴旻发现他竟然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在他之后的榜眼卢泽、探花冯之以及同科高中的进士二十余人早已齐聚。人群中有两个与他相识的一个薛邕,另一个裴羽。 “我们的状元郎来了,让我们好等……”一个风采不凡的白衫少年,笑着策马迎了上来,亲热中带着几分夸张,让人见了都会为之一笑,亲切感大生。 “薛兄,莫要骂我,这一路的娇媚鲜花太过热情,小弟实在快不起来。”裴旻笑着回应,白衫少年叫薛邕,是颜杲卿在长安时的至交。裴旻还住在袁府的时候,颜杲卿就跟他说过薛邕,让他在京师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薛邕相助。 裴旻机缘巧合结识了张旭、贺知章,便没去拜访薛邕,让颜杲卿无故多欠人情。几天前,薛邕找上了门来,原来颜杲卿早已在书信中跟薛邕说过裴旻之事,只是裴旻没去找他,而薛邕也不知裴旻住在何处,相互之间,自然没有往来。 裴旻高中状元,名动长安,他住在贺知章府邸的事情以人所共知,恰好薛邕也高中进士,二甲进士出身。薛邕因之找上了裴旻,两人有颜杲卿这层关系,聊得不错。裴旻也从薛邕口中得到了颜杲卿与袁履谦的消息:颜杲卿的任命早已下达,现在已经是魏州的录事参军,袁履谦作为他的副手,也混到了一个佐官。颜杲卿干略非凡,又有袁履谦这位严谨忠贞的伙伴,事务上手的极快,获得了魏州刺史的好评,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已经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得知好友最新消息,裴旻激动之心不亚于自己考上了状元,当即立时写信往魏州府衙,告诉他们自己高中的消息,以述说兄弟情意。 裴旻所住的地方里平康坊有些远,而他又是今科状元文曲星下凡,一路上众星捧月的速度不快。 虽未耽误时辰,却也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士中有些怀有别样心思的抱怨了几句,说状元架子大。 薛邕如此夸张相迎,正是提醒裴旻此事。 裴旻会意在马上与一众进士抱拳道:“诸位在下骑术不精,恐伤及路人,劳烦久候了!”不卑不亢,又潇洒俊逸,还给足了大伙儿的面子,对于他这个年轻的状元除了别有用心的,尽皆好感大生,纷纷表示尚未到约定时间,并不碍事。 早已混迹平康坊多年的老油条更是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裴兄来得晚是你的损失,只有来得早,才能更多的感受姑娘们的热情……” 今科进士齐聚意味着本年度最大的狎妓团伙正式开张:一个个花枝招展的风月女子从秀楼里鱼跃而出,走向早已备好的花车,她们肆无忌惮的对着一众主角招手抛媚眼儿,大胆且风情万种。 尤其是裴旻,作为状元他在纵多进士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何况他不但年少,长得也潇洒俊朗,十足的白马王子的风范,而且生嫩,一看就是一个风月新手,早已让一群混迹于风月场合的俏佳人春心荡漾了。 裴旻也看的眼花缭乱,这唐朝的歌姬比起后世酒吧里的小姐可高出不只一个档次,小兄弟都有点反应。 “裴兄,让让,让让,身子侧斜一些!” 裴旻正在欣赏美女,突然听到身后薛邕的声音。 古人对于方位席位极为重视,裴旻身为状元自然站在第一位,在他左右后一点的分别是榜眼、探花,他们一甲三人之后,方才是二甲进士出身的位子。薛邕正巧在裴旻的后方…… 裴旻依言侧着身子好奇问道:“怎么了?”他突然发现周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了一个地方。 薛邕伸长着脖子道:“平康坊身价最高最有才艺也是最美的头牌娇陈要出来了……” 第三十八章曲江宴 娇陈! 裴旻第一个印象是这个名字好怪异,第二个印象是哪里听过,好像当初自己也曾专门吐槽过,完全记不得了。 见周边进士们的表情,裴旻也好奇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瞧了去:但见一名清秀佳人,怀抱着七弦古琴在四婢拥持下徐徐走出秀楼。 裴旻饶是在电视里见过无数千娇百媚的大明星,此刻也不免泛起惊艳的震撼感觉。眼前的俏佳人不似其他青楼女子一般娇媚张扬,略微低着头,轻步走着,有种低调不愿出风头的感觉。但她云鬓微松,一根银钗儿斜斜的插发鬓。薄纱之间,香肩隐犹,露着修美的玉项,洁白的肌肤。一对眼眸子又深又黑,顾盼时水灵灵的透露着一股动人气韵。只凭这幅相貌,想要低调却是千难万难。难怪艳名远播,实在是迷人至极。 最令裴旻讶异的是她身在青楼,气质却是清纯脱俗,就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裴旻瞧着她登上了花车,忍不住道:“果然不同凡响!” 薛邕听到裴旻的赞叹,笑道:“裴兄只看其一,不知其二。娇陈姑娘娇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厉害的是她的琴艺,堪称天下无双,让人听了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这世间美貌女子何其之多,有才女子也是不少。但如娇陈姑娘这般才艺双全的,当真少之又少。裴兄不是本地人,自不知娇陈姑娘的名望多大。迄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人意图抱得美人青睐,其中不乏名门贵胄,皆铩羽而回。不知到底何人有这福分,能够一亲芳泽。” 裴旻见薛邕一脸遗憾,不免莞尔一笑,道:“想来薛兄已经多次被拒了。” 薛邕摇头道:“裴兄这就错了,娇陈姑娘是教坊司的头牌,达官贵胄王孙贵族想要举办宴会,大多都会邀请娇陈姑娘助兴,聘请经费可抵我一年吃喝用度,哪有那个福分?只是她每月月初月中月尾都会与锦绣坊出演,远远相望而已。” 裴旻点头明白:脑中渐渐缕清了这个时代所谓青楼的意义。唐朝所谓的青楼女子,并非是意义上那种陪睡的卖肉的女子而是歌姬,由教坊司培训出来能歌能舞的歌姬。与后世的大明星相差不了多少,甚至比个别大明星还要干净。因为这里不存在什么潜规则,所有乐籍都归官方管制,都有一定的人生权益。 当然青楼本是寻欢之处,酒在兴头,年少俊男多金的豪客配上妙曼佳人,在粉红色的气氛下,荷尔蒙上头,翻滚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亦说不上干净。但这种事情一般是你情我愿,是众所周知的心照之事。可若想强来,必然会有官府干涉。在古代除非地位权势到了一定境界,都不敢无视官方的存在,而能够无视官方的大人物也不可能为难地方歌姬来污自己的名声。 正因为如此,所谓青楼歌姬有放任寻欢的存在,也有洁身自好的好女子。 裴旻就曾记得历史上有一诗人名妓,她才貌双全,洁身自好,只为寻一真心待她的良人。只可惜所托非人,遇上了无情无义的书生,从此自暴自弃,开始放浪形骸。 “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洁身自爱,确实了不起!”裴旻也忍不住点头赞叹。 旁边插来一句话:“裴兄如此称赞,看来也有兴趣试上一试?”正在在他身侧的榜眼,卢泽。 裴旻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一切随缘。” 随着娇陈的上车,他们一群公然狎妓的进士团伙,正式前往他们所去的目的地曲江亭。 一路人进士们欢声笑语,春风得意。 曲江亭位于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因此这曲江宴也有一个称呼叫做杏园宴。 他们在平康坊耽误了些许时间,赶往曲江亭的时候,曲江河畔已经人山人海。纯粹凑热闹的百姓,排成了长街。公卿贵官也齐聚于此想给待字闺中的女儿挑选东床佳婿,车马满街,加上原本前来过节的文人墨客,一眼望去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若有画家于此,画上一副曲江游宴图,只怕情景不亚于清明上河图。 裴旻身在古代还是一次遇到这番隆重景象,看的眼花缭乱。 好在今日的主角是他们,他们所到之处,路人都会识趣的让开道路,让他们能够尽快通过。胆大的姑娘们甚至向自己心仪中意的俏郎君抛向了手中的鲜花,为求得一顾,甚至一份天作姻缘…… 在万众瞩目下,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曲江亭。 裴旻作为主角中的主角,当先下马入亭,见周边垂柳新绿,曲折多姿,林木繁茂、花卉周环,烟水明媚,心情也大为舒畅,对左右道:“真是好地方!”早在秦、汉时期,这里便是上林苑中的“宜春苑”之所在,隋朝开皇二年隋文帝因京都长安城规模狭小,城市布局杂乱,而在长安城东南修筑了皇城——大兴城。曲江池也被包括在大兴城之内,辟建了一所专供帝王游赏饮宴的园林,取名“芙蓉园”。芙蓉园是皇家园林,只有重大日子才会对百姓开放。 即便是卢泽、冯之、薛邕这些久居长安之人,一年也难得来游玩几次,尤其是这春季,万物复苏,所有草木开出枝芽,使得整个皇家园林散发着了春天特有的生机美,让人不得不沉醉其中。 裴旻还注意到了在曲江河畔还停泊着一艘巨大的三层花船,想必就是留给他们畅游曲江使用的。 裴旻在上首入座,卢泽、冯之、薛邕等进士也相继坐上了席位。 各种酒食相继送上,他们从平康坊邀请来的歌姬也先后鱼跃入亭。 比起在做有些少见多怪的进士们,她们早已身经百战,熟练的载歌载舞,散发着自己动人的魅力。 裴旻与同期进士把盏交谈间,目光也在歌姬中飘荡,能够受到邀约的都是一等一的佳人儿,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特点,可谓百花绽放。虽说百花各有千秋,但终有高下之别。毫无疑问,百花里最为耀眼的只有那一人,盘膝抚琴的娇陈姑娘。 不仅是他,二十余进士尽皆为之倾倒侧目。彼此眼神互换,战意突现。 曲水流觞,将是决定美人归属的关键…… 第三十九章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是三月三上巳节最广为人知的游戏,也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宴会游戏。人们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以除去自身的不吉利。 最为出名的曲水流觞宴,即是东晋年间,王羲之举办的兰亭宴会,当时也是三月三,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位全国军政高官,在兰亭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游戏,王羲之更是在兴头上写下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而即将举办的曲水流觞游戏,正是曲江宴的高潮环节之一。彩头正是随之而来的二十余位俏佳人,拔得游戏头筹的人有优先择美,畅游曲江的权力。总之二十余位佳人已经载歌载舞,展现自己的魅力,只待能者邀约。至于最后能不能一亲芳泽,还看彼此最后手段能耐。 二十余朵娇花,各有千秋,但真正的花中之王却只有一个。 裴旻目光落在娇陈身上,目前他还没有失身的打算,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挺金贵的,不能白白的便宜上了年岁经验丰富的“大姐姐”们,比起与他人游湖,最难攻取的娇陈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便在这时,歌舞停罢,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鸨快步走了上来,热情的拍了拍手道:“诸位下凡的文曲星们,都来河边随意入座……” 老鸨话音方落,周边的进士已经争先恐后的去抢占好位置了。 裴旻有些莫名其妙,不疾不徐的往河边走去。 “裴兄,这里,裴兄这里!”薛邕坐在一处溪流的拐角,热情的招着手。 裴旻笑着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去摸溪水。春季的溪水清凉透心,特别舒爽。 薛邕却伸手比划着说道:“你看,酒从上游而来,我们这里是第三个弯,木盘在第一个弯时力量最凶,停下来的可能性不大,第二个弯尚有余力,我们这第三个弯正好,酒一定停在我们的面前。” 裴旻知曲水流觞的大致环节,但对于详细流程经过却不甚了解道:“为什么,有什么讲究?” 薛邕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叹道:“裴兄太耿直了,难不成事先没准备?这第一个喝酒的人负责拟题,你真以为人人都可出口成章?谁抢到第一个,便能占得先机,更有几率拔得头筹。” 裴旻方知缘由,莞尔一笑。 薛邕见上游的酒杯还有一会儿才飘至,问道:“裴兄这是放弃了,还是胜券在握?” “应该是后者吧!”裴旻认真的点了点头。 薛邕有些气馁道:“裴兄对诗文很擅长?” 裴旻摇了摇头道:“我最擅长的是剑法,诗词并非我长。”他顿了顿道:“不过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了……” 薛邕愕然半响,无言以对,不去理他。 周边人听了裴旻这般猖狂,心中暗暗不服,势必要争个高下。 尤其是裴羽,更是如此。 第一杯酒徐徐而下,随着木盘的转动,过了一个弯未曾停下,到了第二个弯依旧没有停。薛邕激动的不住的叫着停,却不想木盘慢悠悠的越过了第三个弯,在逼近第四个弯的时候,停了下来。 木盘停着的对面竟然是裴羽。 裴羽的成绩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与裴旻的状元相比差了两个档次,但也是进士一员,若通过吏部复考依旧有资格做官。瞧着他,裴旻突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像牛皮糖一样,不声不响的却始终出现在他左右,让他有种给缠上的感觉,心中念道:“得找个机会将他压下去……” 便在裴旻暗自琢磨的时候。 裴羽已经将酒杯握在手中,与裴旻的那一次交锋让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成为了家族的笑柄。原本的骄傲,成为了羞辱,失去了因有的一切。想着裴旻那永远踩在他头上的话,便如梦魇一般,让他日夜难以入眠。痛定思痛下,将心中的悲愤恨意藏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将自己受到的耻辱百倍奉还,让裴旻为他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裴旻考解试,他也考解试,裴旻考省试,他也一并考。他便不信,他真的比不上裴旻。可是结果让他妒恨如狂,似乎印证了裴旻所说的话,一次又一次裴旻这个名字永远出现在他头上的,挥之不去。 裴羽想不到幸运之神会在这一次眷顾于他,他深知娇陈这第一花魁的的艳名在长安是何等之大,甚至连皇宫里的皇上也听过她的名号,有意让她进宫为王皇后祝寿,也知长安所有对她有企图的人都在等着到底是哪位少年英杰能够拔得头筹…… 才子配佳人,若能拔得头筹,借助娇陈的艳名,他裴羽的名字也将会为世人记住。便如终南捷径的卢藏用一般,青云直上…… 他越想越是振奋,举杯一饮而尽道:“今天是上巳节,人所共知。只是不知是否知道,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诗经》中说: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我出的题目便是春日情……”他这话音方落,人群中一片哑然。 薛邕傻眼,低声抱怨道:“这裴羽真狡猾。” 裴旻笑问:“怎么了?” 薛邕气愤难平:“这题出的太刁了,又有时节,还要衬托出情字,这短短的时间里,怎想的出来?” 裴旻手支着下巴道:“这么说,裴羽是为了夺冠方才出的这题?” 薛邕道:“十之八九,他肯定早有准备,出这难题,定能扫去不少对手。且看他的诗如何,指不定最后获胜的,便是他了。”他紧张的瞧着裴羽。 裴羽装模作样的来回走了几步,低声吟了一首带着春季的七言情诗。 平心而论,诗句工整得当,辞藻也算优美,虽缺乏意境,却不失为一首好诗。 薛邕傻眼道:“完了,这下完蛋大吉了。” 裴旻笑了笑,不说话。 第二杯酒飘到了一个年岁四十许的老进士面前,他也不客气直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自罚三杯,主动认输出局。 第三杯酒停在了探花冯之面前,冯之作了一首五言绝句,辞藻优美,意境也不俗,但诗句却有些生拼硬凑,缺乏工整,较之裴羽的要逊色一二。 裴羽出题刁且鬼,一时间人人铩羽,十三轮过后,竟然只有四人做出了诗句,其他人直接出局。而薛邕所说的好位置,至今没有酒杯停步。 看着一直阴魂不散的裴羽渐渐露出的胜利微笑,裴旻带着几分不爽的换了位子。 酒杯停了,便在裴旻此刻所在的地方…… 第四十章到是无晴却有晴 裴羽见裴旻将酒杯端在手中,原本胜券在握的心莫名的一紧。正如薛邕说的,裴羽的这首诗并非他即兴而作,而是去年的春天,他与父亲游湖时,与梦中情人相遇,那时的他,春风得意,灵感突生而做出的诗句,末了还经父亲的品鉴修改,方始诗句工整严谨。 对于凭生力作,裴羽极其自负:一切也如他所想,即便是榜眼、探花也先后出局,折戟当前,败于他手。眼见自己即将夺魁,腾飞计划即将展开,心中得意,自不多言。然而见裴旻手握酒杯的时候,心中没由的一阵发怵:他将裴旻视为死敌,只因对手过于强大不得不无视隐忍,几番交锋,皆以他惨败告终,感觉对方就如他克星一样可怕…… 周边人也期待着……裴羽出题刁钻,让他们心头不快,而裴旻的“傲慢”也令他们心有疙瘩:总之他们两人不论谁输谁赢,一众进士都乐享其成。 唯有薛邕为裴旻叫好,别人不信裴旻的那句“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他却觉得裴旻说话时候的底气十足,绝不是妄言。 裴旻一饮杯中之酒,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周边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傻了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羽的表情更是僵在脸上,好似给冻住了一般,僵如钢铁。 “好!”薛邕最先反应过来,高呼之余,手掌拍的通红,道:“道是无晴却有晴,以晴映情,‘无晴’是‘有情’,妙哉妙哉。” 周边进士一脸羞愧,先前还觉得裴旻口出狂言,现今一瞧,哪里是狂言,这随意而作,便是朗朗上口的名句。这份才华,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冯之作揖道:“裴兄高才,冯某拜服!名作以出,裴兄,当得魁首。” 其他人也一并作揖,至于裴羽,早已给撂倒一边了。 裴羽特地出了如此古怪的题目,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裴旻却在短时间内便得佳作,与之相比差距不能以道理来计。 裴羽见周边人皆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心中更是苦闷。他并不认为他今日做的有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的人生,就应该由自己规划,要用手段。就如他的叔父卢藏用一样,卢藏用昔年也是高中进士不得调用,为了得到赏识,他在终南山当起了隐士,吹嘘自己的贤能,以求得到皇帝青睐。皇帝去了洛阳,他便跑去嵩山隐居,皇帝回长安,他便返回终南山,往返数次,得了一个“随驾隐士”的称号,也让当时的武则天知道了他怎么一号人物,从而青云直上。成语终南捷径说的便是卢藏用的典故。 卢藏用这种做法为他人所不齿,但在裴羽看来却是真正的智者所为,想要出人头地,必需要耍手段。 长安第一花魁的名气,在裴羽眼中便如终南捷径,借助她的艳名成就自己的才名。即便得罪一众进士,也是值得的。只是千算万算,始终算不到从来不以诗赋出名的裴旻,竟然一出口就是千古名句,让他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旻对于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诗豪刘禹锡的《竹枝词》,在一群诗词界只能算是小朋友的群体中,若不能鹤立鸡群,怕是百年后的刘禹锡都要穿越过来,找他算账。 《竹枝词》当之无愧的技压群雄,曲水流觞的魁首裴旻当之无愧。 今科进士的曲江宴,本就吸引了大片围观者,《竹枝词》一出,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朗朗上口的“道是无晴却有晴”瞬间广为人知。 裴旻走向了娇陈,面对这第一花魁,他很绅士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围观群众与一众进士,纷纷叫好。 这才子配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状元与第一花魁同游曲江,流传开来,也是一桩韵事。周边百花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都知道今日之后,娇陈这长安第一花魁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裴旻与娇陈一并走向了花船,余下进士也根据自己喜好选择了各自的伴侣,游湖曲江。 花船有三层,规模极大,莫说是二十余对才子佳人,便是再来两倍之数也是绰绰有余。 有自己的佳人在侧,众人接很识趣的各自分散四周,过着二人世界。 裴旻是状元又是游戏魁首第一个上花船,最先选择了三层花船甲板,位子最高,风景最好。于甲板前沿,曲江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富丽堂皇的芙蓉园,裴旻顿时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高中状元只是人生的第一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开局,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轰轰烈烈的人生路也由此而起…… 娇陈感受着清风拂面,轻缕长发,看了一眼身侧比他由要小上几岁的少年郎,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问道:“裴公子很高兴?” “当然高兴!”裴旻笑着打趣道:“高中了状元,现在又有佳人陪伴,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 娇陈颔首道:“公子说笑了,奉承讨好之言,我自小便听,哪怕说的如何情深意切,也能辨出真伪。但如公子这般虚假不做作的奉承,倒是首次。” “哈哈!”裴旻笑道:“娇陈姑娘敢说实话,这祖国山河如此壮丽,我辈立身于世,若不能守护这山水百姓,由外辱破坏,岂不枉顾此生?”盛唐的繁华,人所共知,但繁华的时日之短,却留下无数遗憾,裴旻作为过来人,深知盛唐衰败之后的历史进程。虽有赵匡胤、朱元璋这样的君王,维护王朝血统,但更多的却是元清奴役似地统制,大好山河沦陷。 裴旻无救世主之心,但在力所能及之内,若能做到如岳飞、郑成功等民族英雄一样,护我河山,也不枉在这大唐走上一遭。 娇陈侧目颔首道:“公子雄心壮志,娇陈拜服,愿抚琴一首祝贺公子青云直上。” 第四十一章初舞满堂势 娇陈放好古琴,神色庄重,纤纤玉手轻放琴弦,轻柔的拨动。 “轰轰咚咚!” 琴声一起,裴旻精神瞬间振奋,那青葱般的手指,仿佛被九天雷神赐予神力一样,竟然发出震耳轰鸣之音。有如万马奔驰,千军杀,战意腾腾,让人听了竟有一种身处沙场的感觉,脑中浮现盖世猛将冲锋陷阵,千军劈易,飘逸儒帅,挥手间十万将士灰飞烟灭的豪迈景象。 裴旻在曲江亭便听过娇陈的琴音,那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方知那些歌姬为了表现自己,卖力奏乐起舞放歌,存心抢镜,刻意压过娇陈的琴音。如今听她一人弹奏,只是起手短短几个音符,便调动起他的情绪。这份琴技,但真了不起。 更让裴旻震撼的是娇陈的琴,竟然与他产生了共鸣,心中潜藏的那根弦,让那玉手给拨动了。 “如此好琴,岂能无舞?”裴旻长笑一声,手腕轻轻一抖,秋水剑脱鞘而出,直升丈余,以一道迅疾如雷划破长空的剑光作为剑舞起始。他伸手一挥,剑以入掌,伴随着他挥舞之即,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他周身一圈,青光弥漫,他舞动时只有剑影而不见剑形,给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 剑舞是一种常见的舞蹈,古来有之,最早的时候是男子双人对舞,但经长期流传,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缓慢、典雅的女子舞蹈。自汉时起身段曼妙轻盈的女子剑舞已成主流,男子剑舞变得是鲜少得见。纵有个别擅长剑舞的男子,却也不过取其意头,很少有精妙的。 可裴旻这一出手,便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舞蹈功底,尤其是他的剑,剑光夺人力度十足,配合声声激昂的铮铮琴声,更显得威风八面。 娇陈看着眼前的裴旻,明明是他一人独舞,却给她一种战场交锋的感觉。 她五指的拨动,渐渐减缓,琴音变得柔和,便若拼杀了一天一夜的战士,心疲力累地就地休息,想着万里之外家中的娇妻爱儿。 裴旻的剑势也跟着减缓,他徐徐起舞,剑势和平,但配合着他一进一退的脚步,却是杀机隐现,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觉。 忽然琴音突变,然而就在娇陈琴音突变的时候,又传来阵阵的羯鼓声,鼓声急促嘹亮激昂…… 琴音鼓声相互辉映,相互融合竟然诞生出了两军对垒凯旋高歌的胜利景象…… 裴旻的剑也骤然变快,他腾空而起,挥剑下击时以剑尖刺地,借着这些许之力,身子凌空翻转足足七百二十度,剑光随着他的身子转动,整个甲板都让他的剑光所笼罩。 琴音越发的高亢,鼓声越发的激昂,裴旻的剑也越发的猛烈,不仅是剑连他的手都若消失了一般,全部给剑光所包围。 琴音瞬停,鼓声瞬熄,而裴旻的剑也在瞬间进入了鞘中。 吐了口气,裴旻遗憾的摇了摇头,琴音几近完美,鼓声也配合默契,但是他的收剑却不够精彩……想着历史上的裴旻,他的满堂势最后的收招是将手中长剑抛于天空十数丈,以剑鞘接之,那收剑神乎其神,方才是裴将军剑舞的精髓所在,只是自己如今还倒不了那个境界。 与历史上那个剑术大成的剑圣相比,自己目前还差得远呢? 娇陈脸色有些红润,神情也有些振奋,上前作揖:“今日能见公子剑舞,娇陈此生难忘,却不知此剑舞何名?” 裴旻想说裴将军满堂势,想了想发现自己还不是将军,顿了顿道:“这剑舞是我闲暇时间胡乱编导的,还未真正的成型,名字我倒是早已想好,叫满堂势。” “满堂势!”娇陈低吟一遍道:“裴公子舞剑时剑气寒霜,气势恢宏,满堂势,却如其名。能为裴公子奏乐,娇陈三生有幸。”她竟再次拜了下去。 裴旻笑道:“彼此彼此,若不是娇陈姑娘的琴声过于美妙,我也不会有这舞剑的念头。要知道我这满堂势,还从未与人前施展过,娇陈姑娘可是第一个。”说着,他望向右手边的一艘画舫,那首画舫足足有五层高,与他们这艘满载今科进士的三层花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先前的羯鼓声,便是从画舫上传来。 娇陈也顺着裴旻的目光望向那艘画舫,眼中露出惊奇之色:她在琴技上天赋超然,于他人同奏,不论是什么曲谱,哪怕只有短短的十数音符,也能在那一瞬间总揽全局,让所有音乐黯然失色。因故为了让合奏的效果更佳美妙,她往往会压制自己的技术,不然自己的琴音会格格不入的鹤立鸡群。而先前的那阵鼓声,竟然能够勉强更得上她琴曲的节奏,委实需要一番能耐。 裴旻问道:“你们先前弹奏的是什么曲目?” 娇陈道:“是我改编于秦王破阵乐的曲子,秦王破阵乐本就有羯鼓的存在。羯鼓掺合进来,也不会有多余的唐突,反而将战场的激烈凯旋胜利的振奋体现了出来。” 裴旻高声道:“不知是何人合奏秦王破阵乐?在下裴旻,愿求一见!” 画舫毫无回应,两艘船舫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裴旻见没有回应,也不生气,豁达的笑了笑,对娇陈道:“既然对方不愿相见,也不勉强。娇陈姑娘琴艺天下一绝,却不知队伍舞蹈是否在行。不瞒你说,我觉得满堂势还有很多值得改进之处,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娇陈笑道:“略知一二……” 另外一艘画舫! 李隆基激动的来回渡步,神色振奋,不断的口中念道:“好舞,好曲,我的鼓声也是极妙,朕此次出游,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力士,你说……若我现在还是太子多好?能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可以毫无顾忌的与人玩乐。那裴旻的剑舞,凭生仅见,今日意外与他们合奏一曲,却不知多久以后才有如此机会。” 高力士低头道:“圣人不必发此感叹,那裴旻是今科状元,本就是圣人的臣子,只要圣人能掌握大权,想要与他合奏,又有何难?” 第四十二章题名生事 曲江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地理位置特殊,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除了人所共知的芙蓉圆,还有有杏园以及大慈恩寺。此时正是杏花开花的时节,灿若云霞。 花船围绕曲江一周,两岸景色尽收眼底。不论是芙蓉圆的雄伟还是大慈恩寺的庄严乃至杏园的艳丽,他们于曲江之上都能尽收眼底。 裴旻一边瞧着两岸景色,一边与娇陈探讨着满堂势。 娇陈并不以舞技见长,但她身为歌女,舞蹈也是必学科目,有着一定的造诣。公孙幽的剑舞,源自于民间,有的独特的民间风味,婀娜优美,而裴旻的剑舞与之有所不同。裴旻的剑舞学至于他母亲裴氏,裴母在未嫁裴父之前是裴家着重培养的舞姬。裴家作为世家门阀,他们招待的多是达官贵族,舞蹈也偏向华丽大气。 公孙幽与裴旻的风格不同,虽然他们在剑舞上有很多的话题,民间剑舞与官方剑舞也有一些共同相通之处,但终究属于两种风格,真正能够借鉴的却是不多。 娇陈则不同,娇陈是经由教坊司正统训练出来的歌姬,她所掌握的舞蹈知识与裴旻学来的剑舞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由她指点,让自学成材的裴旻,体会到了先人遗留下来宝贵经验,受益匪浅。 娇陈也想不到裴旻竟然对舞蹈艺术如此热衷,而且别具天赋,诸多要领,一点便通。 他们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时间竟不知不觉的流逝。 花船停泊在了大慈恩寺的边缘,看着已经停了的花船,看着漫天夕阳,裴旻心知他们此次的曲江宴游,即将告一段落了。 “时间过得真快!”裴旻看了一眼身旁佳人,心中有些悸动,无怪文人墨客喜好与乐妓来往,即便是李白、苏轼这样的大贤亦不例外,不仅仅是声色之乐的欲求,更重要的是感情方面的交汇、情趣方面的沟通。林语堂先生说:中国男人的浪漫情怀,都是歌女教出来的,这话一点也不虚假。 娇陈有貌有才,又善解人意,一言一行极为贴心,如何让人不为之心动? 娇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相同的感觉,去年她同样参加了曲江宴游,但那时的她只觉得度日如年,只恨不得时间多走一分一秒,可现在竟有着点点不舍,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 “走吧!”裴旻见已经有人相互亲昵的挽着,由甲板登上堤岸,带着几分留念的道:“我们还是下去,莫要叫他们久等了。” 娇陈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好。” 众人见裴旻与娇陈一路低声欢快交谈而来,个个都露出讶异之色。 娇陈这第一花魁高冷不近人情,人所共知,怎么竟于裴旻如此亲昵? 岂难道? 一个个对娇陈怀着窥视之心的才俊门见此情此景,皆忍不住摇头感慨。除了与他早有深仇的裴羽,别的却未有不服。裴旻的才情能耐,放在眼前,哪有不服的资格? 薛邕远远的给了裴旻一个高明的手势。 裴旻倒是莫名其妙…… 大慈恩寺是他们此次今科进士游玩的最后一站,他们的目的地是大慈恩寺里的大雁塔。 大雁塔,又名“慈恩寺塔”,昔年圣僧玄奘为保存由天竺带回长安的经卷佛像,主持修建了大雁塔,大雁塔刚建成的时候,只有五层,武则天时代重修了一次,增建为七层青砖塔,后来又打破唐朝佛塔业已形成的阳性奇数层高的惯例,增建了三层,至今已经有十层规模。 十层宝塔,高耸入云,登于塔顶,长安大半景色,几乎一览无遗。 裴旻与娇陈当先走着,他这是第一次来大慈恩寺,但大雁塔在大慈恩寺中鹤立鸡群,即便是第一次来也能准确的找到方位。 虽然天色已晚,周边游人依旧络绎不绝,但见到他们一行人后,也意识到了即将的节目环节,一个个的跟随其后,汇聚成人流,意图观看一年一度的雁塔题名,想看一看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能够见到朱批红印的缔造者。 唐中宗神龙年间,进士张莒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这本是无意之举,但却引得文人纷纷效仿,尤其是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的荣耀。他们会将自己的名字、籍贯和及第的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当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 至张莒起,真正能得朱笔书写而流传千古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但就算不重新以朱笔书写,能将自己的名字写于大雁塔的墙壁之上,亦是莫大的荣耀。 来到大雁塔底,看着上百个进士名单,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出现在这石墙之上,裴旻心底也有着小小的激动。 “裴兄,这题字的重任就交由你了吧!”卢泽、冯之来到了近处,带着几分期盼的看着裴旻,话未言明,却也能看出一二。 裴旻知道他们用意何在,这雁塔题名并非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上去题字的。活动发展至今,以有明文规定。只有进士及第的人方才有资格在雁塔题字,这种殊荣谁不想争取。但今日裴旻的表现他们难以项背,若不得他同意,他们也实在生不出颜面争取。同届中,遇上裴旻这样的状元,他们深感无奈。哪怕他们得太平公主看中,也改变不了这水平上的差距。 裴旻颔首道:“我书法有王右军几分韵味,必不辜负二位信任。”他与卢泽、冯之并无很深往来,时无必要将这到手的荣耀送与他人。 卢泽、冯之技不如人,也只能认命。 雁塔题名已经成长安一景,对于每年前来题名的进士,大慈恩寺的住持极为重视,早已备好上等的文房四宝,等着进士团的到来。 裴旻走到了大雁塔下,与住持打了招呼。住持招呼沙弥将备好的文房四宝端了上来。 就在小沙弥走在途中的时候,人群中莫明拥挤起来,一个游人突然跌出了人群,与小沙弥撞在了一起。 文房四宝滚的满地都是,砚台都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游人神情有些惶恐,怒着向人群吼道:“谁推的我。” 裴旻往人群望去,那片游人一脸无辜,然而便在事发的不远处裴旻却注意到了一熟人的冷笑视线……常浩。 第四十三章以剑代笔 小沙弥的倒地确实是常浩安排的余兴节目,因为失了状元,常浩呆在家中,烦闷了好几天。实在憋闷的难受,便与狐朋狗友约着在三月三这天外出散心。结果心没散成,却惹了一肚子的火气。 曲江之畔到处都流传着关于进士狂欢的消息,其中大多还都关于裴旻的:说他是当世文曲星下凡,说他才华横溢与第一花魁娇陈才子配佳人,即将上演一段唯美佳话。 在常浩的眼中,裴旻是抢了他状元的罪魁祸首,这一切风光都应该属于他的。若不是裴旻,今日大放异彩的将会是他,抱得美人归的人也将是他…… 常浩实在见不得裴旻如此顺利的收获一切美誉,安排了心腹上演了一出戏,存的便是恶心裴旻的心思,给他心底添堵。哪怕雁塔题名无法终止,也要让裴旻不痛快。 裴旻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见裴旻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常浩也不做作,送上了得意的嘲讽,你能奈我何? 裴旻本就怀疑此事与常浩有关,又见他这挑衅的表情,无疑证实了这点。 大慈恩寺的住持见笔墨散落一地,砚台都打碎了,心里大急,雁塔题名受益最大者正是他们的大慈恩寺,记载着百名进士名单的墙,已经成为长安大雁塔下的一景。无数四方来客都会来此地观赏,为他们带来了海量的人气与香火。 若因处置不当,使得雁塔题名风光不再,对大慈恩寺而言将会是沉重的打击。 “还不速去重新准备!”住持带着几分温怒的怒斥无辜的小沙弥。 裴旻伸手制止道:“大师不必多此一举,谁说无笔便不能题名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常浩,露出了带着几分感谢的微笑。以常浩的身份不至于自己动手,将他揪出来只会给他反咬一口。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恼怒生气,他越是高兴,反之越不将他当回事,他自己反而会难受起来。 不过裴旻并不打算吃这闷亏,只有在没有实力报仇的情况下,才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有实力报仇,裴旻更加信服现世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裴旻来到了石壁面前,长剑出鞘。 相比毛笔,裴旻更加相信自己的剑,秋水剑不带半点迟疑,剑尖插入墙壁,竟是以剑代笔在墙上写道:“癸丑牛,先天二年二月,裴旻……” 裴旻的举动引起了周边的阵阵惊呼,这雁塔题名盛行以来,从未有人用毛笔以外的工具题名,裴旻以剑代笔,实在太过大胆。 卢泽、冯之等一干进士相继傻眼,在不远处纷纷议论: “这是搞什么?笔墨砚台摔坏,重新准备过便是了,以剑代笔,丢的可是我们大家的脸……” 卢泽、冯之心中也是懊悔,早知会有这种结局,当初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也要合力争上一争。这雁塔所题之字,可是要流传千古给后世人看的,想着自己的名字,歪七扭八,岂不让后人嘲笑数百年? 薛邕想要为裴旻说话,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题字题字,书法最为重要,而毛笔却是书法核心,只有毛笔,才能写出真正优美的字。剑尖刻字,勉强算得上是硬笔书法,硬笔书法哪里比得上够刚柔并济的毛笔字?何况还是剑尖这种切削似的“硬笔”…… 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受到后人百年嘲笑,一众进士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产生了上前制止的冲动。 可就在裴旻移动身子写第二竖,将第一列字显露出来的时候,四周一下子失声了。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都一脸惊愕! 众人都震撼地看着那一竖列的字,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惊艳! 懂得书法的人,甚至惊呼出来。 “天啊!”卢泽嘴巴张的老大。 “这,这字——”冯之震撼的瞪圆了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娇陈一直再为裴旻担心,但见这字笑了,笑得眉飞色舞! 裴旻写得不是这个时代的字,作为一个日夜受到张旭、贺知章两大书法家指点的裴旻,怎么可能不知毛笔与硬笔字的差距?因此从一开始,裴旻就没打算写他最擅长的小楷,而是宋体字。宋体字是刀刻字,是明朝的雕版刻工们在长期的刻写过程中对唐楷的笔画进行归纳化处理,形成的特有的装饰化特征的一种字体,一笔一划都有刻刀留下的韵味,它既保留了唐楷的本质特点,却又比唐楷更加方正,挺刮有力。 而裴旻所刻写的宋体字字形方正,笔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整齐均匀,有极强的笔画规律性,与人一种清晰爽朗,刚劲有力的感觉。 裴旻凭借妙至毫厘的掌控力以剑刻字,将宋体字呈现于前,登时惊呆了所有识货之人。 裴旻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二十余进士的名字,尽皆刻在石壁上…… 末了,裴旻由不满意,更是在最后还附上了一首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神了!” “字神,诗也神,当真是文曲星附身!” …… 各种夸赞,不绝于耳。 裴旻收剑回鞘,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满意的回头,再一次与人群中找到了常浩,然后又给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越不想让他出风头,他越要出这风头,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 常浩只觉得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带着谢意的微笑,更是宛如拳王的一计凶狠的直拳,正中他头部……想着自己的恶意刁难,非但没有给裴旻造成任何危害,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原本就如日中天的名望人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身子晃了晃,直接气背了过去。 裴旻怔了怔,想不到对方竟然这般不堪一击,心底冷笑了一句:“战五渣!” 大慈恩寺的住持看着大雁塔石壁上那如刀削斧劈的字迹,乐得合不拢嘴,此事必将传遍长安乃至天下,大慈恩寺也将与有荣焉。 第四十四章太平公主的关注 “裴兄这字……”卢泽一脸震撼,不知如何道来。 裴旻却知他想要说什么笑道:“这也是小楷,卢兄看不出来?” 卢泽吞了吞唾沫,带着几分麻木的点了点头道:“却有八分小楷的架势,个中还有王右军的风采,只是这如刀削斧凿般的菱角,让人叹为观止!” 裴旻颔首认同,宋体字本就是唐楷演变而来的,严苛的来说宋体字就是楷书,只是经过历史承传得到改良的刀削版本楷书。毛笔毛锋柔软,一根一根细腻入微,因此可刚可柔,使用关键,全凭使笔者的自身功底,可千变万化。而剑则不同,剑锋本是纯钢之物,坚硬无匹。转笔之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毛笔那般可刚可柔。如果裴旻以书写毛笔的手法,以剑题字,以他的剑技与书法功底,固然不会差,却也不可能做到震撼人心。 这剑锋却有剑锋的优点,它能如刻刀一般雕琢出毛笔字无法描绘的菱角。用其长,掩其短。由唐楷变化而来的宋体字,正是剑书的不二之选。 冯之看着那字,念着那诗也是一脸叹服:“与裴兄同届高中是我等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 周边进士听了这话,个个感同身受。 只看裴旻今日宴游的表现,他们几乎轮为陪衬,众人几乎可以料定,只要今日事情传开,裴旻的才情事迹必将风靡全长安,为世人称道。 ********** 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城内东部的一块高地,面积极为广阔,离大慈恩寺、曲江池只在里许间,是整个长安城中极为罕见的风水宝地。 早在武则天时代,太平公主便看上了这里,在乐游原上建了亭台楼阁,营造了长安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 太平公主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登高俯瞰长安城,乐游原本就地势高耸,配合高楼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能够尽情感受雄伟巨城尽在脚下的感觉。 “这么说来,此次的科举,除去原本是我们的人,唯有裴旻一人值得拉拢?”太平公主站在高楼,看着已经结束的进士宴游,听着来至礼部员外郎传来的报告,目光中露出了几分兴趣,对于裴旻的兴趣。 礼部员外郎谢逸不敢抬头答话,底耸着脑袋道:“也不尽然,此次科考用的是糊名制,大多进士都靠真才实学晋升。而不是名望手段,进士们整体水平远胜以往,有不少值得注意的优异人物。只是裴旻过于耀眼,在他的光辉下,其他进士方才显得有些多余。” 太平公主轻轻的道:“我只对最出色的人才有兴趣……来人,替本宫拟一份邀请帖,让裴旻明日来本宫府中一叙。”她话音方落,一个干练利落的老管事在第一时间应诺,安排下去。 “至于其他人,你回头知会卢藏用一声,让他看着办。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务必要让我们的人顺利通过吏部复考。”她几段话显然是对谢逸说的。 谢逸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快步离开高楼,谢逸吐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头莫名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何,每次与太平公主汇报消息,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跟见皇帝时的感觉一样。他摇了摇头,往前走去,与一个魁梧的大和尚错身而过。 大和尚完全无视谢逸的存在,走进了高楼。 谢逸瞧着大和尚的背影,心中泛起古怪的念头:那大和尚他认识叫惠范,是一个来至西域的胡僧,手上有着一群凶悍的打手,听说跟太平公主有着私情,却不知是也不是。不过惠范很得太平公主器重,倒是事实。 “见过长公主殿下……”惠范深深的拜服在太平公主的跟前,偷偷的抬着头,看着那妙曼的身躯,心头一阵火热:外头皆传他与太平公主有私情,真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平公主利用他的寺庙收留黑道巨擘各路打手,以备不时之用,与他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关系。纵然他六根不净,心中万分愿意,却也只能在心底自我念想。见太平公主有转过身的迹象,吓得将脑袋缩在了脖子里,抬也不敢抬一下。 太平公主随意坐了下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惠范道:“找到了,殿下,小僧找到那个教唆玉真公主的少年了。” “噢!”太平公主也想起了这件事情来,有人利用她教训惠范,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只是时隔多月,毫无那神秘青年的消息,也渐渐忘却此事。如今惠范重新提起,记忆涌现道:“说说是谁?” 惠范切齿答道:“叫裴旻的,是今科的状元。” 太平公主再次听到“裴旻”这两个名字,嘴角竟是微微翘起,这几天她三番四次的听人说起“裴旻”这个人,在开始高中状元起到工部、兵部抢人,再到曲江宴,现在又是惠范……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入得她耳,足以证明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人才是成就大事的根本:这一点太平公主早已从母亲武则天那里取得了真经。 太平公主道:“收起你的心思,没本宫的允许,裴旻,你不准动。” 惠范瞬间傻眼,因私人关系,他对裴旻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是如今裴旻今非昔比,已成了今科状元,声势正浓,他不敢冒然动手。想着太平公主也在调查裴旻,特地前来告状。以他对太平公主的了解,应该会立刻动手才是,怎么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太平公主把玩着从案几上取过的一个茶杯,自语道:“不要随意揣摩本宫的想法,也不要自作主张。本宫能给你今日的地位,也能让你瞬间失去一切。” 惠范吓得面色苍白,跪伏在了地上。 太平公主看也不看惠范道:“退下,同样的话,本宫不会再说第二遍。” 惠范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看着手中的杯子,缕着脑中关于裴旻的资料,轻笑道:“从默默无名到一鸣惊人,这不是意外巧合吧?以名望护身,本宫还真动不了你,有点意思……” 第四十五章初见太平 裴旻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去参加吏部的复考。 唐朝的科举构架有些简单,并没有后来的童生试、乡试、解试、省试、殿试,一步一个环节那么繁杂。这时的科举只有最基本的三个阶段:解试、省试与吏部复考。 解试是获得省试的资格,而省试就是考进士。但在唐朝即便你考中了进士,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要想步入仕途,还需要经过吏部复考。只有通过吏部复考审核,负责官员任命的吏部,才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这种选官任官的方式,裴旻并不反感。考进士,看的是才华,但有才华的人,未必就当的了官。何况人有专长,有的心思灵巧,适合进入工部,有的清廉节俭,做事严谨适合进入户部。吏部复考便是针对这一点,将不适合当官的拒之门外,有行政能力的,依据他们的特点,分派官职。 裴旻早已决定投效薛讷,有一个文状元的身份,不久可能还会添个武状元,另外加上与薛讷的关系,足够给他的履历加个高分,吏部复考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万一他考中了,朝廷给他安排一个不喜欢的岗位,那时拒绝还是服从? 正当裴旻做出决定的时候,却得到了太平公主召他相见的消息。 “不会东窗事发了吧?”裴旻想着自己跟太平公主虽无关系,但曾利用了不可一世的她教训了惠范这个胡僧。太平公主若是心眼狭小,未必不会记在心上。不过他早有此预料,为了防范得罪过的惠范以及利用过的太平公主,有意的经营了自己的名望,使得自己成为万众焦点。名望这东西就如双刃剑,可以伤人,同样也可以保护自己。 太平公主对权势拥有着强大的执念,有没有成为第二个女皇的心,裴旻并不清楚,但她向往着更多更大的权力是人所共知的。不然也不会跟李隆基闹得如此厉害,正是因为李隆基过于英武,太平公主担心李隆基将来不受她所控制,方才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废去李隆基。 对于太平公主这样站在权势巅峰的人,名望是对付他们唯一的法宝。 想着今时今日的自己在长安风头正劲。而当前政局李隆基随时随地可能出巡边疆,太平公主一党的局面又是大好。在这种占优的情形下,太平公主不至于冒着背负嫉贤妒能的骂名,干一些让天下人诛罚的事情。 拉拢自己的可能性,远胜于其他。 裴旻心中笃定,对于太平公主的邀请,一口答应:他也想见一见,名动天下的第一公主到底如何! 策马来到乐游原,裴旻远远瞧着太平公主居住的庭院,心底深处有种到了北京故宫的感觉:只看这府邸,裴旻便能想象太平公主的权势是如何的惊人。 “裴公子,长公主殿下等候多时了。”迎接裴旻的是五个女官组成了小团队,女官们个个年轻秀丽,一举一动,大方得体,让人身心愉悦之余,又没有给轻视的感觉。 跟在女官们的身后,裴旻走进了府邸,府中屋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七、八层,去地足有百丈间距,肉眼看上去便如仰望后世的高楼大厦一般。 裴旻在领路女官们的引领下,犹如走迷宫一般在宫舍里转来转去,足足走了小半时辰,这才见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所在的院落并没有一路走来的那么富丽堂皇,装修的极其简单,但充满了庄重的气息,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上等的紫檀木制造。最显眼的是正对着大殿门口的那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而这巨大庭院的主人……太平公主正高踞胡床之上。 太平公主向来我行我素,比起跪坐的拘束,她更喜欢胡床的自在,能够随意坐躺:在裴旻到来之前,她甚至懒散的躺着,直到听传裴旻已到院外,方才为了不走光而坐起了身子:自裴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莫名一亮,竟有着小小的惊艳。 她这一生见过不少美男,其中最著名相貌最好的莫过于莲花六郎张昌宗,一个美如莲花拥有让女人都嫉妒其相貌的男子。而入得殿来的裴旻却与张昌宗大不相同,论及五官之细腻,裴旻要略逊张昌宗,但他有着张昌宗无可比及的英武风采,让她莫名想到了一个人: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薛绍年少英武,资质风流,顾盼间神采飞扬,实乃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的婚姻也给誉为是天作之合。只是原本幸福美满的她们却因陷入薛顗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案,她的丈夫薛绍让她自己的母亲活活饿死。自那时起,她的心中便没有了情爱,有的只是对权力的渴望。 太平公主细细打量着裴旻,见他的俊朗风姿以及年岁竟与当年薛绍娶她的时候一般无二,甚至更有过之,也不免暗赞:“好一个英武非凡的佳公子,便是当年的薛郎怕也比及不上……难怪惹得万千少女,寝食难安了。” 裴旻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第一公主的真容:太平公主年近五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有多少痕迹,依旧是一位端庄华丽的美妇人。只是这个美妇人眼神锐利如鹰,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感觉。 “见过长公主殿下!”裴旻作揖礼拜,这能够得见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第一公主,他心中也有点小小的兴奋。 “不用多礼!”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手指着一旁的坐席道:“入座,听闻你喜好品茗?正好,本宫这里有上等的好茶,你不妨品鉴品鉴。” 裴旻依言入座。 太平公主拉拉了身旁的细线,殿外传来了悦耳的铃铛声,立有一位秀丽的侍女双手端上了一套茶具,轻放裴旻面前。 侍女熟练的为裴旻泡上了一杯茶水,双手恭敬递上。 裴旻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茶香氤氲,细细品尝,确实要比他在西市里买的更有味道,关键是薄荷味道的…… 第四十六章靠山倒台 裴旻喜好喝茶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习惯,来到这个时代,幽州不盛行喝茶,茶叶不好买。直到来了长安,方才重新喝上。为了适应这里的风俗,他还特地从辣味、奶油味、猪油味等佐料中,选择了符合口味的薄荷。 这个时代的茶不及后世的干炒有滋味,但辅以清凉的薄荷,苦涩中带着几分清凉兼之茶叶自身苦涩后的甘甜,味道与后世的龙井、蒙顶、碧罗春相差不了多少。 这一切是最近几月的事,太平公主竟然连这微末细节都调查清楚了。 他心下大为折服的同时,却也领悟了太平公主的用意——这是她在向自己炫耀实力之雄厚。 “好茶!”裴旻不动神色的笑道:“在下对品茗情有独钟,尤喜这薄荷味道,长公主果然准备充分。” 太平公主见裴旻竟然无惧无恐,更为满意,颔首道:“本宫最爱提拔年轻才俊,尤其是裴公子这样年纪轻轻便懂得借势的大才,不免爱之心切。这吏部复考不久将至,不知裴公子有什么心仪的职位。我知你与裴家不和,需扬眉吐气,你若愿意为本宫效力,本宫许你一个监察御史,你看如何?” 裴旻心头一跳,竟为之意动,暗叫:“厉害!”太平公主这番话说的极其高明,几乎每一段都有深沉的意义。先用最爱提拔年轻才俊事先给自己许诺,其后又点出自己借她势对付惠范,并且表现出她豁达大度的胸襟,用爱才心切来解释调查他的缘由,接着又让自己选择喜欢的岗位,最后直接点出自己与裴家的间隙,给自己监察御史的职位。 环环相扣,将利诱说到了极致。 裴家是一个庞然大物,裴旻想要让裴家后悔甚至拿裴家出气,让他们付出代价,没有一定的朝堂地位是万万行不通的。而朝堂地位却非说来就来,需要功绩、资历以及人脉等等诸多因素。 哪怕他是今科进士,步入仕途也是从正九品做起。以千年裴家的实力,即便现在大不如前,也不会怵一个九品芝麻官。可监察御史却不一样,监察御史地位并不高,只是正八品下的级别,但他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的,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权柄之重不亚于四五品大员。 裴旻一但当上监察御史,真心要找裴家的麻烦,足够裴家喝一壶了。 太平公主竟然如此看好他,许他这样的好处。 只可惜裴旻知道历史,虽然他记不得详细的时间,但可以确定就在今年,太平公主一党便因为李隆基发动的先天政变而烟消云散,大唐也至此走向了如梦似幻的盛世篇章。 这个时候,跟太平公主捆绑在一起,跟找死玩心跳没多大区别。何况他并没有在长安久待的意思…… 裴旻心思灵巧,也没有直接与太平公主闹僵,为难的道:“怕是要让长公主殿下失望了,父母在,不远游,家慈远在幽州,在下从未有过在长安发展的念头。并且已经与薛大都督约好,只待我高中之后,便回幽州于他帐下效命。” 太平公主略一错愕,明悟道:“也对,你想必还不知道,大都督薛讷已经给撤职,现在是一介白身,算算时间估计已经返回河东老家了。” “什么?”裴旻神色骤变,想道薛讷根据自己无心之言拟定的奇袭辽东、辽西的军事计划,颤声道:“大都督难不成败了?” 太平公主笑道:“这到没有,你可以安心,大都督借助你的计策,成功夺回了辽东、辽西,现在已经打通安东都护府的陆路通道,东北无忧。” “那是为何?”裴旻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在他的记忆里大唐夺回辽东、辽西是开元盛世时候的事情,现在李隆基还未真正掌权,薛讷已经先一步夺回武则天时期丢失的辽东、辽西,毫无疑问这功劳有他的一份。他的出现,第一次大幅度改变了的历史进程。只是薛讷打赢了,怎么还给贬为白身?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给裴旻解了心中疑惑。 原来罪魁祸首便是将帅不和。也是裴旻当初反对薛讷出兵最为关键的原因…… 薛讷自己带出来的兵将让孙佺败光,征伐辽东辽西的兵是从别州冲折府调拨来的,跟薛讷并不是一条心,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此次出战,薛讷亲率八万兵马步步为营,由陆路袭击柳州,而定州刺史崔宣道、将军李思敬、杜宾客率万余兵马从水陆潜入安东都护府,由驻跸奇袭辽东、辽西。 薛讷计策成功,他成功以铁通战术抵达住了契丹、奚族的攻击,而崔宣道、李思敬、杜宾客兵分三路,一路奇袭营州、一路奇袭柳州,最后一路袭击奚族、契丹的牛羊。三路旗开得胜,崔宣道、李思敬成功拿下营州、柳州,杜宾客屠杀羊马十数万头,血渐草场。 本是难得的大胜,但是崔宣道、李思敬取得不甘于此,他们觉得失去了后勤的契丹、奚族不堪一击,可以乘胜追击。 杜宾客制止不住,临时临急的只能修书给薛讷。 薛讷吓得当场让五位信使前后传达他禁止出兵的军令,他由不放心带着亲卫十余人日夜兼程赶到柳州,以防万一。果然崔宣道、李思敬对薛讷缺乏敬意,无视他的军令,一意孤行。 薛讷及时赶到制止了崔宣道、李思敬的愚蠢决定,一气之下还将崔宣道、李思敬痛打了三十军棍。 崔宣道、李思敬的部下闻讯,竟然闹了隐隐有兵变的势头。 薛讷为了大局,将所有闹事的将官都给砍了,崔宣道、李思敬因为挑唆部下造反,也给一并砍了。 崔宣道是崔家的人,李思敬来头也不小,来至于陇西李氏,崔家人李家人轮番弹劾薛讷。 薛讷虽得大功,但也因此获了罪,给贬为白身。 裴旻有点傻眼了,这靠山竟然说倒就倒了。 这不是逼着他,继续在长安这摊浑水中继续混下去! 第四十七章赠房邻居 裴旻登时有些头疼,薛讷这一倒,他的计划得重新规划。没有了值得信任器重自己的熟人,幽州的机会显然比不上长安。 原本他已经决定不去参加吏部会考,现在却必须参加了。不然空有一个状元头衔,却做不得官等于白考。至于太平公主这艘即将翻的大船,他无心去搭乘。历史上的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关键的还是他根本就不看好太平公主。因为她跟武则天性格太像…… 历史上有了一个武则天折腾已经足够,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唐初那么强的军事根基留给武则天,都能让她整的那副鬼样子,现在军事疲软,再来一个,难保不会亡国。 至于薛讷,裴旻没有为他担忧。以薛讷的身份履历地位,所谓的贬罚跟放假没有什么差别。一但有了需要用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只要朝廷的一封诏书,薛讷摇身一变立刻就能恢复三军统帅的身份。这种事情,历史上见的多了。哪怕是战无不胜的李靖,都有给弹劾罢官的时候,最后还不是一样吃好睡好步步高升? 太平公主见裴旻久久无言,笑道:“你也不必为大都督担心,以大都督的资历,皇兄罢免他也是权宜之计。这长安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于此发展远胜幽州,裴公子又何必舍近求远?” 裴旻终于感受到古代的劣势,薛讷被贬,那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从未听过,以至于失了先机。面对太平公主这样的强势人物,是了先手,想要在蒙混过去,可就不容易了,无奈道:“只好如此了。裴旻这里先谢过长公主的提拔,至于职位,在下还没有想好。监察御史还是罢了,御史权柄过重,也太容易得罪人,我根基不深,遭仇太多,与长远来说并无利处。而且我与裴家的关系也并非如长公主想的那样势如水火,他们瞧不起我娘,我也看他们不上。彼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彼此两不相干。” 太平公主一脸意外,心底笑了一句:“妇人之仁!”在她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得罪她的人,她不会让之好过,让他们有翻身之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便是她太平公主的为人处世之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处世之道并算不上错,但是在太平公主这个位子上,真要将这种处世之道落实,将会是家国的大大不幸。 就如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这三人是大唐第三代军事上的领军人物,大唐立国外战所向披靡,皆因国盛将强,第一代上将李靖、李绩、侯君集,第二代上将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正因为有他们在,大唐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能够继承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衣钵的第三代上将都给武则天弄死了,直接导致军事上青黄不接,大好的军事前景一败再败。 假若武则天有那么一点点的容人之量,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哪怕只留下一个也好,武周一朝的军事绝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惨不忍睹。 裴旻见太平公主意外表情,并不觉得奇怪,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除去“妇人之仁”,太平公主今日对裴旻的表现极为满意:裴旻年纪轻轻,却已经展现了超于年岁的城府稳重,对于自己的招揽,没有表现的过于兴奋,能够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做出最明智对自己利益最大的选择。若今日裴旻应从了她的要求,接受了“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反而会为她所看轻。因为“监察御史”的存在是她手中的一把刀,指哪砍哪,刀若不锋利砍卷了就弃,若是一把好刀,便用来砍更多的人……但是这类人明显前途黯淡,得罪了太多的人,终有千夫所指的一天。裴旻能够冷静的看破这点,委实不凡。只是若无足够的利益,如裴旻这样的聪明人,不会随随便便为她所用。 “本宫不会亏待任何为本宫效力的俊杰,你在长安一直住在贺府,多有不便。本宫在辅兴坊有一处宅子,便赠予你了。” 裴旻并未迟疑,一口应承了下来。以太平公主的身份,今日找到了他,不付出点代价,想要日后平平安安,无异是痴人说梦。收了她一栋宅子,千金买马骨,各取所需。 太平公主见裴旻应的如此爽快,又高看了他几分,更加觉得一栋宅子花的不冤:以裴旻今日所表现出的城府以及得当的进退,只要给他时间,辅以栽培提拔,飞黄腾达,不过时间问题。 “本宫正好无事,陪你去看看已经属于你的府邸……”太平公主的语气根本不容裴旻拒绝,长身而起,道:“你在府外等本宫。” 裴旻暗自苦笑,太平公主这明显是向世人宣告主权,怕要不了多,整个长安都会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人了。心底也是服气:太平公主当真不好对付,今日交锋,他是一败涂地。其实这也怪不得他,现在的他压根就没有与太平公主交锋的本钱。 裴旻依言在府外等着,太平公主出行,排场不亚于皇帝。正主还未出现,府外已有百余仪仗队待命,他们拥簇着一辆四马拉的豪华马车,等着太平公主的大驾。 太平公主徐徐而来,此时的她换了一身正装,显得格外高贵。 一路东行,走着有些熟悉的街道,裴旻脑中浮现出一个娇美可爱的小丫头,想着与她的初见,嘴角忍不住挂起了点点笑意。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玉真观,裴旻发现仪仗队竟然停了下来,内侍捧着脚踏放在马车右近,太平公主已经准备下车了。 裴旻看着右侧,正是一栋豪华的府邸,府邸上方的匾额写着“薛府”二字。 太平公主站在府外,看着府邸露出些许怀念。 “太平姑姑!”一个小丫头从玉真观里跑出来,一头栽进太平公主的怀里,正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道:“您怎么来了?” 太平公主捏了捏李持盈的鼻子道:“带你未来的邻居看看宅子。” 第四十八章“爷爷”来访 邻居? 李持盈疑乎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注意到了一旁的裴旻,意外的道:“是你?” “见过公主殿下!”裴旻问了声好。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李持盈道:“持盈认得他?” 李持盈眼珠子转了转,道:“认得,怎么不认得。一个不会看病的大夫,我说的没错吧。” 裴旻见李持盈眼神有些凌厉,知她已经知道当日自己无心说的谎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说的是。”对于李持盈维护他的行为,心底有着小感动,只是小姑娘还不知道太平公主早已看穿了一切。 太平公主也不点破,道:“休要胡言,裴公子可是今科状元,当世少有的少年英杰。” “他就是裴旻?”李持盈显然也听过裴旻的名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旻,也不知想些什么。 裴旻瞧着面前的李持盈,突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平公主拉着李持盈一起走进了薛府,薛府远远比不上现今的太平公主庄园繁华,却也是别具一格的豪宅庭院,尤其是府内的装修风格不是常见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而是有着燕赵风格的朴实大气,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多以奇石假山以及粗大的乔木为主。 “如何?”太平公主眼中有些复杂,隐隐有些伤感。 裴旻笑道:“谢长公主赏赐,这府宅大有燕赵风格。比起江南的细腻,作为燕赵人,这北地豪迈的庭院更是我的最爱。” 太平公主颔首道:“那就好!本宫待会吩咐下去,这府中的侍婢十日后撤离,你有十日时间准备,这十日里,你可随意差遣她们。本宫有些乏了,去玉真观歇息歇息。现在这里是你的住处,你自便便是。” 太平公主走出薛府,回头看着依旧如新的薛府二字,道:“小心的将这匾额拆下来,置放于车上。”说完,她往隔壁不远的玉真观走了过去。 李持盈回头看着“薛府”,道:“太平姑姑,我还不知道这薛府也是你的家呢。”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伤感的笑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说着又回望了一眼,毅然走向了玉真观。 裴旻将太平公主赠给他的府邸上上下下逛了遍,抛去政治目的不谈,这府院不论大小风格都很得他喜欢。尤其是书房与后院的演武场,最让他满意。府邸中的书房极大,其中藏书约五千余册,各种儒家经典自不用说,还有许多的杂文札记以及历代名家的军事著作,比薛讷的大都督府里的藏书还要多。演武场也是一般无二,占地面积广阔,有足球场一般大,呈正方形即便练习骑术与射箭都不会嫌小。 独自在书法里想着当前的局势,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索性暂且不去想他。出了府邸,返回贺府。 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贺知章、张旭。 张旭活的潇洒自在,并没什么所谓。但贺知章却欲言又止的。 裴旻知他担忧,笑道:“贺老哥放心,愚弟我心中自有杆秤,如何抉择也有分寸。当前的朝局,我知道的不多,但已深入局中,却也由不得我随波逐流,终究要做点事情。” 贺知章知他意思,长叹一声。他先前只是游离于朝局之外的存在,因为一次意外,晋升为知贡举,刚刚接触政局,立刻就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若不是裴旻助他渡过难关,没准现已经在去岭南的路上。他自问心思远比不上自己这位小兄弟,不再说话。 裴旻收拾了行囊,当晚再次与贺知章、张旭痛饮一晚。次日一早便搬到了太平公主赠与他的府邸:原先的薛府匾额已经不在,换成了全新的裴府。不用说,自是太平公主的安排。 裴旻也不拘束,将府邸依照自己的喜好,稍微整备。尤其是卧房,完全重新规划,梳妆台什么的女子之物都给搬移到仓库,将卧房换上了单身男性应有的模样,正好府中尚有太平公主留下来的丫鬟,可以帮他洗洗扫扫,又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安逸的住了下来。 裴旻是今科状元又得太平公主器重,前途无可限量。原来住在贺知章的府邸还不觉得,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各种拜帖,一封一封,接连不断。只是一天,裴旻就收到了八十多份拜帖以及各种拜访,各种身份的都有,甚至包括四五品级的大员。他们大多年岁都在三四十之间,少数二十五、五十以上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家中有位待字闺中的姑娘……皆是说媒的,无一例外。 裴旻不胜其烦,不得不放出消息,说母亲远在幽州,婚姻大事需要母亲做主,等日后将母亲接来长安,再做思量。还挂上了避客牌方才勉强摆脱了困局。能够静心下来想想未来的路。 这一想到当前局面,也是大感头疼:他向来极有主见,但目前他以进入局中,而是还被逼得印上了太平一党的印迹。下一步如何走,至关重要,一步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容不得不慎重。 在这种情况下,裴旻不由暗忖:“若有一值得信任的人,相互商量商量,该有多好。”贺知章、张旭并非得不到信任,而是他们并不善于这方面的事情,找他们并没有多大意义,只是多两人烦忧。 便在他为此事心烦的时候,裴旻得到了一则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公子!屋外您爷爷求见……” 爷爷? 裴旻带着几分懵逼的指着自己,在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爷爷的模样记忆,只是大致的知道他爷爷在裴父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因意外去世了。若不是如此,下一任的裴家家主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爷爷而不是现在这个王八蛋。裴父也不会因为恋上裴母而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直至现在,裴家都不愿意认承认裴母的地位,甚至离谱到不让她进裴家门。 现在哪里冒出爷爷来了? 裴旻本就有些烦闷,听这虚假的消息,火气登时上来了,大步冲向府外。 这刚到门口,裴旻见到来人,瞬间转怒为喜,高呼道:“大都督!” 第四十九章东北格局小,真正的未来在西方 屋外等候的人正是薛讷! 此时的薛讷一身宽松的武士服,虽没了大都督的头衔,但依旧一如幽州时的模样,站姿挺拔,犹如立地松柏,精气神十足,没有半点的变化。 薛讷笑道:“这才不到半年,你小子现在风光了,不冒充你爷爷,连通报都不给。” “哪里哪里!”裴旻陪着笑脸,邀请他入屋,“大都督这不是打小子脸嘛,在怎么风光,也没法跟您比是不。一举攻下辽东、辽西,稳定东北局势。那才是真正的威风,小子这点萤火光芒,哪敢跟皓月争辉。” 薛讷大步走进屋内,笑道:“不错不错,领悟的够快。这只是中了状元,还没步入官场,奉承的官话就学的十足,是做官的料。” 来到大厅,薛讷左瞧右瞧,不住点头道:“你这新家不比我在长安的宅子差。长公主对你是真不错……” “当然!”裴旻笑道:“只是这礼送的太重,我就孤零零的一人,那里需要这么大的屋子?打扫都忙不过来,本想去召请几个侍婢,问了问工钱,一点也不低,还吃住全包。想了想,索性就不请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等我真当了官,有了稳定的俸禄。在看着请几个……现在府中的侍婢都是长公主留下的,要不了几天便要走。”他说话的时候跟薛讷打了打眼色,让他注意一些。尽管裴旻不觉得太平公主有监视他的必要,但小心总没坏处,所有的侍婢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就算无意中听到一些事情,不排除会告密的可能。 薛讷会意,不说一些敏感的事,与他聊着近况,家常。 薛讷说起了裴母:“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了趟你家,与你母亲聊了聊,她一切安好,只是念你念的慌。在走之前我还安排了杜宾客帮着照拂一二,他为人持重,你大可放心。” 裴旻激动的起身拜了拜,没有什么消息比得到母亲的近况更加值得高兴了。现在长安朝局混乱,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博弈,愈演愈烈,张说又一位追随李隆基的宰相给太平公主赶到了洛阳,现在李隆基身旁可用的人才屈指可数,困窘自不多言。唯一值得帝党高兴的是太上皇李旦有点反悔了,延迟了李隆基出巡边疆的决定,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让李隆基有了喘气的机会。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混局,裴旻不愿让裴母来长安与他一起冒险,只等着大局抵定,方才接她过来。 薛讷摇了摇手道:“不必多礼,相互帮衬而已。没有你的启,我拿不下辽东、辽西。只是你考中了状元,我却成了白身。想起此事,心中就莫名火起。”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气得横眉竖眼。 裴旻劝道:“大都督应该从另一方面想想,我觉得大都督这一次被贬,对于您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薛讷好奇问道:“怎么说?” 裴旻顿了一顿道:“东北的局势,差不多定了吧?你们虽然没有给奚族契丹造成多少伤害,但杀了他们十数万的牲口,断了他们的粮食,不易于打折了他们的骨头。” 薛讷赞道:“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崔宣道、李思敬这两个不知兵事的田舍汉,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们断了奚族契丹的后勤,等于激怒了他们,让他们陷入破釜沉舟的死地。我们的兵士战斗力本就一般,那个时候跟他们正面对抗,那里讨得了好。死守着,不伤兵卒性命,又能不战而胜,何乐不为。非要为了一点功劳而放弃大局,愚蠢之尤。” 看着越说越怒的薛讷,裴旻心底却明白,并不是崔宣道、李思敬蠢,而是他们若听薛讷的计策,所有功劳都归薛讷,他们仅分得奇袭破城的小功。但若正面在战场上击溃奚族、契丹,他们的功劳就显著了。说白了,就是仗着是自己的兵,不服管制,私心作祟。 薛讷接着道:“少了十数万的牲口,奚族契丹只能尽可能的在入冬前多狩猎,以求渡过今年的冬天,无力来袭扰辽东辽西,我们有大半年的时间巩固防线。待到明年,防线巩固,奚族、契丹更加奈何不得辽东辽西。不出意外未来十几年,东北不会有较大的战事。就算有,也是不值一哂的小打小闹,动大军的可能不大。” “所以喽!”裴旻笑道:“如果大都督不给贬罚,那依照您夺取辽东辽西的大功,怕是要晋升为大都护了,那时不只是幽州,辽东辽西乃至于安东都护府都在您的管辖范围。听着确实威风,但您也说了没有大的战事,难不成干巴巴的在任上看戏?大唐未来战事的重心不在东北,那边格局太小,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正能够一展所长的地方是西北是西方,是与吐蕃争夺陇右与突厥争凉州,甚至是更远的西域,跟大食国争西域主权。那才是真正大都督挥自身能耐的时候,而不是困死在东北一地,无趣的在长白山射熊瞎子玩。如今满朝武将有哪一个资历战功能够比得上您,一但西北战事燃起,大都督必将重新给朝廷启用,而且肯定是三军主帅,那时您征战的地方就是西北战场了。” 薛讷听的是眉飞色舞,听裴旻说道关键的地方,更是手舞足蹈,就如小孩子一样兴奋:“如此说来,我此次被贬还是一件好事?” 裴旻哭着脸道:“对于您来说,摆脱了困在东北的局面,确实是好事。对我可就不好了,本指望有个大靠山,那里想到靠山说倒就倒,一点准备也没有。” 薛讷拍着大腿道:“急什么,你当我为什么来找你,正是无法兑现承诺,过意不去,打算介绍郭元振给你认识。他与我亲如兄弟,又是兵部尚书。只要让你们认识,以你的本事,不用我多费唇舌,他肯定重用。再说,你说的极是有理,西北才是我辈驰骋的疆场,待我重新崛起,你小子还怕没人撑腰?那时,我带你纵横凉陇去西域开开眼见……不对,郭元振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把你给他,到时候肯定不还给我。不行,得事先给他立个字据,免得他反悔。” 第五十章备战武举 裴旻见薛讷斤斤计较着,心底暗自好笑,也感受到薛讷对他的器重与关爱。 薛讷擦拳磨掌的,眉飞色舞。他是一个传统的军人,自小就跟着父亲薛仁贵混迹在军营,如马援一般马革裹尸,才是他的梦想。哪怕今年六十有四也毫不觉得自己年老,没有半点退休的意思,从不称自己老朽也忌讳他人叫他老将军。夺取辽东辽西战役事关重大,他不得以斩两大将六偏将稳固局面。 这受到贬罚,薛讷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成了白身,无所事事,他便觉得周身不自在,特别难受。 今日得裴旻这么一分析,薛讷看到了美好的未来,雄心壮志再度燃起,目光不在是东北的一隅之地,而看向了西北看向了西域更广阔的未来。 “对了!”薛讷激动了好半响,方才平复心情,想到了一事,问道:“武举应该要开始了吧!” 裴旻颔首道:“就快了,兵部已经在筹备当中,这个月末开考。”武举真正兴盛是明清两代,虽是由唐朝创立,实际上是武则天的一时兴起,整个国家都没有多少重视,制度不甚明确,要给文试让道。因故武举开考的时间,要在文试彻底完成之后。 “那还有一点时间嘛!”薛讷问道:“你这里准备的如何?” 裴旻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前段时间以文试为主,高中之后,诸事繁忙。武举之事,也拉下了不少。步射,技勇对我而言,问题不大。马科、骑射算是硬伤,至于负重,我最近气力与爆发力都有显著提高,只要石锁的重量不是太过夸张,也无大碍。” 薛讷沉吟了片刻,道:“当初我将武举资格于你,是想给你多个机会,即便文试落第,依旧能够凭借一身武艺博个彩头。武举地位远不及文举,现今你高中状元,可算功成名就,武举其实不考也罢。” 裴旻思考了会儿,毅然抬头道:“这资格在手,不管能不能考中,都要试上一试。考不上失了面子,我不在乎。可是连去考去拼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薛讷也是随口一说,但裴旻的答案却让他拍腿大赞:“大丈夫理当如此,遇到困阻,克服才是真男儿,临阵退缩,只会让人看不起。不是还有二十几日嘛?反正也是无事,这二十余日,我就住在这里了。由我亲自教你骑术骑射,只要你愿意学,吃得了苦,不敢说定能拿下武举,让你脱胎换骨却不是问题。” 裴旻大喜过望,道:“有大都督亲自指点,哪里还有话说。” 薛讷摆手道:“现在我以是白身,大都督听的别扭。再说,一听这三个字,我就想到崔宣道、李思敬两个蠢蛋,心里就憋着火。” 裴旻想着先前薛讷自称“爷爷”,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就叫你薛爷爷吧……” 薛讷先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旻,双手合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我那几个不肖的子孙,没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都比不上你。能有个如你一般机敏有远见的孙儿,倒是不错。”他的几个儿子孙子其实不差,可薛家是将门之后,尤其是薛仁贵时期薛家直接推向了巅峰,薛讷固然不及乃父,却也没给他父亲丢脸,但是他的几个儿孙一个个都不是将军的料,只能向别的方向发展。现在大多是一方刺史县令,掌握着地方的政权。 为此薛讷没少在家族聚会上训斥一干小辈,闹的薛家上下对他这个家族老大又敬又畏。可即便如此薛家的后辈依旧没有一个在军事上有天赋的,不只是他的子孙,便是他弟弟薛慎惑、薛楚卿、薛楚珍、薛楚玉一众后代也没有在军事上出色的人物。裴旻年纪轻轻,却不止一次展现他的战略眼光,在大势上瞧得极为精准,让薛讷有些时候都自觉不如。不知一次想着,若自己的子孙有裴旻这般才略,那该多好。 自己的子孙“无能”,多个出色的干孙子,也是不错。 “走!这府中因有演武场吧!我先看看你的功底如何,因材施教。”薛讷军旅出身向来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直接长身而起。 裴旻道:“自然有的,薛爷爷随我来!” 他领着薛讷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规模宏伟的演武场,薛讷也是一呆,笑道:“好家伙,这演武场,比我府邸里的还大。还有专门射箭跑马的场地,未来的大半个月我们就蹲在这里了。” 他快步走向最边角的箭靶场。 在箭靶场靠近墙端的地方有十数把深褐色的硬弓,整齐排列着。 薛讷随手取过一张劲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拉了个满环,松开弓弦,他闭目静听:“砰……”的一声,弓弦回音颤抖不止。几个呼吸,方才停住。 “好弓!”薛讷睁眼脱口而赞,看了走上来的裴旻笑道:“准备的够充分!” 裴旻道:“我一次性可弄不起那么多好弓,若我没有猜错这些弓是当年薛绍留下来的。我对好弓的认识不深,这些弓历经三十余载依旧光鲜亮丽,也不难看出是上等的良弓。”日前他重新整理屋舍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些硬弓。因为有挡雨棚,硬弓受不到日晒雨淋,除了蒙上了层灰以外,一切完好。倒是箭矢大多腐烂,想着武举将近,特地补上了箭矢,已做他日训练。自己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便派上了用场。 薛讷眼中有些讶异,顿了顿,颔首道:“这可是上等的复合弓,复合弓制作繁杂。《考工记》说‘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说的是一张好的复合弓,至少需要花费三年以上,方能制成。莫说三十余载,便是百年,只要维护的好,一样如新。” 薛讷将手中的强弓丢给裴旻道:“你来试试!” “好!”裴旻接过强弓,取过箭囊挂在身上,目测了一下距离,有百步左右,保守的估算了一下,往前走了十步,将强弓拉成满月状,对着目标瞄了片刻,手指松开…… 第五十一章老薛家的神箭 嗖的一声。 离弦的箭,快捷迅猛,九十余步的间距眨眼便至,箭矢定在箭靶的红心,但离正中心要稍微偏上一点,并不完美,但裴旻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许久未触摸弓箭,第一次触摸难免有些生手。 “薛爷爷,你看如何?”裴旻笑着问道。 薛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又取来一张弓,比裴旻手中的那张由要大上一分。 但听弓弦震响,薛讷对着天上射了一箭,随即又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又向天上射了第二支乃至于第三支…… 连珠快箭? 裴旻看的有些震撼,但却莫名其妙。若薛讷这连珠快箭射中红色靶心,足以让他崇拜的惊呼出声来,只有神射手才能施展出连珠箭这样的绝技。可是连珠快箭射天空,有什么意义? 正当他莫名其妙的时候,薛讷不疾不徐的从箭囊里取出三支箭羽握在手中,拉弓上弦…… 裴旻见此脑中浮现难以言语的想法:难不成…… 他的思绪尚未结束,薛讷的动作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薛讷几乎没有什么瞄准,只是小小的停顿了一下,直接松开了手指…… 三支箭羽分别射向不用的地方,天上的箭矢已经余力不足,就在它们各自向下掉落的时候,后射的三支箭羽后发先至,精准无误的将它们从中射断…… “这……”裴旻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方才道:“这怎么做到的?” 薛讷笑道:“这可是我薛家的绝技,我这一手说实话算不了什么,我是在箭矢力竭的时候,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将箭羽射中。真正厉害的是我父亲,他能够连射三箭,紧接着又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后发先至,将劲力未消的箭矢从尾部射成两截。” 裴旻不敢置信,脑中浮现薛讷所说的神迹,突然灵机一动,惊呼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当年薛大将军三箭定天山,难不成用的就是这三箭?” 薛仁贵在裴旻心中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对于他所留下来的历史典故,知之甚详,什么良策息干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真实历史事件都耳熟能详。其中三箭定天山更是神乎其神的事迹。草原异族以铁勒部最骁勇善战,当时唐高宗命薛仁贵领兵赴天山击九姓铁勒。薛仁贵三箭杀三将,吓得铁勒部大军下跪请降……草原以骑射称雄于世,骑马射箭本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但是薛仁贵仅三箭便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可见薛仁贵那三箭是如何可怕。 若不亲眼所见,常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三箭的厉害。 薛讷的箭术已经让裴旻震撼,却不知薛仁贵的箭术到底可怖到何等境界。 薛讷颔首笑道:“却是如此。” 裴旻双眼冒光,欲言又止。 薛讷见状哈哈大笑,道:“你既然称我爷爷,这点手法又有什么好私藏的?只是这招没有出神入化的箭术打底,根本施展不出来。想我薛讷自幼学习骑射,十三岁跟着父亲上阵,在战场上摸打滚爬三十年才完全掌握这招,你想要学现在苦练虽是不晚,但没有一定的天赋跟毅力,怕是难以掌握。” 裴旻自然懂得,越厉害的绝技要求越高,“出神入化”的箭术才是打底,足见厉害之处,猛拍着胸口,道:“薛爷爷不用怀疑,我最不缺的就是天赋。” “胡吹大气!”薛讷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他的真面目道:“你的箭术,在我看来,入门水准都不到。” “不会吧?”裴旻有些傻眼,看了看依旧在箭靶上的箭矢,确定自己没有射偏,有些不解。 薛讷道:“你的射箭方式是儒家六艺中的射!而不是我们兵家中的射!” “这有什么区别?”裴旻虚心求教。 薛讷道:“儒家的射指在修身养性,强健体魄,而我们兵家的射是杀人!人是活的,会动会躲。先前你射箭,瞄了半天,方才射出。若在战场上,你的敌人不是将你射杀,便将跑了,哪有机会给你瞄准。” 裴旻呆了呆,不免冷汗直流,确实如此。他是会射,但他的射术源自于六艺属于文雅的射,上了战场固然不像薛讷说的那样无用,但跟真正的兵家射术确实大大的不同,忙道:“望薛爷爷指点!” 薛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兵家箭法只求杀人,就如你练武一般:快准狠三点,眼到习惯到,用眼去看用习惯去瞄……”他说着看着远处的靶,弯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羽如长了眼睛一样,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红心上。 “我明白了!”裴旻道:“就是说将张弓射箭,练成一种本能,一种习惯,不用眼睛去看不用心去瞄,直接凭着感觉瞄准。只要记住那种感觉习惯那种感觉,箭自然顺着你想的地方射去。” “孺子可教!”薛讷道:“这种境界不是一蹴而就,需要常年累月的练习。不指望你短时间内做到,但是必需要向这方练习。能少瞄准一吸,便不能多这一吸。射箭最忌讳的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明明早已对准了,却不相信非要慢慢的瞄一瞄,看一看。这是大忌……” 裴旻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看着箭靶,弯弓瞄准,只是瞄了一眼,稍做判断,几乎没有进过大脑思考,手指松开。 嗖! 箭羽离靶心足有三寸的间距。 一箭不中,裴旻也不气馁,第二支箭继续依照先前的样子射出,这一箭竟射在了红圈边缘。 裴旻面沉如水,射出了第三箭,这一箭又射在了红圈边缘,只不过第二箭他射在了红圈上方,这一次却是红圈下方…… 第四箭裴旻如愿以偿的射倒了红心中央。 这一箭射中,裴旻并没有再射,而是闭眼找了找先前的感觉。 第五箭裴旻再次射中了红心,第六箭失了利,却也在红心周围,第七箭……再次中靶…… 薛讷呆呆的看着,想着裴旻先前的话,嘀咕道:“真是天才?” 第五十二章莫名受伤 其实儒家射术与兵家箭术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两者不过是儒家重视风雅,而兵家注重实战。但射箭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裴旻本就箭术不俗,只是平素练习是跟着燕云书院里的先生,一招一式,优雅飘逸。反正箭靶是死的,不会逃也不会跑,从而养成多瞄一瞄,看一看的陋习。他的箭术功底犹在,要做的只是将这陋习改掉而已。 薛讷看了半响,也发现了原因,裴旻的箭术功底十足,加上闻一知十的机敏,竟然短时间内克服了陋习,完成了儒家射术到兵家箭术的转变,拍手道:“好了,你根基不俗,箭术已有一定水准,只要平素多加练习,武考过关不难。时日无多,我们还是从你不足的地方入手。” 说着两人将彼此的坐骑牵来,裴旻当初入门骑术也是薛讷传授的,跟他走的是一个路子,在南下长安的途中,他刻意苦练了一番,策马奔停之术,倒也熟练,瞧得薛讷颇为赞赏,他知道裴旻初练骑术不过半年,有这种成绩以非常难得。只是策马奔停仅是骑术入门,并没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 在他们薛家将门……薛讷想了想:不想了,晦气:他八岁时薛仁贵给了他一匹小马驹,让他练习骑术,十岁不到,入门功底十足。他效仿父亲,在长子薛徽八岁的时候,也给了他一匹马。结果薛徽给小马驹拱哭了,马驹也跑的没影。如今薛徽也有四五十的年岁,可一天到晚出行喜欢坐个马车,未必有裴旻这几下。 不过以他当前的骑术水平而言,裴旻这点骑术,不值一晒:跟他经过战场拼杀磨练出来的技术,天差地别。 薛讷看着已经策骑来到近处的裴旻,点评道:“你的骑术不够沉稳,太过随心所欲。若上得战场,十有八九会给摔下马背,完蛋大吉。” 裴旻恭敬道:“还请薛爷爷指点!”他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诚心的求教。不懂装懂,是世上最傻的行为。尤其是在愿意教你东西的老师面前,打着脸充胖子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帽。 薛讷满意的点头道:“你要记得一点马是战友,在战场上是你的第二生命。但更要记着它也是一个畜生。在有灵智的宝马良驹,也不可能拥有人的智慧。所以骑在它身上的时候不要指望它来配合你,而是你去配合它。你超控它来行动,不是更随着它的奔跑节奏。你的剑出神入化,你就当你的马是你的剑一样指使。控制的它,别给它喧宾夺主了。” 裴旻琢磨着薛讷的话,回想起先前的奔驰,隐隐有所感觉,马在慢的时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下,但马跑出了速度,跑出了节奏,尽管他一直以为是他控制着马,实际上马已经脱离了控制,这个时候便如一辆飞驰中却没有刹车的跑车…… 想通了这点,裴旻诚心求教。 薛讷见裴旻理解的这般迅捷,也兴致高涨的跟他说起了御骑之法。 薛讷教的仔细,裴旻学的认真,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薛讷见裴旻又掌握了一个新的小技巧,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个能够举一反三的弟子,他这个当师傅的,教的格外舒心。 裴旻闻言,猛拉缰绳,身子直立,在高速下原地将马停住。 看得薛讷一阵赞许。 这下得马来,裴旻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与大腿有些酸麻,不解的皱了皱眉头,动了动胳膊,竟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薛讷见状,关怀问道:“怎么了?” 裴旻道:“有些不对,好像伤着了。不可能啊,我的身体没理由这么差。” 薛讷沉声道:“你将上衣脱了。” 裴旻依言脱了外衣,这一脱登时吓了自己一跳,他的右臂明显要比左臂粗上一小截,还臃肿起来了。 薛讷急了眼,忙叫道:“快,快去请大夫!”他不放心叫来一名侍婢,直接问她附近哪有医馆,打算自己去找。他本是统帅千军万马的统帅,心急之下,不怒自威,吓得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 侍婢带着几分惊惧的道:“就在隔壁玉真观,刘神医在观里坐诊。” 裴旻一听刘神医便知是谁,笑道:“薛爷爷不急,老熟人了。刘神医是孙思邈老神仙的徒弟,有他在,肯定没问题。”薛讷的反应让他感动,劝慰了句,往隔壁走了过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身体还是第一次出现异样,也有些心急。 薛讷一听是孙思邈的徒弟,也放心下来,催促着他快些去。 进了玉真观,听他们是来求医的,早有引路道童将他们领到右边的一个偏院。天色已晚,偏院里并没有看病的病人。 那个年逾九十的老道刘神威正在悠闲的坐在马扎上喝着茶,见裴旻走了进来,惊呼了声,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呼道:“我的小祖宗,你终于出现了。” 裴旻听得莫名其妙,也无暇顾及那么许多,叫道:“神医,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 刘神威伸手捏了捏,见裴旻眉头直跳,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只是伤了皮肉,并没有伤了经,动了脉。不然小老儿可对不住你了。” 屋里头听到消息的孙溥冲了出来,见到裴旻一脸的内疚。 裴旻一口雾水的道:“这是怎么了?” 刘神威先不搭话,对孙溥道:“速去准备药水给恩公泡澡!”说完方才解释道:“孙溥不知内情,他给你的那套养生法,是内耗法。孙溥有家传病,生下来就有心疾,多亏了恩师专门为他研究出来的吐纳养生法,才能活至今日,常人不适合用。” “不会吧!”裴旻傻眼了,茫然道:“可我练了感觉不错啊,练习了三个多月,力量速度什么的都有了不小的提高,精神十足,尤其是冬天练上一轮,身体里火烧一样,特别舒坦。” 刘神威理所当然的点头道:“那是因为内耗养生法让你全身都得到了锻炼,力量增长,自然之事。可你每练一轮,你的身体各处皮肉都因这内耗法消耗的差不多了。若在进行,激烈的练习,身体必然吃不消。” 第五十三章得了花柳的和尚 刘神威的话让裴旻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内耗法,什么家传心疾的,完全听不明白。 刘神威也知道自己讲的有点深奥,整理了一下措词道:“也就是说人身体里的血是流动的,有一个正常的速度。这个速度过快对身体无益,过慢会导致血脉流通不畅,对身体更是大伤。” 裴旻这下听懂了,一脸震撼惊愕,所谓血脉流通不畅,不就是后世所说的供血不足?想不到刘神威对医术的理解竟然已经精进到这个地步了,对血液的描绘虽然没有用上二十一世纪的专业词汇,但理解的毫不逊色现代,心中对那个已故多年的老神仙孙思邈更是敬重。 刘神威接着道:“孙溥的病在于心,由母体带来的。心肺的血脉流通不畅所导致的病症。” 裴旻看了在里头忙碌的孙溥一眼,心底吹嘘,老天爷真不长眼了,孙思邈如此德才兼备的神医,一生救济之人千千万,他的子孙竟然如此多灾多难,又是早产又有心病:心脏病还是冠心病?裴旻不是学医的,并不清楚,但是这两个病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顽疾,何况是科技落后的唐朝。 刘神威见裴旻听明白了,笑道:“也是我恩师医术无双,他知道这种心疾药石难医,综合吐纳养生术,创出了一套内耗的养生法,以锻炼皮肉,加速体内血脉的流动,以弥补心肺的血脉流通不畅。” 高!真高! 裴旻在心底对孙思邈竖起了大拇指,依照道理而言,心脏病、冠心病的成员都不适合做剧烈运动,而吐纳养生术却能在不跑不跳的情况下,让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的更加顺畅,以弥补心脏的供血不足,正是对症下药。 “只是这吐纳养生术采用的内耗的方式,以消耗筋骨的力量,来加快血脉的流动。长期练下去,对自身的筋骨皮肉会造成一定的损害!孙溥自六岁起便练习此术,当时为了唬弄他练,只说是好玩的养生法。久而久之,他习惯成自然,我们也没有于他说明,导致了这误会的发生。我也是前些日子无意听孙溥说起,才知道此事。惠范那胡僧将我们堵在此地,我们无法外出,只能托叶道长打听恩公的下落,另一边也希望你没有强练此法,伤害自身。天幸,你的筋骨异常结实,这些时日你也没有强制锻炼,吐纳养生术非但没有给你造成过多的伤害,还在无意中淬炼了你的筋骨。这倒是非我所能预料的。”刘神威说到这里也笑了起来,“这也算得上是造化,恩师创这内耗养生法的时候将孙溥的年岁考虑了进去,小孩子筋骨柔软,各种姿势不难做到。到了一定年岁,筋骨长齐,想要完成一轮,千难万难,恩公,竟然能够练齐,着实意外。我也怕这意外的发生,特地在玉真观这里坐馆,也是想将名气打出去,好让恩公闻讯而来。” 裴旻也暗自庆幸,那段时间他为科举备战,并未有什么激烈的运动,想不到反而因此因祸得福了。他道:“许是我自幼练习剑术偷练舞蹈的缘故,身子的柔韧性较之正常人胜过许多。开始有点不适应,练多了,反而习惯了。”顿了顿道:“是否意味着那套功法,我不能再练了?真不能练,还有点可惜。” 刘神威沉吟了片刻道:“倒也不是不能练,只是要适当,你现在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身体恢复的快,若辅以外力的辅佐,或许还有增强体魄的功效。” 裴旻眼中一亮。 刘神威道:“是不是,到底对不对,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理论上而言是可以的。” 裴旻道:“外力是不是指用特殊的手法让肌肉恢复?”他并不懂得医术,但早年为了装逼,特地去研究了一下怎么练肌肉,怎么才能练出腹肌什么的,知道一些健身知识:所谓健身就是锻炼肌肉,通过有氧锻炼,无氧锻炼来增强肌肉的力量。 裴旻先前就有些察觉了,孙溥给他的内耗养生法偏向于无氧运动,做动作的时候全身跟着发力,没有一定的体力根本坚持不住。一般来说,做了无氧运动肌肉疼痛要持续几天才能消失,但是若能将肌肉疼痛短时间里消除,岂不意味着每天都能进行超负荷的练习,从而让自己的身体健壮坚实?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刘神威一说。 刘神威赞道:“恩公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觉得可行,但到底如何,还没试过。” 裴旻忙道:“神医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我姓裴单名一个旻字,直接叫我裴旻即可。” 刘神威动容道:“竟是新科状元郎,失敬失敬。这也太巧了,想不到恩……裴公子就在隔壁。”他受到惠范的逼迫,暂时困在了玉真观,但玉真观往来礼拜的信徒不少,兼之前来求医的病人,他们时不时的会聊一些长安城里的新鲜事。目前长安城话题的风云儿莫过于高中魁首曲江扬名并且深得太平公主器重的裴旻。刘神威对于裴旻的事情,可算得上是耳熟能详了。 裴旻有心让刘神威助他锻炼筋骨,问道:“神医怎么还困在这玉真观,当初到底什么原因。惠范那个恶僧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刘神威冷笑了几声道:“不是他胆大妄为,而是他不敢放我出去。”他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些无奈,但说到这事,再次谢了裴旻当时的援助恩情。 裴旻道:“若神医有什么难处,可以与我说说,我帮着出出主意,一个恶僧,还能翻天不成?” 刘神威沉吟了片刻,也觉得这般困在玉真观不是个头,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见只有薛讷一个陌生人。 裴旻忙道:“薛爷爷,不是外人。” 薛讷开口道:“老神医真是健忘,当年你还给家父看过病呢。” 刘神威看着薛讷半响,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都督……”他还不知薛讷以是白身的事情。 薛讷也没有多言,只是道:“这天子脚下,谁这么大胆……” 刘神威苦笑道:“那日惠范邀我去给他看病,经我诊断,他得的是花柳病……” 第五十四章药浴 原来当初刘神威到圣善寺给惠范治病的时候,惠范亲自迎接了他,邀请他去内室医治。 望闻问切,医之四诊。真正高明的大夫在见病人第一眼的时候,已经展开诊断。 刘神威见惠范他精神不振,眉宇透着疲乏,面无血色之余脚步还有些浮肿,看出了是肾虚之相。 一个和尚有肾虚之相,让他心底起了疑虑,再见惠范走路的时候,迈得步子跟螃蟹一样,生怕挨着左右大腿内侧,心中怀疑更甚。于是,推卸自己还有要事,就地诊治,惠范却是推迟不从,理由支支吾吾。 刘神威瞬间断定惠范得的是难言病症,联想到惠范的身份地位,已知不管治不治得了惠范的病,他都将有死无生。当即借口尿遁,逃离了圣善寺。 惠范也没有料到刘神威医术高明至此,只凭一顾便看出了他的病因,在没有把脉治疗以前,疏于对刘神威的防范,让他得以逃脱。 刘神威在长安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大街小巷了如指掌,避开了重重围堵,逃进了西市。也因此遇到了裴旻,他见裴旻为一陌生人愿意不顾危险的出手相助,值得信任,也因此拜托他帮他传句话。他自己也想不到裴旻会如此了得,不仅将孙溥从恶僧手里就出来,还借助太平公主的手严惩了惠范,让他得以乘机回到玉真观。 花柳病! 刘神威的答案让裴旻、薛讷瞪圆了眼睛,惠范一个和尚,竟然得了花柳病,这简直是佛门一大丑闻。 裴旻、薛讷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惠范会如此劳师动众了。 由于武则天信奉佛教,长安城佛寺鼎盛,在诸多佛寺中最大的三座寺庙当属:大慈恩寺、圣善寺、西明寺。而惠范一人身兼圣善、中天、西明三座寺庙的寺主,三大寺统制其二,可见其地位之高。 圣善、中天、西明三寺庙最出名的当属圣善寺,圣善寺是唐中宗为悼念他母亲武则天所建立的寺庙,而现在执掌朝政大权的太上皇李旦一样是武则天的儿子。不管他心中对于武则天这样的生母有无孝心,但古来皇帝口中莫不念叨仁孝治国。若是得知惠范身为圣善寺寺主却在悼念母亲的寺庙里胡天胡地染了花柳病,即便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也不可能饶过惠范。 也就是说不管惠范的背景如何强大,只要事情捅破,惠范必死无疑。 惠范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哪里肯放过刘神威。 裴旻看着老当益壮的刘神威,也为他感到庆幸,好在他逃了出来,一但他落到惠范的手上,只有一个死字。 对付惠范不难,真正难缠的是惠范背后的太平公主。若弄死了惠范,太平公主不会能善罢甘休的。太平公主才是真正值得忌惮的人物, “原来如此!”裴旻略一沉吟笑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帮上忙。” 刘神威作揖道:“大恩不言谢,不论成与不成,老朽先行拜谢裴公子大恩。” 裴旻急于将他扶起,一时忽略了手臂的伤,疼的眉头直跳。 刘神威赶忙将他的手臂抓着,以中指点在他的肩膀上,上下搓动。 裴旻只觉得手臂麻麻的,疼痛感竟然退了许多。 约莫半个时辰,孙溥走出屋子道:“恩公、刘伯,水温已经足够,药效也融入水中了。” 刘神威邀着裴旻进去。 裴旻见孙溥一脸内疚,用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孙兄莫要在意,你给我的吐纳养生术让我获益良多。现在这点小伤,与我获得的利处,不可以道理来计。” 进得里屋,满屋子的药味冲鼻而来,裴旻见屋中有一个巨大的澡盆,热气四散,澡盆里面置放着各种不知名的草药,下面还有炭火烧着。 刘神威道:“你的手臂伤的最重,其他各处多多少少也会受点损耗,只是你自己未能察觉……全身浸泡才能将隐藏的后患全部解除。” 裴旻对自己身子极为爱护,闻言毫不犹豫的除去了上衣,不顾澡盆里的水温麻溜的钻了进去。为了让效果更好,孙溥找来了一个空心的木盖,将热气药效都压在澡盆里,只给他留了个脑袋。 裴旻这方刚下水,顿觉热气冲肌肤透入,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那滋味舒服的他几欲呻吟出来。 “好舒服!”裴旻忍不住说了句。 刘神威微微一笑道:“舒服是一时的,等会你就难受了,尤其是痒,万不可以手去抓,最好是一动不动,唯有如此,才能让身体吸收更多的药效,对你身体的修复也大有益处……” 没等刘神威说完话,裴旻便有数十只蚂蚁爬上肩膀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蚂蚁不再限于肩膀,而是全身。尤其是身上发力的关节处,更是如此,最初蚂蚁只是在身上爬动,其后蚂蚁却如蚂蟥一般,往身体里钻,还咬着骨头:酸、痒、痛……各种感觉一起并发。那种滋味,那种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 “感觉如何?”刘神威问了一句。 “爽!”裴旻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字。 刘神威先是一愣,却见裴旻脸部五官都扭曲起来的样子,也知他说的是反话,道:“实在不行,可以稍微动一下。” 裴旻瞪鼓着眼睛,口中不住的囔囔自语:“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他无视了周边的一切,闷头念着这句话,竟然当真一动也不动。 孙溥都看呆了,只有他知道那种虫咬蚁爬的感觉,哪怕刘神威如何嘱咐他不许动,他都忍不住挪动着,以缓解一下难受,免得给折磨晕阙过去,实在难以想象有人竟然能够强撑下来…… 刘神威也动容心道:此子意志之坚强,当真让人惊叹。 裴旻足足泡了一个时辰,待他从药灌里出来的时候,身子已经不知什么感觉了,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样,全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见裴旻胳膊上的肿痕已经消除,刘神威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旻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完全不痛了,身体的疲乏感竟然一扫而空,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力。 毫不迟疑,裴旻两眼发光的拉着刘神威道:“神医,我们做个交易,你当我一个月的私人大夫,我将惠范的事情给你完美解决了,怎么样?” 第五十五章越发顺眼 太平公主从皇宫出来,想着李旦的优柔寡断那模棱两可不知所谓的回答,心中极是烦闷。 对于洞彻人心,太平公主自问远胜李旦、李隆基,也因如此,在这混乱的局势里,她永远掌握着先机,永远能够压制住李隆基一筹。 李旦当初将皇位让给李隆基,太平一党,人人自危。太平公主却敏锐的察觉到李旦并非诚心交出皇位,而是觉得他们姑侄斗法的厉害,而李隆基势力又远不及她强大……李旦作为武则天的儿子,自幼孤苦,亲身体会兄弟一个个为母亲所除,几近灭门。对于亲情极为重视,舍不得为难自己这个亲妹妹,又不忍见自己儿子给欺负的太惨。儿子与妹妹之间,终究是儿子要亲一些。这才带着几分不得已的交出了皇位,希望帮衬李隆基一把,李隆基因此当上了大唐皇帝。 太平公主便抓住了李旦心中的那几分不甘,说动了李旦以太上皇的身份主事,挽回了败局。 一直以来,李旦都偏向李隆基的,太平公主也没多大办法,毕竟这是亲儿子与亲妹妹之间的选择,几乎不会有人选妹妹。直到宰相刘幽求意图兵谏,太平公主果断的利用起来,牵累李隆基。 李旦能够在武则天的淫威下,明哲保身,从而一举击溃武氏、韦氏专权,也非等闲之辈。也看出了刘幽求意不在他,但是刘幽求一但成功,太平诛服,他也将如李渊一般失去人生自由。李隆基因“兵谏”犯了李旦心中大忌,致使原本一直偏向儿子的心,偏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趁势说动李旦废立,依照原定计划,只要李隆基出巡边疆,离开长安,他们便行废立之事。可是事到当头,李旦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太平公主实在不快,她又不能逼得太狠,免得起了反效果,只能想别的途径。 回到府邸,太平公主得知卢藏用与裴旻求见…… 太平公主怔了怔道:“他们是一起来的?” 管事恭敬的道:“卢大人先来一步,裴公子晚来一些。卢大人在东客殿,裴公子在西客殿。”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去西客殿!” 当太平公主抵达西客殿的时候,裴旻正在翻着《孙子兵法》,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博大精深。裴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看不怎么看的懂,来到唐朝,文化渐长,渐渐看的明白了,逐字逐句的推敲,越看越有滋味。直到太平公主从殿外走进来,方才察觉,忙起身问好。 太平公主走到上首,让他一旁入座,凤眼儿瞧着他道:“吏部复考降至,此来找本宫,可是想好了去处?” 裴旻颔首道:“回长公主,确实想好了。兵部比较适合我,我打算去兵部任职。”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孙子兵法》,笑道:“以兵部为起点,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裴旻赶忙摇着头道:“长公主可说错了,是雄心,可不是什么野心。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我还年轻,不拼一拼哪里对得起大好年华。有一句诗不是也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能够进入兵部学习,对未来必定大有益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太平公主抚掌笑道:“好诗句,却不知何人所作?” “李……”裴旻一时嘴快,想说李贺,忽然想到诗鬼李贺唐德宗时代的人,要是五十年后才出生呢,口音一转道:“年前与薛大都督相识时,灵感突发做的……” 太平公主道:“可有后续?” 裴旻硬着头皮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太平公主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道:“我大唐立国百年,至第一位状元孙伏伽起至今所有,只怕无人才华能与你相比。年青有才略还有雄心壮志,委实了不得。便依你言,回头本宫与吏部知会声,让他安排你去兵部。兵部尚书郭元振与薛讷交好,有这层关系。你在兵部,也会如鱼得水。” 裴旻摸了摸鼻子,心道:这长安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的。 太平公主对于裴旻今日能来府中找她,还是十分满意的:以她的权势薛讷这样的大人物进京,她怎能不知道。薛讷是白身不假,但他既是名将薛仁贵的长子,也是满朝武将资历功劳最卓越的朝中宿将,又有哪个能将他当白身来看?除了崔宣道、李思敬这种五姓世家出来的人,有谁真敢拿他不当回事? 薛讷进京回府不过待了一个时辰,便亲自上门找到了裴旻,并且当天还在府中住下,足见薛讷对裴旻的照拂。以薛讷的人脉,将裴旻弄进兵部,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裴旻不忘来长公主府与自己说声,想来也没将自己当做外人,看裴旻也是越发顺眼。 出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裴旻马不停蹄的往西明寺赶去。 西明寺原是唐长安城隋权臣杨素宅,占延康坊四分之一,唐高宗立为寺,有房屋四千余间,可见寺庙广阔。 裴旻已经得知惠范那贼和尚最近就住在西明寺中,颇有深居简出的感觉。 当然张狂如他,能够耐着性子的原因只有一个:治病。花柳病并非不治之症,但是想要完全治愈极为麻烦,一个不慎便会复发再来。彻底除根,非大国手不可。孙思邈是医学界的全才,精通内外养生甚至婴儿等科,他所著的《千金要方》里便有医治花柳病的方法,也有他治愈花柳病人的典故流传于世。 也因如此惠范第一个想到的正是刘神威,只是他想不到竟然惹出了事端。 惠范刚刚敷好药,左右迈着两腿高架着,念着自己患了这鬼病,多月不食肉味,心中苦闷。 正当他哀怨自怜的时候,突听下来来报,裴旻求见。 惠范一听“裴旻”二字,眼珠子瞬间登的有若铜铃,几乎喷出了火焰! 第五十六章恶人还需恶人磨 若问惠范心底最恨得人是谁,毫无疑问是裴旻。即便导致这一切因由的刘神威,惠范对他的恨也远不及裴旻。 只因惠范压根就没有将刘神威这个小大夫看在眼底,他有孙溥这一个致命的弱点。刘神威是孙思邈捡来的孤儿,由孙思邈一手带大,传授本事,大恩大德不逊生父生母。只要孙溥控制住,刘神威在如何老而弥坚,也不抵用。是裴旻,是他的出现导致了一切事情脱离了预料。不但刘神威、孙溥逃脱了控制,还让他自己受了酷刑。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裴旻他奈何不得:在他是小麻雀可以随意欺凌的时候,不见踪影,一旦显露却又飞上了枝头,越过了龙门,成了名动京师的今科状元郎,还得到了太平公主的器重…… 惠范混迹长安,对李隆基这个皇上心中都没有什么敬意,可对太平公主却是敬畏如虎,不敢有半点忤逆。 太平公主让他不准动裴旻,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天大的仇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偏生不能去动,惠范别提心中有多苦闷。 这一听裴旻竟然找上了门,惠范霍然从胡床上跳了起来,忽然想到太平公主的“不准动”,瞬间又如给腌了的茄子,怒道:“不见……等等!”他粗狂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将他请到隔壁的院子里,让他等着,就说我很忙,不给茶水,也别去伺候,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嘿嘿,我惠范堂堂三品大员,治不了你?”他说话方刚说完,却想起裴旻已经害他降为了四品,高兴的劲头,瞬间消散,恶狠狠的道:“在将他领来之前,先把殿里的席子都给撤了。想见佛爷,候个三天再说。” 裴旻在僧侣的带领下,穿过了重重屋舍,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殿堂。 僧侣很客气的双手合十礼拜:“寺主让裴公子在这里候他,小僧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裴旻应了一声,四周一看,竟然连一个入座的席子也没有,去看那僧侣,却见殿外已经空无一人了。 “呵呵!” 裴旻哪里还看不出原因,冷冷的笑了声,清了清嗓子,漫步走到了殿外,双手捂做喇叭状,搭在嘴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吼:“得了花柳病的贼秃驴,给小爷滚出来。十个呼吸不见你,小爷让你名动长安,青史留名!”清脆而嘹亮的声音直上天际…… 这不试试,裴旻还不知自己的中气充沛至此,大有张翼德长坂坡喝退十万曹军的气概…… 惠范特别嘚瑟,想着裴旻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尴尬的站着等着自己,别提有多舒爽,胸中憋着的恶气吐了许多,再度躺在胡床上,高架着劈叉开的两脚,口中哼着小曲儿。 突然听到了鬼狐狼嚎的叫喊,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惠范瞬间如给踩了尾巴的猫儿跳了起来,从胡床上滚到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往对面的院子里跑过去,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得花柳病之事,只有心腹知道,这西明寺人多混杂,一个不小心让人听去,传扬开来,他的小命就算太平公主也保不住他。 其实裴旻刻意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惠范做贼心虚,哪里顾及的了那么许多。 惠范身旁的一群护卫,见主子这幅摸样,也慌忙跟在身后。 裴旻见惠范为了不触及伤口,迈着八字腿,跟个大螃蟹似地,从隔壁院墙跑来,身上还有一身的泥尘,不免暗笑,这是真滚着过来的? 惠范见到裴旻,堆起了笑脸,远远的就热情的打着招呼,带着几分讨好谄媚:“裴公子,裴兄弟,口下留情,口下留情……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打不相识……” 见他来到近处,裴旻两步上前就是一计猛踹,正中惠范的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口中笑道:“就凭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不过你说的不错,不打不相识,打了才相识……” 惠范本来跑的极快,迎面又中了这一脚,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起,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 裴旻向来信奉一点,恶人自有恶人磨,想要制住恶人。跟他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你越是讲道理,他越觉得你懦弱,越觉得你好欺负,只有比他更恶,才能制得住他。 刘神威握有惠范的把柄,依照常理而言,是没有道理给惠范逼成这样的。但他心中顾忌太多,又是惠范又是太平公主甚至是孙溥等等,都在他的考虑之中。正是因为他顾虑太多,反而让惠范有恃无恐,拿他没办法…… 裴旻则不同,他喜欢用最直接的办法来解决最简单的事情。 他握有惠范的把柄,惠范就是他的孙子,教训孙子,哪里需要客气? 不过裴旻的猖狂,惹怒了惠范身后的一个叫释杰的和尚…… 释杰本名不叫释杰,而是贺逸,是青城门人,青城创派之早,远胜后世少林武当,能够盛传三千年依旧屹立不倒,自有玄妙。贺逸是正一盟威道的传人,也是青城昔年赤松子的得意弟子,喜好武技而不喜道法。赤松子觉得贺逸戾气颇重,有心导他向上,拒绝传授他青城的镇派绝学大道九玄剑。 贺逸心生不满,竟为了盗取大道九玄剑做出了弑师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出来。古人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弑师如同弑父,天地不容。 青城以及蜀中武林纷纷追杀贺逸,贺逸凭借一身出色的剑法以及偷取来的三招大道九玄剑,硬生生的杀出了川蜀,击杀了三十七名蜀中好手,在川蜀凶名鼎盛。 正一盟威道号召道门全天下的追杀贺逸,贺逸无容身之处躲进了中天寺。 惠范的存在价值主要就是为了助太平公主招收江湖恶徒,尤其是那种穷凶极恶本领高强又混不下去的江湖败类。因为惠范是“高僧”有发支度牒的权力,只要惠范首肯,可以让一个人渣分分钟成为一个受国家庇护的僧侣。 贺逸因此改头换面,得到了庇佑。 第五十七章守中致和 贺逸因为剑术非凡,得到了惠范的器重,将他收为徒弟,充当护卫。 惠范大鱼大肉之余,也会分给贺逸一些肉汤。贺逸摆脱了追杀的苦,吃好喝好还有女人玩,也安心的呆着做他的释杰和尚。 裴旻当着贺逸的面,打了惠范,等于是打他这个护卫的脸。 贺逸二话不说,刷的一剑,斜刺而至,长剑直刺裴旻心口。 裴旻眼睛顿时一亮,贺逸的出手极有章法,拔剑刺击,一气呵成,没有数十年的功底,绝难办到,而且这一招来势虽凶,却是虚招,有万千杀机藏于其后,造诣非凡。 想不到惠范身旁,竟有剑术这般高明的好手。 如此好手,值得拔剑一战。 “锵!” 裴旻长剑蓦地出鞘,青光四射,手上幻化出青色白练,剑光像雨点般向贺逸身上洒去。 贺逸面色一变,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剑法,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银蛇乱钻乱窜,想要将裴旻的剑招尽数接下。 裴旻却微微一笑,当中一剑向贺逸眉心刺去。这一剑纯粹以速度和气势取胜。剑才刺出,一股惨烈之气已弥漫全场,一剑之威,有若怒涛击岸。这一剑却是昔日幽州号称“义薄云天”的豪侠李五义的双手剑技,就是他那以命搏命已死换死的一招,裴旻加以改良,成今日之势。 只是往返两招,贺逸便有种憋屈的感觉堆积在胸口,在外人看来,他们洋洋洒洒的对了两招,不分上下,唯有贺逸知道心中的难受。对方不过一个少年,竟然能够看破他的剑势,他的杀招还未变,对方已经率先一步施展出破解之法,打的特别被动。 他纵横蜀中,也跟不少同辈人交手,却从未有一人给他如此压迫力。对方才这般的年岁,简直可怕……尤其是这刚猛霸烈有来无回的剑招,更先一步出现在他要出剑的地方,将他的剑路都给阻挡住了,出剑都不流畅,心头难过之极。 贺逸从川蜀逃出,历经血战无数,经验丰富,知道此时万万不能后退,一但后撤对方的剑招必会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来。 别无选择下,贺逸坐马沉腰,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团剑芒,取的是裴旻的心口。 对方的剑势极快,手腕一动,剑芒立即迫体而来,竟然较之裴旻由要快上一分,后发先至。 “锵!” 裴旻笑容不减,身子略微倾斜,金铁交鸣的声音响彻院落之间。 裴旻的剑斜劈在贺逸往上挑起的剑刃近把手的剑镗处。 贺逸全身一震,触电似地往后退去,虎口都给震裂开了,手中长剑险些把握不住。 裴旻是看准了贺逸的下一式剑路必定会以灵巧取胜,故偏以拙制巧,以重胜轻。如今他力量与爆发力皆有提升,这一以强击弱,立取奇效。 贺逸一脸震撼,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竟然在对面这个少年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怒由心生,甚至无视了惠范的叫唤,长剑一伸一刺使出了青城派的镇派绝学大道九玄剑。 裴旻见对方长剑平平刺来,本不以为意,正想出手,突地发现自己无从下手,这如此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的剑招竟是天下一等一的妙法! 原来青城派的绝学大道九玄剑包含道家原理,共分三个境界前三招是“守中致和”,中三招是“了一化万”,最后三招是“万化归一,一归虚无”。 大道九玄剑的前三招是纯粹的防守剑势,正是让人无从下手,从而自己乱了步奏。 裴旻见猎心喜,却不信这世界真有破不了的招。 草圣剑甩手而出,手中剑化作千万光点,如长江大河般的威势,对着贺逸倾泄而出。 若说裴旻的剑如长江大河,贺逸却是江河上的孤帆,随波飘摇,摇摇欲坠却有稳又磐石,连挡裴旻十剑依旧不坠。 贺逸暗自叫苦,精于大道九玄剑的前三式是他杀出川蜀的关键,哪怕遇上实力胜过他的,也能凭借三招守势逼得对方退而自乱。想不到对面这个少年郎竟然强行以海浪般的攻势力压着他打,自身毫不受干扰。在如此下去,自己这条孤帆终有翻到的时候! 裴旻见自己一时半刻竟破不了这古怪剑法,心中一动,剑势一变,一剑平平刺出。 这一下轮到贺逸傻眼了,对方竟然也施展出了大道九玄剑…… 剑势剑招以及关键要点,竟然分毫不差,无从下手。 贺逸从未遇上这种情况,甚至衍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少年郎也是出自青城派,此来是抓他,清理门户的? 贺逸眼中杀机隐现,但对守中致和的大道九玄剑却无任何办法,心中念道:“大道九玄剑整个青城山通晓之人越不过五指之数,还都是上了年岁的长辈。一个末学后进,即便要学也该远在我之后。论大道九玄剑我又岂会输?” 心中念想,手中毫不停歇青锋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划出。 平淡的一剑,却含着不平凡的变化。就在两剑相交的时候,贺逸意图变招,裴旻却快他一步,完成了变招,贺逸翻转手腕意图在变,再一次惊觉对方又快他一筹,一连五变,他竟然简单的变招都做不到了,剑势散乱…… 裴旻一声不响,长剑由慢转快,闪电般刺破了他的防线,于他手背重重的一拍,长剑落地。 贺逸心若死灰。 惠范胸口印着偌大的脚印,赤红着眼等着裴旻,喝道:“裴旻,在我的地盘,容不得你放肆!” 裴旻笑道:“我就放肆了,你敢如何?一个六根不净的贼秃驴,还打不得你了?要不是刘神医在乎孙溥的未来,小爷我跟你说话都嫌脏。”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瞟了一眼那不干净的地方。 惠范的脸色瞬间憋成了绛紫色,狠声道:“佛爷有长公主护着,就不信你敢说。” “那就试试?”裴旻双手抱胸,嘲讽道:“我也不用将此事公之于众,得罪长公主殿下。只要我将跟长公主一说,你觉得如何?长公主会放任一个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蠢货在她身旁?” 一物降一物! 惠范脸色瞬间变了。 第五十八章服软认栽 正文之前,对前文做个修改,经过查找资料典故,“爷爷”一词,确实有些不妥。为了精益求精,改为更加恰当的太公。 ********** 没有人比惠范更加清楚太平公主的手段,他亲眼见过桀骜不驯的黑道巨擘不服约束管制,让太平公主轻描淡写整死立威的事情。上次要了他半条命的惩罚,只是“略施小惩”而已,真正惹怒了她,还不如寻死更加痛快。他能得太平公主器重,所依仗的唯有手中的一群死士打手。若让太平公主知道,他的脑袋随时不保,哪里可能将资源交给他管制。没了资源,他一个六根不净的和尚,又凭什么身居高位? 心念于此,惠范不觉冷汗淋漓。 裴旻不屑与他多谈,直言道:“我为人处世向来一根筋走到底,要不不得罪,要不得罪到死,让敌人无翻身机会。你我大仇算不上,可时不时弄我一下,我可受不了。本想直接让你翻不了身,但刘神医意图息事宁人,此事我个外人倒不好过于插手干涉。总之给我一句话,你若继续纠缠下去,鱼死网破,还是老老实实的缩着。你那点丑事,除了当今皇上,没人有兴趣知道。” 惠范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来,他手中数十个江湖好手以及数百恶僧,虽不足以成大事,关键时候还是能取得奇效的:且不闻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真真靠得住的打手只有三十几人?若不是高士廉开打了监狱,给死囚发放兵器,许以活命的机会以他们充数。连百人都凑不齐。但就是这百人,开启了大唐全新的篇章。 李隆基不至于忌惮惠范手中这数百人,可是能够将这数百人除去,他却很乐意的。 惠范望着裴旻的眼中有些些许惊惧,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是个疯子,自己的把柄竟然落到了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手里。一时间他突然庆幸起来,若不是有刘神威在,对上这个小疯子,哪里有条件可谈,忙道:“裴兄……” 裴旻脸色却是一僵,来到这个世界,与他称兄道弟的是颜杲卿是袁履谦是张旭是贺知章,他们无不是或是精忠为国,为百姓请命的俊杰,或是才气横溢的骄子,都是天下一时之选。惠范这种染花柳的贼和尚,有资格与他称兄道弟? 惠范见裴旻变了色,想起先前不屑与他做兄弟的话,赶忙改了口道:“我惠范今日认栽了。把柄落在你手上,无话可说。为了我自己的前程,我答应你,不再找刘神威他们的麻烦……” “好!”裴旻点了点头道:“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完,他也不愿意在这晦气的寺庙里久待,也不打招呼,直接走了。 惠范脸色阵青阵白,遇到比他还恶的人,心底有气也无处施展,便如泄气了皮球,垂头丧气的往别院走去。 唯有贺逸一脸莫名,看着裴旻的背影,心道:“他不是来抓我的?”想到那可怕的剑术,半点也没有青城剑法的影子,突然涌现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对方根本就不是青城派的弟子,之所以会使大道九玄剑是从他那里学去的,自己练了三年,对方现学现卖……一瞬间,贺逸有一种一把年纪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觉。 回到了府邸,裴旻先去了玉真观,将惠范妥协的事情细说。 刘神威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落下,他自己一大把年纪,一切都无所谓,可孙溥却是不同,他还有很长的路。 “东西差不多备齐了!老朽去与叶道长道个别,与公子一同回府。老朽对你口中的那个理疗师很感兴趣,回头可以与我说说。” “好!”裴旻眼睛眯成了条缝隙,当时他聘请刘神威做私人医生的时候,刘神威有些不明白,这生病就医,没生病请个医生在家里供着什么意思? 裴旻也跟他粗略的说了理疗师这个职业,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所有知名的运动员都会有私人理疗师。他们负责给运动员调整训练强度,为他们按摩肌肉,调理身子,以最佳的状态训练以及赛场征战。刘神威通晓按摩手法针灸活血之术,又精于消除疲劳身体损伤的药浴,简直就是完美的理疗师。 有刘神威这样的神医在一旁看着,裴旻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会因为激烈的运动而导致身体受损。 刘神威治病行医,活了一把年岁,还不知医术可以这样用,也起了好奇之心,昨天还特地研究了一宿,发现很多东西真如裴旻说的那样,只是从来未有尝试过。裴旻有心当以身测试,在与他而言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 带着刘神威回到了裴府,裴旻见薛讷正在演武场捣鼓着一些新鲜玩意,跑马场给他安装了十几个木门,木门的四周插着细尖的木刺:木刺尖在阳光下透着森冷的寒光,裴旻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激灵,有着不好的预感。 “太公!您这是?”裴旻远远的给薛讷打着招呼。 薛讷笑道:“骑术讲究的是精细,是控制力。这是早年我们军中流行一种嬉戏玩法,叫做透剑门,用刀剑编列成门的形状,让兵士骑马穿过,真正的善骑者,在剑门中来回往返,过百门而不伤自身。你先用木刺试试,随着你的骑术增加,我会不断的加长木刺,最后装上兵刃。这透剑门不但可以锻炼骑术,还是磨练一个人的胆魄……连区区剑门都不敢闯,上了战场铁定是个怂蛋……现在没有多少人有那个胆气这般玩耍了。你若是害怕,我可以让人把木刺削平了去。” 裴旻看着那一道道的扎满木刺的们,心中不由一阵向往:以闯剑山为嬉戏,无怪当时的唐军能够战无不胜。但听薛讷的话,立马跳了起来道:“太公这是什么意思,小觑我是不是,别说这木刺了。即便是真剑山我也敢骑,给我十天时间,保证能在剑山里来去自如。” “胡吹大气!”薛讷哼了一声,让裴旻将马牵来,耐心的教着他如何平稳的在马背上奔驰,如何才能在冲刺的时候稳住重心,各种御骑技巧。 刘神威在一旁观察这裴旻的体力情况,手中还握着毛笔,随时随地的记载裴旻的情况。 第五十九章谣言四起 在薛讷的指点以及刘神威的辅助下,裴旻闷头府中苦练骑术与骑射技艺。 然而就在裴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长安城中莫名的传出了一则风流韵事:今科状元裴旻已经成了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了。 太平公主的风评本就不好,时不时的都会传来一些关于她的风流韵事:从最开始的张易之、张宗昌到今时今日的是宰相崔湜、尚书右丞卢藏用甚至胡僧惠范都有类似的传言,让人分不清真假到底如何。但世界上从不缺好事之人危言耸听,人云亦云。 这一次轮到了裴旻!裴旻这今科状元的名望在长安还未冷下去,消息立刻得到了广泛的流传,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短短的几日时间,几乎大半个长安都知道这件事。 事情越传越真实,诸多事情莫名其妙的给泄露了出来。 比如太平公主赠给裴旻的房子是薛绍的,薛绍是太平公主第一任丈夫,是她最钟意的丈夫,即便后来在武则天强迫之下,嫁给了武攸暨,成了武家的媳妇。但她每月都会去薛府住几天,让武攸暨成为长安城的笑柄。再比如裴旻轻易的通过了吏部复考,一切都是太平公主暗中操作,还有尚书右丞卢藏用求见太平公主等了半日,却比不上刚来不久的裴旻…… 各种事情,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越传越真实,竟然渐渐成为大家默认的事实了。 这谣言的背后却惹怒了一人,正是意外成为配角的卢藏用。 “竖子,敢用我名,可恶至极!” 卢藏用此人才华横溢,擅于写诗作赋,且工草隶、大小篆、八分书,还出生于范阳卢氏,称一句文采风流的豪门公子毫不为过。但他走上仕途的手段极不光彩,身为一等一的豪门却通过自吹自擂得到的名声,不断在皇帝附近的山中“隐居”以吸引皇帝的注意,为此还得到了“随驾隐士”的外号。他官迷似地做法成功获得了武则天的注意给了他一个左拾遗的八品官,从此青云直上,用不出几年就做到了吏部侍郎,现今以是尚书右丞,成为尚书省的大佬之一。 谣言说的有板有眼,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种半真半假的谣言最难辨认,也最容易取信于人。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谣言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有人刻意流传出来有意超控的。不然不可能这般有根有据。至于源头是谁,想要查却不容易查得出来了。 卢藏用已经在心底断定这谣言是裴旻自己自导自演的戏,这种做法在他看来如同他当初的终南捷径,扬自己名而得到封赏重视,通过吹嘘自己与太平公主有露水姻缘而受到太平一党的接纳与重视…… 对于这种做法,卢藏用并无任何不满,反而极度欣赏。但是借用他的名以踩他来提高自己,这就不是他能忍受的了。何况那一天太平公主无视他先见裴旻,本就让他心中极不平衡。 “叔父稍安勿躁!”裴羽恭敬的低着头道:“侄儿早与叔父说过,裴旻此人狡黠如狐,为了晋升无所不用。千万不可小觑了他……侄儿落到今日田地,也是因为他的缘故。”裴家作为仅次于五姓世家的存在,与五姓世家也有着深入的往来。裴羽的一个姐姐就嫁到了范阳卢氏,论及辈分裴羽正是卢藏用的侄儿。裴羽当初来到长安,凭借着这份关系住在了卢藏用的府邸。 经过接触,卢藏用也欣赏这位侄儿的干略,有心将他领入了太平公主的阵营,在他领着裴羽去见太平公主的时候,还发生了太平公主先见裴旻这件事情。 卢藏用方才知道裴旻与裴羽竟然有如此深仇。 裴羽自少不了诋毁裴旻暗地挑事的言论,卢藏用当时听了一笑而之,并未深信。作为混迹朝廷多年的重臣,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人的三言两语。但今日事情牵扯自身,再来联系裴羽的挑事之言,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 卢藏用冷哼道:“小小竖子,真是胆大妄为!当真以为我卢藏用好欺负?” 裴羽眼底诞生喜意,其实传播流言的人哪里是裴旻,正是他……他见那日太平公主先见裴旻的行径引起了自己这位叔父的不快。还看出来卢藏用不敢怪罪太平公主,心底的不满是冲着裴旻去的。他乘机挑唆不成,背地里又加了把火,果然将卢藏用给激怒了。 卢藏用想着太平公主对裴旻的器重,自己也不好直接出手,看着裴羽,心念一动,道:“贤侄,那个裴旻不是嚣张的说什么一辈子把你踩在脚下的话?嘿,我就不信了,你在礼部好好表现,最多三个月叔父给你升官,先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我却不信,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在入仕短短三个月晋升!” 裴羽作揖道:“未必不能,叔父有所不知,裴旻此人兼资文武,却有不凡之处。据我所知除了文考,他还获得了科举武科的资格,不日即将参加武科考试。” “什么?”卢藏用一脸的莫名:“他以高中状元,难不成还会去考武科?” 裴羽颔首道:“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而且他剑法当真了不得,步射也有一定造诣。骑术骑射什么的还不清楚,但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有七成的可能考中武进士,至于武举异等也有一定的可能吧。” 卢藏用皱着眉头看着裴羽,带着几分震撼的道:“他真如此了得?” 裴羽苦笑道:“尽管不想承认,他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能得大都督、长公主一起看中的人,岂会等闲。” 卢藏用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寒声道:“如此说来,到不能坐视不理了。我记得负责武科的兵部员外郎是窦辰,他是右羽林将军事李慈的表兄,李慈是大将军常元楷的下属……或许!”他心念于此,对裴羽道:“你以我的名义分别修书给常元楷、李慈,我要请他们过府一叙。” “是叔父!”裴羽躬身领命,转身而去,嘴角露出了森冷的笑意。 第六十章武科来临 “驾!” 裴旻双脚轻夹马腹,口中念着薛讷传授他的骑射口诀:“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目勿瞬视,身物倨坐,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在高速奔行中,裴旻直立着身子,持弓审固。 这不习骑射,不知骑射之难。 裴旻习了骑射才知道步射与骑射完全是两个概念。步射别的不说,说白了就是弯弓射箭,饶是这简单的弯弓射箭,也需苦练多年,才能精通。何况骑射:奔跑中的马匹再如何平稳都不可能避免上下起伏的颠簸,御骑着想要避免马背上的震荡,大多会选择踩在马蹬上,将重心固定在两脚,臀部微微的离开马鞍,以半站立或站立的姿势射箭。如此一来,对于骑术又是莫大的考验。而且就算如此,也避免不了上下起伏,想要如步射一般瞄准,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还要兼顾弯弓箭射时用力过度重心的不稳。这一切面面俱到,才能射准一箭。与步射个中难易,几乎不用道理来计。 在这二十余天,裴旻苦练技艺,除了吃喝拉撒睡,几乎日夜不停。换做他人,这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习武不是读书,读书人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寒窗十年也是正常事情。习武却是消耗气力消耗身体的活儿,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一定的界限,过了这个界限,哪怕在精壮的人,也支撑不住。 而裴旻身旁却有医术超凡的刘神威,至孙思邈仙逝之后。医道一途,整个大唐未必找得出第二个能与刘神威相提并论的。刘神威与他师傅孙思邈有所不同。孙思邈的医术很全面,针灸儿科外伤内科草药学样样精通,甚至连妇科都很有造诣,刘神威却主攻针灸、药草学,其他方面远不及孙思邈,但在这两方的造诣并不逊色孙思邈多少。 刘神威作为裴旻的私人理疗师,每日三次为他针灸活血,给他按摩疲乏肌肉,每天晚上还为他准备了药浴,恢复他受损的筋骨肌肉,使得他的身体处在最健康的状态,接受锤炼。 短短二十三日,裴旻在刘神威的帮助下,他的练习量甚至超过一般习武之人大半年的总和。 日复一日的锻炼,加上药浴的修复,使得裴旻的筋骨更加结实,力气又度大了许多,甚至连胸肌腹肌块都出来了。要知道今年他满打满算不过是十八岁而已。 在小栗毛速度提升至最快时,裴旻稳住身形,抹羽取箭,对着五十步之外的箭靶,张弓拉弦。他使用的是薛家特有的家传射法:在持弓时让前手抓住弓把,弓把的另一侧靠着四个指节,拇指平放用来靠依箭头,特地收回食指,让拇指不干扰弓弦。这套射法是薛仁贵改良胡人射术而演变骑射的手法,胡人自幼习得骑射,经过千年的千锤百炼,他们的骑射手法高效而有力,非中原射法可以相比的。大唐向有海纳百川之心,从无固步自封的思想。薛仁贵当时练兵的时候,特地找了麾下的突厥将军传授草原射术。薛仁贵也在一旁瞧着,他的骑射功夫天下无双,将草原射术的精髓,融入到自己的射术中,传给了后人。 “嘣!”的一声,弓弦震响! 箭羽如流星一般射在了箭靶上,骑射之考并不要求强制命中靶心,只要射在箭靶之上,就算合格。 “十中其八!精进之快,足以羞煞我那些不肖子孙。”薛讷越看裴旻越是欢喜,对于裴旻有这种成绩满心赞赏。赞扬的不是天赋,而是毅力耐心。裴旻闻一知十,能够举一反三,确实才智非凡,但骑马射箭是硬功夫,不是只靠才智就能学得会的。需要的更多的是耐心刻苦,要不厌其烦的死练,只有熟才能生巧。裴旻做到了,二十三天里,除了参加吏部复考之外,他从未踏出过裴府半步,一门心思的练习骑射之术。这份毅力,让薛讷都为之动容。 裴旻下得马来,来到薛讷近处,赔笑道:“那是太公指点的好!” 薛讷为人严谨,并不喜欢这奉承之言,轻哼了声道:“莫要太过自傲,你的箭术看似到了一定水准,实际上远不及你现在展现的实力,甚至一半都没有。” 裴旻并无任何不满,反而心悦诚服的颔首道:“太公说的在理,我心底也清楚的很。骑射之术,需要常年累月的累积才能成形,我现在能有这水平,是因为日夜练习,有着超凡的习惯与手感……只要我一段时间不去练,这习惯与手感冷却消失,真实的水平就会显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也是习武之人,若这点都看不明白,也是白活了。太公放心,即便过了明日的武科,我也不会输于骑射方面的练习。不求达到太公这般水平。至少日后上得战场,能够策马扬鞭射杀敌酋……” 薛讷更是满意,学得骑马射箭不为战阵杀敌,难不成还强健体魄?他向来看不起江湖人的原因就在此处,以他而言男儿立身于世,有一身武艺,却不求保家卫国开阔疆土,跟废物没什么两样。 “明日就是武科,今天我教你一些关键的学问……走,跟我去西市!” 与此同时! 常元楷再次找上了负责武科的兵部员外郎是窦辰。 作为父亲,哪有不想自己儿子好的,为了不争气的幼子,常元楷费尽了心思,奈何儿子自己不争气,到手的进士给送了出去,还跟裴旻结了仇。 就在长安盛传裴旻给太平公主睡了之后,常元楷没少犯愁。他这条命已经跟太平公主绑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得罪了太平公主的男宠,以后万一给自己穿个小鞋,岂不遭罪?就在他心底七上八下的时候,卢藏用找他商量对付裴旻,并且说了谣言的事情。 常元楷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想见裴旻在太平公主这里崛起多添麻烦,与卢藏用一拍即合,当即联系上了李慈,通过李慈结交了窦辰。 窦辰在兵部员外郎这不大不小的位子上苦干五年,得不到升迁,将此看成了机会。 面对常元楷的到来,窦辰自信满满的说道:“大将军就放一万个心,一切安排好了,明日定让那裴旻吃不了好!” 第六十一章大唐智将郭元振 长安西市。 薛讷带着裴旻走在马市上,周边往来的不是鲜衣怒马的贵胄,便是一身邋遢脏污的马夫。因为马市有着牲口特有的粪便马溺之气,常人远离,在这里似乎只有这两个极端,买的起马的都是豪客,以及卖马的马夫,便是马商都不会在这种地方久待…… 裴旻看着周边的一匹匹高矮不一颜色不同的骏马,几乎花了眼,也明白了薛讷带他来这里的缘由,带着几分感动的看着走在他身前的薛讷。以薛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图他什么,只是单纯的欣赏器重而已。也因如此,让裴旻隐隐体会到了古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武科时,为了公平公正,所有马匹弓箭皆由官方自备。相马识弓也变得尤为重要。”薛讷走在前头,嘴里不住的说道:“即便走上仕途,多一项本领也是好的。不求成为伯乐那种相马名师,至少一匹好马摆在你面前,你要识得它好,知道它好在什么地方。” 裴旻虚心听教。 “就比如这一匹……”薛讷指着一匹趴在地上,一身膘肉的黑色肥马道:“你看这匹如何?” 裴旻上下瞧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差劲的表情,猛地摇了摇头。 薛讷呵呵一笑道:“看岔眼了吧,不能以貌取人。马却不一样,应当以貌取马。一匹马的特点都会在它身上直接呈现……你瞧这马牙锋利,一看就知道能吃的。吃得多,长得壮,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这是最粗浅的相马术,别看它肥懒,正是因为肥才能耐得住饿,正是因为懒,懂得休息才能够长时间的奔跑。每一匹马,不管它的品种如何,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这匹马是最常见的品种马,但真跑起来,比远距离奔跑,我的那匹河曲良驹都跑不过它。在看这一匹……”他指着边上一匹瘦小的马驹,道:“你看它的鼻子,鼻子粗大,马经里说鼻大则肺大,肺大则能奔,所以这匹马必定擅于短距离奔跑的。这种马上了战场定会吓得掉头就跑,但比速度,跟我的河曲马比不了,但比起你的小栗毛应该会快上一分。” 薛讷领着裴旻从马市的街头一直走到街尾,几乎每一匹马不论好坏他都分析了一遍。 裴旻大开眼界,想不到相马竟然还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有那么多的需要了解的知识。 逛完了马市,薛讷又带裴旻去他在长安的住处,将府中珍藏的弓箭取了出来,传授他辨认弓箭的技巧。 直至天黑方才回到府上,裴旻并不急着睡,又跑了三圈的马,练习了大半时辰的骑射,直至手臂实在酸麻,张不开弓了,方才停。刘神威已经掐着时间给他准备好了热腾腾的药浴,在药浴的帮助下,第二天一早,裴旻几乎是满血满状态的醒来。 没有任何犹豫,他一如既往的走向了演武场,只是这一次裴旻没有深入的训练而是浅尝即止,找了找骑射的状态与感觉。 用了早膳,裴旻别过薛讷、刘神威、孙溥走向了兵部。 科举武考始于武则天时期,但归根结底也只是武则天的一时兴起,并未得到朝廷重视,远不及文考那般,一朝中举,天下皆知。更不会有曲江宴、雁塔题名这般能够人人称快的活动。以无人问津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裴旻来到兵部,方才知道武考有多冷清。在他的记忆中,他参加科举文试的时候,尚书省的大门口汇集了将近三千余人。其中有两千考生,余下都是附近考生的家长或者看热闹的百姓,而现在他面前竟然除了兵部的门口把守的六名士兵,整条大街居然空无一人。 “不会是走错了吧?”裴旻看了看高挂着的匾额“兵部”二字,甚至产生了这般怀疑。 “看什么看,军事重地,闲人免进!”一个兵卒瞠目怒喝。 裴旻见兵卒威风凛凛的,心中恍然,兵部地位比不上尚书省高,但是百姓对兵部的惧怕,明显超过尚书省,一群凶悍兵老爷处事的地方,寻常百姓哪敢顿足。 裴旻走到近处,正想将掏出身份证明。 兵卒直愣愣的看着裴旻,忽然惊呼道:“你是裴旻?” 裴旻心头一乐,想不到自己知名度不低,这兵部守门的兵卒都知道自己了,颔首笑道:“正是在下!” 兵卒换上了笑脸道:“原来的文曲星来了,郭尚书念叨好一阵子了呢,小刘,将文曲星领进去。”说着对裴旻嘱咐道:“兵部属于军事重地,其中有很多机密不可乱闯。好好跟着小刘,他会带你去报道的。” 裴旻分得轻重,慎重的道:“小哥儿放心,我晓得的。”说着,跟着那个叫小刘的走进了兵部。 小刘是个高高瘦瘦的兵士,性格比较严肃,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严苛的执行着命令,领着裴旻在偌大的兵部官邸转来绕去。 来到了一处大院,小刘对着大院门口的护卫,揖礼道:“劳烦通报一声,裴旻特……”他话还未说完,殿内已经传来了沧桑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小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旻有点迷茫,想了想还是走进了大院。 入眼是一个广阔的院子,一个瘦小的老头正赤着上身,打着一套不知名的拳法,拳法很糟,跟八九岁的方干习武的少年一样,但老头却打的很认真,一脸肃然。 裴旻不好打扰,只能站在一旁候着,心底却莫名其妙,暗自揣测,“这小老头难不成就是窦辰,不会吧,一大把年纪,才当一个员外郎?” “你就是薛老哥时常念叨的裴旻,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 小老头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 裴旻脑子一震,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意识到了他的身份:他哪里是兵部员外郎窦辰,明明就是兵部的大佬郭元振。 那个施展离间计间杀吐蕃战神论钦陵,致使吐蕃内乱,并且巩固凉州防务,经营西域,战功赫赫的大唐智将……郭元振! 第六十二章武试考核第一关 裴旻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瘦小老头儿竟然是兵部尚书郭元振,当今唐军军方的两大宿老,一个是东北的薛讷,另一个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西北郭元振。两位宿将若说军功,薛讷为高,但论谋功郭元振则更甚一筹。 两人当初皆是封疆大吏,一个镇守东北,一个经营西北,守住了大唐万里疆土,护住了千万百姓。 “裴旻见过郭尚书。”裴旻躬身作揖,对于如此战功赫赫的英雄,他的由衷敬重。 郭元振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你进殿随便找个地方坐着,我去换身衣裳。到要看看,能让薛老哥看中的人到底有何能耐……” 裴旻越待越觉得不对劲,忙道:“尚书大人,这武考的时间就要到了,哪有闲功夫。” 郭元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转过身子,奇道:“武考自有窦辰负责,与你我何干?” 裴旻有些风中凌乱,苦笑道:“太公手中有个武试名额,当初一并给了我。我此行是来参加武试的,不是来兵部报道的。”此时此刻以他的机敏,如何看不出误会的缘由何在。他通过了吏部复考,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剩下就是报道的手续。这报道不限时间,裴旻是打算考了武试之后,再来兵部报道,正式出仕。 兵部的守卫将他认了出来,以为他是来兵部报道的了,这才将他带到郭元振这边来,弄出了个大乌龙。 郭元振也想通了缘由哭笑不得的道:“你既高中状元,进士及第,何必多此一举。”不只是朝廷,连他这兵书尚书都没认真的将武举放在心上。 裴旻忙道道:“这不是想让自己的履历漂亮一点嘛,我参加这武举便是冲着武举异等来的。文武双状元,说出去多好听。” “倒是有几分自信!”郭元振一点也不反感裴旻这番话,反而赞许的点了点头。 裴旻接着道:“此外我也觉得武举就算不及文举重要,可为国求才,应不分前后。只是武举创立不久,一切制度还不完善,才会出现如今无人问津的情况。就如当年的文举一样,文举的萌发于南北朝时期,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将之当回事情。即便后来隋朝真正开创文举制度,也得不到重视,直至我朝,经多年改制,才有今日盛况。武举现在地位确实尴尬,在我看来却是正常情况。只要敢于改革多做改革,能为我大唐提拔有用之才。武举也将会拥有文举今日之盛。” 郭元振眼睛一亮,沉吟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武举招的都是一些莽夫,与国何用?”郭元振以谋略称雄,不以勇武见长,因故有此一说。 裴旻笑道:“既然知道,尚书大人何不向陛下上疏,武举以谋略为先。就如文举策问,先考兵法韬略,兵法合格才能参加武试。如此最后中的武进士的人皆有韬略造诣,不说能够大用。至少不是从零开始,培养起来,也会容易的多。” 郭元振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道:“薛老哥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也确实是我的失职,武举是兵部的事,老夫作为兵部尚书自己却不重视,实在说不过去。我让人带你去参加武试,老夫去换身衣裳,回头亲自去校场瞧瞧,看看是否有值得提拔的大唐豪杰。”他说着,叫来一名护卫,让他领着裴旻去校场参加武试。 裴旻眯着眼睛笑着,武举确实不被重视,但并不意味着武举没用。大名鼎鼎的郭子仪不就是武进士出来的,若非武举给了郭子仪晋升的机会,郭子仪一介白身,又如何取得再造盛唐的旷世奇功? 武举若办的好一些,指不定就有可能多一个郭子仪这样的帅才。当然郭子仪这样的人物万中无一,可来几个乐进、李典之流的将才也是好事。 跟着护卫,裴旻来到了武举考场。 窦辰看着时辰,虽未到时候,手中的名册里却只有裴旻一人未至。他笑了笑道:“时辰已到,未赶到之人,算作……”他话未说完,却见裴旻与一个兵士匆匆赶来。裴旻在曲江宴的时候,他远远见过几次,故而认得他。想了想,挥手让下人多等了片刻。 若只有裴旻一人尚好,但那个亲卫他虽叫不出名字,却知他常跟在郭元振的左右是亲信。郭元振在兵部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得罪了他,别说是常元楷,哪怕是太平公主也护不住他。太平公主一言一行,一喜一怒可以让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相变为地方小官,甚至流放岭南,但她奈何不得郭元振这样军功赫赫的宿将。相比文官的虚功绩,武官的功劳却是实打实,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想要磨灭,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窦辰也非蠢蛋,不敢过于放肆。 “除去外衣!” 窦辰看着裴旻将各种资料交给他的副手,对裴旻下达了命令。 裴旻没有任何的迟疑,依言将外衣脱了去。 这是武科的第一关,外貌。 听起来扯淡,但是事实便是如此。武举考核的第一关是看考生是否“躯干雄伟”有没有担任将帅之貌,若没有资本,直接不合格,失去参考的资格。 对于这点,裴旻心底是万分鄙夷:人不可貌相,若真以外貌世人,不说别的,郭元振那模样,第一个就不合格。心中已经盘算着,日后在兵部混迹,首先就要将这条莫名的条件去掉:考武举人又不是选美,要什么相貌要求。 裴旻双脚立正,挺胸抬头。 他的身材算不上壮硕,甚至有点偏瘦。但胜在高挑,配上最近练起来的胸肌腹肌,还是有着一定威慑力的,兼之面貌英武,过这一关应该不是问题。 窦辰左瞧右瞧,也实在瞧不出什么毛病,在手中的名册上给裴旻打了一个成绩:乙! 裴旻笑着走进了校场,校场中央已经有百余人裂成队形等候了。 比起文科的两千余人,武科的百余人实在太少。 裴旻找了个位子站定,等着武试的正式开始。 第六十三章 巨汉挑事 所有考生列队,裴旻左瞧右瞧周边大多都是三五大粗的壮汉,没有一个认识的,索性毕恭毕敬的站着,等着兵部员外郎窦辰的安排。 窦辰老生常谈的说着武试的规矩。 文试因为裴旻的介入,已经改革成糊名制度,武试却一如既往的重复旧制以残酷的淘汰赛为主,考的是勇技:分别有马射、步射、马术、举石、擂台战、马战加上开始的相貌一共有七个项目。七个项目,每个项目又分甲、乙、丙、丁四个成绩。用现代的词语来解释:甲是优等,乙是良,丙属于及格线,而丁的成绩意味着不及格。过了及格线考生都有资格留下来进行下一轮的考核,但你若得了一个丁的成绩,不管你其他成绩如何优秀,最后面临的都是无情的淘汰。也就是说七个项目每一个项目都要拥有及格线以上的水准,一项不合格都不行。取得五项甲等成绩,封为武举异等,地位如同进士及第。三项甲等两项乙等以上,封为武进士,余者淘汰。 规矩并没有任何改变,早已人尽皆知。裴旻心性沉稳听得仔细,个别沉不住气已经开始放眼四顾了。 窦辰说了小半小时,方才结束。 百余考生在窦辰的分配下,分成了四组,称为天地玄黄,每组二十余人,分别开始马射、步射、马术、举重四个项目。四个项目同时进行,以节约考生的时间。 武考人数不多,还不被重视。历届武举向来都是能一天搞定决不拖到两天完结。 裴旻给分配到的是地组,地组第一个开考的项目是马术。 在引导官的引领下,裴旻与一众二十余人,来到了兵部后院的马厩处。 尽管窦辰已经说过,引导官还是很客气的重复了一遍道:“你们有小半个时辰挑选马熟悉马儿……” 引导官的话音未落,心急的考生已经往马厩涌去了。 马术比试,御马技巧固然重要,但一匹好马以及得到马儿的熟识也很是关键,只有小半个时辰,时间格外珍贵。 裴旻也随着考生一同进入马厩,马厩里有三十余匹形态各异的战马,考生中不乏相马能手,纷纷寻找着自己心仪的战友。 脑中想着薛讷传授他的马经,裴旻目光在三十余匹战马中来回巡视,发现这些战马的品质都是优秀,只有小小的细节差别。也知兵部的用意,他们是真心想抉择出善骑好手,而不是让考生凭借马匹的优势获胜。即是如此,裴旻也没有逐一细挑,见前方不远的一匹黑色骏马鼻头粗大,前蹄的肌肉竟然与后蹄一样多,眼中却是一亮:鼻大而肺大,肺则能跑。前后蹄的肌肉一样,意味着此马前蹄有劲,一般而言。马狂奔起来发力以后蹄为主,后蹄肌肉壮硕理应胜过前蹄。前蹄与与后蹄一样多,说明这匹马经常做冲刺爆发的练习,爆发力一定不差。 他向那匹黑色的骏马走了过去。 忽然一股大力从他的身侧涌来,一时不察裴旻给撞得向右倾斜,连走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裴旻心头火起,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巨汉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正用那大若铜铃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瞪着他。 心念电转,虽不知什么缘由,但裴旻以可以确定这巨汉存心找茬,先前那一撞力量奇大,若非他精通武艺,下盘功底奇佳,早已摔倒在地。那种力量的碰撞,不可能是无意间的擦身而过。对方存着撞他之心,更没有理由会摔个屁股蹲。 他是故意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裴旻脸上的怒火烟消云散,堆起了满脸微笑道:“这位兄台抱歉,一心相马,没有注意足下在我身后。无意碰在了一起,不好意思!”他作揖赔礼,心中虽怒,却等着对方的发招。在武举的时候挑事,很明显这巨汉完全没有考武举的心思,自己若莽撞的跟他正面起了冲突,只会让针对他的人称心如意。 乘以一时之快,遂了黑手的意,是最愚蠢的事情。 巨汉显是有些意外,霍然起身。 裴旻先前还不觉得,巨汉这一站起登时让他神色一愣:巨汉是名副其实的巨汉,身高竟达七尺有余,差不多二米二左右,几乎与后世中的打篮球的小巨人姚明不相上下了。关键是姚明并不结实,而面前的这个巨汉魁梧的跟一座山一样,肌肉盘虬的手臂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力量,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个大结,尽显武人风范。粗糙的脸上全是漆黑刚硬的短须,毛茸茸地露出一双虎目,竟如一尊怒目金刚。 果然,如他想的一样,巨汉并没有就此罢手,爆喝一声:“受爷一拳,爷在与你道歉。”他奋起一拳,猛砸裴旻右肩,呼的一声,他的拳头,竟然夹着一阵劲风,有着破空的声音。 裴旻神色一变,身形果断向后急退。 砰! 硕大的铁拳打在了他挑选的那匹黑马屁股上,裴旻明显看见骏马屁股上的肌肉如石入水中一般,竟然有着波纹向外扩散。 这一拳头之力,直接将马屁股上的肌肉打成了碎肉…… 骏马连嘶鸣都来不及,直接翻到在了地上…… 裴旻一脸震撼,这一拳若是打中了,他的右手少说大半年无法使力。这巨汉的力量,犹若霸王再世,怕是李翼德那样的猛士在这力量上也要输他一筹。 巨汉一拳不中,第二拳紧跟而上,这一次打的是他的左肩。很明显巨汉无意伤他性命,只是想废了他的左右手,让他失去武举资格…… 裴旻知道他拳头的厉害,哪敢正面抗衡,一个后翻闪避了开来,他心中叫苦,兵部军事重地,不能随意带着兵器入内。剑不离身的他,还是首次没有带剑出门。他的拳脚功夫一般,对上寻常人倒是还可以,但是巨汉的神力委实骇人,挡都不能去挡,更别说交手。余光见不远处有一个挑马草的木耙,他毫不迟疑,果断向木耙冲去,感到背心的拳风跟至,一个鱼跃将木耙握在手中。 啪! 用膝盖一折,木耙断成两截,留在裴旻手上的短棍正好三尺! 第六十四章 喧宾夺主 三尺木棍在手,裴旻顿时底气充足。 见巨汉由不放弃,故作怒道:“在这样,我要还手了!” 巨汉无动于衷,一步一丈瞬间就逼到了近处,又是刚猛霸烈的一拳…… 裴旻以木棍作剑,横胸斜引,画个半圆,平搭在巨汉的手腕上,劲力传出,巨汉的拳头向右一沉。这本是裴旻依仗记忆中来至后世太极理论而研究出来的卸力妙招,四两拨千斤。他用这招对付势大力沉之人,向来无往不利。铁枪姜凡为之戏耍,义薄云天的李五义也惨败此招。 但此番挥拳之人,论及力量远非李五义、姜凡可以相提并论。巨汉这一拳的霸道刚猛,难以形容,竟有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威力。 裴旻的四两拨千斤在巨汉的拳头上居然失去了妙用,仅仅只是拨动三寸,就无以为继了。甚至他自己还被爆炸般的力量,震得木棍几欲脱手而出。 眼见巨汉拳头即将近身,裴旻反应不可谓不迅速,趁着对方的拳头受到点点力量牵引,往左侧斜刺里与巨汉擦肩而过。 巨汉身子壮硕,但毫不影响敏捷,反手去抓裴旻。 啪! 裴旻手中的木棍重重的砸在了巨汉的手背处。 他快,可裴旻更快,早已料到巨汉会有这一手,交错而过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挥击的准备。 巨汉手背有着一条红印,可很快就消散过去,壮实的身躯,让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抗击打能力,那一下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裴旻面色严肃,他早知道世间只有天下无敌的人,没有天下无敌的招。太极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理论确实精妙,但柔能克刚,但也须视柔的功力是否胜刚而定。先前一招交锋,他落了下风。很明显他的柔劲比不上对方盖世无双的神力,不免心中嘀咕:“此人到底是谁,竟然如此了得!” 巨汉眼中有着点点复杂,可依旧抡起了拳头,呼的一拳,便往裴旻胸口锤去,竟是中宫直进,径取要害。他也看出了裴旻身怀非凡武艺,若不全力施为,只怕前功尽弃。 裴旻脚步错动,身形闪处,单脚直立,如仙鹤展翅,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避开这一拳之余,木棍变幻无方的猛地击在了巨汉的胳肢窝处。木棍长了眼睛一般,分毫不差的刺在了巨汉的极泉穴上。 极泉穴位于手少阴心经,腋动脉搏动处。此处遭受重击,即便抗击打能力再如何出色,也承受不住。 巨汉连退三步,面色鼓胀,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臂已经失去知觉,一时间抬不起来了。 裴旻皱眉道:“不知足下是谁,你我素不相识,受谁指示,在这考场上于我为难?” 巨汉闭口不言。 马厩外传来一阵厉喝:“住手!你们竟敢在考场闹事?” 裴旻回头望去,兵部员外郎窦辰以及那个不知名的引导官正气势冲冲的向他们走来。轻咬着下唇,裴旻将手上的木棍丢在了地上,目光在窦辰、引导官身上来回转悠,脑中思绪电转。他身具两人智慧,心思机敏不做第二人想,已经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局中:不知名的巨汉是第一手,第二手来了。 他与巨汉交手时间不长,可引导官就在马厩外。依道理来讲,他该早来制止才对,不可能现在才来,而且还跟着窦辰一起…… 他们两人必定有一个有问题:是窦辰还是引导官? 裴旻心念此处,不由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最初就觉得不对,没有与巨汉立时争吵起来,否则百口莫辩! “见过员外郎、导官!”裴旻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晚生不敢,只是这位兄弟脾气实在暴躁,听过一言不合动手的,却没见一句不说就动手的。我处处退让,却换来他得寸进尺,不得已还手。周边有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裴旻也可以立誓,绝无半句假话。” 裴旻这一自报姓名,顿时引起了一阵哗然。 裴旻如今的名气在长安无人不知,属于风云人物。 众人虽不知为何身为文举状元郎的他,会出现在武举现场,但能结交他,得到他的友谊,对于未来定有好处。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应道:“我能证明裴公子并句句属实,是这位兄台从背后撞了裴公子一下。裴公子素养气度非凡,没与他计较,反而向他致歉。对方却不知为何怒下狠手,若非裴公子功夫了得,保不定会什么样子。” 裴旻对仗义执言的人,报以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余下人见了,各个暗恨自己反应迟钝,一人一句的开始附和帮衬。 “我也能证明,是这大个子无理取闹,下手不分轻重,一拳打的马儿现在还起不了身。” “我也能证明……” “我也能证明……” 这真实情况他们都看在眼里,即便各自在挑选马匹,没有看清第一幕,然裴旻的态度与巨汉后来的态度都看在眼里,对错了然于胸,说话也不存在什么心里压力,还能卖个人情,何乐不为。几乎所有人都附和了一句…… 窦辰见局面完全一面倒,心底有些慌乱,事态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依照他的原定计划,任巨汉挑事,由他们闹起来: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裴旻跟巨汉起了争执,不管谁先挑事的,两个人都将受到严惩,逐出考场……他这兵部员外郎地位不怎么高,但在武举上却有着绝对的权力。驱逐闹事者,即便事后追究也怪不得他。这是上策。 裴旻若是开始就认怂不中计,也在计划之内。巨汉神力无双,犹若恶来再世典韦附身,只要他能弄伤裴旻一二。裴旻带着伤,也不可能取得三项甲等两项乙等以上的成绩与武进士无缘,将会给淘汰出去。这是中策…… 至于下策是上策、中策皆失效,由他亲自主导局面,强行以扰乱考场的罪名,将两人驱逐出考场…… 这下策有点蛮横,事后有可能受到影响波及,但为了前途还是能搏一搏的。 可事情却不如他所想的三策那般运行,裴旻直接喧宾夺主,掌控了舆论,根本不给他主导局面的机会…… 第六十五章 决心 裴旻淡淡的看着窦辰、引导官观察他们微末细小的举动,意图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一些东西。 引导官怒瞪着巨汉,有些咬牙切齿:窦辰刚才只是叫他过去说了几句话,就短短的一盏茶时间便闹出了事情来。真要追究责任,他难辞其咎。况且巨汉招惹的人还是裴旻:裴旻即将来兵部任职,比起他不入流的书令史,裴旻只要来兵部报道,直接是九品令史,地位要他高上一截。现今裴旻深得太平公主器重,还是她的榻上男宠,飞黄腾达,自不用说。 此事若让裴旻心里有了疙瘩,自己在兵部的日子怕是难熬,引导官心念于此,看着巨汉的目光更是不善。 窦辰一脸肃然,看不出心里想什么,几乎没有多做犹豫,开口道:“蒋华扰乱考场,着实可恶,赵谦,将此人记录在案,三年内不许他报考武举……”现在大势在裴旻手中,他若强行取消裴旻资格,后果绝非他所能承受的。 引导官赵谦应声领命。 巨汉闻言依旧不吭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裴旻淡笑着看着窦辰,心底有七成把握,他就是布局中的第二步:赵谦地位太低,是他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窦辰让裴旻看的心底发怵,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已经后悔,后悔自己鬼迷心窍答应了常元楷的要求,更想不到裴旻小小年纪,如此了得,直接控制了局面。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后了,硬着头皮喝道:“考核继续,你们速速选马,马术测试即将开始。” 周边的考生听到窦辰的话,一哄而散。 裴旻收回了窦辰身上的目光,望了那叫蒋华的巨汉一眼,心底奇怪:他巨汉的力量委实惊人,若不是没有趁手武器,鹿死谁手,真的犹未可知。如此人物,居然没有在史上留名,但觉匪夷所思之余,只以为是明珠蒙尘,不去多想。至于窦辰之事,武举之后,定要查个清楚,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武举。 既然有人不想让他夺冠,想要从中作梗,那考取武举异等,将是给予他们最强力的报复。裴旻不在多想,心中涌现昂扬斗志,重新为自己选择了一匹骏马…… 蒋华给赶出了兵部,头也不回的往家中走去。 他的家不是家,而是城西一间荒芜的土地庙,在长安求生活已经两年余,这两年里,土地庙就是他的家。 迈步走进土地庙,蒋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肉香,喉头动了动。 一个衣裳较为华丽的壮实男子正用心张罗着这一切,见蒋华回来,忙上前招呼,“兄弟,我的好兄弟,今日可辛苦你了。” 蒋华无视一桌子的酒食,走进了庙里,躺在破庙角落处的那一张塞满杂草的破烂席子上,那就是他睡了两年的床。 壮实男子脸色一变,赶忙上前追问道:“李老哥,别吓兄弟,兄弟胆小,可禁不住你吓!” 蒋华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淡漠的道:“没打过裴旻,搞砸了。” 壮实男子闻言,跳了起来,厉声道:“李嗣业,你什么意思,你想害死我是不是……我知道了,你是见不得我好,想拉我下水,是也不是?”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蒋华并不是蒋华,他的真名叫李嗣业,京兆高陵人,而壮实男子是李嗣业的同乡,叫徐凯,是一个喜欢胡吹大气的地痞。 徐凯有一姐姐长得美貌,机缘巧合成了常元楷的小妾。徐凯仗着姐姐的势,在常元楷麾下领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校官,自诩威风八面,以为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时,漫天吹嘘,将自己说的如何了得。 李嗣业祖上是跟着大唐战神李靖扫北的陌刀卒长,祖父是跟着苏定方征西突厥,平葱岭的陌刀小校,可传到他这一代,家中除了几把锈得不能再锈的陌刀以及残缺不全的陌刀挥舞心得之外,早没有半点从武的痕迹。李嗣业力大超群,凭借祖上留下来几把满是铁锈的陌刀纵横县内所向无敌。 李嗣业有从军之心,却因白身报效无门,找到了徐凯希望得他举荐常元楷。 徐凯表面应承,背地里却担心李嗣业从军,会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非但不为此事上心,反而多加阻拦,白白荒废了李嗣业两年时光。 就在李嗣业性子即将磨光的时候,徐凯得知了常元楷需要一个厉害的人对付裴旻,特地举荐李嗣业。他此举并不是为了帮助李嗣业,而是当了多年的校官,他想更进一步。当然跟李嗣业说的时候,他自是无脑夸赞自己的功劳,表现自己的义气。 李嗣业最初不愿答应,可受不住徐凯的苦劝,心中对于自己一事无成也确实着急,隐隐入了魔障,脑袋一热答应了下来,化名蒋华在卢藏用的谋划下与窦辰一起对付裴旻。 徐凯深知李嗣业的本事,将晋升的筹码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此时得知计划失败,刹那间急了眼,将心底想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嗣业不去理他。 徐凯胆气一壮,怒道:“你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田舍汉……” 他骂骂咧咧,李嗣业给他说的烦了,霍然坐起。 徐凯吓得退了三步,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滚!”李嗣业爆喝了一声,怒目圆瞪。 徐凯脸色登时惨白,连滚带爬的往破庙外跑了出去。 李嗣业一手抓着已经恢复的臂膀,突然给了自己一计耳光……他的劲力是何等惊人,直将自己的半边脸打肿了,骂了自己一句“猪油蒙了心!”心中想着:裴旻年不过弱冠,高中了文举状元不说,依旧不甘于此向着武举冲刺。自己呢?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为了走捷径跟徐凯这样的小人为伍,还鬼使神差的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动了邪念,实在惭愧…… 这天下大道,哪有什么捷径可言,脚踏实地才是正理。 小卒,小卒又如何,名动天下的大将军薛仁贵不就是从小卒起来的? 李嗣业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对徐凯这样的小人生出了向往的心,是有多蠢…… 他目光从迷茫转为决绝坚定。 第六十六章 一步之遥 窦辰看着已经准备就绪的一众考生,心中却在琢磨裴旻的那似是而非的眼神,总觉得他是看出了什么,正琢磨着要不要继续针对下去。 却听一人在身旁道:“你看好谁?” 窦辰心中一颤,做贼心虚的给吓得小退了步,却见他的顶头上司郭元振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忙打着掩护道:“何正,他是陇右马场何元方的儿子,骑术相当不错。” 郭元振点了点头,并未应话。 窦辰硬着头皮道:“郭尚书今日怎么有空闲来此?” 郭元振笑道:“果然如此!这武举是我兵部大事,某身为兵部尚书怎能不来。不只今年,以后得定个规矩,将武举视为我兵部重大任务之一。除非战事来临,全部上下都得认真对待,以求为我大唐择出更多英才俊杰。” 窦辰顿时傻眼了,将心中所有的算计谋划都收了回去,他在兵部多年,岂能不知郭元振的厉害,在他面前耍花样,如同找死一般。 随着号令声一响,裴旻将度提升起来见过了并线的方位,猛地夹着马腹冲到了第二的位子,不偏不倚正在第一的正后方,安逸的跑着。 对于裴旻这种跑法,郭元振、窦辰是莫名其妙,看的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裴旻这种跑法在后世有一个称呼叫跟随跑。 这个时代的比赛,没有那么多战术花样,大多都是闷头冲向第一,对裴旻这般不求越,死死跟着第一的奔跑方式,见所未见。 跟随跑有着两大好处,一是减少空气的阻力,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其二作为跟随者,心里压力会小上不少,不存在领跑者分心关注身后是不是会有人越上来的压力。裴旻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对于这种物理想象以及心里战术的把握,要这个时代一千年,也是他最大的依仗…… 裴旻不知跑在第一位的谁,见他骑术出类拔萃,凭借俯身冲刺的技巧获得第一之后,一直稳稳地在前头领跑,也安逸的跟在他的身后…… 何正人马合一,拿出了自己最佳的状态,骑术是他最大的依仗,这一局决不能失。他自幼跟着父亲与马打交道,在相马一道,别具天赋。在裴旻与巨汉争斗的时候,他独自将所有马匹都过了眼,特地选择了其中爆力耐力兼备的良驹,打算以爆力获得第一位子,再凭借耐力,一马当先,拔得头筹。他深知骑术比试,骑手的成份只占三四成,真正取胜的关键是马,他的马素质最佳只要能够抢得领跑,胜利一定是他的。 听着身后的马蹄声如雨点般急促,他却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点点烦躁,他的身侧并无骑手,可他却始终能感受到背后有着一人死死的咬住了他,就跟苍蝇一样,甩之不开。 “看你是不是还跟的上!”何正一咬牙,猛地一抽缰绳,加快了度。 裴旻笑着也跟着提了,跟随跑最大的好处是领跑者越快,只要有实力跟得上,越是得利。他巴不得前面跑着的兄弟加…… 在还有最后一圈的时候,裴旻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开始了越。 何正一直甩不开身后的骑士,又不敢扭头去看,怕耽误度,只能憋着满肚子的难受领跑者,突然感觉到了异样,微微扭头,现裴旻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做越的打算了。 何正将心一横,微微控制了缰绳,意图强行挡路,最后一圈,眼看胜利将至,无论如何他也不许有人将他手中抢过胜利的果实。 裴旻却猛地一夹马腹,缰绳一甩,瞬间窜到了第一,在何正还没有挡路之前,先一步取得了领先。 “怎么可能!”何正一脸震撼,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裴旻还能加…… “漂亮!”郭元振也不知缘由,却非常希望裴旻能够得到此次的武举异等,在裴旻走后,他越想越觉得裴旻所说之事,极有道理。重武国乱,重文国败。文武并重,才是治国大道。 凭什么文举就比武举地位高? 作为一个武臣,郭元振对于隐隐冒出来的重文轻武思想很是不满,决定要好好的将武举推广起来。裴旻夺冠,作为唯一的文武双状元,毫无疑问会让武举的名望传扬出去, 窦辰一脸无奈……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准备在裴旻的成绩册上写个“甲”字。 越了何正,裴旻一口气冲到了终点。 裴旻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今天状态一般,未必事事如意,但给人莫名针对,反而激起了逆反之心,提前进入了状态,斗志旺盛。 老天似乎也在帮他,第二场考核骑射。 骑射的规矩并不是想象中的箭射靶,而是射地球,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将一个直径十八寸的圆形皮球,放在一个微凹着的木台上。考生要做的是在驰骋的时候,用圆头箭将“地球”从台子上射下来。射中不算,必需要射落于地,考验的的不只是准心,还有力量。 裴旻维持着先前的状态,竟然十射九中,比平常训练的还要出色,八次将“地球”射落于地,又得了一个甲的成绩。 接下来的举石,这个裴旻的表现一般,气力这方面终究不是他所擅长的,只是得了丙的成绩,过了及格线。 经过三轮考试,他们这一组的二十余人,竟然只剩下了十二位了,淘汰了半数,裴旻也为这武举的严苛而咋舌。细细一想,又觉得这都在情理之中,武举不比文举,文举即便高中了个水货,对国家也不会有很大的弊端,但武举高中之人会分配到将校手下任职负责军务,造成的危害比文举要大的多,严苛是必然的。 第四场考得是步射,武举的步射与他们寻常练习的又不一样,困难的多却又简单的多…… 这并不矛盾,武举步射的要求还是中靶,只要射中靶子就算得分,这对于裴旻常常射靶心的人来说不要太容易。但是武举的靶子是厚布制成的,箭必需要穿透布才算得分,追求的还是力量。 在这一环节十射十中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想要透布而过却不容易。 七分是甲的标准! 无巧不巧,裴旻正好得了七分…… 三甲一乙一丙!这是裴旻的总成绩! 这个成绩离武进士只有一部之遥,等同状元的武举异等却还差两个甲! 还有两个项目,分别是擂台战、马战…… 第六十七章 世上第一位文武双状元 窦辰见裴旻连续两箭都给粗布箭靶给抵挡在外,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希望:裴旻要没力气了。 ? 这一连串的考核,不只是考验考生的各项技能水平,还考验着意志力与体力。他在兵部混了十年,当过三次总考官三次考场督导官两次考场引导官。对于武举的流程情况,鲜有人比。他见过很多考生为了争夺成绩,为了一个甲而卖力的挥表现,到了最后关头因为体力不支而给淘汰。如此情况,年年皆有,屡见不鲜。 裴旻已经取得了三甲一乙一丙的好成绩,接下来的擂台战、马战只要他不给淘汰,在获得一个乙的成绩,武进士便入他囊中。 这种结果并非他想见到的,只是郭元振全程监考他没有机会从中作梗,只能看着裴旻一次又一次的展现自己的实力。 现今见裴旻步射的拙劣表现,忽然意识到机会来了,阴谋施展不了,那就以阳谋对之。原本是他打算先考骑战最后在举行擂台战,见裴旻体力已经不支,果断将擂台战提前,还将他安排在最前头出场,让他没有休息的机会。 比起窦辰,郭元振诚可谓目光如炬:看着裴旻平静的在一旁休息,心中浮现一个类似的典故:田忌赛马,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作为一代智将,郭元振没有薛讷那般神勇,能够冲锋陷阵,摧凶克敌,他今日的一切,全靠智慧获取来的。在他眼中智慧远大于勇力,裴旻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如此细腻心思,步步为营,果然了得,想着自己近年来的身体每况愈下,让他大有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感觉。 裴旻当真表现拙劣?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在第三项考举石的时候,见排在他前面的一位考生为了争夺举石项目的甲成绩,将四百斤重的石锁高举了起来,然后累得跟狗一样的在一旁喘气,看着体力几乎耗尽了的他,先一步意识到了体力的问题。 武举如果一切顺利极少有拖延至第二天的时候,越到后面,体力的剩余越是关键,下意识的开始节省体力。 举石这一科目,裴旻是有实力角逐“乙”成绩的,但为了保存力气,他放弃了这一环节,只是维持自己及格线身上的成绩。他的目标是五个甲,而不是为了一个乙,耗尽自己大半气力。 步射也是一样,他以达到了甲的标准,尽管还能再射,为了大局,不抢一时风头,他象征性的射了两箭,最后这两箭莫说穿透粗布箭靶,钉在粗布上的力量都没有,给反弹出了三尺距离。 得知下一个比赛项目是擂台战,裴旻怔了怔,莫名的看了窦辰一眼,一下子顺眼多了,想不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给自己送了一个神助攻,心中不免暗笑:“难道是友军?”他却不知,他这刻意的藏拙,让窦辰以为他没有气力了。 七个比赛考核项目,裴旻最有把握的正是擂台战。比起战场杀敌功夫,他这一身来至于江湖的拼杀手段,在单对单的擂台战中太占便宜。诚然武艺到了一定境界,一法通万法全。江湖的拼杀手段能够化繁入简,适用于战场,而战场杀敌功夫也能由简入深,适用于江湖争斗。不过那是到了一定境界而言的,现今武举不被重视,还不至于吸引步入宗师级别的好手参加。 随着比试的名额出来,裴旻现自己竟是第一个出场的,心中略有所悟。他的对手是来至于丹阳的壮汉,自古丹阳山险,民多果劲,但不幸遇上裴旻,三下两剑便给撂倒了。 看的窦辰瞪直了眼睛,也意识到了裴旻节约体力的做法,暗叫:贼子狡猾。 擂台战毫无疑问以裴旻夺冠而告终,几乎没有人能够接的下他的两三剑。个别能够过上五六招的,也是因为对方力气甚大,他不愿意与之硬拼,消耗自己的体力。 又是一个甲的成绩,裴旻坐实了武进士的事实。 窦辰此时此刻也改变不了任何情况。 郭元振也想不到裴旻的剑术高明至此,振奋道:“胜负定了!”他一直注意着剩余考生的体能,除了裴旻,大多人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最后一环节马战! 马战在练习马术的时候,裴旻特地了解过个中关键,也从薛讷手中见识到了堪称天下无双的薛家戟法。薛讷有心将薛家戟法传授给裴旻,裴旻也练过几招,但比起他的剑心通明,大戟握在手中充满了不自然的违和感。哪怕薛家戟法在如何了得,在他手上也不过是残招败招。 为了不玷污薛家戟法,果断放弃了学习戟法的念头,念于三尺青锋也确实不利马战,裴旻特地找了一把长剑。 剑是他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第一次使用五尺长剑,非但没有半点手生,反而将长剑的特点挥的淋漓尽致,自身的剑法套路也能用上。 经过擂台战的消耗,裴旻的优势相当明显。这一轮依旧没有任何悬念,成功问鼎。 五甲一乙一丙,武举异等,收入囊中。 武举在这个时代并没有状元一说,异等是出一般,特等的意思,武举异等也就是武进士中最优秀的,世人都将武举异等视为武状元。 史上第一位文武双状元就此诞生。 郭元振脑中已经有打响武举的策略,少得正是一个标杆,裴旻文武双状元的头衔正好可以将武举推广出去。 今年的武举也因裴旻的夺冠而到此结束。 裴旻并不急着离去,秋后算账说的正是这个时候。 有薛讷的关系,裴旻再一次找上了郭元振,将今日考场生的事情于他细说。 郭元振原本欢愉的表情,变得严肃,那瘦小的身躯竟有着别样的威严,肃然道:“尽有此事……你放心,有人手长,插手我兵部,老夫决不容忍。” 裴旻拜谢:“尚书明断,若查明幕后之人,还望告之,晚辈也好多多注意。” 郭元振颔表态,正欲细说,一人匆匆而来,在郭元振耳旁一阵耳语。 郭元振神色竟然一变,对裴旻道:“此事老夫会于你个交代,我有急事入宫,你自便……记得来兵部报道。” 留下这句话,郭元振匆匆离去。 裴旻看着郭元振的身影,心底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一章 大事缺一人 长安太极宫武德殿! 李隆基高坐上首面色肃然,魏知古、王琚、崔日用居于堂下,同样是表情严肃。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着,整个大殿弥漫着别样的压抑气氛。 “陛下,兵部尚书郭元振求见!” “宣!”李隆基让郭元振入殿,同一时间给了高力士一个眼神。高力士心领神会,走出殿外让所有护卫宫女一律远离大殿十丈,亲自在殿外守着。 郭元振急匆匆的走进大殿,路上来的太急,一停下来,气息有些跟不上,咳了好几声,方才缓过来。 “郭公!”李隆基紧张的走下了高堂,上去扶他道:“您着身体?” 郭元振小退了步,避开了李隆基的搀扶,作揖道:“陛下放心,只是上了年纪,无妨的。殿下大业未成,老臣还不敢死。” 李隆基挂心的点了点头,他的心腹一个个的给太平公主赶出长安,如今在他身旁真正有威慑力的重臣只有户部尚书魏知古与兵部尚书郭元振两人,失去任何一个都将使对方陷入独木难支的地步。容不得他不紧张,请郭元振入座。 郭元振颔首道:“陛下急招老臣来,可是事情有变?” 李隆基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短刀,抽刀出鞘道:“这是道济从洛阳托人送给朕的……朕那姑姑最近没少往太极宫跑,意图坚定父皇让我出巡的决心。【零↑九△小↓說△網】想要废朕之心,已经到了极处了。”道济就是张说,是李隆基最器重的谋主,在不久前为太平公主暗中操作被罢去相位,贬为尚书左丞、东都留守,给赶到了洛阳。 郭元振看着那明晃晃散发着寒意的短刀,眼中瞳孔缩了起来,神色吃重。 李隆基自言道:“道济这是劝朕,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朕也不愿意坐以待毙,任由我大唐江山再度落入妇人之手。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说着目光在魏知古、郭元振、王琚、崔日用面前扫过道:“诸位皆是朕的肱骨心腹,你们怎么看?” 崔日用、王琚抢先表态道:“我等愿意为陛下效死!” 郭元振与魏知古互望了一眼。 郭元振肃然道:“不是老臣怀疑陛下的决心,只是想多嘴问一句。陛下,真的决定了?此意一决,不可更改,臣等的身家性命皆寄予陛下一人。假若再次失败,陛下自己也无回天机会。请问陛下,您真的决定了?”他又问了一遍。 李隆基决然道:“如昔年唐隆之事,朕心意已定,绝不更改!”三年前,他也做了类似的决定,从而一举将韦氏、武氏彻底诛服。这时他再次提起,足见意志决绝。 郭元振、魏知古一起坐直了身子拜道:“愿听陛下差遣。” 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看着郭元振道:“郭公,论及军事我等无一人有你万一。朕的力量,你也清楚,如何操作,更有机会?” 郭元振几乎没有考虑的道:“想要功成,当以奇为上。论实力,太平公主握有羽林军、南衙禁军,宫中七成兵力皆由她控制,我们就算在怎么聚集兵马,也不足撼动羽林军、南衙禁军任何一股力量,反而会因军队的调动,引起太平党的警觉,从而前功尽弃。当年刘幽求意图以兵变诛太平一党,便是因此走漏了风声,导致了现今的困局,我们这一次必需吸取前车之鉴。三百人,老臣觉得三百人,最为合适……” 听着郭元振的分析,李隆基不住的点头,但听到三百人时,表情有些不自然。 羽林军加上南衙禁军将近一万五的实力,虽说这一万五的兵士未必全部唯太平公主的命令是从,可就算只有一万人,也不是区区三百可以抗衡的。 郭元振见李隆基的表情叹道:“陛下,老臣还想调陇右兵入京杀贼呢,五万陇右兵给老臣,就凭常元楷那不知兵的蠢物,给他十万兵也不是老臣的对手。但只要陇右兵一动,外兵入京,可以想象,太平公主必定会下下手为强,将皇上太上皇控制起来,情况反而更糟。我们不是没有人,是太平一党遍布朝野。我们聚集兵马,等于通知太平党做准备。龙武将军王毛仲手里的三百人可信,实力亦不弱,可以大用。” 李隆基也知郭元振所言极是,太平公主终究不是韦后、武延秀之流,当初的唐隆政变哪有这么麻烦,这么危险。 崔日用硬着头皮道:“郭公是打算以三百兵做何事?”实力的差距,让他瘆的慌。 郭元振沉声道:“太平公主手中最让人忌惮的不是她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而是她手中的羽林军与南衙禁军。这两支军队在手,太平公主便能够随时随地的控制宫城,谁不忌惮三分?我们唯有对症下药,方能一劳永逸。控制羽林军,先断太平公主的手臂。只要控制住羽林军,中立的万骑军也会为陛下所用。届时陛下手握羽林军、万骑军,以北衙禁军威逼南衙禁军,尚书省的窦怀贞、萧至忠、岑羲都不是领兵之将,将不足为惧。” 郭元振话中的北衙禁军、南衙禁军正是拱卫皇宫的全部力量。 北衙禁军源于唐太宗的百骑,自唐太宗时起,历代李唐皇帝不断设置和扩大自己的直属禁卫军。太宗李世民创百骑制度,高宗李治取府兵越骑、步射置羽林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历朝皇帝不断的往羽林军、百骑添砖加瓦,禁军的数量也越来越大。到了今时今日,百骑已经发展到了万骑,而羽林军也发展至五千余众。万骑、羽林军位于皇宫北面,两支禁军也因此有了北衙禁军的称呼。 至于南衙禁军,是驻防于宫城南面的皇城内、归尚书省直辖的十六卫兵士,十六卫兵士来至于天下冲折府,每隔一段时间各地的冲折府会调派精锐兵卒入长安护卫皇宫,也是皇城的中坚力量。 李隆基听得眉飞色舞,尤其是控北衙抗南衙,说的他心里痒痒的。 郭元振摸了摸鼻子道:“陛下莫要高兴的太早,老臣这个法子特险,控制羽林军是最关键的一步,称之为擒贼擒王毫不为过。我们还差一个人,一个能在羽林军中斩杀常元楷、李慈立威的人。据老臣所知王毛仲的武艺,不足以当次大任。” 第二章 后知后觉 李隆基惊愕的看着郭元振,咋舌道:“王毛仲都不足以当此重任,还有谁能?”对于王毛仲的能力,李隆基非常了解。【零↑九△小↓說△網】王毛仲年幼时,因父违法全家没入官府为奴,也因此成了他的家奴,在他手下脱颖而出。他见王毛仲性识明悟,骁勇善射很是器重。王毛仲没有辜负这番器重,表现的极为出色。三年前的唐隆政变,李隆基能够得到万骑将士的相助,王毛仲可谓居功至伟。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郭元振这里却不足以当此重任。 郭元振摇头道:“王毛仲只是勇悍,并非是真正的好手。据我所知,常元楷的几个护卫都来至于江湖,是江湖中知名的了得人物。常元楷、李慈也是军中宿将,彼此皆有一定的自保手段。一旦失手,二人呼喝羽林军奋起反扑,将前功尽弃。” 对于郭元振此番话,李隆基无任何怀疑:郭元振不可能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面面俱到的布局,必定在今日之前,早在心底谋划此事,做过详细了解,方有今日之策,高瞻远瞩不外如是。 “诸位可有适合人选?”李隆基实在想不出合适人选,求问众人。 魏知古、王琚、崔日用面面相觑,应答不出,若问他们谁谁谁才华出众,他们或可答出一二。这问他们谁武艺超群,他们皆不精于此道,又不与这些人往来,如何应答的出。 郭元振脑海中浮现今日裴旻勇夺武状元的英姿,想着那些参加武举的好手一个个的给他撂倒于擂台考生,道:“老臣这里有一个人选,只是……” “何人?”李隆基连忙追问,魏知古、王琚、崔日用也瞧着郭元振,有点不耐烦,均想着:有人就早说嘛,卖什么关子。 郭元振道:“裴旻!” …… “可是今科状元裴旻?”魏知古古怪的看了郭元振一眼。 王琚愕然道:“他不是文人嘛?” 崔日用也道:“裴旻会武?” 李隆基也想起那日花船上豪气万丈的剑舞,也有点意外。 即便身在高位,他们皆听过裴旻的名号: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吹嘘最多的,武艺却不怎么听说,唯一的表现不过是以剑题名而已。他们不擅武艺,哪里知道以剑代笔需要超凡的剑术技巧。 郭元振颔首道:“陛下、诸位有所不知,裴旻兼资文武,今日武举考核,他力夺武举异等。今年武举武进士有五人,可武举异等却只他一个。” 李隆基、魏知古、王琚、崔日用都觉得风中凌乱了,身居高位的他们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这高中了文举又去考武举,难道不知文状元的地位远胜武举异等? 细细一想,反应过来,皆是一脸震撼:文状元再加唯一的武举异等,岂不是等于文武双状元。古往今来,何人有这般荣耀? 李隆基最先带着几分欣赏的语气道:“早在当日,听他科举策问应答,朕便知他的干略少有,有心等他出仕提拔,想不到却是全才。” 郭元振颔首道:“老臣今日与他相识,也觉得此子心思剔透,目光尤其长远,不拘于古法,多新奇言论,端是难得。只是太平公主先我们一步收买于他,甚至将自己的那价值千金的宅邸相赠。是否会为我们所用,这个老臣不敢确认。” 王琚也道:“我也听说过此事,传言裴旻还与太平公主有私,若真如此。找他相助,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隆基脸色有些黯然,当日在裴旻花船游湖的时候,便有心邀请对方上船一叙,只是身不由己。本想等着裴旻至兵部报道出仕的时候,与之好好聊聊,却不想给太平公主捷足先登了。若自己还是太子或者临淄王,哪会那么被动。若早知他文武全才,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郭元振道:“裴旻得太平公主看中不假,可说他对太平有多忠心,我到觉得未必。我与他接触不深,却可以看出他自有城府见地,应该不会轻易的决定自己的未来。至于与太平公主有私,这点我更觉得是谣言。我也相信薛老哥的眼光,薛老哥来长安将近月余,我想请他喝酒,派人送上拜帖,却得知他在裴旻的府上做客。直到昨日,方才回信与我约定时日。现在想来,应当是武举将近,他亲自督促裴旻上进。以薛老哥的正直,他就住在裴府,若裴旻真与太平公主有私,他怎会无动于衷!” 李隆基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马虎。郭公与薛公交好,由你去接触薛公。薛公忠良之后,一心为国,值得朕信任托付大事。可以将我们之谋说于他知晓,你们一起商讨。待裴旻出仕,朕也会亲自与他相见。”说着又望向魏知古、王琚、崔日用三人道:“我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裴旻一人,你们也可以自行物色人选,但要切记,一定小心谨慎,不容出错,更不能泄露今日之事。一但寻得适合人物,立刻行动。” ********** 裴旻考取武状元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裴府而是去贺知章的府邸邀请贺知章、张旭过他府中喝酒庆贺,为了武举,已经一个月没有跟两位老哥哥喝酒了,甚是怀念。 贺知章因这届科举筹办出色,再次升官,成了礼部郎中,诸事繁多,张旭也不知混迹哪个酒馆,两人皆不在府中。 裴旻只好留下口信,回府先于薛讷、刘神威报信。 薛讷、刘神威皆为裴旻夺魁而感到高兴。 薛讷看着面前带着几分春风得意的裴旻,想起当日在大都督府的初见,心中也颇为感概,才短短一年,当年还有些生嫩的少年郎,如今身上竟然透露着别样的风姿,文武双状元确实了不得,想到今日在市井听来的传言,不免问道:“你跟太平公主是什么关系?” 裴旻愣了愣道:“没什么关系!长公主想要拉拢我入她门下,我本想敷衍过去,却不及她手段野蛮,强行将我拉进党派了。” 薛讷迟疑了片刻,道:“你没跟她有那种关系?” 裴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那种关系什么关系,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后知后觉,裴旻在谣言都已经人尽皆知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早就跟太平有一腿了。 第三章 最重要的事 裴旻对于太平公主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现今却听说自己成了太平公主的面首,脸上有些挂不住。 哪怕是情人也好,至少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对等的,**什么的,他虽是个纯情小处男,但思想终究开明不是不能接受!可面宠,说好听的是男妾,小白脸。说难听的是男宠,男性宠物。 裴旻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分子。不论前世后世,他的年岁都不大,都有着少年郎的血性尊严,就算再不济凭着自己这身剑术去卖艺去给人当保镖,或者就如颜杲卿说的那般,去当个说书人说三国说隋唐也不会委屈自己给别人当面首,就算对方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女人。 这要是传到裴母耳中,那还不给她老人家打断了双腿? 裴旻苦着张脸道:“太公,我就跟她见过两面,一次是我高中状元之后,一次是为了入兵部。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大半个月我们都混在府中与你们两个太公老祖聚在一处,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哪有机会出去陪客。太公不说,我竟还不知。都说谣言始于智者,这谣言怎么就传出来了?不对……”想起今日在武举里的那个巨汉,加上这风流韵事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不像是无意流传出来的东西。他将今日武举里发生的事情向薛讷细说。 薛讷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本就不信裴旻与太平公主的事情,说出来主要目的是给他提个醒,希望他能够远离太平公主一点。尽管武则天对于他对他们薛家还算不错,但在薛讷心底对那个第一个执掌天下的女皇是万分不满的。若不是她不敢放权,不敢信任边帅,掣肘手握兵权的大将,让她的面首各种不知兵事的阿猫阿狗领兵,李唐的军事不会直转而下,疲软至此。有一个武则天已经够了,再来一个太平公主,他真情愿赋闲在家,终老了事。 经过这大半月的相处,裴旻一口一个太公的叫着,薛讷也真心将裴旻视为自己的亲人,结合上下也知有人在恶意针对裴旻,肃然道:“你可得罪了什么人?能收买员外郎在武举里乱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裴羽!”裴旻想也不想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裴家人?”薛讷知道裴旻与裴家的恩怨。 “算不上!”裴旻实事求是,也没有去抹黑裴家,说道:“是个人行径,跟家族没有什么关系。我如此笃定也是因为我来到这长安就没有对人说过我要参加武举这事,即便是贺老哥、张老哥都没说,他们只是知道我来考科举。这种事情,若不事先知道,加以准备,实施不起来。唯一知道的只有太公您还有刘神医、孙溥。太公自不会说,刘神医、孙溥与我无冤无仇,没理由设计我。与我有过节有可能知道我考武举的只有裴羽,我虽没告诉他,却也没有藏着掖着。我估摸着在幽州的时候让他知道了,见我已经考取了文状元,不想我在武状元上拔得头筹,获得盛名,免得他一辈子最赶不上,应了当初教训他的话。只是……他没有那个实力,只能算是幕后黑手之一,应该还有其他人。能够影响兵部的,加上大将军常元楷?” 在武举休息的时候,他就想着是谁陷害他的,那时他还不知谣言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裴羽嫌疑最大。常元楷有可能,不过裴旻对他不是很了解,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自己与他儿子的一点小事,闹得那么大,抱着迟疑的态度。 薛讷不如裴旻了解情况,分析不出所以然来直接道:“有人在武举中对你动手,这是兵部的事。嘿,正好,我约了郭元振那小子请酒,你与我同去。给你讨个说法,问问他是怎么管兵部的。这年岁还不及我呢,就老糊涂了?” 裴旻摇头道:“太公一心为我,我本不好拒绝。只是在这之前,我约了朋友在家饮酒庆贺,实在走不开。” 薛讷道:“郭元振是你的上司,跟他打好关系,对你未来大有利处。你与我同去,他肯定会多卖我几分颜面。” 裴旻再次摇头道:“若是寻常酒友,推了便推了。我请的是亦师亦友的知己,学途中的导师,与他们交往,让我受益良多。能够高中科举,也有他们的功劳,推不掉,也推不得。” 薛讷最欣赏裴旻对原则的把握,赞许道:“做人理当如此,即是这样,我自己去便是……哈哈,我与郭老弟多年未见,少不得要好好聊聊,就别等我回来了。”他的儿孙都不在长安,在长安的府邸是当初高宗皇帝念及薛仁贵的救命恩情送给薛家的,不好转手,一直空着。在裴旻这里住着舒服,还有一个跟自己外孙一般大的少年陪聊,薛讷完全没有回自己府邸住的意思,晚上不回来,也要打个招呼。 裴旻颔首,表示明白,送薛讷出门。 裴旻转过身子见一个稳重的中年人从远处走来,忙叫住了他道:“宁叔,我们府里有没有杜康酒?”他口中的宁叔叫宁泽,是薛讷介绍给他的管家。太平公主留在府邸里的侍婢如约的离去了,侍婢走的当天,还是刘神威亲自下厨才解了燃眉之急,不然几个大老爷们饭都弄不起来吃。 薛讷跟裴旻商议了下,偌大的宅子没有下人打理肯定不行。裴旻原先是觉得自己一个人,随便将就将就,不想府中多个三个客人,只能招人。 薛讷当时看着愣头青一样的裴旻,跟说了一个好管家的重要。真正大宅子豪门的管家,他们的才干一点也不会逊色地方上的大员。不但负责接人待客,还要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尤其是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管家就是第二主人,忠心虔诚的品行是必须的,还要有魄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做得了主,撑得起场面。这样出色的管家是要经过特别的培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募来的。 薛府在长安府邸的管家代代相传,正好这一代的管家有两个儿子可以继承他的位子。 薛讷叫了一个来裴旻府上担任管家,就是宁泽。 自从宁泽来到了府上,将府邸上下打理的妥妥当当,完全不用裴旻操心,裴旻对他这个得利的帮手也很是敬重,尊称他为宁叔。 “回公子,酒窖里有十三坛陈年杜康!多着呢!”宁泽恭敬却又不谦卑的回答着。 裴旻让他去去一坛出来准备着,道:“等会有贵客到,你让厨房准备些酒肉,莫要怠慢了。” 宁泽领命而去。 裴旻暂时不去管裴羽的事情,报仇早晚都一样,眼下没有比招呼贺知章、张旭更重要的事情。 第四章 豪饮与浅尝 贺知章、张旭如期而至。 裴旻还是第一次在府内宴请宾客,准备的尤其隆重。 大半月未见,两人还是一如既往:贺知章老成持重,张旭狂放不羁。这两个不同性格人竟然相交莫逆,裴旻看着他们,不得不服酒的力量。 裴旻招待贺知章、张旭的地方是府内的雅致别院二月轩,轩内只有三面墙,一面全是大窗,卷起的朱帘外是美不胜收的亭园景色。二月轩取名源自于古代民间传说十二月花,在百花的传说中,有十二个月令的代表花,二月的代表花是杏花,二月轩的二月意喻着杏花的意思。 时下正直杏花开放的时候,满园子的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可谓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坐在二月轩内饮酒赏景,一举两得。 看着院内的景色,贺知章、张旭皆精神一震。 贺知章最近政务繁忙,没有时间踏青观景,遇到如此美景,忍不住作了首应景的七绝诗。 裴旻听了羡慕的紧,这才是真正的大才文化人,出口成诗,而且诗句优美工整,尽显了大家风范。 张旭是闲云野鹤,留恋于各个酒馆。可不管酒馆如何高档,都不及眼前这二月轩美,心情舒爽的问裴旻要来纸墨,一展笔下功夫,将贺知章新作的七绝诗句用狂草一挥而就。如今张旭的草书得裴旻剑法之神,草书上的造诣,当今世上以无人可比。贺知章也是草书名家,对他心服口服。见他此时所写的狂草,千变万化,神采飘逸,将豪迈大气的草书写的刚柔相济,贴切诗句优美的意境,忙出言讨要。 裴旻也有些眼热,但他手中已有张旭生平力作,也不跟贺知章相争。 裴旻请贺知章、张旭入座,道:“我给两位老哥哥准备了上好的陈年杜康,足足有五十年的历史,我一人在家都不舍得喝呢!” “快快快快!”张旭听得此言,直接将手中笔一丢,迫不及待的叫囔起来,就如小孩子一般。 贺知章保持着点点风度,但人已经坐在席子上静待美酒到来。 裴旻让人将酒菜送上,古代的酿酒提纯技术远不比后世,但正因为提纯技术落后,古代的酒保持着一定的原汁原味。杏花酒就有杏花的味道,果子酒也有果子的滋味,这一方面后世反复提纯的高度酒反而要逊色三分。杜康酒本就属于浓香型的酒类,烧热之后,味道四散,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酒的香味。 张旭迫不及待的连喝三杯,大呼痛快好酒。他最是好酒,可酒量也是最浅,最容易上头,三杯酒下腹,兴头一下子上来,直接不顾礼仪的盘腿而坐,吃喝无忌,尽显狂士风范。 裴旻、贺知章早已习惯,两人相互把酒交谈,说着琐事。 裴旻不想让贺知章、张旭误会他的为人,将与太平公主有私的谣言,说给他们知晓。 贺知章淡笑道:“若说太平公主看中贤弟的才华干略以及风采与贤弟有私,为兄或许会信上几分。但说贤弟攀龙附凤,去给太平公主去当面首,半字不信。以弟风姿,岂会如此。” 张旭混迹市井,听的最多,跟着笑道:“世人愚昧,最喜这所谓的风流韵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管世人如何去说。只要自己开心便好……”论及心胸洒脱,逍遥自在,当真没几人比得上张旭。 裴旻见贺知章的信任,张旭的醉眼看世人,反而解释的自己落了下成,笑道:“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那么许多。今天最大的事,就是陪两位兄长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贺知章、张旭眼睛皆是一亮,齐声道:“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当浮一大白。” 他们大杯酒一口一杯的豪饮,不多时以是酒酣耳热,张旭拉开了胸襟,去了发冠道:“回头我给你们介绍一怪人,是我不久前在酒馆里结识的,叫焦遂。他平时不说话,也是我酒林中人。论及海量,怕是贺兄也比之不上。” 贺知章诧异道:“只喝闷酒有何意思?”他们名为喝酒,其实是以酒会友。能进这个圈子的,并不是能喝酒好喝酒就能进的,还需要有着一定的才华。裴旻之所以能够得到认可,一是因为张旭的介绍,二是作为后世人他偶尔表现出来的真知灼见,即便是贺知章、张旭这样的大才,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赞赏不已。何况他自身的文学功底本就不低。只是比之贺知章、张旭逊色而已。 裴旻却不说话,在他的记忆中饮中八仙却有焦遂一个席位。 张旭道:“贺老哥有所不知,那焦遂开始跟着哑巴似地,可几十杯酒一下肚,立刻就变了个人,高谈论阔,言语风趣犀利,整个酒馆都给他镇住。” 贺知章喜道:“尽有这般妙人,倒可以见见。” 裴旻也道:“张老哥尽请安排,只要无大事发生,小弟必到。”他已经将自己视为酒圈中人了,不为别的,就为那八仙中的第六仙李白,也值得喝上千百杯,只可惜现在李白年少,不能早日一见诗仙风采。不过身在这群酒鬼之中,相会不过是时间问题。 便在裴旻、贺知章、张旭喝的昏天暗地的时候,薛讷、郭元振也聚在了一起,他们喝酒的方式与裴旻、贺知章、张旭又有不同。薛讷今年六十有四,郭元振也是五十有七,都上了一定的年纪,尤其是郭元振,他虽小薛讷七岁,但他身体远不及薛讷健朗,数病藏身。两人都过了豪饮的年岁,彼此拿着小酒杯,浅尝即止,说着当年彼此的情谊。 狂饮方显大豪情,浅尝自有真情谊。 作为朝中仅存的两位硕果宿将,各镇东西,已有十数年未见,谈论过往,哪能不胜唏嘘。 郭元振叹道:“身在官场,使知官场昏暗,薛老哥这官撤了真是冤枉。要不是太平一党作祟,兄长如今怕已是安东大都护了,由你坐镇东北,东北可保万全。” 薛讷带着几分不解的看着郭元振,不知自己遭受贬罚,跟太平公主的党派怎么扯上了关系? 第五章 大好男儿 郭元振解释道:“太平公主的在宫廷里的话语权极强,即便是当今陛下也比不上。 但她在军事上有些疲软,因故有染指军事之心。” 薛讷眉头紧锁,心生反感,由不通晓兵事的人染指兵事,向来是兵家大忌。这不是针对太平公主,即便是李唐皇帝也是如此。有把握能打胜的战,因为监军的胡乱干涉,导致惨败的例子不胜其数,偏偏这输了还不是监军的过,得主帅亲自来背。尤其是武则天时期,武则天对于外战将领的限制到了极处,就如绑缚了手脚打仗一样,不屑笑道:“有前车之鉴在,谁愿意自缚手脚。”现在地位极高的镇边将军大多都是武则天时期熬过来的老人,深知其害,担心好不容易宽松下来的制度又变回原来,没有几个买太平公主的帐,对她的拉拢多是阳奉阴违。 郭元振自是懂得缘由,笑道:“正是如此,太平公主才决定提拔后起之秀。崔宣道出生博陵崔氏,李思敬出生陇西李氏,崔家的崔湜,李家的李钦都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这两人皆是太平公主看中的人选,只要他们获得大功,将一步登天,青云直上。也因如此,他们才不愿意见老哥你凭借计谋独得全功,要去拼一拼。却不想给你砍了脑袋,你说太平公主能不生气?即便你收复失地,一样受到了贬罚。” 薛讷方才恍然,本该生气但想到裴旻当日分析,却微微笑道:“这样也好,让我脱了东北的泥潭。” 郭元振意外的瞧着薛讷,有点不认识他了。 薛讷将裴旻当日的分析细说,郭元振怔了半响,一脸懊恼:“悔当初不听老哥之言,没能好好习武强健体魄。落得如今,诸病缠身。不然这西北的去处,小弟非要与老哥争上一争。” 薛讷心知郭元振真要与他争,自己还真争不过他,并非能力不及,而是西北本就是郭元振驰骋的疆场:自郭元振得到重用后,先计除吐蕃军神,又修筑和戎城设白亭军将只有南北四百多里的凉州,开拓了足足一千五百里,最后更是升任安西大都护,负责西域军政。只因身体不适,调命回京,执掌兵部。对于凉州陇右之地以及西域的情况,满朝文武没有人比郭元振更加熟悉。 薛讷带着几分嘚瑟的道:“你就放心在长安养病好了,西北的事情交由我来。我继续征战十年尚不是问题。” 郭元振有些气苦,更多的还是羡慕,心中却觉得奇怪:薛讷的本事他当然知道,论布阵练兵,统帅千军乃至临阵指挥、战术运用甚至冲锋陷阵,薛讷都胜他许多。当今大唐除却冲锋陷阵,其他几项只怕也没人比得过经由薛仁贵亲自传授方略的虎子。但人无完人,薛讷的战略眼光有限,加上为人过于刚烈,鬼谋上略有不足,这两方面恰好是他的强项。薛讷能将目光从东北转向了西北,实在让他意外,试问道:“老哥这是脾气消了,看的也远了?” 薛讷并不居功,摆了摆手道:“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当初我想着受罚大不了是功过相抵,好歹夺回了辽东辽西,不亏。却不想直接给贬了白身,气得没少动怒。弄得我那几个孙儿见到我就逃,最小的薛嵩更是一靠近就哭。河东呆着心烦,就来长安透透气,见见老友小友。不想让裴旻那小子给点醒了,现此次受罚对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郭元振一脸震惊,他确实怀疑有人给自己这位老朋友出谋划策,却想不到会是年少的裴旻。 薛讷颇为得意的笑道:“想不到吧,不瞒你说,那小子有点神。不但拥有一身骇人听闻的剑术,对于大势也看的特别通透,每每有新奇之言,让人耳目一新。他预料未来的战局是围绕陇右、凉州一线来定的。主要战事就生在那一带……” 啪! 郭元振手中的小酒杯摔在了地上,酒洒了一桌。 薛讷莫名的瞧着郭元振。 郭元振忙抹去了桌上了酒渍,叹道:“那小子是药师公复生了,还是裴家先人闻喜公显灵?”唐朝名将辈出,李靖、李绩、侯君集、裴行俭、苏定方、薛仁贵细算起来,能数到三四十开外,但郭元振最佩服的当属李靖与裴行俭,因为这两人有着强的战略目光,李靖决胜千里,裴行俭运筹帷幄,正是他心中的楷模。 薛讷看着郭元振笑得更加开心,道:“如此说来,他想的与你一样?” 郭元振颔自嘲道:“我至万岁通天元年出使吐蕃起,至景云元年离任,反回长安,前后十五载与吐蕃、突骑施、突厥斗智斗勇,自信对西北局面无人比我更加了解。吐蕃并是不真心图我陇右、凉州的尺寸之地,而是意图勾结突厥截断我大唐与西域的联系。他所图谋的是安西四镇,是整个西域。但我大唐在西域经营有方,不敢说人心所向,却也当得上人人信服。吐蕃想要入手,必先断我大唐与西域联系,令西域自乱,他们方才有可乘之机。是故陇右、凉州两地必将成为四战之地。老哥在西边确实有用武之地。此子不具备我之了解,却能看破这点,当年了不得。若是心有忠义,必将我大唐难得的将帅,若为他人所得,为患无穷。” 薛讷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郭元振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温怒,苦笑一声,道:“兄长勿扰,并非我出言无状,实是今日找你,身负皇命……” 薛讷见郭元振难得正儿八经的叫他兄长,也坐直了身子,认真听他细说。 郭元振将他们针对太平公主的谋划如实告诉了薛讷。 薛讷想不到朝局已经如此危险,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细想了好半会儿才道:“这个我无法给你明确的答复,更不可能代替裴旻给你什么承诺。却可以肯定告诉你一点,裴旻固然会耍些小聪明小手段,但他品性毋庸置疑。至少在我看来,当得起大好男儿这四个字。” 郭元振起身作揖道:“谢薛老哥指点。” 第六章 上车 裴旻力夺武状元! 不过短短的大半月,关于裴旻的话题还未彻底冷却,他再一次成为了万众的焦点。【零↑九△小↓說△網】 换做以往,武举结束,武进士的名额公布,知道的人鲜有人会为之传扬。一方面武举不受重视,另一方面是因为高中武进士的人,朝廷会很快颁布调令,调往军职有空缺的地方任职,几乎不可能留在长安的。对一个外人,说太多也没有意义。 今年却不一样,获得武举异等的人竟然是今科的文状元,在曲水流觞、雁塔题名里大放异彩的文曲星,这意义大不同了。尽管当前朝廷并没有武状元一说,但百姓哪里会在意那么多。既然武举异等等同进士及第,那么唯一的武举异等不就是武状元? 文武双状元,至科举现世以来至今,只裴旻一人而已。 先有文状元奠基,又有与太平公主的风流韵事铺垫居中,如今又力夺武状元,三件脍炙人口的事情聚在了一人身上,直将他的名气再度推向了风口浪尖处。 刘神威在长安生活了五十载,面对裴旻此时在长安的名气也不得感慨:“老夫在长安多年,见过不少俊杰才子,但若论成名之速、享名之盛,真还无人超过裴旻的。” 古代重视名气,有名等于拥有一切。 所以裴旻还未至兵部报道,新的任命又度下达,将裴旻由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兵部令使,提拔至了八品绿豆官……司库主事。 裴旻夜里喝了大半夜的酒,最后懵懵懂懂的什么时候散席都不知道,只是记得酒量最浅的张旭已经醉的就地打呼了,贺知章也回不了家,两人就在府中住下。他自己一直睡到正午时分,方才醒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仁,磨磨蹭蹭的洗漱打扮,见已到餐点,却全无胃口,喉咙干似火烧,喝了许多水都不见好。正当愁眉不展的时候,孙溥出现在了屋外,手中端着一碗绿色的液体,笑道:“裴兄,这是我特地熬制的醒酒汤,对于缓解宿醉大有好处。” 裴旻道了一声谢,忙上前接过,醒酒汤充满了酸辣的气味,有些刺鼻难闻。抱着良药苦口的心态,闭着鼻子大口大口的将不知名的液体闷进了肚里。酸辣的感觉游走全身,宿醉的昏沉感果然消散许多,原本丢失的食欲也找了回来,觉得腹中饥饿,长吐了口气道:“这醒酒汤可称雪中送炭,舒服多了。不知是什么药材熬制的,可否将方子给我,有了它,日后就不用愁宿醉难受了。【零↑九△小↓說△網】” 孙溥笑着回应:“当然可以!”相比裴旻与他们的恩情,小小的醒酒方,自是不在话下。 正逢宁泽前来问好,裴旻将醒酒方交给了他,让他收好保存,日后若再有宿醉之事,直接以方子熬制醒酒汤,随后问了问贺知章、张旭以及薛讷的情况。 宁泽道:“张公依旧未醒,贺郎中一早便醒了,也喝了小神医这醒酒汤。离去前他让我给您打个招呼,说礼部有公务需要处理,不忍打扰你们安睡,先行一步。薛公至今未归,应是在郭尚书府中住下了。” 裴旻点头示意知道,顿了顿道:“去帮我随便弄两小菜,将我的马备好,今日无事,正好去兵部报道,顺便问些事情。”暗处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他不想再一次莫名的给人算计。除裴羽以外的参与者,他都想知道。 吃了午餐,裴旻骑着小栗毛往兵部行去,抵达安上门外。裴旻受到了严苛的盘查,现在不是科考时间,皇城外城不对外开放,只有官员或者外国使节方能出入其中。裴旻还没有正式出仕,并没有证明身份的令牌。尤其是这一次为防万一,他带了佩剑。想要佩剑入皇城,更需重重核对。 便在裴旻等候核查时,一辆豪华的马车从宫内驶出,马车极其豪华,四匹雪白无半点杂色的骏马当前开路,周边拥簇着近百随从。 裴旻见过那辆马车,在皇城中即便是皇城外城也只有太平公主有这个排场。 裴旻情不自禁的稍微缩了缩,借着侍卫挡挡视线。这才私下里见过两次,他便有了一个面首、男宠的头衔,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接触,那还了得? 太平公主的舆驾,即便是出入宫廷内城都无需检查,何况是这外城。 守城侍卫直接放行,一众直接越城而出,便在车驾行至与裴旻平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裴旻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车帘拉起,露出了太平公主那张娇艳风韵少妇面庞:“裴公子这是要进皇城?” 裴旻作揖道:“是去兵部报道。”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道:“本宫领你进去。” 裴旻尴尬的头手直摇,道:“不用不用,长公主诸事繁忙,不必劳烦大驾。” 太平公主没有应话,只是道:“调头,去兵部!”说着又对守卫道:“人我带进去了,无需盘查。”她向来强势喜欢主导一切,决定的事情听不进二话。 皇城守卫哪敢再查,做了一个请的架势。 裴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谢。 太平公主看着有些拘谨的裴旻,嘴角弯成了月牙状: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她岂能不知。只是她太平行事,向来不去计较世人如何评价,也不屑去辩解什么。今日找李旦说事,出宫回府,远远见裴旻掩耳盗铃似地将身子藏起来,不免暗笑。 对于裴旻此人,她心底的态度是器重但不重视。器重因为看出了裴旻的才略以及潜力,不重视是因为裴旻的地位资历远远不足成为她的臂膀,对她的大业没有任何帮助。对于裴旻的安排是放之由之,待她大事已成,着重培养。只是很意外,她不去在乎,可裴旻这个名字却常常出现在她的四周。 又是大闹西明寺,又是与她有私,又是武状元,文武全才,很能闹腾:如当年的薛绍一样…… 太平公主这一生醉心权势,早已将私人情感弃之一旁。但要细说情感,只有第一任丈夫薛绍是她心中良人。裴旻的风姿与当年的薛绍有几分相像,勾起了她潜藏心底的一些记忆。也因如此,她才将昔年薛绍住过的府邸送给了裴旻。 “上车,我有事与你说!” 第七章 小聪明大智慧 上车! 裴旻听了打了一个激灵,不管太平公主让他上车干什么,但是在他们二十一世纪的“上车”两个字通常伴随着老司机,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这个……”裴旻尽量骑着小栗毛靠近了车架一些道:“长公主,在下一身酒气,恐脏了銮驾,就在这里说吧。” 太平公主轻声道:“原来公子那么在乎那些不实谣言,那本宫回头让皇兄颁布一道旨意,澄清一下事实,谁敢再嚼舌根,严惩不贷,你看如何?” 裴旻吓得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这种谣言属于风流韵事,不是那些于国不利的于民有害的谣言,更非恶意中伤。这种韵事真真假假属于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的人多,大多都是那种将信将疑,真正深信不疑的没几个,可真要去计较,依仗权势去强迫百姓不去谈论,反而是做贼心虚,坐实了这件事情。裴旻不怀疑太平公主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也知道太平公主算准了他会妥协。在算计人心上,太平公主厉害的有点过了头,与她接触的几次交锋,自己就如孙猴子一样,根本跳脱不出她的五指山。 裴旻一本正经的道:“长公主哪里的话,身正不怕影子斜。长公主都不在乎,我岂会计较那么许多。既然长公主不嫌弃,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婢,硬着头皮上了车。 这一踏进太平公主的銮驾,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冲鼻而入。味道香而不浓,提神而不刺鼻,若说太平公主自身的魅力高达九十,这脂粉的味道至少让她在这个分值线上加个二十分。 太平公主的銮驾空间极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裴旻目光一瞥,却见太平公主笑颜如花,散发着成熟妇人特有的妖娆,别有魅力,尽管他意图摒除一切杂念,可闻着车上淡淡的香味,看着面前艳若桃李的美人儿,心中难免有些心猿意马,甚至觉得有些干渴。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好笑的看着裴旻,心中也颇为得意,想着还能吸引裴旻这样年少的俊杰,有种自己依然年轻貌美的感觉,展颜笑道:“不必那么拘谨,如今长安都在盛传,说你是文武曲星同时下凡,一人身兼文武二神。可比本宫这皇室后裔威风的多。” 裴旻刚刚宿醉清醒,还真不知此事,摇头苦笑:“长公主说笑了,这种市井流言,岂能当真。若考个状元就是文曲星下凡,这一年就是一个。那老天爷什么事情也别干了,一天到晚的生养文曲星就够他们忙活了。” 太平公主见他说的有趣,“噗嗤”一笑:“看不出来,裴公子到有几分别样风趣,本宫最近诸事繁多,有些心神不宁,许久没有如此笑过了。” 裴旻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先前那话在二十一世纪倒是无妨,在这个时代却有涉黄嫌疑,好在太平公主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并未在意,反而妩媚的一笑。 兵部位于皇城内承天门的第四横街,离他们进来的安上门不远,只是过了两条街便到了。 裴旻向太平公主告辞道谢,打算离开銮驾,太平公主似乎想起了件事,说道:“对了,有件事情,忘记与你说了。有人在你的武举上胡来。此事本宫已经调查清楚,你可知是何人?” 裴旻心头一颤,望向了太平公主,她竟连这事都知道了?顿了顿道:“只是有点怀疑,尚不清楚。” “是你的同乡,也算是你的族人,今科的同进士出身裴羽。你与本宫谣言也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太平公主说道这里,后面像是跟裴旻说,又像是在自语一般的道:“裴羽那蠢材,自诩步步为营,以为诸事做的天衣无缝就能高枕无忧,没有把柄,就没人知道是他所为,也没人奈何的了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太平要人死,需要证据?” 裴羽死了! 裴羽竟然死了! 裴旻一脸吃重的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却莞尔笑道:“他处心积虑的设局对付你,难道裴公子觉得他不该死?” 裴旻张了张嘴道:“我说不上来。” “他当然该死!”太平公主轻描淡写的道:“借刀杀人,要看借谁的刀,也要看持刀的人愿不愿意。这点都没有想明白,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蠢物而已。所以刀他是借到了,但他自己也赔了进来,只怪他自以为是,怨不得他人。裴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分寸,凡事适可而止。” 裴旻慎重的点了点头,道:“长公主指点的是,裴旻明白。” 下了太平公主的銮驾,裴旻接过小栗毛目送太平公主远去,神情肃然:这才是真正的太平公主,权谋盖世的女中枭雄。裴羽的千万般算计,在太平公主面前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没给自己造成多少伤害,却将他的一条命给搭进去了。 裴旻想着自己利用太平公主对付惠范,只怕这一切都没能瞒过她。 太平公主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她如她的母亲武则天一般,非白即黑,强势的容不得忤逆者。自己两次借了她的势,虽未触及她的底线,却也引起了她的不快。所以她任由裴羽的算计实施下来,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是自己躲过去了。非但躲了过去,还打算借助郭元振意图反击。 太平公主今日是特地警告他正主已死,一切就此为止,莫要触及她的底线。裴旻可以想象只要触及太平公主的底线,以她的手段别说是自己,哪怕血肉至亲,她都下得去手。 裴旻想着裴羽,想着那个一心想将他踩在脚下的对手,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太平公主的权谋是从灭族屠杀的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是大智慧。而他们的智略没有经过历练,属于个人的小聪明。 小聪明或许能成一时胜果,但真正对上大智慧,将不堪一击。 裴羽用了他的小聪明算计大智慧,直接将自己赔了进去。 裴羽的死,无疑给裴旻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第八章 啃老本 兵部的守卫还是武举那日遇上的人,前次闹了个乌龙,守卫颇为不好意思,提前热情的打着招呼:“裴公子今日是来报道的,不会再有错吧?” 裴旻颔首笑道:“这回说的清楚,错不了,还请带路!” 守卫见面前这位号称文武曲星下凡的少年虽意气风发却毫无傲慢的感觉,好感大生,亲自为他领路:“我先带裴公子司城司去报道,随后在带你去拜会尚书、侍郎、郎中等诸位大人。” “有劳了!”裴旻微笑回应。 司城司负责掌理各省舆图、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检阅、考验等事宜。 裴旻入职报道职位令牌以及官服也是在司城司领取的。上一回绕过了司城司去见了郭元振,实是因郭元振事先留下了话,让裴旻先去见他。 司城司对于裴旻的到来极为客气,甚至有些讨好:裴旻如今名望极高,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前途一片光明,在官场混迹,人缘永远位列第一。 报道入职的手续处理的很快,裴旻没等多久已经拿到了代表身份的令牌:掌心大小的铜牌,一面是他的官职“司库主事”,一面是他的名字裴旻,还刻有尚书省特别的印迹。有这块牌子,出入皇城外城以及兵部便不会有今日严查一事了。 即将立足兵部,裴旻对于兵部的官职制度也做过一定的了解:兵部作为六部之一,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四个郎中八个员外郎十一个主事三十七个令使六十人个书令使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乎两百人,共分四个部门,分别是夏官、司库、司城、司舆。其中夏官是兵部的核心机构,余下三个部门次之。 司库的任务有点类似于后勤部长,负责大唐国家与州郡的兵器还有依仗,同时还有冬至、元正的宴会布局,祠祭、丧葬的旌旗以及地方上兵器的出入保养,各地官员的维护功劳等等琐事。 裴旻对于这个职位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是个管事的主事,不是令使之类的文书。不过没能进入夏官实在有点遗憾。想来也是,夏官是兵部的核心,负责对外谋略边兵调派等等重大军事动态,一但进了夏官,要想出来却不容易了。 在裴旻心中兵部终究是增添履历的地方,待战事起,跟薛讷对外征战,才是崛起之道。 新人入仕,拜会同僚,让彼此认识了解,以增加工作时的默契,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裴旻自然也要遵从。 第一个拜会的毫无疑问是兵部的老大,郭元振。 “晚辈裴旻,见过郭尚书!”裴旻作揖问好。 “无需多礼!来,我手中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边上稍等片刻,我有事与你细说。至于拜会同僚,这个不急,明后天都行。”郭元振经过昨天与薛讷的夜谈,对于裴旻的态度大为改观,不在是看一个需要提携的晚辈,而是一个拥有超凡远见的好人物。 裴旻以为是武举的事情,依言在一旁坐下。 郭元振也不理会他,自顾的看着手中的卷宗。他当下却有要事处理,辽东、辽西久被奚族、契丹占据,如今田地荒芜,百姓稀少,环境恶劣,守兵多有怨言,不愿久镇辽东辽西,申请调防。辽东辽西刚刚收复不久,此事关系东北局势,尤其是大唐的未来重心在西方,更要需要有个稳定的环境方能不令大唐首尾难顾,此事不得不慎重以待。眼下唐军兵卒素质底下,将官也是参差不齐,如何安排需要深思熟虑。 他看了裴旻一眼,突地问道:“辽东、辽西新附不久,朝廷意图派遣官员镇守,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裴旻错愕的瞧着郭元振一眼,细细思量了番道:“我觉得派一个擅于安抚较为保守的官员为好,我大唐目前军事疲软,东北贫苦,妄动大军,劳民伤财不说,所获利润全然不成正比,过于激进反而不美。最好是可以诱使奚族、契丹归附,彼此平稳的发展,维护暂时的和平。奚族、契丹是游牧民族,他们想要发展崛起,并不容易,反之我大唐却是不然。大唐目前经济稳健发展稳健,只要军事跟上,再培养提拔一些能够担当大任的后起之秀,重现太宗、高宗之势,指日可待。等到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的时候,找个借口,跟他们秋后算算总账。” 郭元振听到前半句,不知主的点了点头:他们想法一样,皆是以保守为上。但听到后面,却有些意外,想不到裴旻小小年纪,杀心倒是不小,却非常人可比。 郭元振哪里知道,他们中原一直在进步,异族同样再进步,进步的速度并不亚于他们。 至唐以前,异族大多是边患,严重的五胡乱华,也不过是趁西晋八王之乱,国力衰弱之际,侵入北地形成与汉人政权对峙的局面。但唐以后,异族逐渐崛起,甚至两度覆灭他们中原王朝。因此在他眼中,对于那些阳奉阴违并非真心归顺的异族,绝对不能有半点的留情,致使他们遗祸后来。 郭元振本就偏向保守,心思与裴旻相通,很快定了人选,将卷宗放在一旁,待会上呈尚书省交由皇帝宰相拟定。 “老夫与薛老哥相交多年,细究起来,也算是你的长辈。老夫相信老哥的眼光,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你……对当前的政局有什么看法?” 裴旻本以外郭元振是要与他说武举的事情,却不想竟然问他朝中局势,愕然之下,揣摩不准郭元振的用意何在。 郭元振见他心有存疑,笑道:“不必紧张,今日你我的话,只有我们知晓,老夫可以立誓绝不言传三人。你若有顾忌,我先说也是无妨。我大唐自武后逊位,风雨飘摇至今已有九年,朝局却一直不稳。现今我大唐军事疲软,政治全靠武后狄公遗留下的资本维持。若不早定朝局,一但政治崩坏,天下必乱。” 裴旻见郭元振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了,也不藏私,颔首道:“晚辈的看法与尚书相同!” 第九章 敢不效命! 唐朝现在的局面非常诡异,一个朝代要么鼎盛,要么衰败。而鉴别鼎盛衰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们的军队强不强大,庙堂否安定,政治制度有没有崩坏。只要军队、庙堂、政治制度崩坏,三者一起出现,几乎等于敲响了王朝灭亡的警钟。 可这时的唐朝军事疲软,庙堂混乱,三点出现其二,可偏偏政治制度完好无损。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葩的情况,主要原因在于武则天:武则天忌惮将领掌权,威胁她的皇位,称帝前后杀了一大批能征惯战的宿将名帅,导致盛极一时的大唐军事急转而下。又因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乱了纲常,使得近年朝局反复易主,皇帝、太子、权后各怀鬼胎,大臣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短短十年不到,已经经历了神龙、唐隆两次大政变,两次大清洗。即便到了现在,还出现公主权势比皇帝强,太上皇不愿意放权,甚至意图废皇帝的念头,朝堂乱成了一锅粥。同时武则天作为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也确实有着过人的手段,她发展科举,重用寒门任用娄师德、狄仁杰,使得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唐朝军事弱,朝政乱,可百姓却意外的生活富足。就如升斗小民安逸的过着日子看着顶上的神仙打架,事不关己,己不操心。 表面无事,实际上这种情况很可怕的。因为这意味着百姓对于国家失去了向心力,对于李唐皇室失去了敬畏心。他们不乱是因为有吃有喝,一但失去了这些,大乱即来。 因故郭元振说的一点也不差,一但最后维持天下和平的政治崩坏,几乎意味着乱世的来临。 郭元振的高瞻远瞩让裴旻暗自佩服,他有如此想法是因为以史为鉴,而郭元振全凭自己的才略,悟出的这番道理。 “晚辈觉得我大唐现在处于一个微妙的位子,就如佛家说的那样,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左边是高山,右边却是深渊。我们的科技经济人口等诸多实力都远远胜过周边异族,逊色的只是军事上的不足。只要有一个稳定的朝堂局面,以稳定的经济全力发展军事,培养敢战能战的兵卒将领,要拉出一支保家卫国的强兵并不难。只要舍得投入,练就一支开疆扩土的百战之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再难?难道还能难得过太宗时期?” 李世民即位那段时间要钱没钱,要人口没人口,要经济没经济要粮草没粮草,天下还不稳定,那是真的难。即便是这样,李唐依旧熬了过来,成就了贞观王朝。现在的大唐经济稳定有钱有人,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理由拉不起一支军队? 郭元振拍手大赞道:“确实如此,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说得好,说的太好了。”他停下了鼓掌正容道:“你的远见并不逊于我,以你之见,太平公主是否能当得起如此重任?” 裴旻摇了摇头,太平公主的格局权谋,确实出类拔萃,但是她的小女子心胸却是致命弱点。成大事者,在大事未成之前,心胸必需要广阔,包容一切。能力对于有一个上位者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知人善用才是关键,刘邦就是最好的例证。 郭元振微笑道:“那你觉得当今陛下如何?” 裴旻终于明白了郭元振的用意。他对于李隆基这个人的感觉很复杂,李隆基前期英明果断,拨乱反正,扫平韦武之乱,诛杀太平公主。掌握大权后,政治上重用宰相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将大唐拉上正轨,军事上用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大将开疆拓土,将唐朝推向了高峰。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开元时期的唐朝,综合实力是整个唐朝最强的。但是这种强势并没有维持多久,李隆基开创了盛世之后,开始满足了,沉溺于享乐之中,将自己提拔起来的名相一个个的****林甫、杨国忠这样的人物走上了庙堂,还无度的信任安禄山致使安史之乱的爆发。安史之乱是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也促使了唐朝步入藩镇割据的局面。至此以后的唐朝便深陷泥潭,虽然国运未断,还出现了唐宪宗、唐武宗、唐宣宗等有作为的英主,却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安史之乱的发生并非如汉朝、明朝那样大势所趋,无可奈何,完全罪归李隆基一人,是他一人作死所致。可以不客气的说,李隆基一手创建了综合实力最强的盛唐的同时又一手将唐朝推向了翻不了身的沼泽泥塘。 不过这个时期的李隆基确实当得上英明神武四个字,尤其是他年纪轻轻却一手主导了唐隆政变,硬生生将自己的父亲李旦推上了皇位。 裴旻只能道:“当今陛下确实算得上是有为之主,至少在心胸上,比太平公主强过不少。” 郭元振满脸希望的看着裴旻道:“那你可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 裴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颔首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裴旻敢不效命!” 郭元振拍腿大笑,“好,太好了!” 裴旻抱拳道:“不知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郭元振淡然一笑:“目前你资历地位太低,尚无用武之地,但你放心,只要有为国效命之心,一定有需要你的时候。” 裴旻疑乎的看了郭元振一眼,心知他说的不是实话,却也没有计较那么多。 郭元振道:“武举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想不到你还挺能惹事的。卢藏用、常元楷、李慈都参与了进来。太平公主的心腹,你一人就得罪了其中三个,也是了不得。” 裴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应该是卢藏用挑起的,他受了别人的挑唆参与了进来。至于常元楷,我打了他儿子的脸,给教唆的参与了进来了吧。可是李慈,我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郭元振解释道:“李慈是兵部员外郎窦辰的亲戚,常元楷又是李慈的上司,凑在一起也是正常事情。怎么样,要不要老夫给你出口气?” 裴旻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刚刚长公主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对付地位远在你之上的人,要不就将他置于死地。要不就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干……” 郭元振古怪的看了裴旻一眼,心底竟然有着小小的发怵。 第十章 决心已定 看着裴旻身上透露着远超出年岁的稳重,郭元振心中也明白了薛讷为何对他如此欣赏,知进晓退,确实非同一般。【零↑九△小↓說△網】 裴旻不提卢藏用、常元楷之事,转移了话题,带着几分讨好的道:“晚辈常听太公说起郭尚书,说您老谋略过人,大有春秋时期司马穰苴之风,法令严正,军纪严明,还擅长安抚、统治百姓。尤其是计诛论钦陵,五年治凉,四年经营西域的壮举。让大唐劲敌吐蕃限于内乱,自斩臂膀。将不服王化的凉州治理的牛羊遍野,路不拾遗,还令西域人心所向。晚辈还听说,郭尚书调离西域的时候,安西各部落的酋长痛哭相送,舍不得尚书离去。而凉州百姓听说您要经过凉州,自发的聚于凉州八百里外的玉门关准备壶浆欢迎。尚书在外十年,深得凉州、西域民心,真乃我辈楷模。晚辈最近对凉州、西域颇为感兴趣。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记》看了不下五遍,各种关于凉陇西域一代的野史杂文也翻了不少。晚辈也知这些是不值一晒的皮毛,肯定比不上您老见多识广。若得空闲,还望不吝赐教。”说着,正儿八经的一拜,现在的裴旻基本上融入了这个社会,也习惯了与朋友与长辈之间相互往来的拜礼。这习惯之后,非但没有开始的麻烦,反而觉得很有人情味。人与人之间,相互拜一拜,可以增进友情,进一步体现彼此的尊重。 郭元振让裴旻吹得有些飘飘然的,他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三件事都让裴旻以敬仰的语气说了出来,心中自是得意非常,但听他最后所求,哪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瞧着裴旻一眼,嘟哝道:“你干脆莫要姓裴,改姓薛得了,跟你太公一个德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昨夜与薛讷喝酒,开始他们是说着裴旻之事。后来薛讷就围绕陇右、凉州、西域开始寻根究底的刨问,当然少不了吐蕃、突厥、突骑施这三个威胁大唐西方的国家。郭元振一眼看穿了薛讷的用心,心中固然羡慕,还是如实的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给了薛讷知晓,让薛讷对于西方的局面有个了解。以便战事起时,不至于对于全新的局势,一筹莫展。 刚满足了薛讷这个老的,小的竟然也跟着而来。 裴旻先是不解,但想起昨夜薛讷与郭元振聊了一宿,心中恍然,笑道:“想来太公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郭元振应道:“行,回头你来我府上拜会,老夫与你说说西方的情况。” 裴旻大喜作揖:“谢郭公指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适用于任何时候。他也打蛇棍上,改了对郭元振的称呼。 现在是办公时间,郭元振也不与裴旻细谈,让裴旻去跟其他几位兵部大佬打招呼,并叮嘱他好好干。裴旻自是应诺。即便是来镀金的,也要镀上一层铂金而不是黄铜。 裴旻接下分别拜会了侍郎、员外郎等上司。 值得一说的是兵部员外郎窦辰,郭元振以治军的手段管理兵部,最不容忍窦辰这样吃里扒外的人物。今日一早了解了情况,直接让窦辰回家去了。一刻钟不到,弹劾窦辰的奏章已经送达尚书省,经由李隆基批阅,正式革除了 窦辰的职位。 裴旻逐一见过兵部同僚,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在司库司看着老人们是如何处理事情,怎么工作的,事先了解流程,为明天打个基础。 郭元振处理完兵部的军务,前往武德殿拜见李隆基。 武德殿位于太极宫右侧,与东宫相邻。 李隆基已经继任为帝,本因执掌太极宫,但是李旦并不放权,太极宫的主人一直都是李旦,李隆基只能在武德殿听政。 郭元振抵达武德殿的时候,李隆基正与崔日用商讨兵变细节,郭元振之谋,孤注一掷,可谓险中求胜。若非李隆基魄力十足,常人哪敢采纳如此计策。听得郭元振求见,李隆基毫不犹豫的将他请进了大殿。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郭元振欣喜若狂的参拜,将裴旻以同意入他阵营的事情告诉了李隆基。 李隆基并未如意料般高兴,而是古怪的看了崔日用一眼。 崔日用大急的问道:“郭尚书没有将我们之谋说给裴旻知晓吧?” 郭元振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又哪里做得了主,一切自听陛下安排。” “那就好,那就好!”崔日用松了口气,抹去额角冒出的细汗道:“尚书有所不知,今日我亲眼见裴旻上了太平公主的銮驾,他们的关系定非一般。应当另选其人,用裴旻风险太大,靠不住。” 郭元振沉声道:“陛下,此事老臣早已知晓,心中本也有疙瘩。可今日与他攀谈,发现裴旻此人才思敏捷,志向远大,甚有主见。他对我大唐的局面了如指掌,让老臣都有些望其项背。他与我直言太平公主心胸狭小,不堪大任。反观殿下英武果敢有明君之气。老臣相信,裴旻是真心愿意助陛下成就大事。” 李隆基看着崔日用、郭元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判断。现在太平公主越逼越紧,一念生,一念死,即便他行事果敢,以拿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此刻也有些犹豫不决,顿了顿,问道:“薛公是怎么说的?” 郭元振道:“薛公对裴旻的能力评价甚高,至于他的人品只用了‘大好男儿’四字形容。陛下,用裴旻确有风险,但换个人就没有风险了?太平公主对江湖的渗透远胜你我,谁能确定寻来的好手,跟陛下一心?不会是太平公主特地安排进来的细作?左右皆有风险,臣以为用裴旻,风险反而小些。只因裴旻有大志,只要陛下许以从龙之功,他哪敢不为陛下效命。” 李隆基此次兵变,本就是给太平公主逼到了极处豁出去的孤注一掷,听郭元振这话,犹疑的目光转为坚定道:“裴旻愿为朕效力,朕不疑他忠心。便依郭公所谋,用裴旻为刃,先定北军!” 便在李隆基下定决心的时候,太平公主府邸,针对李隆基频频的异动,也展开了谋划。 第十一章 始料不及 太平公主的手段远比李隆基有效直接,她的耳目眼线几乎遍布整个朝廷,即便是李隆基所掌控的东宫、武德殿都有她的人。她甚至能够详细到李隆基什么时候吃,吃过什么,一清二楚。 李隆基最近不断的召见心腹入武德殿商议,太平公主哪能不知晓。只是李隆基谨慎小心,商议事务的时候都让高力士在门口把守,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大殿五丈之内。是以到底商议什么,太平公主终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平公主有种不祥的预感,为此特地将心腹召集起来,一同合计合计,顺便拟定一下未来的走向。 她的一声令下! 宰相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以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尚书右丞卢藏用、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寺卿唐晙和胡僧慧范等人,以各种瞒天过海的手段齐聚太平公主的府邸。 太平公主高坐案几,俯视着堂下一众宰相王侯大将军,一个个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俯首于面前,心中涌现难以言喻的快感。权力的欲望,无穷无尽,自从第一次尝过那种滋味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沉迷其中,一步步的往上爬,直至今日。【零↑九△小↓說△網】在她面前的这一众文武几乎掌握了庙堂三分之二的话语权,只要她一声令下,大唐王朝的政治机构都将停止运转。任何人,哪怕是太上皇李旦,他的政令都得不到有效的实施,更别说是次之一等的李隆基。 但太平公主依旧不满足,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她也要弄到手中,成为如她母亲一样伟大的女皇……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太平公主的声音很柔很悦耳,没有没有半点的威严厉色,但堂下的所有人都认真的听着,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他们都知道太平公主最擅长的是云淡风轻的定人生死,她的城府之深,早已看不出喜怒。不要胡乱揣测太平公主的心思,这是他们圈内人所共知的事情:“皇兄已经决定与中旬大朝会时宣布执行巡行边疆的圣谕,要不了多久,李隆基将离开长安。” 巡行边疆! 这四个字说的好听,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废帝的前兆,一个始终没没能掌握实权的皇帝,一但离开了国都,等待他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几位宰相相视苦笑。一般而言,作为最重要的谋臣,他们应该属于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但是太平公主却将事情都做了,还做的无可挑剔。他们存在的意义价值除了稳定朝局,似乎没有多余的功劳。 卢藏用最擅投机,立刻道:“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太上皇一但废帝,朝政必将大乱,新帝无回天之力,只有长公主有定鼎之能,届时如天后事故,大事可期矣。” 众人都暗骂卢藏用狡猾,这等大事也敢说出来。 天后事故? 天后是谁?武则天,武则天的事故,岂不是在教唆太平摄政,为称帝做准备? 太平公主并未应话,但所有人都清楚,太平公主心动了。 许久,众人方听太平公主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本宫了解我那侄儿,作为我李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男儿,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最近他频频与郭元振、魏知古、崔日用等人相会,一定有什么举动。还有短短的十余日,本宫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萧至忠道:“回长公主,陛下的举动,臣也一直关注。只是他们往来的都是无实权的大臣,实找不出有什么值得警惕的。” 窦怀贞也道:“羽林军有常、李两位将军掌控,定无大碍。南衙禁军在老臣手中,没有老臣的签令,任何人调不动一兵一卒。就算郭元振在如何了得,他手中无兵,又有何用?唯一不在我等控制内的只有万骑军,可万骑军忠于太上皇,陛下没有本事调用的动。何况我们在万骑中安插了许多眼线耳目,万骑一有异动,必将会为我等知晓。现在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可见他们所谋不在万骑。陛下动作频频,然而却没有任何异动,有点诡异。臣想不通透……” 众人大多无言,低头苦思。 太平公主也轻皱起了眉头,她也想不明白,她觉得李隆基必有后手,但是她的权势遍布南衙北衙,实在想不出哪里可以让李隆基翻盘。 就算她在如何权谋盖世也料想不到李隆基的后手只有三百人外加一个裴旻。 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岑羲突然提了一个假设道:“会不会陛下觉得长安事不可为,意图效仿当年的太宗皇帝,另立朝廷?”昔年李世民、李建成的太子之争,李世民早早的给自己留了后手,一但夺权失败,立刻前往洛阳,另立朝廷。 太平公主也记起自己得到的情报中却有一条郭元振与薛讷彻夜长谈,薛讷作为昔日的镇边大帅,在边疆还是很有威信的:不无这个可能…… 岑羲的提议,得到了诸多人的认可。瞬间众人的思路都想歪了…… 你一言,我一言的,在商讨着李隆基另立朝廷应该如何应对。 唯有太平公主由不放心,道:“我记得魏知古跟崔日用都在寻找武艺高强的江湖好手,不知用意何在。惠范,你找机灵的好手去应募,我倒要看看他们藏着是什么心思。总之最后十余日,成败就此一举,诸位不可大意。尤其是萧相、窦相还有常、李两位将军,你们分别掌控者南衙禁军、羽林军,更不容有半点差错。本宫多给你们安排一个江湖护卫,护你们周全。” 就在李隆基、太平公主彼此双方相互算计博弈的时候,即将陷入暗涌最中间的裴旻却毫不知情,他回到府邸,将领取来的官服穿在了身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一身庄重官服的衬托下,原本英俊潇洒的气质平添了一股成熟稳重的气味,更加的有魅力了。 还没等他摆显足够,却得到了郭元振登门求见的消息。 第十二章 需要一把剑 郭元振的求见,在裴旻意料之中,对方的到来证明了他的自觉没错。 郭元振今日特地找他谈话,他便觉得郭元振很有问题,有事托付,只是一直没说,就算是最后也是敷衍了事,一笔带过。 能让郭元振这样的人物如此谨慎,不难想象定是罕见的大事。裴旻当时也不急着追问,若郭元振甚至是后面的李隆基信他,他自有力出力,若是不信,也没多少所谓。朝堂局势如此混乱,这神仙打架,跟他这个绿豆大的八品官没多少联系。 却不想这才隔了不过几个时辰,郭元振就上门拜见了。 裴旻接见郭元振的地方正是上次宴请贺知章、张旭的二月轩,不过他们不在屋子里,而是在杏花树下。那里视野开阔,周边环境,一眼可见。尽管如今的他并不足以令人重视,不会处心积虑的在他身旁安插眼线,但防范于未然终是好事。 郭元振对于裴旻这番安排也极是赞许,今日他所身负的重任于他而言是关乎天下兴亡的大事,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环节出差错,半点意外都不允许有。 “这里四周无人,郭公与我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这些杏树知,绝不会入第三人耳,大可放心。”裴旻一脸肃然,以他现在于武道上的直觉,在这阔地上即便宗师级别的隐匿好手也无法靠近他十丈之内不给发现。 郭元振将李隆基谋划之事告诉了裴旻。 裴旻纵然知道郭元振此来必有要事,却也想不到竟是兵变。这世上大名鼎鼎的先天政变,裴旻当然不可能不记得。只是在他的记忆里先天政变是发生于先天二年七八月份的事情,现在不过是四月初。没有将两者混想到一块去。如今听郭元振说出来,方才知道李隆基竟然提前了三个月发动政变! 蝴蝶效应! 除了蝴蝶效应,裴旻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释。 事实正是如此:因为裴旻的出现,导致了东北的局面一片大好,历史上薛讷出兵征伐奚族契丹:因为崔宣道、李思敬相互争功,不听主帅调遣再度吃了败战。此役由李隆基决策,伤了他身为皇帝的威严:李旦、太平公主乐得见到如此,也没有深究。可现今薛讷因得过裴旻的提醒,崔宣道、李思敬直接让他给砍了,没有掀起风浪,致使战胜了奚族契丹,收复了辽东辽西。如此一来,李隆基即位第一次对外征战,取得了奇效,收复了失地,致使臣民称道,令他的地位巩固了不少。如此胜果,反而不是李旦、太平公主愿意见到的,因故加紧了对于李隆基的逼迫,而李隆基也不得不提前做出应对。 对于裴旻的震撼,郭元振并不觉得意外,兵变意味着流血屠杀,意味着朝野震动,赢了固然是皆大欢喜,可输了却是要付出灭门诛族的代价:“以你的才智应该可以看出来,此计算得上是孤注一掷,险中求胜。至关重要的便是第一步,不斩杀常元楷、李慈就不可能震服羽林军,不取得羽林军的归顺,也无法带动万骑的加入。只有羽林军、万骑这北衙禁军一并归附,我们才能与手握南衙禁军的太平公主一战。能够担任这第一杀之人,必需要拥有出神入化的武艺跟超凡的胆略,不只是杀,还要震慑不服者!老夫见过你的剑术,你在武举上前后与人大战十场,无一人从你手上走过五招。老夫也是军旅出身,看出了你还未使用全力。昨夜我又与薛老哥聊过此事,更一步的了解你的剑术。如此重担,非你不可。” 裴旻摸了摸鼻子道:“郭公太抬举晚辈了。” 郭元振笑道:“不是抬举,是事实。常元楷、李慈身旁都有高手护卫,非常人可为之。如何……裴旻,你可愿意肩负如此重担?陛下亲口许诺,只要事成,从龙之功,有你重重一笔。另外常元楷与你有隙,你也说过。对于常元楷这样的人物,要不就不动手,要动就让他翻不了身。现由你亲手执行,岂不快哉,一举数得。” 富贵险中求,裴旻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信任于我,敢将此重担托付。旻必不负厚望,尽力为之。” “太好了!”郭元振激动的拉着裴旻,全盘计划他反复揣摩许久,最为关键的正是裴旻执行的这一环节。其他环节有个错漏,都有应对的办法弥补。唯独第一步,不能有任何的差错。他信自己的眼光,也信薛讷的眼光,裴旻绝对是执行这第一步的最佳选择。 裴旻慎重道:“要想做到万无一失,我有一个条件,需要你们满足!” “你说!”郭元振毫不犹豫的应诺。 “我需要一把剑,一把宝剑!”裴旻现在用的是李五义送给他的秋水剑,秋水剑是新罗匠师用长白山里的冰川寒铁精心打造,外观确实优美,但华而不实,只能算是一把好剑,离宝剑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仗剑对敌,向来都是依仗出神入化的剑术,对于剑并没有多少硬性要求。对他而言不论是秋水剑,还是最早从店铺里十个通宝买的铁剑,除了长相美观外有着差异外,别的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是剑,在裴旻这位未来的剑圣手中就能发挥威力…… 但是裴旻不否认,一柄趁手好剑,对于一位剑客的加成是无比巨大的。 裴旻不怀疑自己的剑术,但想要尽可能的将事情做到万全,一把趁手的宝剑必不可少。 郭元振答应的毫不犹豫,“我府中并无宝剑,不过陛下那里一定有你趁手的利器。有你为他抵定大势,我相信陛下不会在乎一把宝剑的。” 裴旻沉声道:“那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郭元振没有任何迟疑的说了两个字,顿了顿道:“明日一早,你去兵部,我带你入内城觐见陛下。” 裴旻想不到事情如此的急快,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过正是这种迅雷不及掩耳,才能让太平公主这样的人物,措手不及。 “行!”裴旻给出了答案! 第十三章 打虎亲兄弟 当夜裴旻想着明日之事,无心睡眠。 他来到唐朝已有一年余,干了不少的事情,但真正影响天下大局的唯有辽东、辽西的收复,为此他还激动了好一阵子。如今想来却不值一晒,明日他不再是影响,而是创造。亲自参与先天政变,开创一个新的局面,那种感觉自是不一样。 虽说政变意味着血腥,但是比起现在这般政局混乱,早一日稳定,从而安心的发展军事政治才是国家崛起的真正大道。不论是从当前还是长远来看,都是势在必行的。 至于太平公主,裴旻心中有些小小的遗憾:凭良心说太平公主对他还是不错的,只是他们彼此道路不同。太平公主重视内部的权谋争斗,而裴旻却不甚喜欢这种尔虞我诈,他觉得有那精力不如对付吐蕃,对付突厥,找更远的大食国一教高下,这才是利国利民且长远的计划。 太平公主的权谋手段确实出类拔萃,但她的目光终究仅限于此,相比之下李隆基就要比太平公主好上许多,尤其是开元年间他励精图治,不断的以王忠嗣、高仙芝等人开疆拓土,令大唐威震四夷。若不是晚年昏庸,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将大唐推向深渊,李隆基的名字不说能跟李世民相提并论,却也不会逊色多少。 裴旻也无心去想二三十年后的事情,目前的唐朝正面临着成魔成佛的困境,需要的是李隆基这样目光长远的英主而不是专于权谋内斗的太平公主。 脑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然睡去:朦朦胧胧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仗剑三尺,一步步的发展崛起,成为了天下扬名的边帅剑圣,威震四夷,让大唐再现繁华之世……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裴旻醒来看着窗外昏昏沉沉的天气,似乎老天爷也知道今日事不寻常,给整片天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透着苍茫的气息。 来到膳堂,裴旻发现薛讷已经在堂中就坐,笑道:“太公不多睡会儿?”薛讷尽管身强体健,终究上了年纪,较为嗜睡,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在梦乡中。 薛讷笑道:“醒得早,懒得睡了。吃得已经准备好,今天第一次出勤点卯,可别误了时辰。” 裴旻应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吃了早餐。期间薛讷并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在裴旻吃饱以后,说道:“孝,顺於道,顺天之经;循於伦,循地之义。人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一个孝。你以在长安闯出一片事业,是时候将你母亲接来,以尽孝道。我等会亲自派人去怀柔县接你母亲,一切放心。” 裴旻感激的看了薛讷一眼:今日之事,若一切顺利,确实可行。但天下之事,哪有事事顺心如意的?李隆基的先天政变本就是给逼到了极处,险中求胜,冒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干的事情。一但功亏一篑,死的不仅是自己,还会牵累家人。 裴旻在这个时代无牵无挂,唯一有的只是家中母亲。薛讷话中涵义已经明了,若是事成,朝局稳定,裴母可来长安一享清福。若是失败,则裴母在他手中,他会另行安顿,不会让她收到牵累。 这唯一的后顾之忧消除,裴旻更是精神百倍,骑着小栗毛赶往皇城。 皇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是三省六部制的官署聚集之地,内城则是皇帝皇后一家人安居之所。 有了身份令牌,裴旻这一次轻易的进了外城,抵达了兵部。 兵部郭元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裴旻的到来。 “朝会已经结束,你随我去武德殿去跟陛下汇合!” 先天二年,四月三日,不论政变的成与败,注定这一日是载入史策的一天。 李旦身为太上皇,他每隔五日会在太极殿接受群臣的朝贺,而满朝的宰相多是太平公主的人,所有要事他们都会等着李旦临朝的时候跟李旦商讨。至于李隆基,他的朝会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说,很快朝臣自行散去。 原本李隆基对此很是恼火,今日却异常利索,毫不留念的退了朝。 回到了武德殿,当先迎上来的正是他的几位兄长:大哥李成器、二哥李成义、四弟李隆范、五弟李隆业。 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这话在皇家原本是一句屁话,历朝历代为了皇权,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数不胜数,即便是唐朝最出色的帝王李世民,依旧背负着弑兄杀弟囚父的人生污点为后人诟病。 李隆基这五兄弟却不一样,武则天掌权时期,武则天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大肆的清洗李家皇族,只要阻挡在她面前的不管是亲儿子还是亲孙子都逃不过残害。那时李旦为傀儡太子,自身难保。而李隆基与他几位兄弟也给幽禁于东宫,朝不知夕死,兄弟之间相互激励,挣扎着活了下来。将近十年的时间,兄弟五人朝夕相伴、一同嬉戏玩耍、一同识字读书;炎炎夏日,相互挥扇;寒冬季节,一起相拥取暖。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意是经过时间磨练起来的,兄友弟恭,相互亲如一体。 也是因为如此,唐隆政变之后,李旦意欲立老大李成器为太子,李成器将太子之位让给了李隆基。李隆基感念兄弟情义,特地命人制作了一张超大的可容纳五人的床被,供给兄弟一起安睡。 太平公主一直位于上风,却处于被动的原因,也在这里。 太平公主的实力完全可以扶持一个皇子来压李隆基,而且能将李隆基压的透不过气来。但是李旦就生了六个儿子,最小的一个还死了。其他四人跟李隆基铁板一块,完全不理会太平公主的示好拉拢。这也是太平公主最尴尬的地方:得不到皇子的支持,她想立一个傀儡都没有的选择。 兵变如此大事,李隆基最先知会的便是他几个兄弟,最先响应的也是他的这几个兄弟。 “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李隆基看着骨肉兄弟,眼眶都红了。 “三郎!”老大李成器最是持重,道:“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同进同退,今日便助你稳固朝纲。” 第十四章 四路齐出 看着坚定不移的四位兄弟,李隆基登时信心十足,道:“得兄弟们相助,岂有大事不成的道理!”他当先而走,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跟在他的身后,一并走向了武德殿。 见高力士小跑而来,李隆基道:“即将到了约定的时候,你亲自去殿外迎接,将所有约定大臣都请至殿内。” 高力士绷紧着脸儿,领令而了。 李隆基与兄弟四人各自在大殿堂上,笑语说谈,似乎毫不受当前的气氛影响。 殿中少监姜皎到! 太仆少卿李令问到! 尚乘奉御王守一到! 果毅李守德到…… 一个一个李隆基信任的心腹官员前后不一的抵达了武德殿,他们神色中有着一丝的紧张不安,但更多的是向往:从龙之功!这天下就没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功绩,只要分得从龙之功的一星半点,足以让人这辈子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权力、金钱、女人、生活,人这一生的追求不过就这几样,只要有从龙之功在身,这几样也就全部都有了。 尤其是他们见到李隆基与几位兄弟交谈甚欢,丝毫不受气氛所影响,似乎有莫大的把握赢今天这一局,几乎给每个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的紧张不安,消除了不少。 高力士又一次的领人走进了武德殿,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正是郭元振、裴旻。 裴旻一路跟着郭元振进了皇城内宫,这皇城内宫与外宫有着明显的不同。内宫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皇宫,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倍显大气,与皇城外宫的差别不可以道理来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除了往来的巡逻兵士,一路走来鲜有人迹,太监宫女都不常见,略显冷清。他是第一次进皇宫,自然不知道郭元振为了掩人耳目带他走的是皇宫的前殿,只有朝会或者重大节庆,才会热闹的地方。 “见过陛下,宁王、申王、岐王、薛王!”郭元振对着上首的李家兄弟五人行了礼。 裴旻跟着郭元振一并作揖。 李隆基昔日在曲江宴游的花船上见过裴旻,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浑然天成的剑舞与娇陈独步天下的琴技,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酷爱音律,在乐舞方面有着超于常人的爱好,最大的梦想是弄一家自己的戏班,然后广邀天下爱好此道的俊杰,一同研曲作舞:裴旻、娇陈因为那一曲一舞在那一瞬间以是他心中“戏班”的头号悍将了。只是当时裴旻在宴游曲江,他若强行让裴旻上船一叙会中断宴游的兴致,也不愿意会见榜眼、探花之流的太平门人。想着终有机会再见,并未强求。却不想太平公主下手如此之快,出手还如此大方,直接将裴旻拉拢了过去。面对太平公主咄咄逼人的气势,李隆基自然顾不得裴旻这个小人物。不想正好一个月整,裴旻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充当着他计划中最为关键的角色。这世事难料变化之快,委实令他称奇。 此时此刻的裴旻一身正装,配上那英姿焕发的容貌神采,显得别有气质,有股令人折服的风仪。 李隆基从台上走下将郭元振扶起,然后对着裴旻道:“昔日曲江一别,裴公子风采更甚往昔。今日之事是否功成,赖公子手中之剑是否能抵定北军。” 裴旻略微错愕,不记得自己与李隆基会过面,不及多想道:“愿为陛下效命。” “诸公……”李隆基高走上台道:“朕那姑母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太半附之。权势滔天,处处欺压于朕,有目共睹。朕怀念血脉亲情,不与计较,更不愿让上皇为难伤心,有失孝道。然姑母却不甘于此,竟然立志效仿武后,女子当朝,更意图发动兵变谋害我等。朕以得密报,太平公主将于明日起兵逼宫,弑朕囚兄……唉,本是一脉相承,何苦相煎如此……”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神色惨然,让人将密报呈给众人看阅。 裴旻也接过密报:密报上直指太平公主意图发动叛乱,指使常元楷、李慈率领羽林军突入武德殿,另派窦怀贞、萧至忠、岑羲等人在南牙举兵响应,以南衙北衙之兵,遥相呼应,强行夺权篡位。 密报看的姜皎、李令问、王守一等人是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念及李隆基受的委屈以及太平公主的嚣张跋扈,有的甚至感动出了泪水。崔日用哽咽道:“陛下至孝,臣拜服。然天子之孝与百姓不同,百姓之孝,在于尊上。而天子之孝在于四海安宁,天下大同。倘若奸党得志,则社稷宗庙将化为废墟,陛下的孝行岂非一句空话!臣恳请陛下,切勿迟疑,勿要为了片刻小孝而枉顾天子大孝。” 崔日用的一番话说得可谓是铿锵有力,深得人心。 裴旻在一旁听的拜服,这就是所谓的要骗别人,先骗自己。他可以笃定这密报完全是胡编乱造,太平公主却有野心不假,但是太平公主是政变的行家,历经神龙、唐隆两大政变:神龙政变,她居于幕后,坐看五王逼宫,将武则天拉下皇位,最后五王一一遭到清算,她是唯一的得利者。唐隆政变,李隆基冲锋陷阵,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父亲扶持上位。太平公主只是在背后动动嘴皮子,竟得头功。 现在的局势,处处利于太平公主,以太平公主的智慧岂会傻到草率兵变? 裴旻面上也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看着一众李隆基的心腹,却不知他们这些人哪些是真傻哪些是假傻。 不过跟太平公主手下的这个宰相那个大将军比起来,李隆基的心腹确实有些寒碜:殿中少监负责皇帝膳食、医药、冕服、宫廷祭祀张设、汤沐、灯烛、洒扫;太仆少卿掌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尚乘奉御也是管理马车的…… 这一个个不是管吃就是管穿再不然就管马车……也只有果毅李守德有那么一点点的权力。龙武将军王毛仲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见影子。若不是他事先知道先天政变的结果,裴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给是不是郭元振诓骗上了贼船。 裴旻有着如此感慨,心底却是一沉:现在的先天政变比历史上的提前了足足三个多月,这三个月的流程肯定跟历史上的有所不同,成功与否也不确认:尽管从历史上的结果来看,李隆基是赌对了,那也是历史上的事情,这一次却是未必。若有个差池,自己岂非小命不保? 心念于此,裴旻定了定心,不敢有任何马虎,认真对待此次政变。 无可否认,李隆基的诬蔑是很有效果的,至少将气氛完全调动了起来。 李隆基也似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姑母虽是朕至亲,可罪不容诛。朕为天下主,理当以天下为先,不能坐以待毙,乱我大唐纲常。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朕能信赖的唯有你等。今日我等先发制人,以有心算无心,必获全功。” “必获全功!”众人不敢大声呼喊,压低着声音低吼着,斗志昂扬。 “大哥,你与魏公负责面见父皇,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上皇,不能让他出面横加干涉。” “是!”郭元振应答的毫不迟疑。 李成器也肃然点头:“三郎放心,大哥便是以死相迫,也不让父皇坏事。”裴旻的一杀是关键,李成器稳住太上皇李旦也是关键。李旦并未放权,是天下真正的掌权者,若他出面情况将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尤其是乱兵之中,万一李旦有个三长两短。弑父的罪名,李隆基怎么也背负不起。 “二哥,你与李果毅,前往内客省逮捕右散骑常侍贾膺福、中书舍人李猷,若有太平一党的权贵在,一并处理,以上皇圣谕将他们擒杀!”贾膺福、李猷是中书省的官员,负责起草诏敕及阅读臣下的表章。将他们先一步擒杀,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在混乱之际,胡乱以中书省的名义假李旦旨意下诏。 “四弟、五弟!你们任务最重,带着王毛仲、裴旻往羽林军,下达旨意擒杀常元楷、李慈……” 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一同领命。 李隆基沉声道:“朕在你们走后,会与大殿召见萧至忠、岑羲、窦怀贞等人,将首脑擒杀……朕与你们兵分四路,一同出击,巳时三刻,同时进行,不让太平一党有准备的机会!” 李成器、李成义、郭元振、李守德一并离去。 李隆基从堂下走来道:“算算时间龙武将军王毛仲应该快来了,他领着三百兵卒,人多势众,太过惹眼,便没有事先与我们碰头!朕整合了我们五兄弟的家当,给你准备了五把宝剑,由你自己挑选!”他话音方落,便拉着裴旻走向一旁。 五把宝剑安静的摊在案几上,每一把剑的长短不一,但外鞘都极为华丽,上镶着五光十色的珠宝石头,很是显眼,只是不知内在如何。 裴旻并没有拔剑出鞘,而是将每一把剑连同剑鞘,逐一在手上过了一遍!无言不信说新书上架,今天三更!谢书友星空武语的万赏,谶语千赏,曼殊沙华、四月鱼、朕焱长的五百赏以及星上风、王小白money书友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五章 选剑,不服 剑的长短重量,都影响着一个剑客的手感。 只要是剑,在裴旻手上都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但一把趁手的宝剑却能将他自身的水平,完全发挥出来。秋水剑最初还好,但随着裴旻日夜练孙溥给他的吐纳法淬炼全身筋骨又以刘神威的药浴恢复身体不适,反复循环如同伐经洗髓一样,力气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当然跟李翼德、蒋华那样天生神力的猛士是无法相比。在同龄年岁中,却算得上是拔尖的了。一般的三尺剑对他来说过于轻巧,会有股劲力使不出的感觉,以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秋水剑便是如此……这才有了求剑一说。 五把剑入手都是微沉,有着超越本体的重量,以足以说明这五把剑都不是凡品。 相剑称重是最基本的相剑之法,估算剑身的重量,测试实际重量。若比估算的轻,则是偷工减料的废品,若比估算重量重的多则是上品。因为一把好剑需要经过无数次的锻打,千锤百炼,将钢铁的杂质一锤一锤的敲打出剑身,只留下最硬剑体最柔的剑心,刚柔相济,水火交融。经过如此淬炼,剑身的密度将会通过重量直接体现出来。 五柄剑中有两柄剑的重量符合他的手感,其中一把很是华丽,剑鞘由七颗不同颜色的华丽宝石镶嵌而成,分别是:白珍珠、黑珍珠、玛瑙、翡翠、水晶、红宝石、蓝宝石,左三颗右四颗的别镶嵌在剑鞘上,大有七星龙渊的风范。另一把要相对朴实的多,青色的剑鞘细细的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龙纹活灵活现大气非常。论及华丽远远不及那把七星龙渊,但比起深沉大气,这把龙纹剑鞘却要远胜一筹。 一把华丽,一把大气! 裴旻先将那柄类似七星龙渊的宝剑拿在手上,抽剑出鞘,剑光瞬间射在他的眼睛处,照着他睁不开眼,抽剑出鞘,剑长三尺半,剑身透亮,剑光随着手腕的晃动,在武德殿四面闪耀,“好剑!这把剑当真称的上是千锤百炼!” “此剑如何?”说话的是李家老五李隆业,这剑正是他心爱的佩剑,仿照的是春秋时期伍子胥的七星龙渊所打造的利器。为了帮他三哥,毫不吝啬的拿了出来。 裴旻正是懂剑之人,满脸称赞道:“好剑,若我没有猜错,这把剑仅是成形就花了不止五年的时间,用上好的镔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敲打,耗费了无数资材而锻造出的利器。唯有千百次的千锤百炼,才能将打出这样的好钢。” “裴主事是识货之人!”李隆业一脸的得色道:“此剑在六年前开始锻造,其中因好铁周转不过来,停了大半左右。余下时间不停的受到锻打,此剑成后削铁如泥,吹毛即断,以此杀贼定能无往不利。” “可以想象……只是!”裴旻开始点头认可,随着话音一转却道:“在下实话实说,此剑过刚,过刚易折,薛王莫要怪罪。” 李隆业道:“无妨无妨,这话我听了不少,也是这个道理。可我就喜欢它的刚,喜欢它的无坚不摧。断了大不了再打造一把罢了……” 裴旻傻眼咋舌道:“真任性!” 李隆业呵呵一笑道:“本王实封一千户,又有一个皇帝的哥哥。诸事无忧,万事无愁,真就如此任性了。” 裴旻无言以对,收剑回鞘,去拿另外一把较为古朴的龙纹剑。其实打心底而言,他更喜欢这一把,只是觉得这把过于庄重,有点不适合现在他的使用,才会先取那把七星龙渊,只是那把剑过于刚硬,什么时候折断完全不在预料,万一过会儿斩首的时候,长剑崩坏折断,岂不完蛋大吉。 渐渐的抽出龙纹剑鞘里的剑,这柄剑的剑身与先前的那柄一样都是晶莹透亮,剑身能做镜子使用,但不同的是这柄剑光华内敛,丝毫没有先前把柄寒光四溢,剑身与光芒浑然一体,雍容而清冽。这剑身高贵,可剑锋却截然不同,透着噬人的光芒,白芒中竟有着点点殷红。 裴旻一脸古怪,不知那殷红是何物。 “此剑如何?”这回问话的是李隆基。 裴旻叹道:“好剑,以在下的相剑之术,实在无法判断此剑的来路优劣。便暂借此剑一用吧!却不知此剑何名?” 李隆基笑道:“莫管它原来叫什么名字,从今日起,它便是你的了,取什么名字,看你喜欢!”这柄剑正是他最爱的佩剑,最早这柄剑是李世民用的嵇康剑。据说李世民在讨伐刘武周的时候,竹林七贤之一向秀的后人向李世民献祖传嵇康剑。李世民当时正在云台山,以剑向云台山的青石连劈两下,在青石上留下了两道剑痕。后来李世民持剑征战疆场,先后击败宋金刚、刘武周,歼灭王世充、窦建德,重创窦建德余部刘黑闼和山东的徐圆朗。李世民即是三军统帅,也是一员喜欢冲锋陷阵的悍将,剑下杀敌无数,以至于宝剑上沾染了血迹,洗之不去,深入剑体。 李世民之后历代皇帝皆无军旅经验,嵇康剑也封尘已久。李隆基机缘巧合的得到,念及先祖战八荒扫*的事迹,热血沸腾之余,以剑立誓,要效仿先人,再造大唐盛世。嵇康剑封尘已久,剑锋不在。李隆基以唐朝最出色的匠师辅以北方寒铁南方玄铁以及西域进贡来的精铁,重铸了嵇康剑。 大唐冶炼技术天下无双,铸剑之术也是天下无对,面对李隆基的要求,匠师将嵇康剑重铸,重新锻打。但不知为何,原本嵇康剑的血痕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融入了新剑,聚集在了剑锋之上。 剑成之后,李隆基将此剑命名为“秦皇剑”,常配身旁,以激励自己,却不想给裴旻选中了。 李隆基此时已有成就大事的胸襟,裴旻助他成就大事,他自不吝啬于这一把佩剑,慷慨赠之。只是秦皇剑这剑名太过霸气,他是君王自无所谓,裴旻却受用不起,让他自己命名。 李隆业惊疑的看了李隆基一眼,想不到他这位兄长竟然舍得。 裴旻也猜出了这是李隆基的佩剑,忙道:“这剑对于在下来说过于贵重,实在不敢奢求。只是借用一日,为陛下杀贼。用过之后,自当奉还。”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忍不住有些滴血。作为一个剑客,这把由大唐最高技艺制作出来的宝剑,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道:“古来宝剑配英雄,能得裴公子的相助,莫说这一把剑,十把百把朕都舍得,莫要推辞了……” 正说间高力士来报,王毛仲已经领着三百兵卒来到府中了。 李隆基大喜笑道:“来的正是时候,走,我领你们从武德殿侧门出去,你们过凌烟阁、紫云阁,绕过承香殿便可抵达玄武门,到了哪里一切就靠你们随机应变,胜败也在于此。”他越说声音越是慎重,玄武门对于李唐而言是一个魔咒一般的存在,自李世民于玄武门发动政变弑兄杀弟起,李唐大多政变都是围绕玄武门展开的。 李隆范道:“三哥放心,万事不成,还有我呢!”他是左羽林大将军,手中也握着部分的羽林军,只是他平素不甚管事,喜好文学音律,极少插手羽林军中事物,威望并不怎么样。 众人一起走出武德殿,正遇上王毛仲带着兵卒从远处大步走来。三百余兵卒,人人着甲,神色肃然,快步间步伐竟然相差无几,可见皆是训练有素的强兵。 王毛仲让兵卒待命,自领着三位校官大步走上前来。 “见过陛下,岐王、薛王!”王毛仲也穿着一身铠甲,人高马大的,显得英武不凡:“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还望恕罪。” “无妨!”李隆基笑道:“关键时候不必多礼,详细情况你可了解?待裴旻诛杀贼首之后,你们要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不让常元楷、李慈的亲卫有反击可能。” “末将了解,可心底不服!”王毛仲说话嗡里嗡气,好似莽夫一般,眼中有着倔强。 李隆基眉头一挑,沉声道:“为何不服?” 王毛仲还为说话,他身后一将已经开口道:“殿下并不信我等,诛杀贼首,本是我等任务,却平白多叫一外人加入不说,还要我们看他行动而动。万一外人出了差错,拖累我等,我等人头落地找谁哭去?” 李隆基眼中难掩怒火,想不到这兵卒还未动,自己人却闹了起来,怒视王毛仲。 王毛仲也是一脸无奈,作揖道:“末将对陛下忠心耿耿,细选出来的也都是心腹,是赤胆忠心的义士。他们信任末将,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方才义无反顾的跟随末将为殿下效命,他们不信任外人,末将也无可奈何。若陛下信任我等,将任务交由末将负责,末将愿以人头当保,必定取得常元楷、李慈的头颅觐见。” 李隆基游移不定。。 裴旻却笑道:“陛下,有道是是骡子是马遛一遛便知,王将军不信在下,情理之中。三剑,只要毛将军能接我三剑,便由王将军先手又何妨?”无言不信说第二更到,第三更,凌晨以前出!谢谢所有打赏跟投月票的兄弟!你们太积极了,这我道谢道不过来了。这里一并拜谢了,感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小伙伴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十六章 手不握剑 王毛仲并非是个莽夫,反之他外粗内细,有着足够的机敏狡黠,只是为人过于膨胀,持宠而娇。作为一个高句丽人而且是李隆基的家奴,从一个最低下的下人爬到今日龙武将军的高位,他的能力岂是一般? 只是王毛仲野心十足,不甘于小小的龙武将军,他要做大将军,还想要爵位,想要出将入相,功成名就,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功绩,才能满足。同时他又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在禁军圈子里小打小闹可以,真要上了战场,战阵交锋跟骁勇狡诈的突厥、吐蕃干起来,他还没那勇气。所以他一门心思的抱着李隆基的大腿,为他尽心尽力,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展现自己立功的机会。 此次兵变,最大的变数正是常元楷、李慈所掌控的羽林军。虽然南衙禁军也在太平公主的手上,但南衙禁军并不是能够轻易调动的。需要以宰相大印写下一道调兵公文,在经过大将军的确认,十六卫大将军升帐聚兵,管辖的兵卒方可行动,匆匆忙忙间若不事先做好准备,想要短时间聚集大兵,并且进入皇城内宫是不可能的。羽林军却不一样,羽林军负责皇宫安危,就驻扎在内宫玄武门附近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开动。控制羽林军也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一步,想要控制羽林军,先杀常元楷、李慈。这也是从龙之功里除去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这些领队以及郭元振这样的谋划者之外,参与者最大的一份功劳,在王毛仲看来也是最容易获取的。 利益动人,王毛仲如何甘心这到手的大功落入他人之手,而自己的三百兵卒成为他人的嫁衣? 不只是王毛仲,他的部下也存着不满。毕竟王毛仲吃肉,他们能够喝汤,可一但王毛仲喝汤,哪里还有他们的分? 王毛仲与部下合计了一下,如何将裴旻这个外人挤下去。 王毛仲了解李隆基,李隆基此人非常现实也喜欢率性而行,他对你好的时候,会对你推心置腹,什么事情都会依你。如果你在他的印象中变坏了,他会将你的优点看成缺点,缺点无限放大。 王毛仲知道李隆基对他极为信任,也相信李隆基对他的宠信远远超过裴旻,稍微越权,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只要自己事情干得漂亮,成功解决常元楷、李慈,一切都不是问题。 持宠而娇,莫过如此! 于是也就有了他部下不满不服的一幕……这不满不服也确实是有,但若无王毛仲的纵容,他的部下也不敢在李隆基的面前强出头。 裴旻的话让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对于裴旻的剑术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见过他的实力,而王毛仲的本事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他这龙武将军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水分,三招不要太夸大。 王毛仲擅于投机取巧,裴旻的“狂言”对他而言,非但没有觉得自己给小觑,反而先一步认为这是机会,能够赶走裴旻的机会,毫不犹豫的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裴公子的剑术。” 约斗的双方都以认可,李隆基也知与其劝说浪费时间,不如随了他们的意愿,正好他心底对于裴旻也不是很有底气,可以趁此机会见识一下:郭元振口中那惊世骇俗的剑术到底如何。 王毛仲拔刀出鞘,他的刀是高句丽特有的刀,比唐刀要弯但比日本刀又要直上一些,有点四不像:“拔剑吧!” 裴旻笑道:“不用了,都是为陛下效力,伤了和气,实无必要。” 王毛仲眼眸中终于出现了火气,自己好歹也是龙武将军,让一个小辈连续瞧不起两次,哪里还有颜面,大喝一声,手中弯刀飞舞,上一刀,下两刀,右两刀,左一刀的向裴旻劈砍过去,他人长得壮实,可刀法却是轻快一路的,一口气竟然劈出了六刀,刀刀生砍硬劈,看似毫无章法,却将弯刀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他哪里比得上裴旻轻快,左走一步,右退一步,好似闲庭信步般,都给他避了过去。 王毛仲一连六刀,连裴旻衣角都没碰到,怒道:“有本事别跑!” 裴旻眯眼笑道:“不跑就不跑!” 王毛仲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劈出去了一刀,他跑字刚落,刀锋已经逼近裴旻。 而裴旻说话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还击的准备,握住了剑身以剑鞘尾部搭在刀背上,顺着他的力又加了几分力量。王毛仲神色大变,刀竟然不受控制的往裴旻身上砍了去,便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上的时候,裴旻的身子向后平仰竟然向后呈现了一个直角,避开了这一刀。 王毛仲刚想松气,却发现自己的手依旧不受控制,顺着裴旻手上施加的力量往空气砍去。他想要抽刀却已经晚了,裴旻手腕一抖,秦皇剑脱鞘而出,一半藏在剑鞘中,另一半却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这个时候,裴旻的跑字,方才出口不久。 王毛仲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冰冷寒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别说三招,招都没出,自己已经败了。 裴旻再次轻抖手腕,剑回到了鞘中,至始至终他连剑柄都没有握过。 吞了口唾沫,王毛仲表情阵青阵白,长叹道:“陛下高瞻远瞩,王毛仲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裴旻展颜一笑道:“王将军刀法快捷,实是因为身着铠甲多有不便的缘故。”多多少少,他还算给了王毛仲留了颜面。 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等人面面相觑,裴旻打赢王毛仲并不会令他们感到意外。裴旻虽然年少,但他的气度不像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必有依仗。只是想不到他会用这种这种近乎打脸的方式取胜,实在让输得人难看。 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想着王毛仲的性格,却心领神会的一笑,心中意外安定了不少:暗忖道:“有裴旻在,至少遇到突发事情,可以有个商量的对象。” 对于王毛仲,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反感了:王毛仲昔年很得他欢心,渐渐给他委以重任,让他去拉拢万骑。只是他性格太容易膨胀。给他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上次的唐隆政变也是一样,关键的时候王毛仲掉链子“避之不入”,约好的一起杀进皇宫,他却消失三天才出现。好在没有坏事。念及他的功劳没有责罚他,依旧委以重任,这一次仗着兵卒都是他的人又来捣蛋? 李隆基沉声道:“裴旻的剑术已经见识过了,相信也无人不服。一切如计划进行,谁敢在关键时刻坏震朕好事,四弟、五弟,无需客气,立斩不饶。” 王毛仲打了一个冷颤,也意识到自己玩脱了,面色苍白如纸。 李隆基道:“抵定北军,是最关键的一步,不容有任何差错。功劳固然有大小之分,但只要一心为朕做事,朕绝不亏待。” 王毛仲闻言,面色好看了许多,他原本就给裴旻那出神入化的剑术给震慑住了,再有李隆基萝卜大棒一套打,心中不敢有任何他想。至于他身后的几位副手,更是早已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李隆基领着李隆范、李隆业一起往后殿走去:武德殿的前门靠着长乐门,那里的守将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从前门绕去凌烟阁过于危险。他们从后门抄近路,直接通往凌烟阁。凌烟阁是唐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那里平时并不会有人逗留,即便兵卒巡逻也极少巡察,很是安全。 这细节方面的东西,李隆基能提前预算的早已事先想好。 武德殿的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平素里只有太监与李隆基一个男人。 裴旻与王毛仲等人各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瞧。 李隆范、李隆业却全无顾忌,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确实融洽,说起话来也向来无所顾忌。 李隆业年岁最小,最好玩闹,左前右瞧,不住的摇头道:“三哥,你这后院比我王府差多了,一点也不符合天子的身份。要不由弟出资,给你翻修翻修。” 李隆基摇头道:“如今朝局不稳,强军马政,那一个不是耗资万亿,反正我宫内没有多少人,能节省一点是一点,不必破费。你要是有心,往国库里丢些钱物,三哥不嫌少。” 裴旻在后边听得有些感慨,节省至此的李隆基,为什么后来铺张奢华过分?难道真应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隆范笑道:“三哥,你这么一说,不就堵住五弟的嘴了?” 李隆基一想李隆业的脾性,笑道:“原来是另有所图,说吧,看中三哥什么了,俊马还是宫里的宫女?” 李隆业涨红了脸。 裴旻、王毛仲等人哭笑不得,这节骨眼上,他们兄弟几人还能说笑。却不知这是他们兄弟缓解压力的妙法:在武则天的幽禁生涯中,他们越困难越会彼此说笑开开心心的面对。因此熬过了难关,熬到了今日。 李隆范道:“就在不久前,五弟还跟我说,你宫里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宫女,长得水灵呢!就是给你准备赤箭粉的那个……”无言不信说谢书友剑心不灭的万赏,机械琛哥的四千赏,机械灯泡的两千一百赏,w贞、淘说人、的两千赏、张邪归正的枪版、子路92、书友数字的千赏、看看不说话、西山木石、destinykey的五百赏以及剑齿虎王、哈哈哈刀哈哈、枭祖宗、有没有什么不存、星上风、卢森堡选帝侯、1479955380、吃酒误事的百赏,谢谢支持!如有错漏,实在抱歉!再次谢过所有订阅过的书友。 第十七章 天命臣子 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谈笑无忌。 裴旻本也不去在意,可听到赤箭粉这三个字,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裴旻忍不住道:“那宫女是否姓元?元氏女?” 李隆基顿住了脚步。 李隆范、李隆业也一脸古怪的看着裴旻,他们只是知道自己这位三哥有服食赤箭粉的习惯,而且负责帮他研磨的是一个精通医理的宫女,长得不俗,至于姓什么叫什么,他们都不清楚。 高力士同样的一脸愕然。 李隆基沉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他的语气有些不善,这是属于他内宫的事情,一个外人对他内宫的宫女都了如指掌,那还了得?他这个皇帝,哪还有半点秘密? 裴旻一拍脑袋,苦笑道:“此事我慢慢说来,快,先去将她控制住,她是太平公主的人,是太平公主安排在殿下的眼线。” 李隆基神色骤变,也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事情在当前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高力士使了一个眼色。 高力士心领神会,面色肃然的往后庭走去了。 裴旻示意李隆基边走边说,顺便整理一下措词,总不能直接告诉李隆基是史书上记载的吧!史书上有着明确的记载,历史上太平公主对李隆基可谓全面制霸,在李隆基身旁安排了许多眼线,有着多种套路后手。其中有一个元氏女最得李隆基的欢心。在他们姑侄斗法期间,太平公主的最下策是用毒。只是下毒手法过于恶劣,又有迹可循,损人不利己,是太平公主计划套路中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办法。而李隆基每天清晨都要服食一盅赤箭粉,这赤箭粉就是天麻粉,天麻的作用是利腰膝,强精力,久服益气,轻身长年。这习惯也提供了元氏女下毒的机会。史书上没有记载元氏女的结果,不过既然记载于史册,定是给发现了。 裴旻之所以记的如此清楚,还亏得是二十一世纪,他第一个女朋友恰好是罕见的元姓,因故对这个元氏女特别有映象。 “这事本以为会藏在心底一辈子,却不想,果然天理循环,必有因果!”裴旻悠悠然的感慨道。 李隆业最是性急,不耐烦的道:“你倒是说呀!” 裴旻压低了声音,只让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与王毛仲听到:“这事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太平公主手下有一黑商,叫蒋博。他利用太平公主的关系人脉从幽州往返于长白山新罗,畅通无阻,养了一批打手。我两个好友的朋友,手中有着蒋博窥视的宝贝,给蒋博盗取了去。我那两个好友潜入了蒋博的家,一人将宝贝盗了出来,顺手牵羊的将放在一起的毒药也盗回来了。另一人把风意外探听到了一点消息,她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断断续续的说元氏女赤箭粉下毒什么的。蒋博发现丢失了毒药,大怒大急,广派人手缉拿。我得知此事,助他们脱离了危险,他们也将事情告诉了我。蒋博是太平公主的人,有心人一查便知。这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她要对付人,何须用下毒这种下作手段?除非她要对付的人不是常人……”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假话融入真实事件中,显得有根有据。 李隆范怒道:“这等大事,怎不早说?” 李隆基伸手制止了李隆范,摇头道:“那个时候静远只是一个读书人,你让他这么说?不远万里跑来长安告发姑母?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哈哈,此事如此隐秘,静远却能知晓。可见你与朕,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是老天送朕的一份大礼!”他连称呼都改变了,叫的格外亲热。 裴旻都给他叫得一愣,细细一想,也明白过来。古代皆有表字,如张飞字翼德,裴旻穿越而来的时候并没有表字,在文举试卷时有表字填项。裴旻当时就将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名写了上去,静远,宁静以致远,诸葛亮的名言,也有着一定的意义。想必是李隆基看过他的考卷,将他的表字给记下了。 裴旻颔首道:“确实如此,那时我也没有证据,朋友得来的手法也不正当。何况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半点依据,百口难说。此事便藏在心底,时间一久都忘记了。若不是先前岐王提起赤箭粉,我真想不起来还有这事。” 李隆范脸上怒气消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隆基颔首道:“现在说出来也一点不晚,若真忌讳一二,闭口不谈,可就不妙。”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元氏女以得他信任,甚至有了男女间的那种关系,只是尚未给她名分而已。别说李隆业今日没开这口,就算开了,他也不会给。虽然在他眼里元氏女确实比不上兄弟情义,可已经是他的女人,却也不能随意赠人。若裴旻说的一切属实,李隆基想想都是不寒而栗。 一行人至武德殿后院! “四弟、五弟、静远、毛仲以及诸位义士,一切就交给你们了!”李隆基对着众人躬身作揖。 君王行此大礼,让王毛仲与一干兵士,与有荣焉,一个个斗志昂扬。 出了武德殿,偌大的街道,果然空无一人。 李隆范、李隆业与裴旻、王毛仲依照计划往玄武门行去。 李隆基目送一行人远去,转身走向武德殿大堂:他自己这里也有要事,南衙禁军掌握在太平公主手下的几位宰相手中,他打算以皇帝的名义将萧至忠、岑羲、窦怀贞招来武德殿议事,直接在武德殿里将他们诛杀。 走到途中,正遇上迎面而来的高力士,沉声道:“如何?” 高力士道:“一切如裴主事说的一般,那元氏女是太平公主的人。我进屋的时候,元氏女正想将密信藏入装赤箭的竹篮里,应该是通过这种方法将消息传到殿外的。”说着他将手中的密信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取过一看,短短的纸条上写着“宫中有变,速速准备”八个字。拳头握紧,切齿道:“严刑逼供,看看还有没有同党,实在嘴硬也不用客气,直接杀了了事。” 高力士点头表示明白! 李隆基揉了揉疼痛的脑仁,长叹道:“好在有裴旻,要是让这消息传出去,情况就危险了。力士,你说是不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朕向来不信天命,今天却不得不信了。不然怎会凑得那么巧,让裴旻知道了元氏女一事?若不是朕选择用他,今天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高力士笑道:“小奴是认为有的,陛下是天命之主,自然有天命庇佑。” 李隆基听得大笑:“说的好有道理,朕无言以对。走,与朕一起去会会萧至忠、岑羲、窦怀贞这几位奸相!” ********** 武德殿的后方便是凌烟阁! 裴旻眺望着的高阁,心中不免有些遐想,不知自己日后能不能进入这凌烟阁?若是能进,那可就再好没有了。 他们并没有在凌烟阁逗留,直接穿过了凝云阁转道向西,来到西内苑的宫城边沿,大大咧咧的走向了玄武门。 到了这里他们也无需在偃旗息鼓,大大方方的往玄武门行去。 李隆范、李隆业一个是岐王,一个是薛王,自然无人敢阻拦,一直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驻扎在玄武门的羽林军大营千步之外。 “五弟,裴主事,毛将军,一切靠你们了!我在外支援!””李隆范与李隆业裴旻分道扬镳了。他是左羽林大将军,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帮助他们给右羽林军施压。 又走了几步,李隆业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右羽林军军营,突地低声道:“裴主事,三哥不在,四哥也走了,突然有点慌了,怎么办。” 裴旻无语的看着脸色有些惨白的李隆业,道:“怕什么,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薛王你想,太上皇只有你们五个儿子,现在五兄弟四个都在假传他的圣旨还有一个骗他,他要罚,罚谁去?总不能将你们一并砍了吧?法不责众,我们都不怕呢。” 李隆业一想也对,这假传圣旨的五个兄弟都有份,他父亲向来心软,不可能绝了自己的后,胆气也足了,笑道:“裴主事说的在理,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就冲你这话。本王交你这朋友了,以后我们亲近亲近……本王是平康坊的贵客,带你去尝尝人间极乐。” 裴旻再度无语:平康坊不就是当初他们组团押妓的红灯区?突然想到娇艳的娇陈,不免心道:“不知她现在如何?” 李隆业心中大定,昂首挺胸的走向了右羽林军的大营。 来到营门前,羽林军的护卫兵麻利的挡在了李隆业的面前,斧钺交叉,禁止通行。 李隆业怒骂道:“滚开,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本王带着上皇圣旨,你们不要脑袋了,给本王让开,通知常元楷、李慈,让他们速来接旨!”无视面前的斧钺,大步走进了军营,跋扈的王爷风范尽显。 虽说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李隆业真要硬闯,他们也不敢出手,何况如今他身负圣旨!无言不信说新书求月票啊!谢书友寂寞商道、穆易名金的五百赏以及请问你是那位、洒满满脑袋的百赏,谢谢支持!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十八章 三字杀贼 偌大的军营有好几千人,而他们仅有三百! 但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 李隆业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军营,手中举着一张黄色卷轴,卷轴上雕龙画凤,正是如朕亲临的圣旨。 裴旻也已经混迹在了三百兵丛之中,他们一行三百余人鱼贯而入,仗着李隆业的纨绔气势,顺着驰道横冲直撞直接进了中军帅帐。 中军帅帐固然宽大,却也容纳不下三百人,其中两百八十五人居于帐外,帅帐内加上李隆业、裴旻、王毛仲也只有十五人。这是裴旻刻意控制的数量,若帅帐中安排了太多的人,必然会引起常元楷、李慈的戒心,将之视为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从而不敢入内,但只要帐内人少,就算是明知是鸿门宴却也不得不闯。 玄武门是太极宫的北门,地居龙首原余坡,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是宫城北面的重要门户,也因如此以其重要的政治、军事地位称雄当时。贞观十二年,太宗李世民下令,于玄武门置左右屯营,以诸卫将军领之,其兵名百骑,后经不断扩充,从百骑、千骑到万骑,武则天垂拱元年改为左右羽林军,因此,这里也就成了中央禁军的屯防重地也是历次宫廷政变的策源地。 因为地处高位,常元楷、李慈一早发现了李隆业、裴旻、王毛仲一行百余人。 他们敏感的聚在了一起,相互看着李隆业有恃无恐的持着圣旨突进了中军大帐。 常元楷脸上有些震恐道:“太上皇这是想干什么,传旨而已,需要动用三百万骑?” 李慈脸色也有些苍白道:“不会是太上皇改了主意,再次反悔了吧?想让陛下继续担任皇帝,要撤了我们的兵权?” 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这句话是裴旻安慰李隆业的,但事实上假传圣旨是欺君之罪,杀头都是轻的,严重的直接牵累三族。【零↑九△小↓說△網】常元楷、李慈先入为主,怎么也料不到李隆业这是假传圣旨。 何况李旦并非明君,耳根子软,优柔寡断,人尽皆知,时不时的一个主意,就跟天气一样,谁也预料不到。天晓得这一次,李旦又吃了什么风,想出什么法子。常元楷也琢磨不透李旦的心思,高深莫测的皇帝不好揣测,李旦这样优柔寡断一会儿一个想法的皇帝,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于李慈的话,常元楷反驳道:“不会吧,太上皇终究是疼爱长公主殿下的,不至于完全不留余地。我倒是担心,太上皇给人蒙蔽,说我们有谋反之心,这才让薛王领着万骑来营中试探。” 李慈脸色也是一变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常元楷渐渐冷静下来道:“有长公主在,我们没做过的事情,长公主不会坐视我们无端冤枉的。我们这里绝对不能给他们抓住把柄,否则真的百口莫辩了。” 李慈看着远处的帅帐,吞了吞唾沫道:“这么说,我们要去接旨,不知为何,我这心里瘆的慌。” “废话!”常元楷对于自己的部下也没有什么讲究的,直接骂道:“拒不接旨等同抗旨,我还想多活几年。” 李慈灿灿道:“我这不是怕嘛,这最后几天,最容易生事。” 比起李慈的凭借家世上位,常元楷至少是见过世面的,曾接替张仁愿成为朔方军总管,负责北方的战事。虽然干的不怎么样,给当地百姓轻视,却也不是李慈这样温室里的花朵能比的,沉声道:“你考虑的不无道理,不能不防着陛下在最后关头给我们来个破釜沉舟。我看了,他们帅帐里只有十几人,余部都在帐外。我们先安排兵马在帅帐附近候着,各自带着护卫去接圣旨,就算有个意外,也好瞬间应对,我们还得让长公主知道这里的情况……” 李慈想着太平公主给他们安排的护卫,心底大安,赞道:“大将军说的有理!这右羽林军营是我们的地盘,瞎操心个什么。为何安全起见,我去将明光铠穿起来,就说在练兵。” 常元楷一想也对,一边下达命令派心腹去通知太平公主,一边也回营去穿明光铠了。 明光铠是唐朝最具盛名的将官铠甲,由数百铁片缝制而成,身上要害处还是钢片缝制的,不说刀枪不入,寻常凡铁想要破防,却也不易。 他们全部武装带上彼此的护卫,一同走向了帅帐。 李隆业将手中圣旨在面前一摊,高声道:“常元楷、李慈接旨!” 宣读圣旨时,使者等同皇帝,官员必需恭敬接旨。 唐朝不流行跪礼,但作揖是必须的。 常元楷、李慈都办弓着身子,半身前倾。 李隆业念道:“右羽林……” 锵! 李隆业才念了三个字,耳中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其后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念出口,手中的圣旨背面已经一片猩红,两个硕大的脑袋滚到了脚边,硬生生的将他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在他面前只剩下两个无头的尸体,血柱冲天飙射,血腥味瞬间弥漫帅帐。 常元楷、李慈死了! 李隆业甚至都不知两人是怎么死的,只是一个呼吸,三个字,两人就身首异处…… 裴旻一剑杀了常元楷、李慈,并没有停手,左手的剑鞘丢向常元楷身后的瘦小的中年人,手中秦皇剑直取余下三人。 裴旻出手的速度太快,连有准备的自己人都没反应过来,何况是护卫。他们固然武艺不凡,但都在躬身作揖,根本来不及躲闪拔剑,只是两剑,李慈身后的两人便给他杀了。第三人有了点点的空隙,避开了裴旻的快剑。正想拔刀而战,裴旻又岂能如他意愿,秦皇剑斜刺里一削,对方手腕应声而断。 裴旻这才恍然自己手上不在是华而不实的秋水剑,而是可以削金断玉的利器,剑锋毫不停留向上一带,从对方的颈部划过。 一声惨呼,砰的一声! 王毛仲如导弹一般冲天而起,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来了个狗啃泥,口中大叫:“呸……杀了他,杀了他!” 原来王毛仲见裴旻得手,又开始抢他们的汤喝,暗恨之余,直接招呼着兵卒动家伙抢汤。 那瘦小的中年人为了躲裴旻的暗器,正好在他近处,直接抽刀对着他砍了过去。 一刀一刀,迅捷快猛! 只是他料想不到中年人武艺在他之上,尤其是步法更是诡异非常,左右歪歪斜斜,绕的他头昏眼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屁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裴旻仗剑而上,笑道:“你的对手是我!”在常元楷、李慈还未进帅帐的时候,他便在帐内注视着六人,常元楷、李慈穿着厚重的铠甲,闪避不易在他眼中就如羔羊一般。他做的只是找准位置用他手中的剑,从他们的颈部切过去而已。常元楷、李慈身后的四人却具是不凡,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可以判断四人下盘皆有一定功底。下盘稳健的人,武艺一定不差。 尤其是离常元楷最近的那个瘦小中年人,虽然他其貌不扬,但他每走一步,步与步之间的距离竟如精心计算过一样,不但精准而且落地生根。只论这脚下功夫,裴旻自问比及不上,他的武艺是四护卫中最出色的。 因此裴旻在脑海里第一时间里做出了分析,斩杀常元楷、李慈之后,先将其余三人杀了,在全力对付中年人,以剑鞘为暗器,是不想让他妨碍自己。 却不想王毛仲竟然毛毛糙糙的去找他的麻烦,吃了大亏。 王毛仲是三百兵卒的首领,他若死了,情况只会更糟,没有迟疑,秦皇剑直抵中年人后心。 中年人身形一闪一摆,竟然闪避了开来,手起剑落,将身旁的一名兵卒胸口刺了一剑,了却了他的性命。 裴旻眉头一挑,心中火起,一剑不中,二剑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中年人斜身又向左侧闪避。裴旻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的呼呼挥洒,瞬息之间,剑影弥漫,刁钻古怪的剑势如龙影飞空,龙爪狂舞,将中年人压制得无处躲闪。 猛听得当的一声响,中年人手中长剑应声而断,胸口也给劈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而下。 中年人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冲着裴旻咧嘴笑道:“想不到临终前,能够亲身体会如此刁钻凌厉的剑法,倒也不亏了……”他不是惠范招募的江洋大盗,而是太平公主刻意收买的人才,叫许宁,是长公主府的门客,最擅长的就是脚下功夫,剑术也有几分造诣,当初太平公主为了测试他的能力,特地命五十名神射手对他进行射击,五十人各射十箭,却伤不得他分毫。今日他见裴旻出手如电,以速度见长的他,竟也来不及支援。这正主已死,本想找个机会,凭借步法逃溜出去,却不想裴旻的剑封锁了他所有的出路,硬生生的逼得他受了一剑。 王毛仲缓过气来,怒急攻心,将手中的长刀甩了出去。 许宁本就深受重创,坐以待死,无意反抗,任由兵器穿胸而过。 第十九章 顺利与意外 帐内的拼杀不过一瞬,裴旻本就是剑术行家,同龄一辈所向无敌,唯有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方能与之一教高下。 如他这样的高手,出手偷袭,莫说是常元楷、李慈这类武艺一般的人,即便宗师级别的,都有可能栽在他的剑下。 常元楷事先的安排也成了鸡肋,直至帐内拼斗结束,埋伏的五百余兵士方才在将官的带领下冲向了帅帐。 王毛仲的兵士这时挥了效用,王毛仲为人贪权自傲,性格也算的上是卑劣,但他能力确实不俗,带兵极有一套。他挑选的三百士卒都是各中精锐,没有等王毛仲的安排,已经先一步在偏将的指挥下,列成了防守阵势与五百余兵士冲击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 羽林军的兵卒要救他们的统帅,万骑军的兵卒要护他们的统帅,帅帐前的寸尺之地成为必争之所,羽林军每向前推进一步,必将付出数条鲜活的生命,万骑军折损一人,也会有人义无反顾的补上空缺。 血腥味弥漫! “都给老子住手!”王毛仲双手持着常元楷、李慈的脑袋大步走了出来,配合他威武的身躯,颇有威势,尤其是声音洪亮,如若洪钟震响,厉声道:“逆贼常元楷、李慈已经诛服,你等还要殊死顽抗,难不成想要偕同家人一起殉葬?” 喊杀声渐渐小去,闻讯的兵卒各个都迟疑起来,他们如此奋力拼杀只为救他们的将军,如今将军已死,众兵士也无战心,徐徐后退。看着王毛仲手中常元楷、李慈那两颗硕大的脑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目光渐渐聚向了一人羽林军长史魏良! 他是常元楷的心腹,也是除常元楷、李慈之外,羽林军中地位最高的人,负责军中的所有事物。 魏良看着常元楷的头颅,眼中刺红:常元楷待他极好,即便让他为常元楷牺牲性命却也在所不惜,可是常元楷已死,他若一意孤行,为其报仇,自己身死倒是无妨。然而他还有妻子还有儿子更有母亲,连累妻儿老母,他如何下得了这个命令。 听着屋外的喊杀声已经消散,李隆业苍白的脸色好过了些,五兄弟中他是最小,平时又多受长兄照拂,极少有独当一面的时候,突然遇到这种大场面,心底有些茫然,缺乏自信。 裴旻劝道:“薛王,该你上场了,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李隆业点了点头,咬了咬牙,猛地拍了拍脸道:“一直受三哥照顾,也该为他做些事情。”他将手中染血的圣旨,举在手中,大步的走出了帅帐。 帅帐外残留着先前拼杀的痕迹,先前的拼杀只是短短盏茶功夫,地上却已有三十余具尸体,还有诸多人在一旁哀嚎着,可见拼杀的惨烈。 李隆业见此情形,面色抽了抽,但见裴旻手持秦皇剑屹立身侧,想起那如龙飞凤舞般的剑技,心中大安,又见他面色如常,心中也甚是佩服:裴旻年岁小他许多,却丝毫不受影响,委实了不起。他却不知,此间情形与当年奚族入侵怀柔县的一片狼藉相比起来,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李隆业再次将圣旨摊开,高声念道:“奉上皇圣谕:镇国太平长公主意欲谋反,右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有负上皇圣恩,身居重任不思报国,居心叵测,跟随逆贼,欲行谋逆之事,罪无可恕。特令就地正法,以显国威。羽林军余者因不知情,特赦无罪。另命薛王知右羽林大将军一职,领军中将士为国讨逆,钦此!” 李隆业的话音落下,魏良哪里还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政变!又一次政变来了,而待他恩重如山的常元楷是第一个牺牲者…… ********** 老四李隆范在与李隆业裴旻告别后,一头冲进了左羽林军军营,他官拜太常卿,兼左羽林大将军,这回自己的军营,自然无需任何通报! 一入帅帐,李隆范毫不犹豫的命人聚鼓升帐! 咚、咚、咚! 巨大的牛皮鼓震响,不过一刻,左羽林军的将校齐聚帅帐! 左羽林军的将校一个个茫然的看着李隆范,在他们的记忆里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常年不来点卯,两三个月都难得见到一次。今天一大早来了不说,还敲响了聚将鼓,难道有什么大事生? 便在他们疑乎的时候,李隆范从案几上拿起了圣旨对着诸将高声道:“奉上皇圣谕!” 李隆范话音一落,诸将登时躬身听谕。 “镇国太平长公主深得恩宠,却不思感恩,勾结内外,意欲谋反,有负上皇圣恩……”他一字一句,犹如警钟在耳,左羽林军将校震撼的欲呼出声来。 李隆范将“圣旨”念完,立刻下达命令道:“太平公主勾结内外,刻不容缓!曹将军,你立刻领五百人随我去右羽林军军营!赵将军,你将军中所有兵马聚集起来,随时准备出战。” 曹将军、赵将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羽林军向来是政变拉拢的主要目标,曹、赵两位将军虽不是太平一党,却也没少受到拉拢,但秉承忠义不愿意涉入其中,属于中立一派。现在李隆基面临的危险局面,人尽皆知,太平公主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造反,完全说不过去。 李隆范比起李隆业要沉稳许多,见曹、赵两位将军迟疑,一手握着剑柄,双目怒视帐内文武将校,喝道:“你等还不接旨,难不成也是叛贼一党,胆敢抗旨?” 曹、赵面面相觑,李隆范是他们的上司又是皇子,真要以抗旨罪杀他们,他们也不敢抵抗。圣旨虽假的可能性居多,但凡事皆有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最终曹将军先一步道:“末将领旨!” 有了表率,赵将军与其他人也不再迟疑,领旨谢恩。 曹将军点齐五百兵卒与李隆范一起进入了右羽林军的军营,李隆范来势汹汹,营外守卫如何有胆子抵挡,纷纷逃避。 当时正值李隆业念完圣旨,目视周边右羽林军兵士。 裴旻仗剑高喝:“上皇格外开恩,你们莫不是想抗旨不遵?” “哈哈!”李隆范慷锵有力的声音传来:“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谁敢抗旨,翻天了不成?” 有了李隆范的五百左羽林兵士的加入,裴旻一行人胆气更是足了。 魏良见右羽林军的将士早已没了气势,丢下手中兵器,拜服在地:“谢上皇特赦!” 李隆业见四哥来了,底气也是十足行至魏良面前道:“本王命你为知右羽林军将军,点齐兵马,随本王剿灭叛党!” 魏良做梦都想升任右羽林军将军,光宗耀祖,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升任,虽然是暂代,却可以想象只要自己听命行事,今日过后“知右羽林军将军”前面的“知”会去掉,不再是暂代。 “末将遵命!”魏良毫无疑问,给收服了。 左右羽林军自此策反成功! 裴旻他们这一路的任务也以完成了一半,有了不错的开始。 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三人眼神交流,羽林军策反成功,等于掌控了一半北衙禁军,要对抗南衙禁军,还需要万骑的相助: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正是策反万骑! ********** 几乎在同一时间,类似的事情同样生在中书省:老二李成义与李守德手持圣旨,闯入了中书省。中书省虽是三省之一,国之重地,防守深严,但李成义身为皇子,又持拿圣旨,哪有人有胆子阻挡在他的面前:直接将右散骑常侍贾膺福、中书舍人李猷拿下,并且控制了中书省。 他们这一路,任务最轻也先一步获得了全功。 但政变并非完全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李隆基自己这一路就生了意外,依照他的计划是将忠于太平公主的五位宰相一网打尽,以皇帝的敕令将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等人请至武德殿议事。 虽然他们是太平一党,但尊卑礼仪还是必须遵守的。皇帝亲自召见问政,身为宰相,哪有不去的道理。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自然不敢不去,但是其中出现了小小的意外。窦怀贞、萧至忠临时收到了一封急报,十万火急,需要及时处理,当误了片刻。 岑羲、崔湜先行一步,到了约定时间,李隆基只能先行斩了岑羲、崔湜。晚一步行至路上的窦怀贞、萧至忠,察觉了情况不对,逃回了尚书省。他们一边联系太平公主,一边当机立断效仿当年张柬之、敬晖、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五人逼迫武则天逊位的做法,以宰相大印写下一道调兵公文,揣在怀里直奔南衙击鼓聚将,召集各卫将领。 越到紧急关头,身居高位的人越会满嘴放炮:李隆基的做法是假传太上皇李旦的上皇圣旨! 窦怀贞、萧至忠更是直接,当众宣布李隆基意图弑父,招各位兵士起兵勤王…… 不只是李隆基这一路,老大李成器这一路也遇到了意外! 这意外还有点啼笑皆非! 第二十章 听天由命 依照李隆基与李成器、郭元振的原定计划,先是由李成器入宫面见李旦,向李旦说明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谋反一事。依照他们的估算,李旦将信将疑,未必会全信,但也不会完全不信,他必然会召见大臣查问缘由。 郭元振是兵部尚书,他的证明可以让李旦认清事实。李隆基在处理完武德殿事情后,也会前来禀报情况。到时候三人成虎,由不得李旦不信。一步一步,多么巧妙。 李成器也是依照这个剧本来写的,他面色震恐,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太极宫。 作为李家五兄弟的老大,李成器固然比不上李隆基的英明神武,在稳重阅历上却更胜一筹,表情乔装的极像,一口气冲到了太极宫的后殿,人还未到,已经高呼起来:“父皇,父皇,不好了,大事不妙,姑母,姑母……她……”他跑到了近处,看到了面前的光景,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表情如见鬼了一样。 李旦继承着了李家儿郎的优秀血统,是一个容颜俊秀,眼精目灵,额角宽广,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头带翼善冠前圆后方,一身黄色镶着金龙的外袍,赋予了他君王的威严。只是他经历了太多风浪,不过半百之龄,面色有些苍老,须发已成灰白,一点儿也不想是养尊处优的太上皇,反而有几分像似小康人家的老翁。 他见李成器大呼小叫的跑来,脸色有些古怪,五个儿子中他最钟爱稳重懂事的李成器,当初即便李隆基立有问鼎之功,他依然觉得李成器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不顾众多大臣的提议,欲立李成器为太子。只是李成器推迟不受,觉得李隆基更为合适,这才轮到李隆基。 向来稳重的李成器,竟然这般不顾仪态,李旦不免怒道:“老大不小了,大呼小叫的,曾何体统,让你姑母看笑话呢!”说着对着一旁的太平公主道:“也不知怎么了,大郎向来稳重,今日却如此浮躁。” 李成器呆傻的原因正是太平公主,他哪里想得到告发的谋逆叛乱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这人在跟前,告她谋反? 太平公主今日本不打算进宫的,她打算去大慈恩寺为悼念死去的父亲,是李旦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孤零零的一人,突然心生悲凉,将太平公主叫来宫里陪他,这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就这么出现了…… 太平公主抿嘴一笑:“皇兄,大郎或许有急事呢!我怎么了,你姑母姑母的叫,不像是有事寻我。”她与李成器也不是很亲,李成器过于持重,与她而言,不好控制,不能立为傀儡。敏感的她,对于那一句句语气不善“姑母”起了疑心。 李成器惊愕之下,当机立断直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喝道:“大胆逆贼,你在我父皇身侧,居心何在。”说着竟直接去砍太平公主。 李旦神色骤变,根本不及反应本能的挡在了太平公主的面前,伸手去夺李成器手中的剑。 李成器忠孝双全,哪敢对他父亲动手,由得李旦夺去了他的兵器。 李旦一脚将李成器踹倒在了地上,怒视李成器,将手中的佩剑丢在地上,咆哮道:“逆子,疯了不成?”他双目瞬间赤红,犹如一头受伤怒吼的雄师,不,是已经是伤痕累累的雄狮,只是平时掩盖的很好,无人看的出来。只有见李成器意图伤害太平公主的时候,他满身的伤口瞬间撕裂了。 太平公主看了李旦一眼,强横强势如她者,在这个时候眼圈竟然一红,泪水差一点点就滚落下来,李旦的满身创伤当今世上只有她一人能够明白,能够懂得……因为她也有,只是她更加坚强。 太平公主扶着摇摇欲坠的李旦,凤目看着李成器道:“大郎,本宫好奇你口中的逆贼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我李令月与宰相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羽林军常元楷、李慈合谋里应外合,弑君篡位?”以她的智谋哪里还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李成器敢在这时摊牌,已经说明,一切以箭在弦上,这里不久就会得到兵变的消息,虚与委蛇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成器从地上起身,厉声道:“难道不是如此?” 太平公主心急如焚,却依旧保持从容,对李旦作揖道:“是非黑白,皇兄自有定断,容臣妹告退!”她实在想不到李隆基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已经失去了先手,急于挽回劣势。她清楚她的部下只有几个能够独当一面,万一受到了限制,缺少她这个主心骨坐镇,局面一但崩盘,想要挽回就不容易了。 “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这、院、子!”李旦刺红着眼睛,以是泪流满面,一字一字咬的特别清晰,声音仿佛野兽的低吼。“来人!”在他一声令下,太极宫四周涌出来近乎五十位骁勇的武士,这能够在皇帝寝宫护卫的兵卒都是精心挑选无比忠贞的义士,他们唯李旦一人的命令是从,即便是李隆基也休想指使得动他们。 “看住长公主跟宋王,他们若想离开这院子,不必留情,朕许你们格杀勿论!”李旦瞪着李成器、太平公主一眼,眼中警告之色甚浓。 看的李成器、太平公主心中具是一震,知道李旦这不是开玩笑,不管眼前这瘦弱的男子再如何的优柔寡断,在这个太极宫,他终是王者。 李旦警告后转身就走。 “父皇!”李成器神色骤变,慌忙挡住李旦的去路道:“父皇,你,你这是去哪?” 李旦一字一句的道:“朕要看看,这大唐,朕还能不能做得了主!”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李成器,向外走去。 李成器悲呼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头撞在了地上道:“父皇,别去,这事情一起,回不了头了……孩儿不孝,今日已死逼父,若父皇真要去,孩儿不敢阻拦,唯有横死当前,祝父皇万寿无疆!” 李旦瘦小的身躯一颤,缓缓的转过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用那颤抖的手指着跪伏在地的李成器道:“逆子,你,你竟然为了三郎,如此逼迫为父?” “不!”李成器抬起了头,血丝从额上留下,不住摇头呜咽道:“不,不,不只是三郎,还是父皇您,回不了头了。在孩儿走进太极宫的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发生,箭以射出,收不得了。您这出去面对的是一群红了眼的乱兵,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儿摧骨扬灰也无法弥补自身罪孽。” 李旦看着言辞恳切的李成器,失魂落魄的摇着头,长叹一声道:“延寿,你去武德殿,将三郎那个逆子给我叫来,朕要看看,他那什么脸来面对朕……延喜,你去看看,外边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能劝得住,若能劝得住,给朕下一道口谕,让他们停止当前愚蠢的举动,李唐的江山,还是朕做主!” “是!”李旦最亲信的宦官许延寿、许延喜领命作揖,匆匆出了大院。 太平公主上来将李旦扶住,柔声道:“皇兄,坐下吧,到了今日这局面,只能听天由命了。”她了解他这位兄长,李旦因为这半身的经历,将亲情看的无比的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就算有眷恋皇位的心,依旧将皇位传给了李隆基,因为在他看来李隆基要比皇位更重要一些。若不是李隆基的手下刘幽求意图逼宫,犯了大忌,李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废李隆基的。 如今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她知她这位兄长的心,想必是伤透了。也知道事已至此,李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们离去的,就如她说的一样……听天由命。 是李隆基的布局强,还是她残留的硬实力厉害! 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焦虑的等着,聚将鼓已经敲出,就等十六卫大将军、将军的道来。 同时整合了左右羽林军的李隆范、李隆业,将羽林军合并为一军涌向了万骑营。 万骑最早源于李世民的百骑,李世民喜好狩猎射箭,因为外出邀十六卫兵卒保护太过麻烦,就从元从禁军中选出百骑为心腹,名为飞骑,专门护卫他外出打猎的。至李世民之后,历朝的皇帝越来越虚,觉得百骑的数量太少,一套扩增,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扩充至万骑。当然万骑也是虚数,并非是真正的万人,比羽林军规模还要差一千人左右,分为左右万骑,共计五千余数。 羽林军大军气势汹汹的压境,左右万骑一下子慌了神。万骑的统帅称——使。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得讯,铠甲都来不及穿,慌里慌张的闭上了营门,做好战斗准备。 裴旻见状笑道:“左右万骑这是不欢迎我们啊!” 李隆业现在与裴旻特熟,打趣道:“咱们气势汹汹的上门,他们还能高高兴兴地开门欢迎,我们反而不敢进了。这样也好,省的我们在这等他们整备。”顿了顿道:“四哥,等会我们两个谁上?” “严肃点!”李隆范整了整衣冠,来到近处,再次打起来李旦的幌子,高举着圣旨,道:“圣旨到!上皇有旨: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速来接旨!”无言不信说恭喜风盟秋怀涵梦成为《盛唐剑圣》的第一位盟主,别的不说出盟加更的规矩是懂得。只是无言还在上班,明天星期一,已经确定有急事。加的这更欠着,三天之内,必定还清。若有违背,直播割大jj。 第二十一章 胜负已定 李隆范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左右万骑营一阵议论,最终左万骑营的营门先行开打,左万骑使薛君故领着两位偏将出营听旨。右万骑使马旭见此也开了营门,不过他带的人较多,足足有十人。 “末将薛君故恭听圣谕!”薛君故见李隆范、李隆业、裴旻等人来者不善,也知宫中有变,但是万骑的数量逊色羽林军千余人,外加毫无准备,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与其给以抗旨罪斩杀,不如老老实实的出来接旨。其后而来的马旭也躬着身子,眼中有着骇然,外带几分不知所措。 李隆范老生常谈的念着圣旨,圣旨里的一字一句,他都能背诵下来,念得特别顺口。 这圣旨方落,马旭身后的一名果毅不服的叫了起来道:“不可能,长公主怎么可能造反?定……”他话还没说完,头却不见了。 周边皆露着惊骇之色,他们只觉得剑光一闪,然后便见一具无头的尸体站立着,犹自不倒,可见速度之快,约莫三个呼吸,尸体方才落在地上,咂起一片尘土。 这尸体倒下的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周边只觉得有半刻钟那么长。 一时寂静! 一滴血从剑尖流落地上,裴旻仗剑而立冷声道:“太上皇亲自颁布旨意,太平公主谋逆,证据确凿,竟然有人质疑圣旨,该杀!” 裴旻一脸煞气! 作为剑术名家,他出手偷袭的快与猛威慑力十足,几乎没有人反应的过来,给他偷袭的人已经身首异处了:看着一脸煞气的裴旻,薛君故、马旭一脸苍白,尤其是马旭。那说话之人叫许容,已经给太平公主收买了,是太平公主的人。这些天没少在他面前嚼舌根,为太平公主充当说客,眼瞧着李隆基皇位不保,而太平公主的势头越来越好,马旭也渐渐动了心,虽未明确的给太平公主答复,但也做了暗示。只要许他高官厚禄,右万骑可以效忠太平公主。却不想还没有得到太平公主明确的答复,牵线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没了脑袋!若面前的这个煞星知道自己与太平公主的密谋,那一剑砍的是自己,自己躲得了?想到这里,马旭一阵头皮发麻,只觉得许容的下场就是自己的警钟,若不做好当前的应对,下一个没有脑袋的尸体没准就是他。 心念于此,马旭哪敢有半点迟疑,反正许容已死,他背地的勾当无人知晓,直接扯着嗓子高声道:“万骑马旭领旨,愿助太上皇、皇上讨逆。” 马旭已经表态,薛君故想着双方的实力完全不成正比,只能一并领旨。 李隆范大喜过望,先前他还觉得裴旻这一剑杀的有些草率,担心会引起哗变,却不想效果如此之好,不免另眼相看。 有了羽林军、万骑的支持,也就等于有了与南衙禁军对抗的资本,左右羽林军加上左右万骑共计一万余人,万兵浩浩荡荡南下汇聚到了武德殿。 李隆基已经得到了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聚兵点将的消息,心中正是大急。南衙所掌控的兵力远在羽林军、万骑之上,若让窦怀贞、萧至忠有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即便他们能够尽起北衙之兵,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在这危急关头,得到了北衙之兵前来勤王相助的消息,李隆基自然大喜过望,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一行人能够在这短时间里获得全功,无疑是在一团乱麻的局面中雪中送炭。 “太好了!四弟、五弟,你们真的是好样的!”李隆基激动的无以复加,近乎手舞足蹈的道:“计划出现了小小的变故,我只是杀了岑羲、崔湜,却让窦怀贞、萧至忠跑了。” 李隆范、裴旻神色一变,也知事情有些大条,这窦怀贞跑了倒无所谓,窦怀贞只是中才,有本事却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萧至忠则不一样,作为太平公主的谋主,萧至忠清俭刻己,简约自高在文武中极有威望,而且行事果断,甚有方略,他的逃出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对他们是大大的不利。 果然! 李隆基说了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聚兵的事情。 李隆基道:“好在你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收复了北衙禁军,不然当真危险。我们先去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将皇城内宫封锁起来,只要我们控制了皇宫,以皇宫的坚固,南衙禁军想要破城,无异是痴心妄想。” 裴旻觉得过于保守,提议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激进一些,一味的守不是办法。只有表现的强势,才能显出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如陛下所说的那样,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另一路直接杀出去,若我估算的不差,现在外城兵将必然乱作一团,兵将聚集,人心惶惶。十六卫将军对于萧至忠的话应该不会全信,只是碍于令法规矩,不得不听命行事。只要我们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或是直接将他们斩杀,南衙禁军未必敢反。” 李隆基眼睛一亮,心底却有些迟疑。固守三门是万全之法,能够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裴旻说的虽然有理有据,但分兵出去会导致他手中兵卒紧缺,有守不住长乐、承天、永安三门的可能。 “陛下莫要犹豫,裴旻此计大善……”李隆基话还没决定,郭元振气喘如牛的走进了武德殿。 李隆基愕然道:“郭公怎在这里?”他神色微变道:“莫不是大哥出了意外?” 郭元振断断续续的道:“没,是有了意外……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在太极宫拐角处看见太平公主的仪仗了。”依照原定计划,他是等候传召的,已定李旦的心,但是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恶人先告状已经失效。他留在那里也没有了意义,折回了武德殿,正好听了裴旻的提议。 郭元振本是用兵能手,在这方面无人可比,尤其是他缓气过来后,更是滔滔不绝的道:“兵法云:兵贵神速。北衙的兵与南衙不同,北衙的将领有调兵掌兵的权力,兵卒上下一心,如指臂使。而南衙宰相有调兵的权力,却没有掌兵的权力。换而言之,就算窦怀贞、萧至忠有权力调动十六卫大将军手中的军队,但执不执行,如何执行,是阳奉阴违,还是奉若圣旨,一切都看十六卫大将军自己的意思。大军逼宫,这可不是小事,十六卫大将军就算得到窦怀贞、萧至忠的命令,心中必然会有迟疑,不敢冒险。何况右骁卫将军葛福顺、左威卫将军李仙凫都是昔年响应陛下号召,诛杀韦后的功臣,跟陛下走的很近。他们或许不敢公然反对窦怀贞、萧至忠,却也不会出全力。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完全倒向太平公主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等人。只要我们声势足够,以我们北衙的力量,足以震慑南衙。歼灭李钦、冯柏,拉拢葛福顺、李仙凫等将,诛杀贼首,抵定大局。” 裴旻终究年轻,经验善浅,固然有才智,但不及郭元振这般老辣,将一切思考的面面俱到,同样的道理,由他说出来是有理有据,说服力十足。 李隆基不再迟疑,颔首道:“就依静远、郭公的意思行事……郭公,调兵遣将,是你的长处。左右羽林军以及左右万骑,皆由你来调配。” 郭元振也不拒绝,果断下达了调派命令:左羽林军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右羽林军左右万骑率兵直攻南衙,若有遇到抵抗,格杀勿论,同时在出击的时候,大势宣扬太平公主的叛逆以及上皇旨意,让十六卫大将军心生忌惮,不敢擅自响应窦怀贞、萧至忠的号召。 最后郭元振又特别叮嘱了裴旻一声道:“皇上的安危大于一切,你的武艺最高,由你来护着皇上安危。”他这是在为裴旻考虑,裴旻协助李隆范、李隆业拉拢羽林军、万骑是李隆基兵变成功的关键,已经获得天大的从龙之功。他年纪轻根基浅,这份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消化好一阵子。余下的功绩分摊下去才是正理,若从龙之功过多聚在一人身上,这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与长远的发展反而不利。 裴旻也知这个道理,听命行事。 一切正如郭元振预料的一般,窦怀贞、萧至忠虽有调兵指挥的权力,但南衙禁军真正的兵权是掌握在各自大将军手中的。聚兵逼宫这种事情,关系太大,身居高位的诸卫大将军怎能不慎重行事。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禁军敷衍了事,尤其是在羽林军、万骑杀出宫城以后,诸卫大将军更是约束自己的部下,开始盘算胜负,打算站位了。 南衙禁军各怀鬼胎,而北衙禁军却身负从龙之功,双方的士气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尤其是最先响应窦怀贞、萧至忠号召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给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以及知右羽林将军魏良击溃后,葛福顺、李仙凫这些亲近李隆基的十六卫将军于内部举起了反旗! 胜负已定! 第二十二章 兄悲惨妹凋零 胜负定了,但在政变的一方看来,只能算是开始! 杀戮清算才刚刚开始! 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何等的巨大,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为了得到胜利者的重视。已经杀红眼的兵卒将官们自发的开始清算太平一党的余孽,太平一党的人自不用说,四处奔逃,就算不是太平党派的,只要跟太平公主走的相近的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大有误伤的可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军队跟乱兵没有什么两样。 李旦派遣出去意图制止政变的许延喜根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死在了“乱兵”手上。内宫已经全在李隆基的掌控下,比起外城平静的多,许延寿平安的来到了武德殿,传达了李旦的旨意。 李隆基脸上并未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一脸的为难。原本他是将一切罪过推卸给太平公主,就算李旦怪罪下来,也是太平公主意图谋反在先。如今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内,这罪反而不好推卸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父皇怪罪下来,我们兄弟一起扛了便是!”李成义斩了贾膺福、李猷之后,一直控制着中书省,直到得知左羽林军控制了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后,知李隆基已经控制了内宫,回到了武德殿,刚得知了李成器遇到的尴尬情况。 “对!事情是我们兄弟一起做的,要受罚,就让我们兄弟一起扛了!”李隆范、李隆业也一并站了出来。 郭元振也道:“孝道是君王取信天下的根本,事已至此,唯有随机应变,拖延反而无益。” “一个手掌拍不响,相信太上皇心底也有杆秤。不会将一切责任都归于陛下……何况太平公主确实也安排了元氏女在陛下身旁。”裴旻也表了态,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旦那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宜早不宜迟。 李隆基也记起了元氏女,眼中却是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走吧!去见我父皇!” 郭元振道:“带上老臣与裴旻、王毛仲,让王毛仲的兵士守在殿外候着。” 李隆基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路无言,气氛压抑的走进了太极殿。 承天门外的乱战杀声震天,早已传到了太极殿,李旦不住的派人打探消息,李隆基的计划以及局势的走向,李旦、太平公主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李旦心头怒火中烧,太平公主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惨然:面对一皇四王齐出这般盛大隆重的布局。加上有心算无心,她苦心经营的势力,一日之间,近乎土崩瓦解。即便强势如她,权谋如她,在这一刻深感计穷,无力回天。 李旦见李隆基入内,厉声道:“逆子,真有脸来见朕!” 李隆基跪伏在地,叩首道:“儿臣今日所谋,只为自保,惊动父皇,是儿之罪。” 李旦气得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气煞我也!当朕是老糊涂了,在这时候还要欺瞒?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所谋,面面俱到。要不是今日父皇心血来潮将你们姑母接入宫中,你姑母怕是百口莫辩,坐实这谋反大罪了吧。” 李隆基惨然一笑道:“今日一切确实是儿臣之谋,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但是姑母害儿臣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儿臣若不还击,要不了多久只怕致死都不知为何人所害。”他目光跳过李旦,直视后方的太平公主道:“姑母,侄儿问你,我宫中的元氏女可是你的人?” 太平公主想不到李隆基竟然知道此事,事到如今,以她的高傲,却也不屑否认,颔首道:“不错,是本宫的人!” 李隆基一头磕在地上,道:“父皇,女元氏女在儿宫里一年,负责孩儿服食赤箭粉,孩儿对她毫不怀疑,甚至有心立她为嫔,直到近日才知,她竟是姑母安排负责在关键时候毒死儿臣的细作。儿臣这个皇帝做的处处受制不说,就连身旁最亲信的人,也是姑母的杀招,孩儿岂能不惧?” 李旦看了看太平公主,看了看李隆基,一时无言,沮然若丧。他重视亲情胜于一切,固然对胞妹太平感情深厚,可他对自己的儿子何尝不是一样钟爱。如今妹妹要杀儿子,儿子现在对付妹妹,他夹在中间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好半响,李旦才道:“三郎,你想把你姑母怎么样?” 李隆基看着李旦,想说却不敢说。李隆基自继任太子以后,一直让太平公主踩着,即便他当上了皇帝,一样如此。对于他这个姑母,他有着一股打骨子里的惧怕,正是因为这种怕,他更容不下她。 李旦泪珠滚落,凄惨的坐在了地上道:“三郎,你知道父皇最恨最怕的人是谁?是朕的生母……朕还记得,小的时候,朕是兄弟们中最年少的一个,父亲的关怀,兄长的疼爱,全在为父一身。直到那一年……” “嗣圣元年,父皇给你祖母扶持坐上了皇帝的位子。当时什么情形,你还小,或许不知。父皇身为皇帝,却见不得一个臣子,听不见半点政事,连行动都受监视,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不过一个院子。这还不足够,你祖母时不时的下诏,表示要还政于父皇……哈哈……”他悲痛惨笑:“那时候只要父皇露出半点对权力的渴望,今日早以是一堆白骨。” “后来你祖母成了女皇,父皇降为皇嗣,更可笑的是赐姓武氏,叫武旦……做皇帝当成你父皇这样,千古以来,可有一人?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纪王李慎、江都王李绪、东莞郡公李融这都是我们李家至亲,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脉相传的亲人,一个个的都死了……我李唐宗室几乎被杀戮殆尽。”李旦又哭又笑,如疯如狂。 周边无人敢大声呼吸,静寂一片。 李隆基泪水也滚了下来,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各自抹着泪,那段日子,他们兄弟如何能忘,正是因为有那段困苦的日子,他们兄弟相互扶持,才有今日的兄弟情义。 “原以为去了皇帝的位子,日子能好过一些,却不想成为了武氏诸王以及酷吏的攻击目标,今天告父皇谋反,明天说父皇用巫蛊之术。大郎的母亲刘皇后、三郎你的母亲窦德妃,理由都不找一个给直接处死,父皇一句话都不敢说。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就因为见了父皇一面,给杀了。若不是忠义的安金藏破腹明志,证明父皇没谋反之心,父皇也难幸免于难。在这最黑暗的时候,你姑母不知为你父皇说了多少话,做了多少的事情。” “短短十数年,在你祖母当政的十数年里,我父亲一脉下至之子孙,上及于兄弟,几乎全数除尽,所仅存者三人而已。后又有韦氏、宗楚客为乱,兄长惨死,时至今日,凋残已尽,父皇除却你们小辈,世间至亲唯有太平一人……三郎,你想要权,父皇给你,只望你留太平一命,莫要……莫要夺去为父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他言罢,悲愤大哭。 裴旻看着痛哭中的李旦,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叹:李旦的凄苦,身为外人都觉得难受,何况亲身经历的他:无怪李旦将亲情看的如此重要,只有经历过他这样惨痛的经历,才能够体会亲情的重要。 听极父亲的苦,身为儿子的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已经泣不成声了。 纵然铁石心肠的李隆基心底的防线也松动起来。 “三郎!”李成器看不过眼了。 “三郎!”李成义也站在了李旦的这边。 “三哥!”李隆范、李隆业也先后表态,他们兄弟的情义,千金难买,设身处地一想,自己的父亲与胞妹的情义又岂不是如此? 李隆基长叹道:“孩儿答应父皇便是。” “不用了!”太平公主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看着自己的哥哥,心中首次对他有着愧疚之情,一次又一次利用他对自己的爱护疼惜为自己谋取利益!那份近乎倚赖的疼爱,她岂能不知……对着他深深的一拜,一句话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头也不回往殿外走去。大约走了十余步,她的身子有些不稳甚至有种跌倒的感觉。 裴旻看着太平公主,那美艳的脸庞揪在了一起,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目光对上,太平公主突地一笑,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直接靠在了他的身上,轻声道:“扶我出去,别让我死在兄长的面前。” 暖香在怀,裴旻心中却只有淡淡的悲哀,跟李隆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大胆的揽着她的腰,向宫外走去。 “长公主这是何苦?”裴旻忍不住轻声一叹。 太平公主忍着疼痛道:“我有我的骄傲!”说完,她看着面前的那侧脸,低笑了起来,“从侧面看,确实有点像!”她用只有两人声音道:“你可知道,我心底的打算?我原本想着跟母亲一样,当了皇帝,将你招进宫来。只是想不到……低估了三郎,低估了他们五兄弟。也没有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输得不冤呢……咳……给你个忠告,小心……”血从她的嘴角溢出,话未说完…… 太平陨落!无言不信说感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兄弟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二十三章 封赏厚重 太平公主死了!强势如女王一般的太平公主就这样死在了裴旻的怀中。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有她的骄傲! 尽管李旦给太平公主求得了一条生路,但是让太平公主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苟活于世,以她的高傲,不如死了更加痛快! 对于未来的路,太平公主早已决定了,要不以成功者活在世上,要不失败自我了结,所以毒药她早已给自己备好。其实不只是她,李隆基也是一样,若今日是太平公主取得了胜利,就算太平公主能够容得下李隆基,李隆基也无颜苟活于世。 他们是一类人,李唐的天下,容纳不了两个权势*强烈的人。 裴旻心中有些悲凉,虽无悔今日的站位,但却不免遐想:若当初自己让太平公主收买,真心诚意的为她效力,会是什么情形?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至于太平公主临终的劝告,裴旻只能记在心底,时刻注意。 李隆基的政变成功了,面对齐心协力的五兄弟,太平公主独木难支,败的不亏也败得不冤。 经此政变,太上皇李旦是哀莫大于心死,太平公主的自尽令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中的那一点点对于权势的热衷变得痛恨,他甚至觉得是他贪恋那一点点的权势,没有放权给李隆基才导致政变的起因,陷入了懊悔自责,完全不愿意在理会政治上的事情,下达了一封诏书,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给了李隆基搬离了太极宫,住进了百福殿。 大唐这个伟大的帝国经过连番的恶斗,由武氏篡朝起,二张揽权,韦氏、安乐公主霍乱朝纲,太平党人把持朝政,一个个势力崛起辉煌最后灭亡,终于,到了这一天,一切都尘埃落定。 李隆基也摆脱了有名无实的尴尬境地,当上了名副其实的真皇帝! 唯一让裴旻庆幸的是李隆基在这一次政变最后并没有大开杀戒,朝中太平公主一党的要员早已清除干净。对于他们的家人,李隆基采取了包容的态度,并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没有选择饶恕,而是抄收家财,贬罚异地。 不仅如此,最让裴旻意外的还是太平公主的家人也在李隆基的宽恕之内,裴旻记得历史上太平公主除了薛崇简外,所有儿子都给李隆基杀了。但这一次也许是受到了李旦掏心置腹的哀嚎所影响,杀心不是那么旺盛。虽然依旧查抄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资产,却赦免了她另外三个儿子的死罪,只是将他们贬为平民,流放巴州,不得为官也不得回京。薛崇简如历史上一般,受到了特免,官复原职,并赐李姓。 裴旻见李隆基漏掉了惠范,特地提醒了一下。他不是君子,在这种能够落井下石的时候,是不会手软的。 惠范自然也给判处了死刑,在查抄他家的时候,兵卒将士从他府中收出了一千三百万贯,论抄家的资材,仅次于太平公主,杀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夜幕降临对于朝堂上太平一党的清洗也宣告落幕。 当天夜里,李隆基在武德殿小摆起了庆功宴,庆功宴的规模不大,但只要有从龙之功的文臣武将都在邀请之列。 这也是李隆基的高明之处。 太上皇李旦只是中才,当年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的时候,他初登大宝,堆积如山的政务,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处理不过来。然后他想了一个法子,政事来了,完全不用脑子去想,直接问大臣跟太平商议过没有,没有,先去跟太平商议。商议过了?那就更好了,直接依照太平的办法去处理就行。不但军国大事尽数委于太平公主,就连文武百官一应任免的大权也尽数委于太平公主。也因如此,依附太平公主以求前程的官员是趋之若鹜。导致满朝文武,大半是太平公主的党羽。如今太平清除大半,空缺无数,朝纲必然不稳。 而李隆基最能信任的就是从龙之臣,这些人都立有大功,都等着封赏,对他自然万分忠心。以从龙功臣搭建班底,也是历朝历代贤明君王必做的事情。 宴席的位子也甚有讲究,依照从龙的功绩排列。 四王毫无疑问位列首功,此次功臣,四王的作用显而易见的。身为王子,持拿圣旨擒拿贼首,有着莫大的威慑力以及公信力,哪怕就算明知圣旨可能不实,也不敢对皇帝的儿子怎么样。要不以抗旨罪被杀,要不接旨,没有第三选择。 次之是郭元振,郭元振这次政变所展现的智谋以及步步为营的算计,谋功最高,当之无愧。接下来便是裴旻与魏知古、王琚、崔日用、张说等人。张说远在洛阳,自然来不及参加今日宴会。又因魏知古、王琚、崔日用几人跟随李隆基许久资格甚老,是故裴旻位于三人之下。在裴旻之后,才是王毛仲、葛福顺、李仙凫、薛君故、马旭等首先响应号召的将军,由上至下,近乎五十余人。 这群从龙之臣以裴旻最为年少,地位也是最低,但获得的功绩却最令人眼热,也无人胆敢不服。能够坐在这庆功宴上的哪个不是人精,焉能不知今日之后,这个最小的少年郎将如越过龙门的鲤鱼,已经开始化龙腾飞了。 李隆基口才俱佳,作为宴会的主持者,五十余人他逐一道出姓名历数功绩,并且逐一敬酒,将所有人赞的眉飞色舞,都觉受到了重视,前途无量,对于美好的人生,充满了向往。 一场宴席,李隆基可谓尽得人心。 裴旻返回了府邸,看着太平公主赠送给他的府邸,想起了死在他怀中的女中枭雄,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着淡淡的惆怅。 步入府邸,管家宁泽最先前来道贺。今日太平一党被诛,早已沸沸扬扬。裴旻的功绩目前虽不为世人知晓,却也有所传言透露。 宁泽与兄长宁恩才略相当,都有资格继承薛家管事,宁泽不愿跟兄长争,遂退了一步,应了薛讷的邀请来裴府充当管事。他见裴旻谈吐非凡,干略出众,将来必有大气,也尽心竭力为他打理府邸,以便日后裴旻飞黄腾达,自己与有荣焉。却不想不过短短的月余,裴旻已经出人头地,自是万分高兴。 薛讷一直在等裴旻归来,一老一少在厅堂说着今日事变。 听极李旦的悲鸣,薛讷也是唏嘘不止,感慨万分,听太平公主竟然死在裴旻怀中,也不免道:“太平公主若是身为男子,以她的智谋必有一番大作为,可惜啊!女儿身给她太多不利,以至于沉迷权势,如飞蛾扑火。你也莫要有什么压力,皇室的权力争斗,向来都是如此残酷,不可避免。以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今日事变对于大唐天下来说是莫大的一件好事。” 裴旻想起历史上开元盛世的辉煌,心中的惆怅也消散了许多。 随着太平一党的诛服,意味着新的时代来临。 李隆基继任皇帝一年余,一直都在武德殿问政。 这一日终于入主太极宫,年轻的李家三郎自是英姿焕发,雄心万丈,只觉得天下以在掌中,大唐必将乘势而起。 李隆基昨天诛杀了五位宰相,相位空缺,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定宰相,维持大唐的机构运转:郭元振、姚崇、张说、刘幽求等人给提拔为宰相。第二件事也是今日朝会的重头戏:对从龙功臣的封赏。面对朝廷多出来的无数空缺,李隆基昨夜是一夜未眠,为了正是将所有愿意追随他的功臣安排到合适的位子,一方面是帮助他稳固朝纲,另一方面也是奖励他们对自己的帮助。 首功的四王自不用说:不过四王身份特殊,本就是亲王,赏无可赏,将他们的实封食邑提升至了五千。郭元振提升为宰相,进封代国公。魏知古升任侍中,进封梁国公,获赐实封三百户。王琚进户部尚书。眷委特异,参豫大政,封紫微侍郎、赵国公。崔日用权检校雍州长史,加实封通前满四百户,封齐国公。张说征拜为中书令,封燕国公。 一个个从龙功臣得到了封赏,张说之后,满朝文武都竖起了耳朵。 昨日小宴席,裴旻从龙的地位以显而易见,作为年岁最小的从龙功臣,满朝文武都想知道一步登天的他,会爬到什么高度! 兵部主事裴旻,提升为侍御史,进封凉国公。 任命下达,群臣不免大为惊讶,甚至有人大为不平,虽然没有窃窃私语,这么多官员跪坐在那儿,但有人稍有异动,便觉一阵骚然。 都知道裴旻会一步登天,却不想他从一个小小的八品绿豆官,一下子连跳数级,成为从六品的大官,还加封国公,竟是恩宠至此! 但亲自参加政变之人却坦然已对,固然有着羡慕,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名至实归。 若不是裴旻,右羽林军没有那么轻易制伏,右羽林军不归顺,万骑不可能臣服,没有羽林军、万骑,李隆基拿什么对抗南衙禁军? 何况裴旻还有揪出太平细作,救李隆基性命,以及最先提出强攻南衙的建议。 整个政变,裴旻的功劳都立在关键之处,堪称抵定大局!无言不信说其实无言也很喜欢太平公主这人物,只是她的性格实在不适合称帝,只能如此了。若有空闲,无言会写几篇番外,写太平夺权成功的一些小故事。感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兄弟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二十四章 天下无双 李隆基并不理会堂下的喧哗,而今的他以是大权在握,身为当朝天子,何须向臣子解释什么? 当下继续下达封赏命令,裴旻之后是王毛仲,他本就是龙武将军,官升一阶为左武卫大将军,进封霍国公。余下的葛福顺、李仙凫、薛君故、马旭等也各有封赏,但受封爵位的仅有裴旻、王毛仲六人。 消息传至兵部,连自己裴旻都想不到能够进封为国公,也不得不感慨从龙之功在古代确实有着莫名的威力。一个军人,奋发图强,一步步拼杀,可能一辈子也拼不出一个国公的爵位,而一个从龙之功却让他从一介白身直接进封国公。 不过裴旻也知道,他这国公有着很大的水分,唐朝的食邑有虚封实封两个概念。他这个凉国公的实封食邑很少,只是一个荣誉性的头衔。跟真正一步一步凭借功绩实打实拼出来拥有实封食邑的国公,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但不管怎么说,国公就是国公,哪怕是有水分的国公,也是国公。 周边裴旻的同僚闻讯,一阵羡慕庆贺,纷纷意图跟他打好关系。 “裴侍御史!” 就在裴旻应付热情的同僚的时候,高力士传来了李隆基召见的消息。 裴旻告罪一声,随着高力士一同进宫。 不只是裴旻,作为李隆基最信任的人,高力士也是身价倍增。他本是一宦官,却给破格授官银青光禄大夫,任内侍同正员,不但负责照顾李隆基的私生活,还负责外事的处理。 对于这位千古贤宦第一人,裴旻还是有几分钦佩的,虽然历史上的他,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李隆基的忠心确实令人动容。 “高内侍,不知陛下找我何事?”裴旻跟李隆基并不算熟识,此次立有从龙之功也是因为郭元振的举荐,两人并没有深入的接触。看这时间是刚下朝不久,这一下朝便将他请去,裴旻真有些不习惯。 高力士性子温和,轻声道:“陛下的心思,我哪里知道。不过陛下对侍御史极为器重,定是好事无疑。” 裴旻点了点头,也不追问,史书上说他“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果然如此,即便如今他以内侍的身份官拜三品大员,依然不骄不躁,谨而慎行,这一点确实值得学习一二。 两人一路北行进入太极宫,裴旻将秦皇剑取下交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笑着伸手接过,叫了一位经过的太监,让他将宝剑收好。 至太极宫走廊,正前方有一个太监正往前方走着,突然一个魁梧汉子快速的从转角处走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惊魂未定间,却听那魁梧汉子怒骂:“不长眼的阉竖,眼珠子生到脑门上了。” 高力士脸色有些难看,一般而言太监由于身体的不完整,会导致心理上的不完整,极度自卑,扭曲畸形,内心阴险狠毒。高力士却是少见的好性格太监,但听见“阉竖”两字,心底终究会有些恼怒。 裴旻当然认得魁梧汉子,就在昨日,他们还打过一架,并肩作战过:正是龙武将军王毛仲,现今以是左武卫大将军霍国公王毛仲了。 跟昨日相比,王毛仲气焰嚣张了许多,怒目圆瞪,甚至有动手的意思。 “王大将军,谁惹你生气了?老远就听到你叫喊了……”裴旻高声打着招呼。 王毛仲见是裴旻,想着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忙堆着笑脸道:“原来是裴侍御史,你也让陛下请来了?我比你早一点……”他的语气有些嘚瑟,似乎早他一步得李隆基的召见很是荣耀,说着对着面前的太监,面色一变道:“快滚开,别挡着道!” 小太监吓得赶忙绕了过去。 裴旻道:“你也是堂堂大将军了,跟寺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王毛仲撇了撇嘴:“阉竖就欠管教……别说这晦气事。陛下有任务给我,我府上有上好的中山冬酿,抽得空闲来我府上喝酒!” “好!”裴旻应了一声。 王毛仲匆匆而走,竟看也不看高力士一眼。 裴旻摇了摇头,王毛仲这性子这脾气,早晚出事。 高力士道:“王毛仲身为龙武将军就在宫中执勤,他是来的快了一些。” 裴旻笑道:“高内侍以为我会与他计较这先来后到?那也太小觑我了。” 两人也不再说话,一路来到太极宫后殿。 “见过陛下!”裴旻得到召见后,走进了内殿,李隆基俯首书案,正看着奏章,听到裴旻的觐见,方才抬起了头:这位李家三郎浮肿着眼眶,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却极为亢奋,从昨夜思考从龙功臣的任命开始,到现在朝会结束批阅奏章,他是眼睛都未眨一下,初掌大权的他,食而知味,勤政的连休息也顾不得。 “坐!”李隆基手指着一旁的席子道:“本想找个雅致的地方,你我君臣好好促膝聊聊。只是朕初掌大权,很多事情还未上手,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等一切安稳下来,另寻时间了。静远,你可知朕将你提拔为侍御史的用意?” 裴旻摇了摇头,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依道理而言,他在兵部任职,大可将他往兵部职位提拔,特地将他提拔为侍御史,让他去御史台任职,实在有点令他摸不着头脑,只能道:“臣鲁钝,不如陛下高瞻远瞩,猜不透。” 李隆基也不正面解答,而是再问了一个问题:“为了纪念朕初次掌权,朕决定令改年号为‘开元’,不日宣布。你可知开元的意义何在?” “开元,有开始新的纪元的意思,也有开端、开国的意义,有开天辟地之气象,陛下以开元为年号,想必身怀壮志雄心,意图干一番大事。”裴旻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身兼文武才,这种词汇意思,根本不在话下。 “对!”李隆基振奋的握这拳头,起身道:“我大唐至太宗时起,内修文治,外扩疆域,尤其是高宗时期,我大唐疆域之广,远迈秦汉,前朝诸国远不能比。可惜一切犹如电光朝露,朕有心重拾先祖风范,再创太宗、高宗雄风。” 裴旻眼神有些动容,这也是他选择李隆基的原因:李隆基的目光看的更远,属于激进的鹰派,而太平公主重视自己权势的稳固,属于保守的鸽派。 “陛下有此雄心,裴旻愿效仿先贤为陛下开疆扩土。”裴旻目光坚定,他入朝为官,一为母亲意愿,光宗耀祖,二为自己能够拼出一个未来,不想碌碌无为的尽此一生。若是于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让大唐走的更加长远,不再有日后的辽金蒙古肆虐天下,更是他心中最完美的打算。 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颔首道:“朕能够了解你心中的抱负!从你科举的作答,朕看的出来!”他从案几上取出一份稿卷道:“这是你科举的答卷,答卷中一字一句,充斥着改变革新,可见你与朕一样,对于这腐朽的制度万分的不满,对于大唐的前景,充满了担忧。只有改变,只有革新,才能开辟新的气象。如此大事,朕一个人做不来,需要你的相助。” 裴旻想着自己的职位,对于李隆基的意图隐隐有所了解。 李隆基道:“现在我大唐尸位素餐的人太多,朕决定精简机构,裁减多余官员,把武后以来的许多无用的官员一律裁撤,尤其是韦后、安乐公主买官卖官的那一批人,全部裁除。只留下有用有才之士,这样可以锻炼官员的能力,也可以也节省了国家支出,将节省下来的钱财,用于军事马政。” 裴旻笑道:“还可以确立严格的官员考核制度,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管理,免得贪官污吏出现。一方面不给百姓增添负担,一方面也能提升国家的税收。” 李隆基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裴旻想了想道:“提高科举的难度,减少进士科及第的人数,避免冗官的出现,也可以提高官员的才学素质。” 李隆基赞道:“可以,朕也觉得科举取仕,比举荐更要妥当。尤其是你提出匿名制之后,提高了科举的公正性,我们可以选出真正的有才之士,为国效力。” “所以陛下是想让我行御史的权力监察百官,好揪出祸害国家的蛀虫?”裴旻明白了李隆基的用意。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过些时日,我会渐渐的加强御史台的权柄,还会拨给你们足够的资金,扩充你们的力量。你们本有监察百官的权力,朕再赋予你们不定期巡视天下的权力,不求能抓尽天下贪官污吏,至少发现一个除一个,还我大唐政治清明。这个职位有一定危险,但我想以你的武艺剑术,这点危险应该奈何不得你。” 裴旻笑道:“陛下放心,臣最痛恨就是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发现一个抓一个。” 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朕能执掌大权,静远的剑术功不可没!朕亲手写了一幅字送你!”说着他从案几上拿出一副字帖,递给一旁的高力士。 高力士双手接过,将字帖给了裴旻。 裴旻打开字帖一看,四个字: “天下无双”! 第二十五章 执掌台院(风盟的盟主加更) 李隆基多才多艺,不但精于音律,书法也有很深的造诣,《古今法书苑》曾评价李隆基的书法说:“唐明皇工八分章草,丰茂英特。” 这“天下无双”四个大字用的是八分书的手法。 裴旻自身的书法造诣不俗,分辨的出来,李隆基这八分书深得八分隶书的神髓,充满了古法风韵味。 “好字!只是……”裴旻大赞,摇了摇头道:“天下无双四个字太大,臣现在担当不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论及剑术凭借继承于裴旻这个剑圣原本的超凡天赋外与二十一世纪先进的武学理论相结合,现在的他剑术武技比及历史上同一时代的裴旻要强一些,但还未到宗师之境。在同一辈中自是横扫无疑,高他一辈的也没几个是他对手。可面对那些成名三四十年实战经验丰富的武林名宿,他未必就有全胜的把握,若遇上虬髯客、张三丰之类型的武学宗师,赢的几率不大。毕竟对方年岁阅历经验感悟在那里,而他终究不满二十。 李隆基倒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笑道:“现在担当不起,意味着将来可以?” 裴旻肯定的道:“一定能!”历史上裴旻能做到的事情,他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李隆基大笑:“你的剑助朕抵定了大局,那一剑的影响,不是江湖上那些武夫手中的凡夫兵刃可以相比的。朕觉得你担当的起,你就担当的起……送给你的你就收下。” 裴旻将字帖合上,道:“那臣却之不恭了,对了,那剑,昨天没注意,直接带回府邸了……” “好了!”李隆基直接打断,佯装不悦道:“朕手上还有许多政务处理,没有闲功夫跟你讨论这些。你先退下,等朕处理完手中的事,再找个时间与你聊聊兵制的问题。”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高力士上前道:“陛下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那剑在侍御史手上还能多斩几个佞臣贪官呢!” 裴旻只好再次拜谢,退了下去。 高力士将他送出了太极宫,将秦皇剑还给了他。 裴旻摸了摸秦皇剑,也确实喜欢这神兵,乐滋滋的出宫去了。 高力士端着薄荷水摆在了案几上,轻声的道:“陛下一天一夜都未合眼了,喝点薄荷水提提神。”他了解李隆基,知道这个时候让他去睡觉,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李隆基二话不说的将薄荷水一饮而尽,感受着薄荷特有的清凉刺激着大脑肠胃,精神清爽了许多,说道:“还是你最懂朕!送将裴旻送出宫了?” 高力士笑道:“是的,侍御史很是高兴,小奴看得出来那把剑秦皇剑,他很喜欢。” 李隆基一脸笑意道:“高兴就好,朕都心疼,他要是不高兴,岂不是白送了?他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及潜能,也确实配得上那把剑。你觉得他怎么样?” 高力士顿了顿道:“小奴愚钝不敢妄自评价,不过小奴先前去召他之时,侍御史与兵部的同僚打成一片,丝毫没受到加官进爵的影响,这点小奴还是很佩服的。小奴得陛下器重,晋升为内侍同正员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还破格提拔为银青光禄大夫,惶恐之余,也不免有点得意。” 李隆基颔首道:“不忘初心,倒是难得。朕欲立太宗、高宗伟业,能得这样的人才辅之,倒也是一大幸事。” ********** 裴旻将李隆基送给他的“天下无双”收好,先去御史台报道。 唐朝的行政制度是公认的三省六部制,而御史台又称宪台,情况特殊属于特别设置的中央监察机构,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唐朝贞观之前,御史台仅仅风闻奏事,没有司法权力。贞观年间,御史台设置台狱,有权受理特殊的诉讼案件,使得御史台的权柄大增。 也因为御史台的机构特殊,御史台所有官职上至御史大夫下到监察御史都属于官职低而权柄重,向来都是无人愿意得罪的权职。也因如此,一朝得势嚣张狂妄的王毛仲也不敢在裴旻面前过于放肆。 御史台位于承天门街的正中,依靠朱雀门的第二条街道,左边是宗正寺右边是太史监。 现任的御史大夫叫程行湛,清正廉明是一位极其重视文法的好人物,也因此深得先前李旦以及现在的李隆基器重。 程行湛对于裴旻的到来,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反而热心的给他介绍御史中丞杨茂谦,依照常理而论,御史中丞本因有两位,但其中一位是太平一党,以受诛服,尚未有新人接替。现今御史台的大权皆在程行湛与杨茂谦的手上。 裴旻官居侍御史又有国公头衔,在御史台的地位仅次于此二人。 程行湛亲自领着裴旻参观御史台,给裴旻讲述御史台的作用:“世人皆畏惧我御史台如虎,虽事出有因,但身为御史台的一员,侍御史希望谨记一点。御史台的真正职权不是世人眼中的残酷的刑罚,御史不是酷吏,其存在的意义是以监察制度来预防官员贪渎……” 唐朝的御史制度与前朝不同,太宗皇帝李世民十分重视官吏的清廉,展开贞观改革的时候。他多次派御史台巡察全国,考察吏治,将地方官员其功过写在宫内屏风上,作为升降奖惩的依据;另又规定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值宿中书省,以便随时延见,垂询民间疾苦和施政得失。皇帝率先垂范,官员一心为公,官吏各安本分,使得滥用职权和贪污渎职的现象大大下降。因故贞观时期,全国上下官员大多都清正廉明,这种风气纵观千年历史都极其罕见的。但是到了武则天时期,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武则天任用酷吏来俊臣以御史台的权力迫害文武官员。因此御史台的成为了恶名昭彰的地狱,人人恐惧。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程行湛执掌御史台,对于酷吏这种行径绝不容忍,事故特别提醒。 裴旻颔首笑道:“程老放心,这个中道理,我自明白。屈打成招是最下作的手法。事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官员渎职,自有政绩事例显现。既然执掌刑法,自是以法为先。” 程行湛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与他介绍了御史台的机构。 御史台分台院、殿院、察院三个部门。其中台院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还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是御史台最重要的部门。而殿院负责监察,监察对象主要是殿廷之内百官的活动,以维护朝廷礼仪秩序。察院的任务是分察百官,巡按州县。 裴旻的职位是侍御史,正是隶属于御史台权柄最重的台院。 裴旻在台院了解了一下自己以后的职责,发现侍御史的平时任务并不重,在没有不法官员违法以及刑事案件的时候,反而是个闲职。权力大还清闲,裴旻对于自己未来的好生活充满了向往。 李隆基确实有着壮志雄心,而且毫不掩饰这一点。 他将武则天的令法,推翻了一个又一个,除了留下狄仁杰、张柬之等名相贤臣提出的优秀政令,其他的直接恢复和贯彻太宗、高宗统治时的行政准则。 对于无能无用多余的官员,一裁再裁,短短的十日内便裁去了五百名京官,并且对于任职的官员例行考核,以实际成绩来判断官员是否有能力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成绩。 裴旻所在的御史台也配合李隆基的行动,将一些不称职的官员告到了御前,李隆基毫不犹豫的下了撤官的命令。 轮番的大动作,让满朝文武人人心惊,让那些想混日子不努力的官员,一个个卯足了精神做事。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也看到了前景希望,更加的卖力。 就如三个和尚的故事一样,这官员少了,反而使得整个朝廷的机构运转的更加便捷快速。 李隆基也兑现了他的承诺,不住的提高御史台的权柄,加重御史台的实力。李隆基的做法与李世民一样,重用御史台不是为了刑法惩处,而是为了震慑为了预防。 裴旻经过十日的适应,接手了台院的工作。他发现御史台的初心是好的,但是规矩有些老旧,华而不实。他翻阅了很多御史台遗留下来的案件,绝大多数案件都是在官员劣性暴露,事态严重,对百姓对朝廷照成危害以后,方才做出相应的措施。 就跟后世一样,不引起公愤,不闹的人尽皆知,得不到有效快捷的处理。 并不是因为御史台的人畏惧强权,实是因为御史台的情报来源太过死板。缺乏有效可靠的消息来源,事情不发生不闹大,御史台完全不知从哪里入手,以至于如同事后诸葛亮一样,平时清闲,等到事情发生,然后出动处理、调查、抓捕……无言不信说盟主加更,所以今天三更,所以不要期待作者会切大jj了,嘿嘿!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兄弟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二十六章 检举制度 有事件,处理、调查、抓捕…… 这总体流程并不是错的,亡羊补牢确实为时未晚,可是为什么非要等着羊丢了才去补救,在出现破洞的时候,先一步将破洞补上,岂不是更加完美? 裴旻看着御史台府库里的一宗宗资料,敏感的发现:其中有很大一部人都是为祸已久的惯犯,他们从最开始的小打小闹,从贪墨小小的一贯钱开始,一点点的养起了胆气,从而一步一步,一发不可收拾的迈向了死亡的深渊。【零↑九△小↓說△網】这类人的危害是长久的,只是因为没有伤及筋骨,没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御史台毫不知情。直到民怨一点点累积,对国家的伤害一点点增大。纸包不住火了,方才将之擒获入罪。 这将罪魁祸首擒拿,自然是好事,大快人心。但对国家的损失,对百姓的损害,是挽回不了的。但若能够早一点的发现,早一点的察觉,完全可能够将威胁危害减至最小。 裴旻本想找程行湛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建立一个情报部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不妥,自语道:“我来御史台不过十天,就察觉了弊端。程老在御史台干了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他们知道却不改革,想来是有原因的。是了,御史台的权柄本就极重,若还掌握着一支情报机构,岂不等于锦衣卫?” 念及明朝的锦衣卫,裴旻登时打了一个冷颤。 明朝的锦衣卫制度有利有弊,就如一把双刃剑。锦衣卫确实为国家做了许多大事,但因权力过大,导致锦衣卫胡作非为对明朝也造成了不小的危害,有利有弊。关键在于锦衣卫的存在是因为皇家的需要,明朝的皇帝需要锦衣卫这把刀来巩固自己的权势。现在除非李隆基自己提出来要弄个类似于锦衣卫来监视朝臣,外人提出来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除了加强御史台情报的掌控力度,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提升御史台的情报来源? 裴旻闷头苦想,想着后世的制度有没有可以利用上的,突然想到了廉政公署,心中却是一动。对于廉政公署,他了解的不多,但却知道在廉政公署之前,香港贪腐盛行,而廉政公署成立后香港的风气大为改变,短短的几年取得了奇效。 御史台的地位跟廉政公署差不多,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机构,制度什么的也不能照搬,毕竟现代古代有着明显的差别。可是他们的检举立案保护检举者的方式完全可以利用起来,不用特别成立自己的情报机构,让所有百姓都成为眼线,给知情者一个举报的方式,还怕那些贪官污吏藏的太深? 这世界上从不缺知情者,只是缺保护知情者的方式,令知情者不敢告发。若能弄出一套合理的检举方式,一套有效保密的方法,保护检举人的安全。御史台完全不用如现在一般被动,非要等到事情闹大,人人皆知的时候做最后的收尾。 念及如此,裴旻找出纸笔将自己心中所想记录下来,反复考虑了大半天,洋洋洒洒的写了千余字,满意后方才找上了程行湛。 “程老,晚辈写了一些东西,你看能不能成?”裴旻没有直接将写的交至尚书省,而是给了自己的上司,程行湛在御史台多年,很多东西比身为新人的他更有经验。 程行湛对于裴旻近日的勤快表现极为满意,对他也很是友好,接过他写的东西,让他在一旁就坐。这才瞄了一眼,程行湛便眼中一亮,笑道:“侍御史不愧是文曲星下凡,这一手小楷,写得当真漂亮,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了不起。” 他笑着赞了一句。 顺着内容至上往下看,程行湛原本笑嘻嘻的表情变得严肃庄重,开始是一目十行的看,一遍看完又从头看了一遍,最后逐字逐句的推敲,反复看了三遍,方才复杂的看着裴旻,吃重的道:“侍御史这是要将我御史台置于火上烤啊!” 裴旻笑道:“真金还怕火来炼?御史台本就注重纠正官员的德行品行,纠察百官、弹劾不法。只是我御史台拥有的检举方式太过老套,以至于非给逼到极处,百姓不敢检举,知情者害怕受到连累,不敢举报。因故除了察院的监察御史准确的落实以外,我台院的监察几乎等于是隔靴搔痒,没有落到实处。” 程行湛沉声道:“那你可知道原因?”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知道,察院的监察御史负责外地官员的监察,一方面外地官员渎职危害甚大,不能不严惩,另一方面外地官员好治能治。但京官不一样,京官官官相护,各成派系,有时动一人而牵扯全身。因故小罪小过大伙心照不宣,不以惩罚。只有惹出了祸端,我御史台方才插手过问。可祸事已成,插手的意义在哪?汉昭烈帝有一句话是‘勿以小善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善是善,小恶难道不是恶?恶,还分大小?在我报道的第一天程老就跟我说御史台不是九幽之地,更不是酷吏齐聚之所,是导人向上,督促官员勿要为恶之处。即是如此,纵容小恶小过成为大恶大过,岂是我御史台所能为的?” 程行湛沉吟了半响,叹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制度想要实施,却不容易。” 裴旻笑道:“我们御史台直接受陛下管制,任何部门都无权插手,即便是宰相一样如此。只要陛下支持,只要陛下有肃清朝堂风气的心,这制度不难落实到位。” 程行湛想着这些日子,李隆基在朝堂上的举动,也认可的点了点头,“即是如此,你自行上疏便是。在上疏的时候切记不要触犯《唐律疏议》里的规定,‘诸越诉及受者,各笞四十’。莫要将检举者视为刑事状告,而是匿名检举。” “谢程老指点!”裴旻笑着作揖离去。 程行湛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裴旻,已经可以想象若裴旻写的这些东西真的落实下去,御史台更会成为朝中官员忌惮对象,但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却跃然而起,会成为为民请命的地方,有利有弊。不过御史台的职权干的本就是这种得罪官的事情,不在乎多得罪一些。若能扭转昔年来俊臣带来的污点,反而是一件好事。 裴旻回去根据程行湛的指点重新修正了一份奏折,令人上缴到了尚书省,经由宰相批阅。 这封奏章传到尚书省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各路宰相纷纷发表看法,言论不一。 反对说裴旻就是钻牛角尖,鼓励百姓告官,赞同的却表示裴旻这是广开言路,以警示为官者勤廉勤政,彼此说法不一。 姚崇对裴旻此举多有赞赏,见意见不能统一,直接上表李隆基由李隆基裁决。 李隆基年轻气盛,比起守旧,他更加看重裴旻的创新,反正就算没有效果,对国家也不会造成危害,同意了提议。由御史台颁布公文,在长安各处安置检举处,设置检举箱,有御史台安排官员打理。 这则公告公文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少影响,好似石沉大海,没有效果。 一则百姓告官,心底存有压力,另一方面御史台在百姓心中如同地狱一样可怕,压根不相信御史台会为民请命。 直到李仙凫的儿子在长安大街上策马撞伤了百姓,一个好事者写了一封匿名信投到了检举箱。 裴旻让人查明事实,直接一封弹劾书上缴给了李隆基:李仙凫教子无方,纵子逞威,欺压百姓。 这是小事李隆基并没有严惩李仙凫,但着令李仙凫闭门思过三月扣除三月俸禄,并且赔偿受伤百姓的一切费用。 这一件小事传扬开来,却是满朝惧惊,都让御史台的消息灵便,反应处事的果决给镇住了。 文臣武将莫不重视颜面,受罚是小,面子是大。回府之后无不开始约束子女。使得衙内们对裴旻是恨之入骨,外头逞威的风气直线下降。百姓得知后对于御史台的观感瞬间改变了很多。 此事过后,御史台的公信力提升了不少。时不时的会收到一些小打小闹的举报状告,裴旻逐一安排人手查清,反复确认无误之后,做出相应的举措。 面对满长安的御史台眼线,在京官员无不谨而慎行,免得给御史台抓住把柄。 这日裴旻又收到了一封匿名检举信,检举信的内容有些荒唐,告富户俞云出家逃税。 裴旻看着这检举信哭笑不得,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尽管匿名检举的方式抓了不少不法份子,但也有一些好事人胡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增加他们的工作量。这逃税怎么也轮不到御史台来管…… 裴旻将检举信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筐,无聊的喝着薄荷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处理一下大案过过瘾,他胡思乱想,越想却越觉得不对,猛地跑到垃圾篓将那检举信拾起来,反复看了看,高叫一声,“来人,干活了!” 第二十七章 查鸿胪寺水表 其实裴旻弄这个匿名检举制度,心底还是有一定压力的。因为历史上武则天也曾下达过类似的告密政策,虽然大不一样却也弄出了个叫铜匦的举报箱! 这个铜匦比裴旻的举报箱要高端大气的多,是用纯铜浇了一个四张口的大铜器,铜器涂上青、丹、白、黑四色。每个颜色的口子都有不同的效果。青色的口子是给有才学的才子献诗赋求官使用的;丹色的口子是招谏,给高瞻远瞩的人言论朝政得失的;白色的口子是给含冤受屈的人伸冤的;黑色的口子是给那些预测天机的神棍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用的。这铜器放在午门外,任人投掷。武则天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通过这种告密手段,排除异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甚至特别颁布诏令:“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让地方官员大爷一样的好生招待进京告密人员,不许过问告密内容,请告密者上京。 酷吏索元礼、周兴和来俊臣,就是由于告密水平高,而被武则天重用的。这股告密的风气,一直维持到武则天羽翼丰满,来俊臣给杀害之后,方才停歇。 抛开武则天的用意不论,举报箱这“发明”确实高明,御史台也一直在沿用,只是能够取得的作用已经很小了。一方面这种大张旗鼓的作风等于是将真正的检举者公之于众,不够严谨妥当,会令他们受到报复的几率大增。另一方面因为武则天乱用,导致公信力下降。 裴旻根据后世的一些知识改良了检举制度:他用一切手段隐藏检举者的身份,对于那些不识字亲自检举的人,严禁御史对任何人泄露他的任何情报,即便内部人员,若不接触也不允许过问检举者的身份,确保检举者的安全。另一方面也针对武则天的弊端加以了修正,鼓励而不纵容,以御史台的内部调查为上,不道听途说。至关重要的一点,裴旻很清楚,绝对的权力只能让人绝对的腐化。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乱说的。而是直接用行动给自己加了一套枷锁,在上疏尚书省的奏章里清楚的写明了,会在御史台的内部设立检举部门由察院的监察御史负责。以防止出现来俊臣这样的酷吏,如武则天时期那样,滥用职权。 从反响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但至今是小打小闹,还不足以成气候。所以裴旻急着干一件大事,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建议利国利民,并非如武则天那样充满了排除异己的政治目的。 裴旻也因此体会到了一会酷吏来俊臣的感觉,只是来俊臣想要告一个人,只需看别人不顺眼就行,而他却需要守株待兔,两者的差距,真不能以道理而论。 在裴旻的呼喝下,六名巡按聚集在他面前。 身为台院的长官,裴旻能够调动的人不只这六位,但这六名是隶属他名下直接受他安排指派的部下。 “侍御史!”一个白白瘦瘦的青年带着几分激动的看着裴旻,他人如其名叫王小白,很古怪的名字,但为人却是忠厚,脚上有几分硬功底。原先因为在御史台工作,街坊邻居对他畏之如虎,几乎不跟他家里往来,见面路过都躲着,好像避瘟神一样。若不是御史台的俸禄好,家里又有双亲侍奉,早就不想干下去了。 最近因为裴旻的到来,御史台的形象有了些许转变,街坊邻居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的改观,尤其是对门青梅竹马的姑娘更是得到了父亲的允许,愿意跟他说话了,心里美滋滋的。投桃报李,对于造成这一切的裴旻很是佩服。 听到裴旻的叫唤,第一个跑到了近处。 “可是有大案子了?”王小白知道最近裴旻一直在等着大案子,见他这般兴奋,也跟着激动。 “对,若我没有猜错,确实有好事情了!”裴旻眼中闪着几分兴奋,一挥手道:“走,我们查水表去!” 王小白一干人一头雾水,不知查水表是什么玩意,但见裴旻已经走远了,六人也来不及问匆匆的跟上。 王小白自告奋勇的道:“我给您牵马!” “不用!”裴旻笑道:“就去附近,没多少路,走去就是了。” “太史监?” “不,鸿胪寺!”裴旻眯起了眼睛。 鸿胪寺就位于御史台的正前方的一条街,相隔不过六百米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门前。 鸿胪寺大门紧紧的闭着,裴旻示意王小白去敲门。 王小白有些忌惮道:“不好吧?” “怕什么?”裴旻一脸不解。 王小白紧张道:“这里可是鸿胪寺,据说里面都是一群夫子,有些老的都成精了,个个能说会道的,没事找他们干嘛?” 裴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好歹是御史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中纪委,小小的鸿胪寺哪里放在眼里,道:“让你敲就敲!你不敢,我来!” 王小白硬着头皮敲了几下,寺门打开。 看门的护卫见一群御史台的官员,吓得后退了两步,见为首一个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郎,已知他身份道:“见过侍御史!” 裴旻大步走进了门内道:“去通知你们的崇玄令,御史台寻他办案。” 御史台当年的手段淫威犹在,护卫哪敢有半点阻拦,调头跑去通知鸿胪寺的上司了。 得知御史台的到来,鸿胪寺上下瞬间如临大敌,鸿胪寺卿、鸿胪寺少卿、鸿胪寺丞一瞬间聚在了一起,神色皆有些慌乱。 “见过寺卿、少卿、寺丞!”裴旻还是很客气的跟他们打着招呼,论官职等级这三人都在他之上。 鸿胪寺卿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瞪圆了眼睛道:“御史台与我鸿胪寺素无往来,不知侍御史有何贵干?”他说话颇为高傲,显然看不起御史台。尤其是裴旻欲行武后的制度,在他看来,全然是佞臣所为。 裴旻依旧客气笑道:“御史台查案,不方便透露细节,还望寺卿见谅。不过在下是来找崇玄令的,与其余人毫无关系,寺卿、少卿、寺丞三位不必多虑。” 鸿胪寺卿怒道:“我鸿胪寺又不算藏污纳垢之所,哪有什么好查的。年轻人颇有才学,莫要效仿奸佞走上邪路。” 裴旻应道:“是不是藏污纳垢之所,您老可说的不算。”他脸色一整,道:“御史台办案,谁敢阻拦?”他年对方上了年纪才好言说话,可对方却咄咄逼人,自觉高人一等,言语间都是教训的语气。若说的在理,裴旻倒是能够接受,可满嘴的胡说八道,倚老卖老,也懒得跟他客气。 鸿胪寺卿还未应话,便让鸿胪寺少卿让人拉了住道:“王寺丞,你带侍御史去崇玄署找崇玄令。” 王寺丞赶忙领着裴旻去找崇玄令。 目视裴旻等人离去,鸿胪寺少卿才忍气吞声的道:“这侍御史新官上任就将声势闹得那么大,他难道不知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他,看他的笑话。他这般胡闹,真以为有着从龙功就能无法无天了?他收不收的了场与我们无关。只是想不到着这立威立到我们鸿胪寺来了!!!” 鸿胪寺卿气冲冲道:“这裴旻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田舍汉,欲行来俊臣之事,蛊惑圣上,我定要参他一本,让他知道当今的天子姓李,不是姓武……” 鸿胪寺少卿眼珠子却是一转,不平的愤恨道:“我也想要看看,他能够嚣张几日。” 崇玄令是鸿胪寺的分属,主管长安各大寺庙道观僧人、道士帐籍,只要是在长安当地寺庙出家的和尚道士在这里都有记录。 “见过侍御史!”崇玄令姓吕,单名一个立,战战兢兢的给裴旻行礼,他才八品小官,不比鸿胪寺卿正三品,那么有底气。 “关于僧人的帐籍存放在哪?”裴旻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明了来意。 吕立神色微变问道:“不知侍御史为何要查阅僧人帐籍?” 裴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笑道:“胡僧惠范手下有许多穷凶极恶之辈,我要找一个人的下落,他已经出家为僧,却不知他现在法号叫什么。” 吕立松了口气道:“还请问那人出家前的姓名?崇玄署账房脏乱,由鄙人帮您查找便是了。”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裴旻不客气的怒道:“我公务在身,休要耽误我时间,否则将你压入台狱,尝尝我御史台的刑法。” 一听御史台的刑法,吕立脸色瞬间苍白,御史台的台狱比鬼门关更要可怕。 吕立哪敢墨迹,心中自是万分惊恐,却不敢再有半点迟疑。 来到账房,六大书架,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种帐籍,几乎不下万本。其中道士的只有一个半书架,而僧人却足足占据了四个之多。 每个书架都贴有标识,几几年几月的都一清二楚。 今年是癸丑年,裴旻很快就找到了今年的帐籍,翻到最近入籍的僧人,帐籍上详细记载了僧人的原籍、俗名、年龄、所属寺院、剃度师名及所属官署:这最新入籍的僧人竟然就是前天,而且身份还是一个拥有大片田地的富户! 第二十八章 开刀宗教 裴旻翻着僧人的帐籍,脸上笑意更胜。 今日他收到的那匿名的举报信并没有任何用处,却让他意外想到了惠范,想到了历史上史称“三武一宗之厄”的几起灭佛事件。三武一宗也就是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北周武帝宇文邕以及后来的唐武宗李炎与后周世宗柴荣。 这四位皇帝不论是拓拔焘、宇文邕还是李炎、柴荣都有着非常之能,他们并非吃饱了没事干,好端端的跟宗教信仰过不去,而是一群本应该安分守己的和尚尼姑却威胁到了他们的存在。因为佛教的飞速发展,给寺庙和僧人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兼之佛教寺庙享有免税,田地,女婢,奴隶等特权,令的国家财富向佛寺集中,落入了和尚的口袋,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的发展,以至于一百年后会昌灭佛时就说“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此外,由于僧侣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拥有大量仆役,女婢。在人力资源匮乏的古代这一现象对国家经济和军事造成的影响更加恶劣,更加不为统治者忍受,所以才会有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灭佛事件。 裴旻记忆中还记得一件事情,安史之乱后期,朝廷没钱支付军饷,向和尚要香水钱,然后旬日间就增收了百万钱。可见天下最富莫过于寺庙僧尼,这话一点也不假。一群不事生产,不用纳税的出家人,却享有田地、女婢、奴隶。这天大的好事都让一群念经的和尚享受了,哪有这种道理。 裴旻并不针对信仰,但是佛教既然讲究四大皆空,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那就应该好好念经,空余的时候开导开导需要灵魂藉慰的人就是了,要那么多特权做什么? 正愁着缺乏表现的机会,裴旻想起此事,果断决定向寺庙僧尼动手,治一治宗教这一大弊政。不让僧尼寺庙借助信仰之说,肆意妄为下去。 崇玄署有京师所有僧尼的帐籍,这才来到这里看看在这个时代佛教发展的如何,对大唐的危害到底有多大。【零↑九△小↓說△網】 是故才有了今日鸿胪寺一行。 这一瞧却意外瞧出了事情,至先天政变李隆基正式掌权起,于今已有十余日,这十余日里,竟然有十一位和尚记录在册。 要知道和尚为祸,早已被统治者重视,在之前已经发生两起灭佛事件,为了限制佛教的发展:针对和尚的入选,历朝历代都有着明确的规定,而唐朝也有十项规定: 一、年纪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生活必须能够自理。 二、要坚强意志,能吃苦耐劳,受得住一食、一住、一眠、少饮食的苦。 三、父母允许。 四、不能有四罪前科,也就是淫杀盗妄四戒。 五、出家的动机纯正、非是贼心入道。 六、志性坚定,信仰明确。 七、没有债务在身,并非逃避债主而出家,改名换姓。 八、身体健康,身怀癣疥,黄烂,癞病,痈痤,痔病,不禁,黄病,疟疾,謦咳消尽,癫狂,热病,风肿,水肿,腹肿等病不能出家。 九、四肢齐全,五官端正。手足不健全、聋、哑、盲、跛、曲腰、侏儒、极丑禁止出家…… 十、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也不许出家。 这十项规定,缺一不可,可以说想要当个和尚不比后世考公务员简单,短短时间里发放十一份度牒,这其中一定有鬼。 现今不只是僧尼的情况严重,居然还有官方胡乱发放度牒的现象。这胡乱发放度牒在早先太平一党掌权时期是屡见不鲜的,尤其是惠范这个贼和尚就喜欢干这事情。也是因为如此,抄了惠范的家,一下子就抄了一千三百万贯,足够支付大唐好几年的军饷。 在这之前裴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是无力去管,现今新时代来临,太平一党,几乎诛服,竟然还有宵小借此中饱私囊! 裴旻将近年的帐籍拿在手中,不住的敲着,发出阵阵声响。 吕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响声跳动而跳动,想着御史台的“威名”汗流浃背。 “有什么想说的?在我御史台有一句话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有听话的人,才不用享受刑罚。”裴旻停止了敲打,笑眯眯的说着。 声音停了,吕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吓得跪伏在了地上,道:“在下冤枉,在下只是一个小官,无力干涉,并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裴旻问道:“他们是谁?” 吕立不敢欺瞒道:“祠部尚书任霖、祠部郎中阮松……” 裴旻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睛一亮,真给他抓到大鱼了。祠部全权负责僧人道士的发放,因此度牒又称祠部牒。此事祠部逃脱不了关系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新时代新风气,身为祠部最高长官,竟然还没有收敛,简直不知死活。 裴旻冲着吕立温和的一笑道:“姑且信了你的话,记住了,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泄露出去,不然御史台的台狱,有你一个位子。”经过今天的事情,他发现御史台的台狱在世人眼中不是一般的恐怖,绝对是最可怕的威胁方式。现在盯着他的人很多,今天他闯鸿胪寺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皇城外城所有官署机构,祠部必然也是如此。若他将吕立带回去,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祠部是礼部的分部门之一,礼部实权不大,人脉却是六部中最广的一个。让他们有了准备妥当会多许多的麻烦,这也是京观难办的原因。 裴旻要的是一击必杀,而不是节外生枝,吕立只是负责掌管资料的小人物,抓他意义不大。 “明白明白!”吕立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吃米一样,不敢存有半点的质疑。 走出了鸿胪寺,裴旻忍不住问道:“这御史台的台狱,真的那么可怕?” 王小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道:“狄国老那样的人给抓尽台狱都承认谋反,何况他人?” 裴旻扶额而叹,记忆中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返回御史台,裴旻立刻下达了命令。 十一个人最近登记在案的和尚,不管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一并“请”到御史台来。 王小白等巡按兴致高昂的应了一声,四散去了。 鸿胪寺的档案记载的非常详细,受戒和尚在哪座寺庙受戒,受戒前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都记在的清清楚楚。若时间长了,记录或许不准,但就这十来天的事情,档案记录还是准确无误的。 不过两个时辰,十一名记录在案的和尚已经请到了御史台。 裴旻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的和尚,其中有八个油头粉面的,别说受戒连剃度这最基本的工作都没做,头发好好的生在顶上,一看就知油水十足。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吧?”裴旻以亲切的微笑说着可怕的事情:“来俊臣有一本《罗织经》,上面记载着他发明的刑法,我上位不久,还没有尝试过。你们谁想试试……” 噗通!噗通!噗通! 裴旻的话还没有说完,和尚们一个个哭着跪了下来,有的甚至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御史台、来俊臣,酷刑! 每一个词都跟恶鬼一样可怕。 根本就无需审问,御史台的凶名已经让他们全部招供了。 十一位受戒的和尚没有一个是正紧和尚,他们的祠部牒都是花钱买来的,为了是避税逃税。其中最富的那个假和尚的祠部牒,竟是花了四万贯买来的。 四万贯的价值折合人民币可是好几百万以上。 假和尚愿意花如此大价钱买祠部牒,自是因为有了和尚这个身份,他能免去更多的税收。经过盘问,他们的祠部牒都是通过中间人从任霖以及阮松手中购买的,结合吕立的证词,两人的罪名跑不了。 “小白!你领着一队人,将倒卖祠部牒的中间人抓来御史台,余下人跟我去礼部将擒拿任霖、阮松……” 有御史台的特权,裴旻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气力,便将任霖、阮松擒到了御史台。 王小白也将任霖、阮松的亲属缉拿归案。 升堂审讯,任霖、阮松面对这一切罪证,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供认不讳。 裴旻将审讯的结果,上疏李隆基,让他对任霖、阮松做出判决。御史台在处理罪犯的程序中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所以这对于任霖、阮松的审问结果,他直接上传给李隆基。同时他又写了一封奏章,将寺庙之害,尽表其中,上疏中书,传给尚书省批阅。 写好这两篇公文,裴旻方才心满意足的伸着懒腰,期待明天的大朝会。 而与此同时,鸿胪寺卿得知裴旻在鸿胪寺作威作福只为找一个原来的仇敌,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如今气得直接走进了内堂,想着措词,研磨准备上疏弹劾裴旻了。 裴旻擒拿任霖、阮松的消息传到了鸿胪寺鸿胪寺少卿听闻后,联系裴旻找崇玄令的举动,心中若有所思,突地一笑,道:“崔公正在气头上,吩咐下去,别提裴旻的事,免得惹他生气。” 第二十九章 就升官了 裴旻回到家中与薛讷一起共用晚膳。 薛讷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若我没有估算错,你母亲现在应该在洛阳歇脚,还有六七日便会抵达长安。” “太好了!”裴旻至今已有半年未见母亲,心中思念的很。只是因为裴母上了年纪,禁不起万里的颠簸,一路乘坐马车而来,行驶的极慢,日盼夜盼,终于有了准确的消息,忙道:“不急不急,慢慢来,慢慢来。我母亲还没走过那么长的路呢,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过几日,我请个假,亲自去路上迎接。” 薛讷也知裴旻至孝道:“你刚刚接手御史台台院,还闹了不小的动静,忙的过来嘛!” “过了明天就好了!”裴旻津津有味的吃着可口的饭菜,随口应道:“其实御史台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忙,毕竟陛下裁撤了一大批的官员。朝中有着新气象,没有那么多犯事的官。我又不是真的来俊臣,为了证明自己,没事都找些事情出来。只是……我为了更好的让御史台的职责贯彻到位,提了一个检举制度。太公想必也有耳闻,跟当年武后的制度不同,但有些相像。介于御史台原来的淫威,很多人联系到了一块去,产生了很多质疑。我若不干出点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任由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日后在这御史台如何呆的下去。这才日夜盯着,要烧一把火,整整威风。明天,我这火一烧,看谁还敢嚼舌根子。” 薛讷也知裴旻素有主意,并不过问他的工作,也没有多问。 在唐朝的早朝分作三种,每日上朝是为常参;朔望之日也就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朝廷固定举行较大型的朝会叫做朔望朝参,最后便是元日和冬至日举办的大朝会。 常参是一般只有宰相以及一定品级以上的议政官员参加的小朝会,而朔望朝参要慎重许多,一定品级内的官员都必需参加。 裴旻的侍御史不大不小,常参轮不上,朔望朝参却是必须参加的。 这日一早,裴旻换上一身官服,走向了太极宫。 这个时代的早朝还是很人性化的,据说明朝的早朝大臣午夜就得起来,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从凌晨三点排队等到五点,方才能进入皇宫。而唐朝只要在辰时之前赶到太极殿便可,没有很多的规矩。 裴旻时间观念很强,不喜欢迟到晚到不遵守时间的人,在辰时前一刻,抵达了太极殿前。 还没有站定,一个老熟人凑了上来道:“静远兄,别来无恙!” “见过薛王!”裴旻笑着问好,来人正是李隆基最小的弟弟李隆业。才几天不见李隆业似乎胖了一点,脸上有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 李隆业亲热的勾搭着他的肩膀,笑道:“说好的事后一起去平康坊呢,你拒绝了两次,再拒绝,我可不高兴了。” 在政变过去不久,李隆业就让人约他去平康坊玩乐,当时裴旻刚刚接手御史台,而且是充当台院的长官。他不是一步步升任上来的,是一步登天,所以御史台机构什么的都不了解。作为台院长官,什么都不懂,如何治下?那段时间他确实没有时间,后来他上手了台院工作,又弄出了检举制度,受到了质疑,甚至与武则天的那个存粹是为了排除异己的制度重合了。这个时候,他收到了第二次邀请,更没有时间应约。加上今日,已是三次了。二不过三,第三次再拒绝,确实有些不妥。 裴旻颔首道:“不是我扫薛王的兴,实在是前两次确实事忙,今日过后,未来几日我都有时间,任凭安排。” “明日!”李隆业皱着眉头,突然长叹一口气道:“算了,最近我肯定没心情玩耍了,下次再约吧!” 裴旻诧异道:“怎么了?” 李隆业苦着脸道:“我给抓壮丁了,皇兄抓着我练习马球,他说我泱泱大国岂能在马球上输给吐蕃蛮夷,给他逼得哪有心情出去玩乐。” 裴旻诧异道:“吐蕃马球很厉害?还没打呢,就这么没有信心?不会有恐吐蕃症吧?” 李隆业不屑道:“什么恐吐蕃症,是吐蕃有恐我大唐症才是,屁大的蛮族就没有赢过我们。就在两年前,皇兄小半刻钟连进八球,打的吐蕃球队成傻子了。”他说的是景龙三年的事情,当时大唐的金城公主下嫁吐蕃赞普,吐蕃派遣了一支迎亲队伍,来迎接金城公主入藏。随着迎亲大军一起来的还有吐蕃的马球队,吐蕃使者尚赞咄看不起大唐的马球队,将大唐的马球队打的落花流水。当时的临淄王李隆基看不下去了,与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武延秀四人亲自出场迎战吐蕃的十人马球队,几乎是一面横扫,自接将吐蕃马球队打懵逼了。 “那怕什么?”裴旻不太了解其中情况,但在他记忆中隐约有过记载说李隆基是大唐第一马球球星,大唐的马球技术还是很强的。 李隆业白眼道:“我皇兄,现在贵为皇帝,怎么可能在下场打马球,李邕、杨慎交被贬,武延秀被杀,马球玩的最厉害几人都不可能上场。皇兄已经得到消息说吐蕃使者已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会入朝觐见。以他们的习性,肯定会来一雪前耻。这不,皇兄逼得我提前准备……”他还想再说,辰时的钟声却响起了。 李隆业不在说话,两人一起随着人流走进了大殿。 大殿左右已经摆放了上百张席子,每一个人都有特定的位子。 裴旻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没等一会儿便见李隆基沉着一张脸从后殿走上了大殿正中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李家三郎,心情很不好。 做了简单的参拜,李隆基目光往下瞄了一眼,道:“众爱卿,可有事启奏!” 依照惯例,先由臣子奏事,若无人奏事,再由皇帝发言问事。 李隆基这话音一落,鸿胪寺卿崔源明持着朝板走了出来:“臣有事奏!” 李隆基打起精神道:“爱卿请讲。” 崔源明一脸方正道:“臣要弹劾御史台侍御史裴旻,裴旻沐浴皇恩,年纪轻轻以身居高位,执掌台院,本因尽心竭力为皇上效命,而他却依仗恩典,恣意妄为,无法无天。上不敬天,下不尊老。竟欲行武后当年告密之风,意图再起来俊臣诬告之气,其心可恶,愿陛下明察。” 李隆基气得笑了,看了裴旻一眼,道:“裴卿对如此指摘,可有意见?” 裴旻也有点懵逼,忙出列道:“简直胡说八道,莫名其妙。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崔寺卿竟然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臣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崔源明瞪眼道:“你提出告密之事,难道不是欲行武后告密之风?” 裴旻厉声道:“滑天下之大稽!检举一事,古来有之,尧舜时期,尧、舜二帝为听百姓声音,是以有了‘诽谤木’、‘进善旌’、‘敢谏之鼓’,战国也有‘蔽竹之音’,西汉名士赵广汉以缿筒取百姓密报,除颍川恶霸;晋朝亦有表木,南北朝一样有‘谤木函’,历朝历代皆有此类似之举?为何?我太宗皇帝有金石良言‘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大唐是根,百姓是本,以检举箱倾听百姓之言,有何错?武后铜匦用之不当,才有告密成风以为恶习。陛下圣明,当如尧、舜二帝一般明鉴,您这是以为陛下如武后一般?” 崔源明脸色阵青阵白,不甘示弱的道:“陛下自然不是武后,当你裴旻却是来俊臣第二,仗着权势入我鸿胪寺逞威,却为了找一旧仇,肆意翻动僧人入库帐籍,气焰岂不如来俊臣一般无二?” 裴旻也气笑了,扶额道:“你身为鸿胪寺卿,昏庸行事,尸位素餐,崇玄署受你鸿胪寺管制,僧人泛滥,富户强丁乘机削发为僧,以逃避徭役,情况恶劣以极。你却老眼昏花,一概不知。糊涂至此,还有脸说我是来俊臣第二?” 崔源明一脸愕然,全然不知裴旻所说何事。 “好了!”李隆基看着崔源明一大把年纪,虽然气他昏庸糊涂,也不想裴旻在这朝堂上将他欺负的太惨,道:“崔卿年事已高,难免分不清楚情况。朕特许崔卿告老还乡,鸿胪寺卿由鸿胪寺少卿继任。” 崔源明傻眼了,几乎是红着眼圈退了下朝。 李隆基猛拍案几怒声道:“朕昨日接裴卿奏报,才知我大唐尽有如此胆大妄为之徒,行如此可恶可恨之事。税收徭役,国之根本。任霖、阮松之辈,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帮助他人逃避税收徭役,着实可恨!朕昨夜气得一夜无眠,对于这种危害我大唐的蛀虫败类,朕绝不容忍,有一个除一个!任霖、阮松断腕于渭水河畔示众,三日后问斩,以儆效尤。” 群臣见李隆基执法深严,心下无不凛然。 李隆基坐下道:“侍御史裴旻,年少有为,为国锄奸,朕心甚慰,特晋升为御史中丞。希望裴卿继续秉公执法,倾听百姓之言,振我大唐纲纪!!!”无言不信说又更新晚了,哭哭哭!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兄弟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三十章 御赐正宗“天下无双” 李隆基的封赏让群臣哗然,即便是裴旻也很是意外。 尽管侍御史的上司就是御史中丞,两者看上去似乎只差一阶,但这一阶却有实质的飞跃。对比来说侍御史只是掌控御史台中的台院,而御史中丞却总揽台院、察院、殿院三院事物,是御史台名副其实的第二把手,权势提升了岂止一倍。至于地位的提升,更不用说。若说侍御史是管理层级别的,那御史中丞就是领导级别的。御史中丞是可以晋升入相的,唐朝是多相制度,只要皇上有心提拔你为相,给你加封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便是一国之相。御史中丞周允元、检校御史中丞吉顼这两人便是由御史中丞入相的。 不论是权势还是地位,彼此的差别不是用道理来计的。 群臣看着裴旻都觉得有些眼热,封侯拜相是为官者梦寐以求的事情。裴旻依仗从龙之功,年纪轻轻以获得国公的身份,已经让人羡慕的直流口水,现今又得到了御史中丞这样的雄职。可以想象,至多十年,若李隆基不改恩宠的话,裴旻将会成为最年轻的外姓宰相。 不过他们也知道裴旻这一切得来的并非没有缘由,就如李隆基诛杀韦后、宗楚客荡平韦武余孽获得太子之位一样,都有着事实的功绩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这个还不及弱冠的少年郎确实惊才绝艳。唯有个别觉得李隆基赏赐过重,暗暗不服。 裴旻正打算退下去,李隆基却叫住了他道:“裴卿,朕昨天也收到了你的上疏,朕想不到佛教之害,如此严重。你与重臣说说你昨日发现……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处理。” 裴旻颔首道:“佛教与南北朝时期兴盛发展,根据北魏《洛阳伽蓝记》记载洛阳城中寺庙鼎盛时达到一千三百多所,僧尼多达十数万之众,南方的建业也有佛寺数百座。正因如此盛行,才有了两起灭佛事件。其中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意图统一北方,国家政策是全民皆兵。而僧尼免除租税、徭役动摇了北魏的根基,与锐志武功的拓跋焘相左。” “至于北周武帝灭佛,更是表明佛教之患……当时因为北周的开国皇帝孝闵帝宇文觉和明帝宇文毓很虔诚地信佛,佛教在其境内长盛不衰,境内僧尼多达三百余万。这意味着有三百余万劳力,不用服役纳税,造成的危害可想而知。国家的发展离不开徭役。没有徭役就意味着没有兵源,没有人搭桥修路,没有人疏通堵塞的河流,没有人开垦荒地,没有人兴修水利……徭役过重是百姓之祸,可没有徭役则天下为之大乱。徭役是国家之本……僧尼动摇徭役,等于动摇国家之本,两起灭佛事件的应由便在于此。” “昔年武后当政,纵容佛教肆意发展,以至于现今佛教遍布长安,诸多不愿生产不愿服役纳税之人,纷纷以各种手段成为僧尼,根据统计仅长安僧尼数量,已达四万,其中半数都是投机取巧份子,严重危害国家生计。长安尚且如此,何况天下?初步估计,全天下僧尼早已过百万,所造成的税收损失,不下千万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因故臣提议,严整佛教,疏汏僧尼,拆毁不必要的寺庙,以挽回我大唐损失。” 裴旻面对群臣,毫无惧色,将自己调查之事,对比史上事件,将厉害关键一一言明。 后知后觉,朝中文武大多都不是信徒,对于宗教之事,知道的不多。 这听裴旻说起,才知道长安竟然有如此多的僧尼,无不交头接耳的细说此事。 “裴中丞,莫要危言耸听!”这时殿中却传来了反对之声。 裴旻循声望去,却是殿中少监王守一。王守一是大唐驸马,也是外戚,他的妹妹正是李隆基的皇后。王守一是朝中少有的佛教信徒,贵戚竞相营建佛寺是一种风气,裴旻提议拆毁寺庙,正犯了他心中忌讳。 王守一道:“陛下,裴中丞此言大不敬,神佛之事,却不可深信,亦不能不信。或许正如中丞所言,现今僧尼泛滥,只要疏汏僧尼便可。严整佛教、拆毁寺庙对佛大不敬,恐遭天谴。” 裴旻眉头一挑,对于神佛之事,他原本是压根不信,但莫名的穿越至此,灵魂与裴旻互换,心中对神佛也有着点点迟疑,但念及昨日调查的资料,以及后世佛教的危害,高声道:“佛图澄、鸠摩罗什号称高僧,名动天下,信徒万千,但无法挽救后赵、后秦的灭亡。齐世宗、梁武帝崇信佛教,却未能免除灾殃。佛家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陛下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天大功绩。若神佛真有怜悯之心,岂会责怪陛下?” 李隆基高坐上首,大义凛然的道:“只要我大唐国家兴盛,朕宁可受尽苦难,在所不惜。” 他此言一出,群臣动容。也知整治宗教一事,势在必行。纷纷吹嘘拍马,李隆基的帝王形象无比高大。 李隆基也趁势商讨,当天就由中书省颁布了治理宗教的公文:各州各县,限制寺庙数量,限制僧尼数量。对于天下僧尼展开了筛选淘汰,比原来的十项要求,更加严苛。尤其是意图逃避要以税收的富户强丁,更是给予严惩。此公文制度落实下去以后,最先实施的是国都长安,随着长安几处寺庙的拆除,寺庙余钱也公之于众,一家并不显名的寺庙,竟然拥有五十余万贯的家底。僧尼之富,可见一般。群臣方才知道裴旻所谏之事是何等重要。政令更是因此落到了实处:全国因弄虚作假被勒令还俗僧尼的多达四万二千余人,收到逃避税款共计三千万贯,裁撤僧尼五万六千余众。大大限制了佛教的发展,将佛教带来了的危害,降至了最低。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有任霖、阮松之事,御史台的形象再次有了转变,百官对于裴旻的检举制度产生了认可,心中也多了几分警戒,不敢随意触犯法纪了。这也是御史台存在的真正意义,为了警示而不是惩罚…… 裴旻回到了御史台,受到了同僚的祝贺。御史台因为出了一个酷吏来俊臣,一直为世人惊惧不齿。裴旻在御史台任职不足整月,竟然让御史台在世人的眼中有所改观,让他们都能挺起胸膛,不在为世人戳着脊梁骨而小心翼翼行事。因故对于裴旻的晋升,御史台无人不服。 御史中丞的任务比侍御史要轻松的多,因为侍御史是主管,而御史中丞是领导。虽然多管了两个部门,但真正繁杂的事情,有侍御史、殿中御史、监察御史负责处理的,身为领导的他们,只要监督过问便可。 原本御史台的任务就不重,当上御史中丞的裴旻手中的活更加清闲了。 想着母亲即将到来,裴旻索性给自己请了事假,打算远出长安去接母亲。 这天一早,裴旻在院中练着剑,最近都在忙于御史台之事。虽然没有荒废武艺,每天都会挤出一点时间练习,却也没有真下功夫苦练。于剑术一道,没有什么进展。这清闲下来,决定抓一抓自己的武艺。 练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停歇,神色却有些闷闷不乐。 裴旻走的剑道与常人不同,一般人的剑术是专,专心研习自己的剑术,经过多年苦练成型,然后通过实战打磨成锋。而他的剑道是吸收,他有着超凡的剑术天赋,对于剑招过目不忘,擅于学别人的剑,演变成自己的剑,通过不断的学习进化提升自己的实力。所以他每次与人对战,实力都会得到一定的提升,自己独自苦练,精进反而是慢的。 可现在他身居高位,以是一朝国公,满长安的去找人切磋似乎有点不妥!但没有对手切磋,仅靠自己练习,又等于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弯路,一时间也有些一筹莫展。 冲了一个冷水澡,洗去一身的汗迹,裴旻暂时撇开了心中的杂念,策马出门。 他要去接他的母亲,尽管在长安等着,他的母亲一样会到来。但是不出城迎接,难以表达他心中的激动期待。 出了长安城门,裴旻一路上顺着官道东去。 行了二十余里,出了长安郊外,意外见不远处百余行人聚在了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奇是人的天性,裴旻也忍不住靠了上去。 一瞧之下,却忍不住一乐,原来是一个江湖人缠着另一人切磋比试。 一名手持柳叶刀的年轻刀客道:“吴远,你号称新一辈最快的刀客,我也是走快刀路子,不服你这第一,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与我大战三百合,让世人知道,我的刀,比你的吴家快刀,更快!”关中武风盛行,这种江湖比试,最为常见,周边过客也跟着起哄。 裴旻看着他们两人,心中却是一动,双手一拍,暗骂自己愚笨:“对喔,真蠢,为什么要去找别人,不能让别人找我?比起江湖上的自吹自擂,我可是御赐正宗的天下无双!” 第三十一章 裴母的心愿 裴旻虽不在江湖混,但是对于江湖人的脾性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江湖人最重视名利,也最桀骜不驯。他们藐视王法权贵,最容不得别人踩在他们头上。人性,在他们身上能够得到最好的体现。 就如当前比试的两个青年,一个就是因为自己练的是快刀路子,不服对方有第一快刀的名头,即便彼此不认识,也会找上门来挑战。 为名?还是为利?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或者全部有之,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在江湖上除非你的武艺到达小说中张三丰那样公认的大宗师境界,不然都有受到挑战的可能,名声越响,受到的挑战越多。 自己不再江湖混,不可能如江湖人一样四处找人挑战,但只要自己打出“天下无双”的旗号,还怕没有对手找上门来? 裴旻看着已经胶着拼斗在一起的两个青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吴远家传的吴家快刀确实精妙,但挑战者的柳叶刀更是深得轻快的精髓,尤其是他的步法绝佳,身技一体,明显要胜过吴远一筹,吴远这关中快刀的名号怕是保不住了。 裴旻策马离去,不在细看了:他在同龄一辈中所向无敌,一般同龄人的水准很少能入他的法眼:除非是公孙幽、公孙曦这样如他一般天纵奇才,方能与之战之一二。 这想到公孙姐妹,裴旻也不免忖道:她们得罪的是太平公主与蒋博,现如今太平公主以香消玉殒,而蒋博不过小人物而已,只是仗着太平公主的庇佑才有今时今日。这些年他没少得罪人,少了太平公主的庇佑,能成什么气候? 公孙姐妹两人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自是在老家深居简出。如今所忌惮的一个已死,另一个不成气候,应该没有必要藏的那么严实了,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公孙剑舞的名号。李隆基现在还在努力的革除大唐弊政,并没有空闲下来创办梨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见。 大半年过去过了,自己的剑术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提升的飞快。尤其是结识了张旭,从他的狂草字中领会到了草圣剑,配合经由吐纳法练就的一身气力敏捷爆发力,再配加上越女剑的凌厉刁钻,进攻手段,可谓变化万千。若再辅以从贺逸哪里学来的大道九玄剑中的前三招的“守中致和”,强悍刁钻且多变的攻势,加上太极、大道九玄剑的守势,功守相成,与当初的自己完全不可以用道理来计。不过也不能小觑公孙姐妹的天赋,她们这对姐妹在剑术上的天赋并不逊于他。妹妹只是略作指点,剑术就突飞猛进,姐姐更是一招一式,充满了大家风范,剑术水准,深不可测。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的期待与她们的再会。 一路东行,即将抵达潼关,裴旻看到了薛家的红云马车:红云马车是高宗李治赠给大将军薛仁贵的马车,永淳元年,薛仁贵带病出征,大破突厥大军,留下来脱帽退万敌的英雄事迹,但也因那一仗的疲累,薛仁贵凯旋之后,病情加重,行不得路。高宗李治赠送红云马车,让薛仁贵出行代步。次年薛仁贵病故,红云马车也一直停放在河东老家。薛讷念及裴母上了年纪,早年操劳过度,身体不适,以平稳的红云马车接送。 作为御赐车驾,红云马车装饰的极其华丽,在宽阔的官道上可谓鹤立鸡群! “前面可是薛家人?护送的是可是怀柔裴氏?”裴旻心下激动,却不想闹乌龙,高声呼喝。 还没等护卫应话,马车里就传来了熟悉的惊呼声:“是旻儿的声音……”帘帐掀开,裴母探出了头来,她面色有些发白,半年未见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裴旻看的眼眶一红,忙下得马来,快跑上前,也顾不得地上的泥尘叩拜:“见过娘亲!” 裴母下了马车,忙将裴旻扶起来道:“起来起来,都以是朝廷要员,还是国公,大路上的,别让人笑话。”不久前他们在洛阳落脚歇息,作为东都,又有水路顺流直下的便利。长安有什么风吹草动,洛阳基本上隔一两日便能传开。 裴旻的事情理所当然的传到裴母耳中,想着裴旻短短一年,又是文武状元,又是晋封国公,身居御史台台院之首,裴母犹如堕入梦中。想着爱子出息,忍不住欢喜的泪湿眼眶。 裴旻起身道:“儿子拜母亲,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笑话的。这一路来京,岂止万里,娘亲受苦了。” 裴母想着一路的经历,也是心有余悸,她不擅坐车,马车的颠簸让她有种反胃作呕的感觉,若不是红云马车平稳,她怕是更想徒步而来。不过看着阔别多日的爱子,这一路上的疲累,完全都微不足道了。 “娘,我们上车细谈!”裴旻扶着裴母上车。 裴母拉着裴旻的手,说个不停,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却让裴旻中心大感温暖。 “我儿现在真有出息了,不止有了好前途,还有知己好友。娘亲倍感欣慰啊!”裴母感慨万千。 裴旻一时不解。 裴母道:“此次南下,娘亲途经魏州,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娘亲的消息,你那两位挚友将娘亲引入家中,如自己母亲一般侍奉着,日夜问安。娘亲看的出来,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人物。能交上这等知己,真是我儿福分。” 裴旻自然知道裴母口中的“两位挚友”是谁,颜杲卿、袁履谦,自从得到他们确切的消息后,他们之间的信件几乎没有断过。彼此的知己情谊,并未因为距离而拉远,反而如陈年的老酒,越来越味道。 “该死!”裴旻突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见裴母一脸意外,忙道:“孩儿疏忽了,来到长安那么多天,竟然没有去拜会颜兄的父亲母亲,实在有愧颜兄高义。” 裴母脸色也是微变,语气有些严厉道:“此事确实是你的疏忽,回长安后理当备礼拜会。人生难得知己,昕儿远在魏州为官,他家中一切自然有你照拂,万不可有半点疏忽。” “母亲教训的是!”裴旻颔首认错,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份子,这种细节上的礼节,确实容易忽视了,没有做的到位。 裴母见裴旻态度诚恳,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身居侍御史,固然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因之自满,目中无人。戒骄戒躁,恪守本心,才是处事做人的道理。” 裴旻俯首听言,旋即却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孩儿现在升官了,不在是侍御史,是御史中丞了。” 裴母一脸意外。 裴旻略说近日发生的事情,道:“其实陛下的本意就是让我执掌御史台,负责三院事物,助他安定朝局,扫清腐败渎职官员。御史中丞的空缺一直都未填补上人,就是特地为我留着的。只是我若直接由白身升任御史中丞会引人非议。这才等我干出成绩之后,在群臣无话可说的情况下例行提拔。不过就算是陛下,也料想不到,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出成绩来。” 裴母并不太懂这些细节,但听裴旻得当今圣上看中心底也着实为自己这个儿子感到高兴,顿了顿,念及自己的事,欲言又止。 裴旻诧异道:“娘,你这是有话说?” 裴母犹豫了会儿道:“对于裴家,你怎么看?” 裴旻脸色当即一沉,道:“他们这是为难你了?”裴旻对裴家并没有恶感,但是裴家若要纠缠不休,那也别怪他不客气。裴家确实是门阀大族,或许一个四品官不在他们眼里,可御史台情形特殊,真要钉死某个官员来整治,没有一个跑得了。人无完人,终究有无心出错的地方,就算无意间吐口唾沫,都能评价个德行有亏,足够让对方几年里的功绩烟消云散。 “没有!”裴母察觉到裴旻话中的不快,忙摇了摇头道:“是娘自己的意思,别将你娘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妇人,在大户人家里,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多了。我儿如此出众,裴家怎会看不上。你顾念为娘孝心可鉴,不愿说实情,娘怎会不知,也只能跟着装傻而已。只是娘这一生只有两个盼望,一是望你的安好,二只想成为裴家的媳妇而已,能够给你爹你爷爷在宗族祠堂里上柱香,心满意足了。”她伤感的低着头,人为尊严而活。而裴母的尊严正是裴家媳妇,只有名正言顺的成为裴家媳妇,她与裴父的夫妻关系才能为世人接受,裴旻也不会有一个苟且结合的父母…… 裴旻沉吟了片刻道:“好,既然这是娘的意思,我尽量试试。”口中虽是如此说的,但想着这是裴母这辈子的所求,心底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完成这个心愿。 红云马车驶入长安,裴母挑着车帘看着左右的雄伟一阵瞠目结舌,即便看过了洛阳的繁华,面对长安依旧满心震撼。 “娘亲先回府好生歇息,等恢复了长途疲累,孩儿亲自带您老逛逛长安,领略东西市的繁华!”裴旻嬉笑着。 第三十二章 登堂拜亲 带裴母回府,见裴府繁华,裴母也是一阵惊叹。 裴旻领着裴母见了薛讷,路上裴旻已经与裴母说了跟薛讷的关系。她这一路来也没有少受薛讷的关照,也深感其恩作福拜谢。 薛讷作为杀伐果敢的上将,对这种繁文缛节上并不是很在意,让裴旻带裴母去屋中歇息。 裴母一路舟车劳顿,确实需要好好休息。裴旻扶着裴母去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屋中一个机灵秀丽的丫头红渠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裴旻笑道:“娘,这是孩儿请来照顾你的丫鬟,叫红渠,有什么事,你吩咐她就是了……” 没等裴旻介绍,红渠已经机灵的前来拜见。 “红渠见过老夫人!” 封建社会历来都有买卖丫鬟的市场,红渠是裴旻特地让管家宁泽精心从市场买回来的,经过特别的训练,家政万能,机敏乖巧,花费了他不少的俸禄。若不是唐朝的俸禄是一年结算一次,以裴旻的国公月薪还买不来红渠。 裴母半辈子孤苦,从来没有想过有丫鬟伺候的日子,但也在大户人家生活过,知道一个精心培养的丫头不是一般的昂贵,心疼道:“娘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人伺候。” 裴旻笑道:“不要伺候有个陪您说说话的也好啊!孩儿现在毕竟在朝中任职,请假陪娘也是一时的。有红渠在家陪着,孩儿在外也放心些,孩儿知娘心软,就算当女儿养,也依您,只要您老开心就好。” 红渠也适时的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的裴母大是心疼,道:“弄的娘都成恶人了,好了,就留下吧,娘累了,记得备好礼物,明日别忘了拜会昕儿的父母。” “孩儿知道!孩儿这就去准备礼物!”裴旻拜别了裴母,立刻下去准备了,他重视与颜杲卿的这段情义,礼物也准备的厚重,随便让宁泽派人去打听颜府的住处。颜杲卿是颜师古的堂曾孙,而颜师古是唐朝最具盛名的大儒,住处不难打听的到。 安排好这一切,裴旻方才思考着路上想到的事情,如何将自己天下无双的招牌打出去,以便吸引强者上门挑战,好让自己于实战中提升剑术,略一思索,心有定计。 “宁泽!”裴旻找到了自己能干的管家。 “公子有何吩咐?”宁泽礼貌的作揖问好,裴旻不习惯年纪轻轻的给叫成老爷,府中上下对他几乎都是以公子相称。 “你可知在长安谁雕刻匾额技术最好?”裴旻并没有打算直接从宁泽这里得到答案,只是借机让他在让人去打听打听,却不想不料宁泽回答的毫不犹豫。 “当然是城西南和平坊的大匠郑永泰!” “郑永泰是何许人?”裴旻大喜问着,这雕刻师名气越大,他主意的效果越好。 宁泽笑道:“郑永泰祖上世世代代都是雕刻师,皇宫里所有的匾额,还有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等宰相的大印都是郑家人负责雕刻的,狄国老的碑文更是他一手包办,祖传手艺是公认的第一。公子,这是想找他刻匾额?只是郑老五年前已经封刀不刻了,五年里只为一人破例。公子真要找刻师,可以找他的徒弟,他的几个徒弟固然比不上他们的师傅,也有七成的水平。不过郑家的手艺有个规矩,非名家字迹不刻。他们顽固的认为只有真正值得雕刻的字,才不辜负郑家的祖传手艺。” 裴旻眼中一亮,笑道:“给我说说,他为了谁破例的?” 宁泽应道:“是薛稷,以其师虞世南的墨宝‘克己复礼’四字,求得郑永泰破例,为其雕刻了一方匾额,以警后世。” 裴旻迟疑了片刻,虞世南是初唐四大书法名家之首,郑永泰为之破例可见眼见之高。李隆基的书法不俗,可跟虞世南这样的书法宗师比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就是不知当今皇上的字,有没有加成。不管成与不成,试试再说。 裴旻又道:“这府里空闲的屋子有点多,我打算将演武场附近的那个客房重新整修一下,改成我单独的练武场,回头我将设计图给你,你负责找工匠师傅好好装修一下。” 宁泽应声领命。 他当然不是要给自己弄一个练武场,而是要设计一个与江湖人比武类似于道观一样的场地。只是现在他位高权重,又是李隆基跟前的红人,明里不敢得罪,暗地里算他的人肯定有。若是弄一个武馆专门招待上门挑战的江湖豪客什么的,指不定会莫名其妙的给参上一本。如今他在朝中没有根基,不想惹着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换了一个法子。用途一样,只是说法不同。 连夜将设计图画好,比武场的构造极其简单,就是空旷而已,最大的特点是以木板铺地,充满了古风。 翌日一早,裴旻跟裴母请过安后,在她的催促下,带上礼品前往颜家问好。 此时颜家却有些压抑,颜杲卿的父亲颜元孙自幼聪颖超群,善文辞,工书隶,垂拱初年考上了进士,一路官运亨通,历官长安尉、太子舍人等官,李隆基即位以后,提拔颜元孙为中书舍人。这一提拔,却提拔出了祸事来。他的晋升引起了卢俌的嫉恨。卢俌也看中了中书舍人这个位子,为此特地拜入王琚的门下,却不想让颜元孙拔得了头筹。 王琚与裴旻一样也是李隆基的从龙功臣,先天政变之后,进户部尚书。眷委特异,参豫大政,封紫微侍郎、赵国公,很受李隆基器重,现在的他有一个称呼叫“内宰相”,说他虽没有宰相的权力,却是李隆基身旁的宰相。王琚离宰相只差一步,因故他在建立自己的党派,培植自己的势力。 卢俌是范阳卢家的人,作为五姓世家之一的卢家,固然因为武则天的恶意针对,势力大损,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家依旧拥有不俗的底蕴,拥有众多的人才基础。 为了拉拢卢俌背后的卢家,王琚利用自己的权势恶心颜元孙,处处找他的麻烦,想将他赶出去。只是颜元孙生于儒门世家,他的祖先是孔子门下最具才学最器重的门生颜回。或许不及他儿子颜杲卿在治世上干略非常,但身为中书舍人所擅长的词赋章奏却是俊秀绝伦,找不出毛病,没能如王琚所愿。 颜元孙日夜提防王琚,思虑成疾,不得不在家静心休养。想着朝中险恶,颜元孙忍不住长吁短叹,夫人元氏也在一旁暗自垂泪。 元氏道:“实在不行,不如弃官去魏州,与昕儿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颜元孙哼哼道:“不行,父亲将颜家的家业传到我手,怎能这样弃了祖业?我就不信,只要我奉公守法,王琚能耐我何?”他这话说得自己都甚无底气。 便在这时,颜元孙、元氏突然得到裴旻求见的消息。 颜元孙、元氏你眼望我眼。 元氏道:“哪个裴旻?” 颜元孙吓得脸色都白了,颤声道:“当今长安,岂有第二个裴旻?这王琚好手段,御史中丞直接找上门来了。” 元氏却皱起了眉头道:“我看未必,你还记得前年昕儿曾来过封信,说他在幽州结识了位挚友,即将入京赶考,让我们照拂一二?” 颜元孙恍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只是现在裴旻以是天之骄子,身份地位大不一样,还会记得点点情意?” 元氏推了推他道:“不管怎么样,见了再说。” “也好!”颜元孙整理好衣着,与元氏一并走去见裴旻,途中他们遇到了手里拿着礼单的管家,细问之下,方才知道裴旻是来登堂拜亲的。 登堂拜亲是古人的一种雅俗,特指年轻一辈情意深厚,以至于将对方的父母视为自己的父母,东汉范式张劭结缔结生死交,登堂拜亲,三国孙策、周瑜登堂拜母便是这类典故。 颜元孙、元氏想不到颜杲卿与裴旻的关系如此亲厚,更想不到裴旻如今身居高位却不改初心,大为动容,赶忙吩咐下去,隆重接待。 “晚辈裴旻与颜兄义气相投,互为知己!入京多日,却从未来颜府拜见颜兄二老,失礼于前,惭愧难当!今日特来请罪拜见,望二老恕罪。”裴旻稽首作礼,给了颜元孙、元氏古代九拜中最隆重的礼节。 颜元孙、元氏受宠若惊,忙上前将裴旻扶起来。 “裴中丞莫要如此,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裴旻道:“颜叔、颜婶是颜兄的双亲,如我双亲一般,哪有受不得的道理。二老如此客气,只会伤及我与颜兄的情谊,让我日后无颜与之相见。” 颜元孙叹道:“有至交如你,昕儿三生有幸。” 裴旻见颜元孙的脸色不太好,关心问道:“颜叔可是身体不适?我认识刘神医,可请他为颜叔医治。” 颜元孙摇头而叹。 元氏却趁机将情况细说。 裴旻听了大怒道:“岂有此理,颜叔放心,此事包在侄儿身上。侄儿在御史台任职,对付的就是这种为了自己的私利,利用职权胡作非为的小人。”他还待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厅堂。 第三十三章 书法亚圣的启蒙之师 小男孩长的白白胖胖,手里拿着一本书闯进了厅堂,见堂中竟有客人,先是一怔,然后人小鬼大的对着颜元孙、裴旻作揖一礼,道:“见过世父,不知世父在堂中会客,贸然闯入,失了礼数。” 他一板一眼的行礼,裴旻登时大为奇之,面前这小孩看其年纪到顶不过四五岁,可能还更小一些,但他一举一动,却如小大人一样,礼数得当,谈吐清晰,令人讶异。 颜元孙道:“这是吾弟六子真卿,自小聪颖,三岁即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知晓其意,余深爱之。”说着对小孩道:“羡门子,你先退下,迟些我在于你解说书中疑问。” 裴旻听“六子真卿”四字,眼中忍不住多看了小孩两眼,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又见到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虽然他还很小! 颜真卿,颜杲卿的从弟,书法界的亚圣,在书法界地位仅次于书圣王羲之的存在,他所创的颜体字几乎是后世万千书法学习者必学的字体,也有“学书当学颜”一说,甚至有人觉得亚圣颜真卿次于王羲之的原因只是他生的晚。不只是书法,颜真卿在为人处事也是忠直睿智,天下无双。根据史书记载,颜真卿是最早发现安禄山谋反的人,在安禄山没有造反之前,已经示警李隆基,暗中加高城墙,疏通护城河,招募壮丁,储备粮草。因此安禄山席卷河北,河北二十四个郡,唯有颜真卿管辖的平原郡没有给安禄山占领,成为安禄山背后最大的钉子。 若说颜杲卿治理政事可称第一,那么他的弟弟颜真卿则是文武双全的宰辅之臣,武能调兵谴将,文能治国安邦,只是最大的遗憾最大的不幸是他没有生在贞观朝,没有遇上李世民这样胸怀天下的明主,如魏征般刚直的他,一次又一次的因为刚正遭嫉,最后还落得忠至灭身的下场,令人悲叹。 在裴旻心中,颜真卿的才华是完全可以与狄仁杰相提并论的,狄仁杰的厉害在于不管在什么岗位上,他都干的极其出色,哪怕被贬为彭泽令、复州刺史都不改本心,将县令、刺史做到第一。颜真卿也是一样,甚至他比狄仁杰还惨。他先后受到杨国忠、元载、杨炎、卢杞四位权相的排挤,但每次排挤给贬出朝堂,他都能在地方上干出令人瞩目的成绩,从而凭借政绩回到朝堂。这一朝得势,算不得真本事,能经得起大起大落,方显真水平。 听到后面“三岁即学六甲五方书计”裴旻忍不住咋舌,果然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六甲五方书计是这个时代的启蒙书籍,相当于后世小学文化。常人三岁还未开智,萌娃形态的颜真卿竟然已经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了,但真了不起。 裴旻见颜元孙让颜真卿出去,忙道:“小孩子有求知欲望是好事,理应鼓励嘉奖才是。颜叔不如先帮羡门子解惑,免得让他久等。” 颜元孙颔首道:“羡门子,你说说有什么不懂的?” 颜真卿作揖道:“尺璧非宝,寸阴是竞,侄儿不知应该作何解释?” 颜元孙笑道:“这是说在珍贵的碧玉并不值得珍惜,但即使是片刻时光也是无价。” 裴旻笑着应了一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颜真卿眼中一亮,喜道:“侄儿明白了,先贤说的是珍宝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追求,光阴流逝,无法追回,更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有意义的事情。谢世父、世兄指点。”说着他告辞离去。 颜元孙捻须称赞。 裴旻瞧着颜真卿故作深沉的道:“此子才思敏捷,将来必成大器!” 颜元孙一脸认同。 裴旻陪颜元孙、元氏聊了家常,告辞离去,临行前重提了王琚、卢俌的事情,让颜元孙放心,此事一定会帮他们处理妥当。 劝住了相送的颜元孙、元氏,裴旻走出了大堂,行至前院时,见颜真卿正在角落太阳下认真的执笔书写,表情格外肃穆。 裴旻不由得走了过去,见颜真卿对着一张字帖练着字。 颜真卿表情极为认真,就连裴旻出现在他身后都不知道。 裴旻见他的字写的歪歪斜斜,不免哑然失笑:他终究是小孩,手劲不够沉稳,离书法亚圣的风采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他临摹的字帖也很一般,甚至都算不上名家出品,想来也是,谁会将昂贵的名家书帖给一幼儿研习?不过就算是一般的字帖,颜真卿依旧不厌其烦的临摹着。 “你这种写不对!”裴旻也是个中行家,颜真卿的持笔落笔过于秀气,他的书法启蒙因是一女子,而且不擅于书法,传授了错误的下笔方式。 见颜真卿一脸意外,裴旻示意他让开,亲自写了一封书帖:他与贺知章、张旭为友,书法得他们指点,以大为精进,一手楷书写的极为漂亮。看的颜真卿双眼泛光,裴旻顺便跟他说了书法的基本注意事项,随便将王羲之的永字八法传授给了他。 颜真卿听的极为认真仔细,将裴旻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底。他的这番指点,给颜真卿了莫大的启发。 以至于日后已经成为与房玄龄、狄仁杰相提并论的名相以及书法界亚圣的时候,颜真卿谈论书法,绕不开裴旻,将他视为启蒙恩师。 离开了颜府,裴旻念及颜元孙一事,返回了御史台,直接写了一本弹劾书告卢俌好高骛远,不满圣上赏罚,本职未尽,图谋他想。 御史台里的官员除了巡按以上的官员都有直接弹劾的权力,他们弹劾的文件可以直达上听,无需经过尚书省的批示。他这也是展现自己的肌肉,告诉王琚,颜元孙由他罩着,莫要再打他的注意。 裴旻出了御史台,见时间还早,回府带上李隆基御赐的“天下无双”,骑着小栗毛走向了和平坊去找传说中手艺最出色的雕刻师郑永泰。 雕刻师这一行业在唐朝是非常吃香的职业,因为在书法发展史上,唐朝书法是晋朝以后的又一高峰。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无不重视书法,写得一手好字是安身立命之本,书法空前发达,以至于书法名家层出不穷。其中最具盛名的莫过于唐初四家的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余下还有李世民、钟绍京、陆柬之、王知敬等都已书法见长。 尤其是李世民,身为一国之君为了弘扬书法,曾经诏京官职事五品以上的子弟在弘文馆练习,还特地将他珍藏的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拿出来供人临摹。在他的引领下,唐朝书法风气盛行于世。这种风气也带动了雕刻行业! 书帖不容易保存,人所共知。刻碑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将书法刻于石碑之上,可流传千年。同时还可以从石碑上拓印,制成拓本,保存送人。 想要维持字迹的原汁原味,一个出色的雕刻师自然必不可少。 郑永泰便是个中翘楚,雕刻技艺尤为精湛,不论是影拓上石、双勾上石都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因故找他拓印匾额石碑之人,有如过江之卿。正因为太过红火,养成了古怪的脾性,非名家书帖不雕,非名家所书不刻。即便如此,托他雕刻之人依然数不胜数。哪怕封刀以后,依旧不能避免。 裴旻的脾性向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能请郑永泰这雕刻界的大宗师,绝不屈就次他一筹的徒弟。 到了郑府,裴旻敲开了大门。 开门的门房见裴旻一身文士打扮,直接道:“公子是来请我家老爷出山的?若是如此,还请回吧!在南城永安坊有我家大少爷开的店,公子可去寻大少爷雕刻。”门房已经将这拒绝人的说辞背的滚瓜烂熟了,几乎不带犹豫的一股脑说了出来,足见平素没少拒绝人。 裴旻也不气恼,道:“在下裴旻,确实是……” 他话还没说完,门房意外惊呼道:“裴旻?哪个裴旻?” 裴旻有些不明所以,但很肯定的点头道:“在长安应该只有我一个叫裴旻的!”裴家是大族,但裴姓重来不是大姓,闵又属于生僻字,以闵为名的少之又少。 裴旻! 在长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原来是文武曲星下凡的裴中丞,快快请进!我家老爷若是知道中丞特来拜见,一定会高兴坏的。您请入大殿等候,我去请老爷接见。”门房态度竟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热情之极。 裴旻想到了雁塔题名,心中若有所悟。 坐在大厅等了片刻,下人送上了茶水,竟然是他习惯的薄荷味茶,有些意外,却不知他好茶,好薄荷味的茶一事,早已传开了。 急促的足音响起,一个上了年纪却健朗壮硕的老者从内堂走来:“草民郑永泰,见过裴中丞!对于裴中丞是久仰大名,尤其是见您在雁塔下的剑书,惊为天人。草民以刀刻字足足有五十余载,雕刻了不少名家字帖,上至太宗皇帝、钟繇、王羲之,下及褚遂良、欧阳询,五号十多年的磨练,自诩刻书一道,无人可比。却不想天外有天,草民从未想过世上竟有中丞这等刻书字体。” 第三十四章 能接我几招! 郑永泰的话让裴旻暗笑,郑永泰的震惊是自然的。 宋体字是为适应印刷术的发展而出现的一种汉字字体,经过隋、唐、宋、元的几个朝代的发展,历经时间累计出来的智慧结晶。宋体字就是为雕刻印刷而生的,一笔一划横细竖粗、结体端庄疏密适当、字迹清晰充满了整洁有序的美感,让人看了很舒适。虽然缺乏人为的意境,但作为雕刻体对于意境本来就没有特别要求。 郑永泰确实是这个时代的雕刻宗师,但对上由成百上千位雕刻师研究改良经过时代进化而来的字体,他除了自愧不如,哪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念头。 “郑大匠客气了!在下是临时起意,比不上大匠五十年如一日的真功夫。今日我来也是想请郑大匠帮我制一块匾额,要引以为鉴,督促自己。”裴旻趁机道明了来意。 郑永泰毫不犹豫的道:“只要裴中丞指点草民剑书之法,草民愿意为中丞重新拾刀。” “一言为定!”裴旻应诺的毫不迟疑,宋体字虽然他没研究过,但是二十一世纪各种文档的字体大多默认宋体字为主。天天接触,见识得多,终究能说个一二。 “不过……”郑永泰沉声道:“重新拾刀原定规矩也不能改,同样需有值得动刀的字才行。却不知中丞想让草民刻谁的字帖?” 裴旻也不答话,将字帖递给了他道:“值不值得,大匠自己判断!” 郑永泰小心翼翼的接过字帖,摊开一看“天下無雙”四个大字,神色不由略微吃重。一般的雕刻匾额多以警示祝福为主,比如“克己复礼”、“温故知新”、“五马流芳”之类的字,“天下無雙”如此霸气的匾额极为少见。这依照字帖刻字,不但要将字刻上去,还要将意境也刻上去。这点是最困难的,天下无双四个字过于霸气,最不好刻,瞄了一眼落款……大唐天子李隆基,吓得他手忍不住一抖。 当雕刻师五十余年,他见识过不少的书法名家的真迹,仅以字而言,李隆基的八分隶书确实不错,可与史上真正的书法名家相比,却要差上一些。依照他的眼光这字是有点不合格的,然而他敢说当今陛下的字不够资格?想着裴旻身怀的剑书,颔首道:“圣人这四个字写的格外有气势,刻之不易。草民会尽我所能将此字分毫不差的雕刻出来……却不知中丞刻这匾额用意何在?” 裴旻慎重道:“当然是警示自己,陛下赠我这四字,说我剑术天下无双,我自不能等闲视之,以此提醒自己,莫要疏忽剑术,愧对陛下恩赐。” 郑永泰恍然,不再多言。 裴旻得他承诺,也不虚他反悔,将自己对宋体字的了解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顺便以秦皇剑当众做了示范。秦皇剑削铁如泥,比之雁塔时的秋水剑胜过不只一筹,挥舞起来更加顺畅。 想要做一块匾额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选料、裁料、细节规划等等先头准备,然后根据实际情况选择用什么方法拓印。这些裴旻都是外行,何况他根本就不在乎匾额的好坏,将这件事情通过这种手段宣扬出去才是他的目的。因此他将匾额所有的一切都交给郑永泰负责,自己全然不去过问。 当天晚上,裴旻收到了御史台传来的消息,太子舍人卢俌好高骛远,失职唯由,贬为著作佐郎,降了两阶官职。这也是御史台真正令人忌惮的地方,御史台有闻风奏事的权力,所谓“闻风”就是举报人可以根据传闻进行举报,不必拿出真凭实据。对错全凭皇帝判断,如果皇帝判断有罪就受罚,无罪也不会责罚御史。卢俌这般可有可无的官员,只要受到检举,基本上都会受到一定的惩罚。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裴旻暂时不去理会,他与王琚井水不犯河水,若王琚真无视他的警告,继续动颜元孙或者因此事与他为难,下一次他就不会只动卢俌一人。他相信同为从龙功臣,王琚不会为了一个卢俌与他为难。 裴母经过一天的时间休养,精神已经大好,裴旻陪裴母玩了两天,带着裴母游玩了灞桥风雪,去大慈恩寺礼佛爬大雁塔登高,当然少不了欣赏一下他的剑书,关中八景,领着裴母玩了一半。剩下华岳仙掌、太白积雪之类需要爬山的景致,裴旻自然略过不去的。 就在裴旻带着裴母尽情游玩的时候,长安士林传出了一则消息:大匠郑永泰重新执刀。 郑永泰虽不是文人,可他地位特殊。在长安几乎所有名士大家都曾请他雕匾刻碑,在长安士林中有着极高的名气。很多文人墨客都很好奇,能让郑永泰重新执刀的究竟是何许人,究竟是何人的字帖,有如此大的面子:是王羲之还是褚遂良? 猜测者,不计其数,纷纷打听,若真是绝品字帖也许能亲自见一见先贤墨宝。 求匾人:裴旻,刻字:天下无双。答案很快得到。 裴旻自高中文状元起,先是与太平公主起了绯闻,接着又得武状元,立从龙之功,晋封国公…… 一连串的经历,让他始终有着无与伦比的曝光率,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便如后世的小鲜肉大明星,存在感十足。这事情跟他一扯上关系,不需要刻意的人为操作,在第一时间里传扬开来。士林人士倒是无所谓,裴旻先后取得文武状元,在他们眼中早已身兼文武的全才还是个中翘楚。文人自古浮夸,喜欢吹嘘,天下无双在他们看来真实的意思就是出类拔萃,并非真如字面上表示的那样。充其量多了一些怀春少女,将文武双全的裴旻视为心中良配。百姓听了也不过啧啧称奇,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论。 但是江湖中人得了这消息便无法淡定了,他们对于这种称号极为敏感,尤其在意。他们心中的道义自成一路,看不起那些号称勇猛无措的大将,裴旻不过出手偷袭斩杀了武艺一般的将军而已,凭什么当得上“天下无双”四个字? 偷袭! 在自诩正义的江湖豪侠眼中是最下作的手段,一个靠这等下作手段立功的人,配当得上天下无双四字? 瞬息间长安城内的武林人士风云涌动,充斥着对裴旻的不满鄙夷外加不屑。 这天下无双的匾额还在选料阶段,还没有动工,已经在长安江湖中掀起了巨浪。 在保宁坊一处武林人士喜欢聚集的胡姬酒馆里,诸多武林中的英武侠少聚在一起说着此事。 “狗屁的剑法超群!明明是出手偷袭的小人行径,竟然给世人吹成了剑法超群,真要跟比起来,二十,不十招,我就能胜他!”一个要挂长剑的青衫剑客,豪气的痛饮了碗酒,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将碗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掷地有声的说着。他还不算愚蠢,没有公然的评价李隆基的天下无双。就算江湖人在如何藐视王法,也不敢公然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质疑李隆基这皇帝的话。 “庞兄说的在理!”青衫剑客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道:“我虽用的是刀,却也看不起那种不敢正面交锋,就知道偷袭的小人。是英雄丈夫就应该光明正大的比个高下……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袭击,算什么英雄好汉!” 叫庞兄的青衫剑客寻声望去,却是吴家快刀的传人吴远。吴远在此之前是长安新一辈中最出名的快刀客,有着第一快刀的美誉,虽然就在几日前,有人凭借更快的刀,打赢了他,但他自身的实力,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在这长安,在年青一辈中,排的上号。 青衫剑客豪气万丈的给自己倒满了酒,遥敬吴远。 吴远也满上回礼,两人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不只是他们,周边也在说着这事,尤其是以剑为兵器的江湖人士更是如此。剑,在江湖上是最为常见的兵器,江湖中的剑客的数量比持拿其他兵器的江湖人总和还多。尽管他们不敢公认质疑李隆基,可心底的不服气,人人皆有。 “江湖上有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才知道,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反正我的剑是第一个不服!”又一个白衣剑客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一脸不孤高的说着,他叫叶谷,师傅是终南山全真道的弟子,一手传至北宗第二祖钟离权的斩虎剑法,整个关中都很有名望。有这样的师傅,叶谷也自有傲气,他因天赋限制,剑术算不上好,但在他心中他师傅才是天下无敌,什么裴旻一个靠偷袭的小人而已,还天下无双? 整个酒馆的武林侠少,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越说越是恼怒。 叶谷道:“有没有资格当得上那四个字,要试试才知道,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他,试试他到底有多少能耐?” 吴远但听此言,眼中却是一亮,他前日惨败,名声大挫,正缺证明自己的契机,酒劲上头霍然道:“我这便去找他挑战,看他这个剑法超群,能接我几招!” 第三十五章 打十个……不,二十个 若是常人,挂着上天下无双的名头,重视颜面的江湖人早已坐不住,前去挑战了。只是裴旻是朝中要员,又是当朝国公,位高权重。他们的江湖规矩未必对裴旻有用,因此虽然质疑声四起,但还未有人真正的去找裴旻挑战,开这个先河。吴远这一决定可谓深得人心,引起了满堂响应与喝彩。 当即叶谷就道:“吴兄此去,小弟为你助拳掠阵,以壮声势。” 青衫剑客庞翼也道:“我也同去,看看裴旻的剑到底如何无双法!” 一时间附和之人比比皆是,胡姬酒馆中十余好事人物齐声附和,聚在了一起浩浩荡荡的往裴府去了。 裴旻尚不知“天下无双”的效果以显,依旧在御史台办公。经过几日的熟悉,也正式接手了御史中丞的工作:台院的新制度以上正轨,无需他操心;殿院向来清闲,没有多余值得注意的;唯有察院需要在意。现今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而这十五人却要负责长安以外,大唐所有州县的察视,巡查天下州官县官是否称职,是否有渎职欺民现象,任务繁重。 依照原来的老规矩,监察御史每年十月初,巡视天下。裴旻觉得这种规定有些扯淡,想要真正的揪出渎职无能的官员,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调查才能取得效果。一到十月份,天下百官都知道监察御史已经出动。为了应付监察御史,一个个官员跟打了鸡血一样,表现的呕心沥血那有何用? 为了应付考核而动,这是人类的通病。 裴旻不指望这天下官员都跟胡质、胡威、包拯、陆贽、范仲淹等人一样,清廉公正,一心为天下百姓谋求福利那么高尚。但至少身在其位,自身本职工作要做到位,而不是尸位素餐,拿着高额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敬畏,却什么事情也不干,跟大爷一样。 所以裴旻提出了今年察院巡视天下的任务由规定的十月提前两个半月落实展开,而且以暗访为主,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巡察。日后也是一样,不规定巡察时间,随性而定,不给地方官员钻制度控制。 “中丞!”萧嵩大步走进了裴旻的办公厅,手中拿着一份密报,神色有几分肃然。 “怎么了?”裴旻将手中事情放下,萧嵩是他提拔的侍御史。说道这萧嵩也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他是前皇室萧家人,梁武帝之后,后梁明帝的玄孙,最早任洺州参军事,深受刺史桓彦范的器重,后被河北黜陟使姜师度表奏为判官,不过年余改任醴泉尉,被中书侍郎陆象先引为监察御史。次年,陆象先拜相,便引荐萧嵩为殿中侍御史。升官历程虽比不上裴旻开火箭,却也是节节攀升,跟坐了飞机一样。 裴旻升任御史中丞,他所在的侍御史有了空缺,见萧嵩处事严谨,便举荐他接替自己的位子。 萧嵩道:“今日我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有些严重,一时不知如何抉择,特来请教。”尽管裴旻比他小的多,但古来达者为师,裴旻在御史台干出的成绩有目共睹,萧嵩表现的极为恭敬。 “你说说!”裴旻因为了解了萧嵩的才华,才举荐他为侍御史,他觉得难办的事情,问题肯定不小。 萧嵩肃然道:“是告司门郎中裴光庭心怀忤逆心,意图不轨!” 怀忤逆心,意图不轨! 裴旻听了这几个字,神色也是一变,“这可不是小罪,拿来与我看看!”他接过萧嵩的举报信,认真看了起来,信中说:裴光庭是梁王武三思的女婿,早年便为武三思出谋划策密谋夺太子之位,其心可诛。【零↑九△小↓說△網】而今李隆基不追究其责任,但裴光庭却不思报恩,对李隆基深怀怨恨,常与夫人武氏数落李旦、李隆基的不是。 “天无二裴,这裴光庭是裴家人吧!”裴旻脑中有这个名字的印象,但是想不出他的事迹。 萧嵩颔首道:“是裴家人,出身于河东裴氏中眷房。” “中眷房?”裴旻眼中一亮,他对裴家的名人自然熟悉,中眷房在数十年前是裴家最火的一脉,因为名动天下的儒帅裴行俭就是中眷裴,也是他将中眷裴的声势推向巅峰,忙道:“闻喜公是他的?” “父亲!”萧嵩答道:“裴光庭是闻喜公三子,闻喜公病故时,裴光庭还小,并未受到父亲的蒙荫,但他母亲厍狄氏深受武后宠信,得以累迁至太常丞,还娶了武三思的爱女,跟武家人走的很近,也因此受到了牵累,被贬为郢州司马。在郢州,裴光庭政绩出色,年前调命为右率府中郎将,前不久又升任司门郎中。” 裴旻听罢默默沉吟道:“此事不急着上报,我觉得有点不对。记住了,虽然我们御史台有闻风奏报的权力,即便出了错也不是罪。但绝不能养成这种习惯,尤其是我们开了检举的先河,更要慎重以待。不能因为这莫名言论,去定任何人的罪。调查清楚,另做决定。” 萧嵩作揖道:“明白了!” 裴旻想着裴光庭的事情,联想想到了裴母的愿望,低声道:“他是闻喜公的后人,与我大唐有大功。于情于理,此事都要调查个清楚。若能真的达成母亲的心愿也是好的……”想着,他也不在御史台干坐着,动身去了吏部。 对于裴旻的到来,吏部可谓如临大敌。生怕裴旻又有什么新的主意,将他们弄的人心惶惶。直到得知他只是从考功司查裴光庭的政绩,方才松懈下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考功令史对于裴旻可不敢再有任何阻拦,规规矩矩的将裴光庭的政绩找了出来。 裴旻翻了翻政绩,登时觉得关于裴光庭意图不轨的事情,很大可能是诬告:人可以假装,但他任职期间干出来的政绩却参不了假。裴光庭的政绩很出色,不论是当年没有遭贬时的太常丞还是被贬后的郢州司马、右率府中郎将、司门郎中都干出了不错的成绩。最关键的功劳簿上还有数位新老上司对他的评价,沉默寡言,不擅言谈,不擅交友,但工作严谨,从不出错。 一个不擅言谈又严谨的人物,就算他真的心怀不轨,也不会常常说三道四,落下如此严重的把柄口舌。 裴旻回到御史台让王小白知会萧嵩一声,让他去查查裴光庭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给人恶意针对了。 时日不早,手中的事物也处理完毕,裴旻安逸的下班回府。 即将抵达裴府,却让一群人堵着前进的道路。 这给挡住了去路,裴旻不气反喜,眼中透着小小的期待,看的出来挡他路的人都是江湖人士,阵势来头似乎不小,好久没有遇上值得动手的人物了,不知是谁今日找他挑战的人是否能让他尽兴。 挡在裴旻前面的正是吴远、叶谷一行人。想干就干,一群江湖侠少浩浩荡荡的杀向了裴府:却不知裴旻与他们游手好闲大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吃着皇粮,早出晚归,只能在街道大街上干等着,从午边等到了傍晚,方才瞧见了裴旻的身影。 这半日过去,吴远酒劲早已消失,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可他挑战裴旻的事情已经传扬开了,除了酒馆里一起给他助战的十余人外,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些看戏的,汇聚在一起已经有三十余人。 面对大众的目光,吴远骑虎难下,只能应着头皮,养精蓄锐。 裴旻故作茫然的摇着四周渐渐汇聚的江湖中人,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吴远感受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胆气瞬间足了,上前两步道:“在下吴远,吴家快刀的传人,久闻裴中丞剑法天下无双,仰慕的很,特来请教。”他说道天下无双的时候,周边都传来了小小的鄙夷声。一人声音虽小,可众人声音汇聚一起,却也是嗡嗡作响。 裴旻有些傻眼了,看着吴远想着那天他的刀法,脸颊抽了抽:他的本意是找一些稍微厉害点的人物,有着一技之长的好手,却不想来了一个虾兵,忙细细打量着吴远周边的江湖人,发现他们一个个年轻生嫩,竟然没有一个上了年岁的,皆在二十上下。不是一个虾兵,是一群的虾兵,蟹将都没有一个。 裴旻失望的扶额叹道:“没心情打!” 周边又起了一阵轻笑,都以为他怕了。 吴远精神一振,江湖比试气势先衰者败,胜券在握的高声道:“是没心情,还是不敢?中丞不用在意颜面,您不是江湖中人,输了也不会有人笑话。” 裴旻再度看着周边的虾兵,慢悠悠的下马,将小栗毛拉到了一边,拴了起来,然后在走到吴远的面前,道:“你说的很对,我还真不是江湖人,所以江湖的规矩不用套在我身上,没有意义……你们也不用那么在意。既然聚在了一处,想必是一路人,都想跟我玩玩。既是如此,干脆点,就一起上吧,我要打十个……不,二十个!” 第三十六章 火龙传人 裴旻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丝毫没有一点儿霸气的感觉,但就因为这样,反而激起了周边人的怒火…… 因为他的表情太笃定了,全然是一副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的感觉,不是冲动而是自信。【零↑九△小↓說△網】 事实上裴旻还真没将他们看在眼里,虽说年纪不能决定一切,但在同一辈人中目前除了公孙姐妹,还真没第三个能入他眼的。 江湖人最重视的不是生命而是面子,那些江湖资历老的前辈或许会滑头一些,懂得以退为进,拥有很深的城府。但今日来的都是一个个年轻的后生,都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视。人人眼中闪着怒火,登时便鼓噪起来。 青衫剑客庞翼已经拔剑出鞘道:“吴兄,你再不上,兄弟我便上了!” 吴远的刀也跟着出鞘,含怒道:“裴中丞,请拔剑!” “对你,不用!”裴旻不是江湖中人,也不跟他们讲什么江湖规矩。看着面前的这些个愣头青,他也想明白了。江湖人重视辈分,他现在这个年岁属于年轻一辈的,老一辈的江湖人对于固然对他这个天下无双很不屑,但更不屑以大欺小。他要想达到与真正高手切磋较量的目的,必需要先一步证明自己的真才实学,让世人知道他拥有超越年岁辈分的实力。不然上门挑战的永远是虾兵而非真正的高手!他话音一落,也以出手,一掌打在了吴远的胸口。裴旻一身的功夫全在剑上,拳脚功夫稀松平常,但他日夜练习孙思邈流传下来的活血吐纳法淬炼筋骨,力气速度敏捷皆胜于常人,出手迅速,吴远防不胜防。 “蹬蹬蹬”的连退了五步,胸口一阵抽痛。 “卑鄙!”“无耻!”“下流!”周边怒骂声阵阵传来,均想不到裴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行这偷袭之事,个个义愤填膺。 裴旻高声道:“我说了,我不是江湖人,江湖规矩,不用套在我身上,你们一起上,算不上坏了规矩!”他此刻就存着立威的心,要让世人知道。想要将“天下无双”这个头衔摘去,就些厉害的人物,而不是一群虾兵虾米。他话音一落,手中秦皇剑已经刺向了先前那个说要上的庞翼了。他的剑并未出鞘,而是带着剑鞘一并刺出。 庞翼早已做好了准备,呼喝一声:“来的……”好字还未出口,只觉得手腕一绞,长剑竟然脱手而落,愕然之下胸口又中了剑,如吴远一般,不住的往后倒退。他神色骇然,如堕梦中,怎么败的都不清楚。却不知天下招法皆有破绽,在奥妙的招式也看使用者的水平。当初裴旻未从公孙曦那里习得越女剑法的时候,全凭一套基本剑术横行于世,全凭他将基本剑术研究通透,用的妙至毫厘。 庞翼师出名门,但还在拘于招式的境界,并没有真正的做到活学活用,不懂得掩饰隐藏自己剑法中存在的破绽。遇上裴旻这样的高手,以至于一出手,就给抓住了机会。 秦皇剑自取中宫,顺势一绞,立刻卸了他的兵器。 若说裴旻对吴远是出手偷袭,对庞翼却是光明正大的,周边人怎么也料想不到偷袭是一招,光明正大也是一招。 庞翼不是长安本地人,是远来长安历练的剑客,在长安半年与年轻一辈切磋比试,鲜有败绩,得了一个青衫剑客的美誉,想不到竟也是一招而败。 众人这才明白,裴旻的武艺比他们预料的厉害的多得多。 正迟疑间,却见裴旻举手投足又打倒了三人,他根本不管什么敌友,只要来这里挡他路的一并视为了敌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是来看戏的还是想来掺和一脚,照打不误,纵身而前,当者披靡。【零↑九△小↓說△網】 本来裴旻的嚣张目中无人已经惹了众怒,又见他完全无视敌我,乱打一气,更是火上浇油。 想起了裴旻那句“我不是江湖人,江湖规矩,不用套在我身上”,一人怒喝一声,“并肩子上了……我们那么多人,让一个人打败,哪有颜面混下去。”也有人跟着附和道:“是他挑衅在先,磕了碰了也由不得我们……大不了,流亡江湖去。” 流亡江湖是江湖人藐视王法的道理所在,天下之大,想要抓一个人身怀技艺的江湖人并不容易。实在不行南诏、吐蕃也能去得,只要有一技防身,处处是活路。 胆子大的已经准备动手了。 裴旻一声清啸,挥剑挥刺劈,游走不定,左突有入,全无章法,无迹可寻,根本不给对方包围的可趁之机。他出手迅捷,却不杀伤人命,但凡遇上,一招两招便能将对手打倒,就跟入了羊群的猛虎一样,转瞬间就打倒十余人。 周边江湖侠少见状骇然,哪敢上前,纷纷后撤躲逃,看着裴旻的眼睛有着惊惧之意。什么“卑鄙!”“无耻!”“下流!”决计不敢再骂了,不论是偷袭还是不偷袭,都是一两招的事,就算再没眼力的人也知道裴旻的厉害。 裴旻是不是天下无双,他们不知道,但是比他们厉害的多,是一定的。 江湖就是强者说话的地方,只要实力足够,便能让所有人闭嘴。 突然“当”的一声! 裴旻的长剑竟然给架住了,一个麻布葛衣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把不知名的黑剑,稳稳当当的将他的剑给架住了。中年男人身形高大,较之由要高上半个头,容貌古朴,神色平静,一双眼却是闪闪有神。 “师兄!”叶谷惊呼上前,眼眶一红。他拜得名门,虽知自己天赋不高,习不了全真道最厉害的剑法,却也不是庸手。然而对上裴旻,是一招也没有接下。 中年男人看了自己这师弟一眼,摇了摇头,心性如此不稳,如何修道习武? “你是?”中年男人的出现大是出其不意,以裴旻眼力之锐,竟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来的,心惊之下,不在动手。 中年男人笑道:“在下终南山罗烈见过裴中丞。”他一自报姓名,周边传来一阵惊呼,周边的青年侠少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敬仰。 裴旻将周边反应看在眼中,知道这才是真正高手,笑道:“你为何阻我?” 罗烈颔首道:“中丞剑术卓绝,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 裴旻笑道:“要不与他们见识也行,你来当我的对手,不论输赢,今日之事,我当没放生过。不然截袭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性命之忧倒是没有。不过少说也要做个个几年牢……等着大赦吧。” 罗烈见裴旻不是说谎,心知事情难了,只能道:“在下从命就是!” “走!跟我回府!”裴旻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张烈交手,免得受到干涉,或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取过小栗毛,往府邸走去。 罗烈脚步坚实的跟在其后。 吴远最先退出战圈,也是最早将裴旻剑法看在眼底的,心中苦涩,裴旻比他还小,剑术竟然抵达如斯境界。找他挑战,自己不过是井中之蛙,徒惹人笑。 庞翼也差不多,来到吴远身旁,长叹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半点不差。原本我还不信,今日却不得不信。” 吴远默默的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道:“你说,他们两个到底谁会赢?” 庞翼还没有回答,已经有人抢答道:“当然是罗烈,他的斩虎剑法,可是全真道绝技之一,是汉钟离老神仙流传下来天下有数的刚猛剑法,裴旻如何能敌。”他说道裴旻有些咬牙切齿的,脸上一条红印,正是给裴旻的剑鞘扫的。 庞翼却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全真道钟离权流传下来的天遁剑术、斩虎剑法,都是号称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法,可真正见识过的又有几人。裴旻的剑,却是我等亲身体会,高我们岂止一筹。” 裴旻专门为了迎战江湖好手的比武场并没有装修好,因故将罗烈请到了后院演武场。 罗烈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道:“在比试之前,在下有一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说!”裴旻现在心情很好,状态也是极佳。 罗烈道:“先前您施展的可是越女剑法?” 裴旻应声道:“算是吧,不过经过我的改良,有越女剑法的凌厉刁钻,其形却不一样。” 罗烈颔首道:“看的出来,化柔软为潇洒,改娇媚为飘逸,中丞当真了不起,我师傅没有做到的事,竟让你做到了。要是他老人家得知想必会气得吹胡子跳脚吧!”说着他豪爽的大笑了起来,似乎看他师傅生气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顿了顿道:“你会越女剑法你一定认识公孙姐妹了?当世之上,除了公孙姐妹应该无人会失传三百年的越女剑法。不知中丞可否告之她们下落……” 裴旻带着几分警惕的道:“你不知他们下落,对于她们的事情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罗烈见裴旻起了戒心,忙道:“中丞不要误会,我并无恶意。只是在下恩师火龙道人寻她们多年了,公孙姐妹的越女剑谱便是我师傅赠给她们的。” 第三十七章 攻守兼资 公孙姐妹越女剑法的来历,裴旻早已从公孙幽那里听说过了,确实是从火龙道人那里得到的,而且他还知道火龙道人是未来传说中的神人吕洞宾的师傅,上下联系,也知罗烈所言属实,只是想不到罗烈竟然是火龙道人的徒弟。 “我在幽州老家的时候与她们有过接触,现在也没有她们确切的消息。” 罗烈见裴旻也不清楚,颇为遗憾,当初火龙道人见越女剑法不适合男子练习,又见公孙姐妹出类拔萃的剑术天赋,以为天意将剑谱赠予二人,随手传授了一点剑术知识,助她们打了基础,自己继续远游了。数年后念及公孙姐妹想看看她们成长如何,却不想人去楼空,早已没有了公孙姐妹的下落。 火龙道人虽是入道之人,可是对于剑术有着极深的执念。他费劲千辛万苦,走遍万里山川,终于寻得越女剑法的剑谱。这未能一睹其中奥妙,是心中一大憾事。尤其是这几年,心念公孙姐妹已经长达成人,以她们的天赋若不遇到什么大灾大难,越女剑法定有小成。有心寻她们踪迹,一方面是想见一见越女剑法的真容,另一方面却有着指点传授剑术的想法。随着巡游天下,阅历提升,火龙道人的心性脾性,也渐渐有了改变,不在执着于一招一式的胜负,而是希望将前辈们苦心琢磨出来的剑术技艺,传于后人,免得失传后世,徒叹可惜。 罗烈自知师傅心意,固有此一问。 看着身型高大,容貌古朴的罗烈,裴旻求战之意更胜:他有段时间没有遇上真正值得一战的高手了。 罗烈也感受到裴旻身上的战意,也不多说,拔出了他的剑,他的剑透体黝黑,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他道:“此剑名为梁神剑,乃道教仙人陶弘景所锻造的神兵,以玄铁辅以金银铜锡铁五色铸就,刚硬无比寻常兵刃,触之必断,中丞小心了。” 裴旻点了点头,陶弘景是百年前的一个奇人全才,跨宋、齐、梁三代,精通医药、炼丹、天文历算、地理、兵学、铸剑、经学、文学艺术、道教仪典等号称“山中宰相”,在昔年也是传奇人物。 秦皇剑出鞘! 裴旻道:“剑无名,也不知何人造就!是我大唐最新技艺,以最出色的匠师锻造而成,削铁如泥,不逊你的梁神剑。”其实他知道手中剑的名号,这剑身处刻着“秦皇”二字,只是正如李隆基不明确告诉他剑的名字一样,秦皇剑剑名过于厚重,裴旻有些承受不起。 或许陶弘景是天纵之才,但裴旻完全相信大唐最的先进技艺,令秦皇剑不会输于陶弘景打造的梁神剑。 罗烈先一步动手了,当先一剑迎头劈来。简单的一剑却含着巨大的神威,好似将空气都要破开一样传出了“噗嗤”般的声响。 裴旻早有防备,却也想不到对方起手一剑威力竟大于此,不免震撼,生平所遇之劲敌唯有李五义。李五义的双手剑技,威力刚猛,让他大开眼界。但与罗烈相比,李五义的刚猛是不值一晒,他双手剑的威猛,竟比不过罗烈的单手猛劈。 最关键的是裴旻看得出来,罗烈这一招蓄势以待,古朴浑厚,好似小说里的亢龙有悔一样,刚猛的背后藏着奥妙的后招。 裴旻也不甘示弱,长剑一出,脚步不变,身子确向右倾斜,避开罗烈攻势的时候,歪歪斜斜的一剑,向罗烈刺去,正是越女剑法。 罗烈见裴旻这一剑刁钻诡异,剑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笼罩自己上身九处要害,确是精妙,叫道:“好剑法!越女剑法果然了得,防守与进攻一体,每一招即是攻势又是守势。无怪我师傅对越女剑法如此着迷,普天之下,能兼并攻守的只此一家了。” 他口中说着,招法却是丝毫不乱,也不收剑直接横剑下劈,朝裴旻胸口砍至。 罗烈剑法中的劲力强悍的可怕,即便没有重新发力,依旧有着凌厉无匹的剑势力道,这一变招,当真是妙不可言,逼得裴旻不得不硬接这一计。 罗烈的剑法刚猛之尤,硬拼这一招,必定吃亏。一但自己出现劣势,对方的剑招必会如洪水缺堤般往攻来,直至他被击败。 不接,直接落败,硬接先机全失。 这只是一上手,便落得劣势,这于裴旻而言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罗烈无愧是火龙道人的徒弟,强的有些离谱…… 越是在这种关头,裴旻越是冷静,突然他左手在身前划了一个圈,右剑剑势一变,画出半圈剑芒,取的是罗烈的小腹。 罗烈“咦”的一声,脸上微现惊异之色,身形电闪,果断后撤,退的毫不迟疑。 衣袖飞舞! 罗烈发现自己的衣袖给削了一小节。 “漂亮!”罗烈大喜鼓掌,脸上没有丝毫挫败,反而一脸震撼欣喜,问道:“这一招,一攻一守,浑然天成,妙不可言。便是我恩师的天遁剑术也做不到这样的攻守兼资,却不知是什么妙招。” 裴旻也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对于罗烈的问话丝毫未闻,反而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现先前的那一招。在那即将失去先手之际,他灵机一动左手以剑鞘为剑,使出了太极借力用力的技巧,右手趁着太极黏住对方长剑的时候,使出了草圣剑予以回击。 左手太极的守势,右手草圣剑的刚猛,相互结合,刚柔相济,水火交融,瞬间挽回了劣势,若不是罗烈撤退的及时,只怕即败当场。 自从在武举时,他遇到了巨汉蒋华,蒋华的神力让他的太极柔劲全无用处,因此他在柔劲的运用上苦下了一番功夫,对于柔劲的运用,有了极大的提升。但他从未想过刚柔之间,还能如此转换,登时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剑术境界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以右手剑攻,以左手鞘防,攻防结合,岂不妙哉? “哈哈!”裴旻想通这一切笑道:“果然只有跟真正的高手较技,才能有所成长。若不是你的剑,将我逼至绝境,怕想不出这个道理。左手太极,右手草圣剑,两者一刚一柔,竟能融合一处。前者是我为了弥补自身力量不足而琢磨出的巧劲,后者是我根据知己狂草中悟出的刚猛剑术。” 罗烈闻言一脸震撼,看着年纪轻轻的裴旻,叹道:“中丞如此年岁,悟出这至刚至柔相辅相成的剑术,我罗烈万万不及。” 裴旻想起先前的窘迫,由衷道:“能一剑将我逼至绝境,罗兄的剑术哪里轮得到我来评价。论剑法之刚猛,你的剑,胜我许多。” 罗烈倒也不谦虚,道:“一个是承传,一个是自创,岂能相提并论……”说道这里,他面色严肃道:“是否再来?” “当然!”裴旻应对的毫不犹豫,他知罗烈剑法刚猛天下无双,这一次不在让他抢先手,话音一落,直接欺身而上,手中剑幻起重重剑芒,正是大开大合的草圣剑。 “好剑法!”罗烈毫不犹豫手中梁神剑闪电横削,凌厉无比。斩虎剑法源于汉钟离,传说汉钟离兵败终南山,得铁拐李指点,研修道术武艺,下山之后,飞剑斩虎,悟得斩虎剑法,是为天下第一等的刚猛剑术。比及刚猛,罗烈自信他的剑不逊任何一人。 裴旻知道此剑利害,再次故技重施,这一次他以右手剑施展太极卸力之术,草圣剑瞬间变招,招与招的变化,完全不存在任何不适,不露半点可趁之机。 斩虎剑法的刚猛对上太极的至柔,以裴旻对柔术的运用领悟,远远不足以化解罗烈斩虎剑法的威力,但他存着死守之心,罗烈却也奈何不得裴旻这至柔之力。 左手剑鞘不教对方有任何喘息之机,迅疾劈出。 “当!”的大响一声,即便在这种情况之下,罗烈依然能及时回剑,挡开他的剑鞘。仅是这回档之力,绞得裴旻差点剑鞘脱手。 裴旻不顾自己的左手,右手已然幻成一道剑网,寒光闪烁,剑尖急颤,看不出攻向何处。 罗烈心底暗赞,裴旻方刚悟出这双手攻防互换的迎敌之法,竟在短时间使用的如火纯情,双手互换之间相得益彰,几乎不露破绽,尤其是这一次他施展的是越女剑法,越女剑法以刁钻诡异著称,此时施展出来,用的恰到好处。 “了不起!” 在这个时候,罗烈竟然依旧从容以对,赞叹一声,向后退却了一步,望空虚一剑劈下。 裴旻动容,他这虚空一劈,封锁住了他进攻的路线,让他三招取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论是经验技巧剑术意识,罗烈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远远不是此前他所遇到的任何一人可以相比的。 罗烈沉声道:“在中丞这个年岁,余剑术远不及你,不过……”他话并没有说详细,意思依然明了,气势也徒然一变,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无言不信说这两章比较难写,需要认真琢磨研究,会有点托更。总之,无论如何,两更是必须的,就算不睡觉,晚上会有一更,只是可能晚点。 第三十八章 逆转战局 罗烈这一次的攻势更为迅猛,身子前倾,身体与剑招融为一处,化为迅雷急电,刮过两人间丈许的空间,往严阵以待的裴旻劈去。 斩虎剑法,注重一个斩字,以斩为主,看似有一种将剑作刀来使,实际上却是将剑本身斩击的特点发挥至最大之余,更多了回旋之余地,不同于刀一往无前。一剑挥出,劈出去十分力道却留有回旋之力,刚猛不失多变,收发有序,进退如一。 裴旻已经见识到这斩虎剑法的厉害,如今见罗烈全力施为,心底更是泛起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但越是如此,裴旻越是迎刃而上,战意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更是旺盛。他知道若是真的随了感觉而走,心生怯意,胜负就定死了。 对手越是强大越要冷静认真的对待。唯有如此才有取胜的可能,哪怕真的败了,那也是无怨无悔。 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逆流而击,当然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上以自己最强的剑尖刺击罗烈的剑镗。 罗烈见裴旻奋勇而上,眼中也露出一抹赞许,举剑上挑。裴旻也随即变招,任是不与之正面硬拼,瞄得都是罗烈的薄弱之处。 两人你来我往,竟然相互变了三十余招,兵刃却没有正面接触过。 罗烈越打越是心惊,他依仗斩虎剑法纵横关中一地,几无敌手。如今日般激斗三十余招而双方居然剑不交锋的,是他生平使剑对敌以来从所未遇之事。对方用剑之灵活多变,变招之快捷,使剑之精准都是生平仅见。明明自己的境界更高一筹,偏偏奈何不得对方,反而有种给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罗烈将心一横,决定无视裴旻刁钻的剑路,一往无前的猛劈狠杀。 “当!” 两柄宝剑终于交锋。裴旻的剑尖点在了罗烈的剑镗上,只觉得手腕微疼,但却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他至刚至猛的这一剑。 裴旻精神一震,斩虎剑法固然刚猛无俦,却也不是不能硬接,剑势一转,使出了大道九玄剑中防守剑势。他现在以知自己剑术要逊于罗烈,抑制自己克敌取胜之念,决定将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寻找他的破绽,与他拼斗到底。 罗烈见裴旻又变剑势,大感头疼,斩虎剑法靠的就是一往无前的刚猛,哪怕对方身手如何敏捷灵活斩虎剑都能杀的对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甚至逼得对方不得不与之硬拼。 可裴旻却硬是凭借超于常理的精准,剑剑对着自己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将斩虎剑法的威力给限制住了,明明是他技高一筹,却打的异常难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拘于斩虎剑法,施展凭生所学,猛攻向裴旻。 裴旻也是凌然不惧,在对方改变打法的第一时间,也跟着改变了剑势,你来我往,与之胶着在了一起。 罗烈这一变登时将他经验剑术上优势发挥了出来,裴旻一时间给压在下风,攻守之间,往往罗烈连攻五剑,裴旻才能找到机会反攻一两剑。但裴旻身怀太极卸力之法,又兼容大道九玄剑的“守中致和”,剑法防守的密不透风,罗烈想要取胜却也不容易。 两人相互攻了一百余招,尽管裴旻处于下风,却始终稳住了自己的阵脚,保持不败之境。 若是常人以大欺小,怀着长辈欺负晚辈之心,心态在这个时候定会失衡,从而露出可趁之机。但罗烈却是心性沉稳,不急不躁,无忧无喜,四大皆空,半点破绽都是不露。在他看来自己以是胜券在握,现在的他正处于当打之年,正是气力精力的巅峰,而裴旻年不及弱冠,在体力上终究不是自己对手。 但是他却没有发现,裴旻已经渐渐的从守势转为了攻势,开始他连攻五剑,裴旻才能找到机会反击,百招过过后,他往往只出三剑,便给裴旻反攻回去了。 当他们斗到两百招的时候,相互之间的攻守几乎已经持平。 罗烈这才感觉到有点不对,那种压抑感觉再次出现:他发现裴旻似乎知道了他的进攻手段,每当他准备出剑的时候,裴旻的剑会先一步的出现在他最难受的地方,逼得他不得不变招,而是他不论怎么变招,裴旻的剑都如跗骨之蛆,永远快他一步,神色越发肃然。 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轻松,一边对战一边口若悬河,到最后的认真,直至现在的吃重,形成了三个阶段的完美转换。 罗烈身子前倾,手中梁神剑高举。 裴旻眼中闪现一丝喜色,胜败在此一举。 他身子半蹲,重心完全聚于下盘,向前倾斜,猛地往地下一瞪,秦皇剑自下而上斜刺挥砍! 当! 两柄剑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星火四溅! 裴旻只觉得自己的虎口一阵剧痛,满手滑腻,鲜血已经染红了剑柄。 罗烈双手空空如野,梁神剑在天上飞了三丈,落在了地上。 罗烈一呆,看着发麻的双手,更是惊讶之极,愕然道:“你……你怎么也会斩虎剑法?”斩虎剑法是他的独门秘诀,当今世上只有他师傅火龙道人与他知晓,但裴旻的那一剑施展的毫无疑问是斩虎剑法中的第六招:纵身撩剑斩虎腹……他对斩虎剑法的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不可能看错的。 裴旻微笑道:“是从您那里学来的。” 裴旻身怀剑圣天赋,对于剑术的领悟力极强,几乎过眼一边,便能将剑招记下,他与罗烈相互对了三百余招,斩虎剑法罗烈来回施展了五六遍,其他剑法也施展了两遍以上,以至于罗烈所有的进攻手段都让他记载了脑海里。每一次出手,有八成把握预判罗烈的剑招。 他以斩虎剑法对斩虎剑法,相同的斩虎剑法,罗烈使用的是第一招自上往下的劈砍,而他针对性的用上了自下向上的……纵身撩剑斩虎腹。 他的力道本不及罗烈,但是他依旧以自己最强的剑锋斩在了罗烈的剑镗前一点点,那力量最弱之处。 以强击弱! 逆转了战局,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无言不信说谢所有订阅投票打赏的兄弟们!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三十九章 全要! 听了裴旻的话,罗烈的大脑更是出现了懵逼状态,自己研习斩虎剑法十余载,方才有今日成就,面前这少年郎仅是与自己交过手,便将他的不传绝技学了去,简直不可思议,不免暗思:这世间真有如此天纵奇才?在这一瞬之间,他心中不免万念俱空,只觉数十年来苦练武功,全是幻梦一场,尚不及他人半个时辰之力。【零↑九△小↓說△網】转念一想,却也觉得自己今日之败,是咎由自取。裴旻从开始的不敌,到后来的境界提升,与自己不相上下,实力判若两人,其中的顽强自不用说。自己虽说没有放水,却也没有一开始全力施为,以为必胜之局,给了他学习进步以至于反败为胜的机会,叹服道:“是我输了!” 裴旻脑中反复回想罗烈的斩虎剑法,也忍不住暗暗佩服,“斩虎剑法确实厉害,身形合一,将力量汇集一处,以斩击的招法体现,又深得剑的妙用,刚猛之中不乏变化,必是经数百年千锤百炼的绝学。我若非同样以斩虎剑法与他对攻,要以别的剑法取胜,只怕不易。草圣剑固然刚猛霸道,但如张旭的字一样,草圣剑重视的是绵绵后劲,如黄河长江,绵绵不绝,巨浪击石。单论一招一式的凶猛,确实不及斩虎剑法。自己这斩虎剑法只得其形,尚未得其神,回头要好好琢磨才是!” 见罗烈有些颓废,裴旻不免作揖道:“比武切磋,胜负本是常事,若非习得罗兄斩虎剑法,出其不意,您的剑招我还真破不了,今日之胜,纯属侥幸。罗兄的剑法,确实胜我少许!若有机会,我在裴府随时恭候罗兄上门指教。”他这话既无丝毫骄矜之意,更没有任何矫揉做作之态。 罗烈见裴旻如此坦然,自己年长二十,心境却比不上对方,实在不该,重整心绪,道:“古人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确实不假。【零↑九△小↓說△網】今日罗某受教了,不论是剑术之精细还是心态技巧都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恩师说的不错,唯有行走天下,方能充实自己。今日若非有事下山,岂会遇见中丞这样的好人物?今日之后,我自当行走天下,若是再入京师,必定上门请教。哈哈,只是再次上门,却不知中丞精进至何等地步了。”他有如此感慨并非无因,裴旻从一开始不是敌手,到最后取胜,其中剑术境界的提升完全不以道理来计。如他这般能够在战斗中不断提升自己的,只要一直有对手上门挑战,他的实力会越来越强。今日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依旧落败,日后裴旻再有精进,自己怕是更难取胜。不过真是因为如此,才是习武的乐趣所在。他纵横关中不败,已经将胜利看做必然,争胜之心反而消沉,今日之败,见当世竟有裴旻这样的剑客,那颗藏匿已久的争胜心,再次燃了起来。 裴旻今日的收获非同一般,这番恶斗,让他的实力提升了至少两个档次,尤其是习得了斩虎剑法这天下一等一的刚猛剑招,让他对力量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对于拥有罗烈这样强悍的对手也觉得万分幸运,道:“一言为定,裴府的大门随时为罗兄而开。” 他将罗烈送出了裴府。 裴府外自罗烈走出裴府大门的那一瞬间,三十余江湖少年郎分别聚了上来,他们半数人让裴旻横扫,均期待着罗烈能够为他们报仇,给他们江湖人争回颜面。毕竟他们的年岁大多都在裴旻之上,让一个年纪在他们之下的非江湖人横扫,传出去实在太过丢人。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期望的看着罗烈。 罗烈瞧着众人,已知他们意思道:“都回去吧,裴中丞的剑术超凡,我尚且不是对手,何况是你们,输了并不丢人。” 罗烈此言一出,登时哗然。 庞翼、吴远即便觉得裴旻有可能能胜,但此刻听来依旧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罗烈何许人? 火龙道人的亲传徒弟,一手斩虎剑法纵横八百里秦川所向无敌,除二十余岁时的几场败绩外,上了三十岁就再也没有败过,号称虎剑,是公认的关中第一剑客。关中包含国都长安在内,长安古来能人异士辈出,能在关中称雄,在天下也是有数的好手。 周边年青的江湖侠少一个个彻底傻眼。 吴远眼中闪过一丝炙热,大丈夫应当如此!他直接转身离去,早年他传出了一点名堂,觉得江湖不过如此,前不久惨败,尚没让他认清事实,今日发现与裴旻的差距,顿时明白了自己远远不到骄傲自满的时候。裴旻的脚步,才值得追随。 虎剑罗烈竟然败了! 关中第一剑客易主! 此事就如一块巨石投入关中江湖,掀起了轩然大波,裴旻自身的实力正式进入江湖人的视线。 让一个年轻的后生夺得关中第一剑客的名号,自然引起了诸多老一辈的不满。在长安城里的武林名宿纷纷登门“请教”…… 裴旻从罗烈手中习得斩虎剑法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精妙剑招,正愁没有好手磨合练习,对于登门“请教”者,来者不拒。 裴旻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先后击败宿闪电刀张轩、雷霆剑曹莽、疯和尚鲍阳、怪道人长卿道长、双钩朱云等五位江湖名宿以及十位江湖好手,过程虽不为人知,但无一例外,皆败得心服口服。 ********** 左骁卫官邸! 左骁卫大将军杨矩朦胧的眨着眼睛,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口中轻微的呻吟着:“舒服!”于他而言,一觉睡到太阳下山没有比这个更加惬意之事了。自府兵制的败坏,左骁卫手中的兵卒日渐稀少,他这个大将军当的是轻松自在,事情都让左骁卫将军包办了,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物钟,杨矩现在养成的习惯是白天睡觉,晚上辛勤耕耘开垦荒地。尤其是最近他从西域购买来一位胡姬,那胡姬有着一头银丝亮丽的头发,丰厚的嘴唇,汹涌的山峰,肥厚的翘臀,身形凹凸有致,魅惑十足。 仅是一想,杨矩就有喉咙发干的感觉,胯下的小兄弟朝天而起,将自己的裤头顶出了一个小帐篷。 啪啪! 给了自己两个耳关,杨矩将欲望压了下去,免得上了头,忍不住自撸解决。 洗了把脸,杨矩大模大样的走出了房间,本想巡视一番,做做样子,走了一半,实在无聊,见时辰差不多也懒得久待,直接知会了一声,出左骁卫回府去了。 一路上归心似箭,回到了崇仁坊的府邸。 崇仁坊是长安繁华地段之一,东临东市,南靠平康坊,地理位置优越。 当然杨矩在这里买府邸跟东市没什么关系,南靠平康坊这个红灯区才是他的目的。作为一个无女不欢的色中恶鬼,他在平康坊的开销,每月多达千贯,称为一掷千金亦毫不为过。他家中的那胡姬就是他用了五千贯买来的,与他而言,钱就是数字,享受才是第一。 回到府邸,杨矩迫不及待的往后院钻,还未走十步,却让管家叫住了:“老爷,冯老爷来了,说平康坊新来了个头牌,约老爷同去呢。” 杨矩听了这话,神色却是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好的,明白了,我这就去!” 杨矩高兴的左拳击右掌,大步走向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一个长相很平凡的中年人正焦急的来回渡着步,见杨矩走进厅内,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探头出厅外,看看四周有没有外人。 杨矩道:“怕什么,在我的府上,还担心走漏风声?” 冯源沉声道:“兹事体大,当然要小心谨慎才行。怎么样,让你办的事情,可办的妥当?” 杨矩笑眯眯的道:“只要你钱准备的妥当,你要的东西,自然是有的。” 冯源心中鄙夷,沉声道:“当然,赞普是什么身份,岂会拖欠你的那一份?不但给你准备好了,为了嘉奖,还提了三成数额,包你满意。我吐蕃使节已经进宫面见你们唐皇,在他们离开之前,要将东西准备妥当。” 杨矩眼中竟是贪婪之色,与吐蕃勾结正是他挥金如土的资本。 在四年前,杨矩当时是鄯州都督,吐蕃人知他贪财好色,安排美女重金贿赂,谋求九曲之地。 杨矩收了吐蕃的好处,上表朝廷要求将九曲之地送给吐蕃。当时的皇帝是唐中宗李显,昏庸无能,由韦后、安乐公主把持朝政,竟然同意了杨矩的上疏,将大唐自己的疆域九曲之地送给了吐蕃。 从此杨矩尝到了好处甜头,对于吐蕃的要求,有求必应,吐蕃也不吝啬金钱,将杨矩养的肥壮如猪,家财丰厚。 “走!去我书房,带你看看这些年我的成果!”杨矩笑着领着冯源往书房走去。 杨矩的书房很大,足足有十三个大书架,琳琅满目各种书籍应有尽有,有十万余册。 杨矩喜滋滋的介绍道:“这三年来,我为了收集这百家之书,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反正我也不看,要什么你说!” 冯源炽热的看着这些书架道:“全要!!” 第四十章 去他大爷…… 傍晚夜幕降临! 剑阁灯火通明!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中年剑客右肩,裴旻不等剑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大腿。变招之快,只在转瞬。 那中年剑客反应也即是迅速,抽剑格挡,回手反击,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五招。 中年剑客轻叱一声,身形半俯,手中青锋化作一团瑞光,直取裴旻腰胁。 裴旻看准时机,右脚一顿地,借助这一蹬之力,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了剑上,猛地斜刺里荡了过去,正是斩虎剑法中的举手荡剑斩虎肩。中年汉子神色大变,想要撤招回避以是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硬接这一计。 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震声未绝。 中年剑客面露苦色,后退了两步,道:“裴中丞的剑术刚柔快猛变化无穷,方宇服了!” 裴旻笑道:“方兄过奖了,您的流水剑绵延不绝,快慢有序,转换之间,毫不间断,让裴某收益匪浅。” 经过半个月的挑战,裴旻的实力以得长安武林人士的认可,对于他接任了罗烈关中第一剑的称号没有任何的置疑,城内不服他上门挑战的已经没有几个了。方宇是陇右人氏,五年前机缘巧合,习得了一手流水剑,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本是入关来挑战罗烈的,只是罗烈已经远走江湖,遂决定挑战更强的裴旻。裴旻虽不是江湖人,但从不拒绝江湖挑战早在江湖中传开。 只是方宇想不到裴旻比传言中的厉害的多,他的剑法模拟水流,快慢湍急变化无方,然与裴旻剑法的诡异莫测相比起来,他的变化完全不值得一晒,几乎不在一个档次的。 送走了方宇,裴旻心满意足的返回剑阁,早在十日前,他让管家宁泽装修的道场已经收工。为了庆祝自己的练功房装修完毕,裴旻还特别给道场取了一个拉风的名字:剑阁,以增强逼格。为此他还找上了张旭求了“剑阁”两字,让郑永泰的儿子为他雕一块匾额,打算挂在门口。前有草圣张旭的“剑阁”,后有李隆基的“天下无双”,外加上他裴旻的名气,格调绝对爆棚。 这些日子裴旻过得滋润非常,白天有御史台的事情,傍晚还有人不定时的找他挑战。 短短半个多月,裴旻的剑术突飞猛进,实力与当日跟罗烈对战时,几乎不能同日而语。 想着方宇先前的那几招似乎有可取之处,心底琢磨,看看能不能融入自己的剑法中去。正当他想的出神,宁泽传来消息说裴光庭求见。 裴旻怔了怔,道:“将他请到客房,就说我在沐浴,让他稍等片刻。” 夏季已经悄悄来临,与方宇交手的时间不长,可这个时节只要稍微跑动就会出汗,何况是拼斗。带着汗迹见客很不礼貌,裴旻身兼文武对于儒家的礼节还是很重视的。 先洗了个澡,裴旻这才来到了会客厅。 裴光庭毫无疑问是来道谢的,裴旻的慎重处理,帮了裴光庭的大忙。因为裴光庭是司门郎中,负责长安城门出入之户籍调查以及没收违禁、无主之物。中国人好面子的风范,古来有之,吐蕃来使,李隆基异常重视。若御史台不问青红皂白的弹劾裴光庭,为了防范万一,裴光庭这个司门郎中肯定是当不下去。 正是因为慎重处理,御史台发现了是有人恶意陷害。裴光庭处事认真严谨,断了走私商的财路,给刻意诬告的,御史台也撤销了对裴光庭的指控调查。 “本应该早些来道谢的,只是为迎吐蕃使节的到来,陛下特别叮嘱我等莫要失了大唐的颜面,安排了许多事物,实在走不开,直至今日,方才忙里抽空,特来拜谢。”裴光庭细眉秀目长得很是儒雅,不善言辞的他,说着这些恭维的话有些生硬,但是那股感谢的心意是表现出来了。 裴旻笑道:“依照辈分来说,您是我的长辈,我应该称呼您为叔才是。庭叔……太过客气,小侄可承受不住。” 裴光庭看着裴旻,忍不住摇头道:“主家近年来确实不得人心,与你一事,做的太过……”他与裴旻同一祖宗却不同一血脉,很多事情他也不好多说,只是看着如此出色的族人,竟逼得脱离主家,实在可惜。想到当年那则谣言,忍不住心底暗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裴旻摇头道:“很多事情,人力不可控。对我而言,他们是长辈,我可以不计较他们对我做的一切,但母亲生我养我,恩大于天,我不能容忍母亲受辱而无动于衷。这是底线,庭叔不必为我事犯愁了。现在我不过的很好?陛下对我很是器重,我再多立点儿功,到时求陛下封我娘一个诰命夫人,看谁还敢瞧不起她?只是每年清明不能祭拜太公父亲,到是深感遗憾。” 裴光庭为人至孝,看着裴旻有些黯然,想着他对自己的恩情,决定回去找时间跟管事说说,看看能不能出一份力。 裴旻看着裴光庭突然想到了他的父亲裴行俭,问道:“庭叔,不知你府中有没有关于闻喜公在西域时的一些手札什么的。”裴行俭是公认的大唐儒帅,通晓天文、历法、写诗作赋,类似这种文人,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写一写手札记事就跟日记一样。 裴光庭想也不想道:“有很多呢,有人文记事,还有一些行军心得什么的,都在我府上,裴……”他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裴旻了。 裴旻看出了他的尴尬,道:“叫我静远就好!” “静远对这些有兴趣?” 裴旻眼睛一亮道:“很有兴趣,不怕跟庭叔说实话,侄儿觉得吐蕃此番来我大唐是来者不善,并非存着两国友好往来的心思。他们与突厥谋我大唐之心,从未消停。庭叔的父亲闻喜公威震西域两度大破突厥,侄儿仰慕已久,想一睹闻喜公的风采,顺便了解一些关于吐蕃、突厥、西域的知识。” 裴光庭有些不敢苟同,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即是如此,改日静远去我府上便是了,应该就在书房收藏着,今日回去给你找找。” 裴旻高兴不止,心底却难免有些悲哀,裴行俭是何等英雄,可他的儿子却是只小猫。 自吐蕃使者的到来,大唐的一切似乎都围绕这那群使者转悠。 李隆基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宴请吐蕃使者,让大臣领着他们领略大唐的文化风情。 裴旻可以理解李隆基的心态,毕竟这是他掌权之后,一次接触政治外交。吐蕃使者派人来拜见他这位皇帝,意味着对于他这个皇帝的认可。这李家三郎的骨子里流着几分好大喜功的血液,对于得到一个强大国家的认可,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裴旻也没有去给李隆基浇冷水扫他的兴致,毕竟他不能说他知道历史的发展,知道再过不久吐蕃就会与大唐开战,平静多年的西北战局,会又度掀起风浪,只能静观其变。 好在接见使者什么的都是礼部的事情,裴旻作为御史中丞与他毫无关系,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裴旻正在处理着御史台的公文,萧嵩再次找了上来。 “中丞!” 裴旻看着萧嵩一个头两个大,道:“又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作为侍御史,你自己要有分寸主见,事事都要向我过问,要你何用?”作为上司,裴旻觉得有些时候训斥一下缺乏主见的下属,是有必要的。 萧嵩低头受训,随即苦着张脸道:“不是属下没有主见,实在是此事过于严重,属下根本拿不了主。” 裴旻道:“说吧,究竟什么事情?” 萧嵩上前了两步,低声道:“就在今日我接到密报,说有大将军杨矩暗通吐蕃,是吐蕃安排在我大唐的细作。大将军杨矩帮助吐蕃收集数万册书籍,打算借助吐蕃此次入京的机会将百家书册卖给吐蕃,此事不知是真是假。您也知道,现在吐蕃使者备受陛下重视。万一处理不慎,令我大唐与吐蕃关系交恶,惹上兵事,可是不妙。” 裴旻一听也知事态严重,自己是错怪萧嵩了,低声道:“可知是谁举报的,那杨矩又是何人?” 萧嵩颔首道:“是一个叫孙周的,是杨矩府上的下人。至于杨矩最早是左卫大将军,当初吐蕃远来求亲,中宗诏令左卫大将军杨矩持节护送,他因此升为鄯州都督,负责鄯州军政事物,不久后他上疏朝廷请求将河西九曲作为公主的汤沐邑,赠与吐蕃,中宗同意……” “去他大爷……”裴旻听到这里,气得拍案而起,忍不住直接开骂,这些日子他没事的时候,一直在研究吐蕃,对于河西九曲的方位知道的非常清楚。河西九曲位于青海东南境,那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是天然的养马场,而且里大唐陇右西凉非常近。将河西九曲地送给吐蕃,等于送给吐蕃一块天然的牧场,同时还将自己的门户也送了出去,随时随地的迎接吐蕃入侵。无言不信说不出意外,明天有三章更新哦!敬请期待啦!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四十一章 不切实际的和平 萧嵩呆呆的看着裴旻,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位上司有着超越年岁的冷静睿智,温文尔雅,总是很冷静的面对一切,这瞬息间三观尽毁。他不懂军事,自然不知道河西九曲对大唐的意义所在。 裴旻却是不同,现在的他于军事一道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薛讷就住在裴府,这位闲不住且不服老的大唐上将一直研究吐蕃、突厥以及凉陇西域的局势,平时在裴旻空闲的时候指点他军事上的方略。薛讷在战术运用行军布阵的知识皆源自于他父亲薛仁贵的手把手指点,固然薛讷天资有限不及薛仁贵那样所向无敌,但在现如今的大唐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 在薛讷的指点下,裴旻已经有了一定的军事素养。以他当下的战略眼光及战术水平很清楚河西九曲对于大唐的意义是何等的重要。 养马地自不用说,中原与异族最大的差距就在于骑兵,作为农耕民族本就缺少养马地,将养马地送人,这完全就是资敌。仅此一点就罪无可恕。这还只是次要的,大唐防备异族的手段是军镇,若河西九曲在大唐手上,大唐可以于九曲地设置军镇,布烽火台,以防止吐蕃侵略陇右、凉州一地。只要河西九曲有大唐的军镇,河西九曲将会是战争的决胜场,这样等于保住了陇右、凉州的两地百姓不受侵袭。吐蕃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寇入陇右、凉州。 总之河西九曲是万金难求的战略要地,哪怕以上万将士的性命作为代价换取这一地的主宰权,裴旻都觉得值得。如此宝地,若让吐蕃强行夺去,那也无话可说。结果竟然是自己送出去的,吐蕃不折一兵一卒。裴旻心中焉能不怒,只恨不得将杨矩给碎尸万段了,好在李显这个昏庸皇帝已故,不然他都有造反的念头。 现如今裴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杨矩是不是吐蕃的细作让吐蕃收买了,那怕他真因为糊涂所致,都不能放过他,要动用御史台所有的力量,将他拉下马来,让他尝一尝御史台的台狱的可怕。正好可以试试御史台前辈来俊臣《罗织经》的效果…… 裴旻平复下心情,含着盛怒问道:“那孙周在哪?” 萧嵩忙道:“就在长寿坊的安全屋!” 裴旻为了保障检举者的安全,效仿后世在长安城不起眼的地方暗藏了几个证人安全屋,现在还是第一次用上。 “走!”裴旻当先走去,安全屋的主意是他出得,自然知道安全屋的位子所在。 在长寿坊第三条街道一处不起眼的一所民宅里,裴旻见到了检举者孙周。 孙周年岁不大,也就二十上下,双目长而灵动,鼻正梁高,额角宽阔,生得一副不错的相貌。 “见过裴中丞!”裴旻还没有开口介绍,孙周已经先一步上前问好了。 “你认识我?”裴旻有些意外。 孙周恭敬的道:“不认识,是猜得。您与这位大人一前一后的走来,显是上下级的关系。在御史台只有裴中丞一人的年岁对应的上,何况我检举的事情,事关重大,没有一定地位如何承担的起?现在御史台虽说有御史大夫程大夫负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在位子上干实事的只有裴中丞而已。” “倒是机敏!”裴旻并不否认孙周的话,事实也是如此。李隆基用他就如当初武则天用来俊臣一样,虽说在他们上面还有人,但真正的主事却是他们无疑。唯一不同的是来俊臣,目中无人,独断独行,藐视一切。而裴旻恪守本心,对于程行湛这个上司给予了尊重,“你跟我说说,杨矩如何勾结吐蕃的?” 孙周苦笑道:“是在下无意中偷听来的,杨矩有一个好友叫冯源,表面上看是平康坊认识的酒肉朋友,实际上的吐蕃的细作,负责来回传递消息的中间人。原本我是不知,直到昨日冯源来找杨矩,杨矩带了冯源来书房看他藏书,当时我就躲在书架背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孙周酷爱读书,家中清贫,买不起书籍文物。而杨矩藏书万卷,偏偏只是收集充当摆设。孙周心细,发现杨矩从不涉足书房,没有新书入库就不入书房。想着那万册书籍,却无人欣赏翻阅,心痒难耐。于是偷偷潜入书房“借取”一两本研读。他做事小心,不留痕迹,看完的书都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以至从未引起怀疑。不想昨日潜入书房借还书籍的时候,遇上了杨矩、冯源。他躲在书架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到了耳中。 不过杨矩、冯源在书房并没有说太多的事情,言谈之间也没有涉及吐蕃字样。 裴旻并没有听出杨矩是吐蕃的细作,只是听出了个中有鬼,联想起送河西九曲地给吐蕃的例子,杨矩是吐蕃细作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孙周也知自己偷听来的消息不足以成为铁证,遂道:“不瞒中丞,在下有个天生的毛病,遇事喜欢多想,看到不明白的事情,控制不住自己的多想。为生活所逼,四年前进了杨府务工。只做了半年,心中一直好奇一件事情。杨矩花钱如流水,在生活中大手大脚,他曾经在平康坊一天花去了八百贯钱。在下计算过杨矩的俸禄,杨矩是在京三品大员,每年分得禄米三百七十石,有职田九百亩,月俸六贯钱,力课四十八人,亲事帐内课八百石,林林总总的收入加起来一年不过千贯之数,这一天花去八百贯钱,支出与所得实在过于悬殊。” 裴旻听到这里忍不住对孙周另眼相看了,唐朝的官员俸禄很杂,不像后世一样,有个具体的数字,分作禄米、职田、月俸、力课等等好几个收入。但总的来说,唐朝的官员俸禄是很高的。就拿裴旻自己来说,他现在有个国公的头衔,官阶虽然比杨矩低一点,但总得收入要比杨矩高上不少,一年的薪俸折合起来差不多一千五百贯左右。不要觉得这个数额少了,以人民币来算大概年薪三百万,一个月二十几万的收入。 这种零零碎碎的算计,裴旻作为政坛新人自己都不太弄得明白,反正他不觉得朝廷会克扣他的俸禄,发多少收多少,也不细算。 孙周不在这个体制内,竟能算的如此清楚,有些难得。 孙周续道:“在下有此好奇,却也没有细查,毕竟杨矩是大将军,招惹他不过自取灭亡。只是昨日碰巧,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事情,综合这些年所见所闻,由此推论。裴中丞,尽管今日之言,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在下敢以性命担保,杨矩定有不轨之心无疑。” 裴旻默默的点了点头道:“我信你的判断,只是有些好奇,你跟杨矩有仇还是?以你今日表现出来的心思机智,不应该在这完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出头检举。匿名举报以能达到你的目的,你亲自现身,显然是打着助我御史台一臂之力的念头。莫不是因为道义?” 孙周苦笑道:“裴中丞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升斗小民一个,并没有那么高尚,心中的道与义是以自己为主的小道小义。杨矩与我却无仇怨,甚至算得上有点点恩义。可吐蕃与我却有血海深恨……”说道这里,他咬牙切齿的道:“在下本是鄯州人士,家住湟中县,十年前吐蕃入寇,劫掠湟中县,县中乡亲,大部分惨招毒手,家中双亲失散,生死不明。在下随着难民来到长安谋求生计,虽事过十年,可当初惨景历历在目,不敢有片刻忘却。杨矩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他勾结吐蕃,实在忍受不了。” 裴旻想起了怀柔县的惨状,感同身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国仇家恨,终有偿还的一天。你助我留意杨矩的动向,事成之后,我帮你知会户部让他们安排地方官员查你父母下落。” 孙周动容对他大是感激,眼中泪光莹莹,作揖道:“中丞大恩大德,孙周此生不忘!” 裴旻沉声道:“你现在回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给我盯着杨矩书房的动态,一有异常,通知我。” “是!”孙周道:“只是不知应该如何通知?杨矩的府邸与中丞府邸相隔太远,若是白昼倒是无妨,万一是晚上,坊门关闭,如何通知。” 裴旻大感安心,孙周心思缜密,由他监控杨府,可保万全,笑道:“回头我会安排人手,轮流守候杨府四周,明天我让他们悄悄的联系你,到时你通知他们便是。” 孙周应声而去。 萧嵩见孙周走远,低声道:“中丞,这是想擒贼拿脏?” “不错!”裴旻肃然道:“这一次,我不只是要将杨矩拿下,还要揭露吐蕃的狼子野心,将他们藏在我大唐的眼线细作连根拔起。我要让陛下知道,吐蕃已经做好与我大唐开战的准备了,不要渴望那不切实际的和平!”无言不信说第一更! 第四十二章 高力士求救 裴旻最近一直在苦恼一个问题,朝中的风气对于吐蕃并没有很深的敌视,反而将之视为贸易往来的对象。在他们眼中,虽然两国之前是死敌,经过多次会战。但现如今却是盟友,早已化干戈为玉帛。至十年前,吐蕃赞普入侵,给都督陈大慈击溃之后,双方一直没有任何兵戈上的交锋。唐吐边境,已经太平了十年。 尤其四年前金城公主入藏,大唐吐蕃结为姻亲,关系大为好转,甚至展开了贸易往来。就如昔年文成公主入藏一样,大唐、吐蕃的关系在两国的营造之下,大有水乳交融的感觉。 也是因为如此,裴旻发现朝中绝大多数文臣武将对吐蕃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包括李隆基也是一样。唐朝现在军事实力疲软,想要组建强兵的政治思想还没有得到贯彻,李隆基与朝中文武诸将都不愿意开兵事,增添国家百姓负担,也是这个道理对于吐蕃的使者,李隆基格外重视。目的自是希望两国能够和平相处下去,等到大唐军事实力提升了,再行兵事,也是不迟。 李隆基与满朝文武的想法是没错的,若裴旻不知道历史进程,也许也会有着相同的看法,都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妄动兵戈。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妄想,两国的兵事不是你不想打对面就不打的,相反你越不想打,你的敌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这才是真正的用兵之道,吐蕃有今日之盛,岂能不知这基本道理。 唐朝先前朝政混乱,周边自然是乐得作壁上观,自我发展,坐看大唐内斗,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大唐经由李隆基的拨乱反正,走向稳定,吐蕃、突厥又怎会坐视唐朝安逸的发展? 因故裴旻打算借助此事打破李隆基与朝中大多文武和平的妄想,让他们意识到:尽管不是时候,却由不得他们避而不战。 回到御史台,裴旻直接找来了王小白。 王小白为人实在,即便升任御史中丞,裴旻依然让他跟着自己,只听自己的命令行事。官职依旧是巡按,地位却大不一样。 “中丞!”王小白得裴旻器重,混的风生水起,地位俸禄提高不说,青梅竹马的邻居也答应了婚事,可谓情场事业双丰收。他为人老实,没有多少花花肠子,也不知怎么报恩,以行动表示,干起事来特别卖力。 裴旻对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下盘,问道:“小白!你学过一些武艺吧?我看得出来,你的腿脚特别有力!” 王小白颇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道:“算不上什么正经的武艺,我太祖父是李卫公麾下的奇兵校尉,后来家族落败,祖上只留下了口头相传的训练方法。我至小跟着练,真本事没有什么,就是腿脚练起来了。跑的特快,没几人追的上我。原本我只是小小的坊丁,就是因为跑得快,能抓贼,才给升到巡按的。” 裴旻听过薛讷说过奇兵的事情,记得薛讷给他上行军布阵课的时候,曾说:“我大唐名将辈出,但论行军布阵之法,无人出李卫公左右。正如昔年淮阴侯韩信所说用兵‘多多益善’。兵卒越多,越考验主帅调兵遣将之能。真正能做到如淮阴侯般多多益善的,唯李卫公一人。李卫公用谋胆大,用兵精细。上至十万将士,下达百余兵卒都能细分清楚。凡他出战,必分弩手、弓手、马军、跳荡、奇兵、战兵等,每一兵卒,每一兵种,他皆调度的恰到好处,于阵仗交锋时,发挥彼最大优势,不会有任何错漏。” 裴旻当时听了心中充满了对李靖这大唐军神的崇拜,若非统率力爆表,又岂能在变化无常的战局中将每一个兵种的特点如指臂使的发挥出来?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如李靖一样,统帅千军,上阵杀敌,那该多好。念及唐朝吐蕃战事即来,裴旻心底也不免有着小小的期待。尽管他在御史台任职,但他的心却不在这里。 奇兵是李靖军中必不可少的胜负手,大唐李卫公兵法云:大率十分之中,以三分为奇兵。这三分奇兵的要求是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能够在任何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切入敌阵的薄弱处,已定战局。 王小白根据奇兵的方法练习,有一身强悍的脚下功夫也是理所当然。 “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崇仁坊找到大将军杨矩的府邸,根据我给你的联系方式,悄悄的联系一个叫孙周的。你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住下,记得他一联系你,立刻向我汇报。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将消息送到我手上。” 王小白坚毅的拍了拍胸口,领命去了。 目送王小白离去,裴旻也发现自己身旁可以用的好手不多,关键时候手上似乎没有靠得住能干的助手,沉吟着是不是该从江湖里招募一些人才为他所用。江湖人多有一技之长,只要忠诚可靠,比重新培养心腹管用的多。 裴旻现在暂时不能打草惊蛇,局以布下,目下只能静待其变。 裴旻重新处理御史台的事物,却听高力士走进了他的办公厅,口中焦急的叫着:“裴中丞,裴中丞!” 裴旻心下好奇,高力士的出现往往代表李隆基,即便是宰相官邸一样去得,只是高力士是出了名的谨慎细心,每次寻人觐见,他都耐心的等着通传,几乎不存在硬闯的事情,尤其见高力士的脑门竟然有着一块红肿印迹,鼻子也有着点点伤痕,更是古怪。高力士是李隆基身旁公认的第一红人第一心腹,有人竟能伤的他? “高内侍,你这是?”裴旻起身相迎。 高力士急道:“我们边走边说,我大唐的颜面就靠中丞挽回了。” 裴旻茫然不解,却依言跟着,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内侍你这伤?” 高力士又是懊恼,又是愤恨,道:“是给吐蕃番僧伤的。” 高力士今时今日的地位确实无人能伤他,可比武较艺,拳脚无眼却又是另说。 今日李隆基一如既往的让礼部招待吐蕃使者,午边与他们一到看大唐的马球比赛。李隆基的用意是很明显的,想跟吐蕃来一场友谊赛,再次挫挫吐蕃锐气。当初,也是请吐蕃使者看马球比赛,吐蕃使者提出要跟唐朝马球队较量一事。 当时唐朝的马球队并无准备给吐蕃打的落花流水,但后来李隆基、李邕、杨慎交、武延秀出场,四人战十人,直接将吐蕃马球队打懵逼了,扬眉吐气。 这一次李隆基做足了准备,事先特地安排了昔年与他一起玩马球玩的好的几位“球友”,督促他们特别训练,以为今日之用。结果谁也没有预料,吐蕃绝口不提马球比赛之事,丝毫没有与唐朝比马球的念头,诸多准备徒然无功。 在马球之后的国宴上,吐蕃使者却提出仰慕大唐勇士神威,吐蕃勇士希望能与大唐勇士一教高下。 李隆基虽无防备,却也不信大唐勇士比不上吐蕃的勇士,应诺了下来。 结果大唐派出了两位勇士,都给吐蕃番僧击败,而且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十招都未接下。李隆基面色极为难看,高力士看不过眼,为主争光,亲自下场比试。 高力士并非是电视里演的那般猥琐不堪,反之他身高马大,还拥有不俗的胆略武艺。他与吐蕃和尚力斗了二十合,本是不分胜负,却不想番僧使诈,倏地横扫一腿,将他踹摔倒在了地上。高力士伤的不重,可面门着地,鼻子额头碰出了痕迹,看上去却极为吓人。 大唐连败三场,自是颜面无光,而吐蕃使者自是万分得意,嘲笑大唐无人。 李隆基最好颜面,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奈何自己麾下勇士不给力,只能生着闷气。 高力士想到了裴旻,跟李隆基提议将裴旻请来,由他来对付吐蕃番僧。 裴旻近日连败长安江湖名宿,李隆基即便身在皇宫也听得一二传闻,那里还有半点犹豫,直接让高力士出宫来请了。 裴旻听极缘由,端是勃然大怒,他对吐蕃贼子甚无好感,尤其是刚刚得知吐蕃贼子竟然兵不血刃的取了他们大唐的河西九曲地,心低更是深恨,现在又闻吐蕃渣碎,欺他们大唐无人,在宴会上耀武扬威,那里还忍受的住,怒道:“内侍放心,这仇我一定给你报了。” 高力士对裴旻印象极佳,主要原因是裴旻将之视为常人,一个正常人,不巴结也不歧视。作为身有残疾的太监,高力士固然心态放的极好,终究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自卑。他如今地位极高,可谓功成名就。但身为阉人歧视他的有之、讨好他的更有之,无视他的也有,如裴旻这样,将他视为一个正常人的却没有几个。 高力士不在乎别人歧视、讨好甚至无视,反而在意裴旻以正常人的态度对他。此刻见他怒气冲冲的为自己说话,忙道:“这点伤算什么,只要裴中丞能打败那吐蕃番僧,挽回陛下的颜面。高某这里感激不尽……”顿了顿他道:“中丞不可大意了,那吐蕃番僧不是庙堂常见的猛士,到有几分江湖人的架势。”无言不信说第二更! 第四十三章 舅国甥国 高力士的话让裴旻顿住了脚步,好奇问道:“当真是江湖人?” 高力士颔首道:“应该错不了,那番僧的拳脚很有章法,比我家传的冯家豹拳高明的多。” 裴旻也露出了慎重之色,冯家豹拳厉不厉害他不知道,可高力士的家世背景他却是知道的。高力士本名冯元一,是巾帼英雄第一人岭南圣母冼夫人的第六代孙。冼夫人历经梁、陈、隋三朝,是当时岭南部落首领,为人明大体、识大义可以说的岭南的无冕之王。 高力士祖上如此了得,他们祖传的功夫又能差到哪里去? 裴旻想不到吐蕃竟然也有精于武艺的江湖人,却不知吐蕃的功夫跟他们中原有什么差别?他最近拼斗经验丰富,与各门各派的江湖名宿都有过交手,可还真没跟外国的和尚打过。眼中战意十足,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 李隆基宴请吐蕃使者的地方是在武德殿! 吐蕃自从松赞干布崛起于西南,国力日渐强盛。尤其是文成公主入藏,吐蕃与大唐建交之后,吸取了大量的中原文化,各方各面有了实质性的提升。 当然吐蕃当年也确实诞生了不少的人才,君王松赞干布、名相噶尔东赞、还有战神论钦陵,都是天下一时之选。他们仅用了短短的十余载,就将奴隶社会的吐蕃带入了封建社会,成为大唐的强敌。甚至因为武则天的缘故,吐蕃一度获得对西域诸羌的绝对控制权,将大唐的西域收入囊中。 吐蕃至崛起后一直是大唐的心腹之患,直到近年方才罢兵。吐蕃的罢兵,并非没有原因的。 国无恒强亦无恒弱,在李唐陷入武后年老昏庸,韦氏、宗楚客乱国的时候,吐蕃出色的赞普器弩悉弄意外在征伐六诏的时候病故。 不可一世的西南霸主吐蕃因君王的去世,少主不足以服众,而陷入了内无谋臣,外无良将的地步。因此政局动荡不安。属国起兵反抗,居心叵测的大臣们也纷纷叛乱。 这才是吐蕃大唐十年息兵的关键。 相对大唐长期的政局混乱,吐蕃的情况要好很多。吐蕃新继任的赞普尺带珠丹在祖母没庐氏赤马类以及大论韦乞力徐尚的辅佐下,在四年前就扫平了不服者,稳定了吐蕃的局势。吐蕃摆脱了困局,利用大唐君王昏庸臣子无能贪财的特性,谋取了河西九曲。 吐蕃使者尚赞咄高举着酒杯哈哈大笑,看着强颜欢笑的李隆基,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三年前,他领着等一千多吐蕃迎亲队前来迎娶金城公主入藏。那时他看不起大唐的马球,结果给当时的临淄王李隆基领着四人横扫了,颜面丧尽。他这辈子也忘不掉那时候李唐皇帝那股志得意满的模样。 就跟他现在的表情一样,得意之情现于脸上不说,还不住的劝酒,让憋屈的李隆基陪他一并高兴。 李隆基心中郁闷若死,可偏偏出于外交礼节,他又不得不陪着一张笑脸,强颜欢笑,眼神不住的看着殿外,心底没有那么迫切的希望看见裴旻那帅气潇洒的身影。 尚赞咄道:“大唐皇帝陛下,外臣没有说错吧。我们吐蕃的这位悉佐勇士,勇猛无匹,即便你们大唐人才辈出,也胜不得我吐蕃这位勇士。不怕跟大唐皇帝陛下说实话,悉佐勇士在我吐蕃还排不到前十呢。” 他笑着看着李隆基,眼中有着几分嘲讽。作为敌对的双方,大唐现在的情况,伟大睿智的吐蕃大论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大唐现在不能战,不敢战,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要挑起战火。不让大唐安逸的发展起来,一但大唐安定,他们吐蕃将无出头之日。 特地来多此一举的朝见李隆基,也是他们伟大的大论的主意,要在这决裂之前,最后从大唐捞上一笔,向他们索要医卜星象之类的百家书籍,以充实吐蕃文化层次的不足。 在尚赞咄下手的一个红衣大喇嘛,对着李隆基一阵哇哇大叫。 尚赞咄笑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请恕我吐蕃勇士的无礼,他是个憨人说的是大唐这是没人了嘛?还不来人,他都等得不耐烦了。” 李隆基还没有话说,眼睛却是一亮,他以看见高力士得身影了,长笑道:“让你们的勇士别急,我大唐勇士已经来了……”还没等高力士入内禀报,高声道:“力士让裴爱卿速速入殿,让吐蕃勇士见识见识我大唐的勇士。” 尚赞咄见李隆基如此笃定,心底莫名的一慌,随即见跟在高力士身后的居然是一个少年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道:“大唐皇帝陛下,这少年就是你们大唐的勇士?他的手臂还不极我的粗壮?”说着,他拉起了自己的手臂。吐蕃人生活在青藏高原上,那里环境恶劣,生活在高原上的百姓个子大多不高,但身子骨向来粗壮。就算尚赞咄是文官,但他的胳膊依旧要比裴旻粗壮的多。 红衣大喇嘛却怔怔的看着走进来的裴旻,眼中露出了忌惮之色。 裴旻刚进大殿就听到尚赞咄的话,不免咧嘴笑道:“使者这就不知了,我大唐能人异士太多。得知甥国的勇士求指教,争着想来指点一二。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对。毕竟是甥国的人,作为长辈,侄儿胡闹,当身为舅舅国家岂能计较太多。这打赢了也有个以大欺小的说词,落得不光彩。想了又想,只能派我这个年纪最小最没用的上了……”他苦着脸,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好像来“指点”吐蕃是委屈了自己一样。 尚赞咄脸色瞬间青。 裴旻甥国甥国的叫着,也并非没有原因的当年吐蕃来大唐求亲,中宗李显并未答应。吐蕃一连求了三年,李显方才应了吐蕃的要求,唐蕃之间结为“舅甥之盟”。唐是舅蕃是甥…… 在大唐面前,吐蕃确实是甥国无疑。 李隆基本心中郁闷,但见现在尚赞咄吃瘪,心情突然大好。 裴旻意外见那红衣大喇嘛嘴角翘了翘,那表情似乎想笑,却又强行憋着的感觉。 裴旻微微眯着眼睛,这跟高力士说的可不一样?无言不信说第三更到!为了方便交流,无言弄了一个qq书友群,欢迎所有书友入群,一起聊天打屁,一起商讨情节:群号:三九零四三四七一零。 第四十四章 酣畅淋漓 高力士在来的时候跟他说,吐蕃番僧不识中原文化,蛮横无理的很,偏偏李隆基不好与之计较。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一个听不懂他们话的莽夫较劲,就跟对牛弹琴一样,还失了自己的身份。高力士这么说来也是想让裴旻下手狠一点,用实力给吐蕃蛮子一个教训。 先前他说的“舅甥之盟”弯弯绕绕带着冷嘲热讽又不涉及脏字,这话中深意若不是通晓他们中原话,如何听得明白。 大唐威仪四海,文化传播宇内,通晓中原话也不是什么奇事,但裴旻先前的话含沙射影的数落吐蕃,这红衣大喇嘛竟隐隐笑得出来,却有几分蹊跷。 尚赞咄见裴旻有些咄咄逼人,本想找回颜面,可念及心中大事,憋着气道:“嘴上的功夫算不了本事,能不能笑到最后,比过才见真章。看看是我吐蕃高僧悉佐勇士更加神勇还是你们的大唐勇士厉害。”说着他对那红衣大喇嘛一阵叽里咕噜的。 古吐蕃语就跟汉语、英语一样,没有任何腔调是相似的,不精通吐蕃语的人,听不明白一字一句的意思。 裴旻就跟听天书一样,他目光落在那叫悉佐的红衣大喇嘛身上。 悉佐并没有什么异常,哇啦哇啦的也说了几句,一脸慎重的走了出来。 裴旻笑道:“只用拳脚有什么意思,花拳绣腿而已。算不得真功夫,直接上兵器来战!”他说着,完全不给悉佐置疑的机会,已经先一步的拔剑出鞘。 今日此战关系的是大唐的颜面,而非个人荣辱。他才不会傻到以自己不擅长的拳脚迎战。 尚赞咄得到李隆基的准许,派人将悉佐的兵器提了上来。 悉佐的武器竟然是长长的金刚降魔杵,有三尺长短,跟剑一般,通体闪着金光,竟是黄铜掺着真金铸就的,份量不清,一个吐蕃壮汉双手拿着竟然略显吃力。【零↑九△小↓說△網】 悉佐却单手拿过,对着裴旻狰狞一笑:他武功繁杂,拳脚刀剑都有涉猎,但真正最擅长的是降魔杵。裴旻提议兵器战,正对他的胃口,降魔杵横于前胸,好似韦驮献杵一般做出了攻守兼备的起手式。 看着悉佐的架势,裴旻眼中露出一股讶异,存心一试道:“请了……”他手中秦皇剑一震,猛地斩向了悉佐。他剑势恢弘呼呼风响,大有一往无前的气概。 悉佐心底冷笑,凌然不惧,舞动金刚降魔杵对砸了过去。他这金刚降魔杵重达八八六十四斤,正是当世少有的重型短兵之一,走得就是刚猛无双的路子,岂会惧怕硬拼? 铮的一响,兵刃相交! 悉佐竟是一颤,兵器进不的分毫,反而有一种压不住的感觉,对方的力量似乎更在他之上,若非占了兵器的便宜,还硬拼不过,大感意外。他却不知裴旻用的是斩虎剑法,斩虎剑法的奥妙之处在于身形合一,将全身的力量聚集于一剑之上,从而以强取胜。比之依仗膂力的刚猛,境界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裴旻也暗惊悉佐好神力,又念及自己的能硬扛悉佐刚猛的一击,毫无异样,精神也是振奋,再次对着悉佐猛劈了过去,力道沉猛,竟有股威不可挡的豪气。 悉佐也毫不相让,将金杵舞成一片黄光,风声呼呼,越来越响。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剑杵相交二十余下。 满殿只听“当当当”的钢铁碰撞只声,星火四溢间,空气中居然传出钢铁烧热的焦糊味道。 李隆基与一干礼部大臣都看傻眼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不到两强交锋,比斗的竟然如此激烈。 尚赞咄也看得呆住了,悉佐在他们吐蕃属于顶尖的好手,尤其是招大力沉,无人可比,那个他瞧不起的少年郎,竟然硬碰硬的不弱下风,实在不可思议。 裴旻突然喝道:“本圆淫僧,你的韦陀杵跟你师兄比起来,就跟娘们学的一样,不要太过丢人!” 悉佐闻言,脸上竟是一沉,手中的降魔杵更是刚猛。 “怎么怒了?不敢承认?”裴旻一开始就怀疑这个悉佐有鬼,见他手持降魔杵的姿势竟然是韦陀杵的起手式,心中更是怀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说来也巧,裴旻在不久前跟疯和尚鲍阳交过手,鲍阳使用的也是韦陀杵。当初他们还聊了几句,鲍阳特地上门挑战其实是有事请求,让他帮着找他师弟的下落。 还记得当时鲍阳的话:“本圆是本寺武僧中百年来天赋唯一能与武宗昙宗媲美的一个,深受寺主器重,传授历代武僧研习的功法。年纪轻轻以习得六门绝技,在少林寺内唯有三位长老可比。就在本圆武功大成之后却突然决定还俗,自行离开了少林寺。半月后,传来消息。本圆杀兄淫嫂,造成两尸三命。师傅与贫僧不信师弟会干出这等凶残之事,下山调查原因。不想恩师受逆徒偷袭,横死当场。贫僧虚长他几岁,却战不过他,跳入河中保命。本圆狂性大发,将女子一家十一口屠杀殆尽,失去了踪影。贫僧追寻了三年,寻不得他的下落。意外听闻胡僧能够改恶徒户籍身份,特来长安调查。裴施主身在庙堂,但有江湖人的仗义之风,贫僧厚颜乞求……” 他想到此处,双眉一挺,两眼神光炯炯,向悉佐直射过去,怒喝道:“好一个贼和尚,你嫂子与你哥情投意合,是你自己心生贼念,自以为是。却怪你嫂子对你不忠,恨你哥横刀夺爱,淫嫂弑兄,其后更行欺师灭祖之事,天理难容……”他一字一句如洪钟震响,刚强有力,手中斩虎剑法招招势不可挡,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配合正义言辞,仿佛凌冽天神。 反之悉佐已经双目赤红,又气又怒,想要反驳,但裴旻一招一招,完全不给他说话的余地,手上的招法渐乱。 李隆基与一众礼部官员,听裴旻说着“本圆”恶行,在看悉佐心态失衡,哪里还不明了情况。若这吐蕃大喇嘛真不懂中原话,怎会失态。听得懂,又在对方严词诘责之下竟然无言以对,可见事情属实。 淫嫂弑兄、欺师灭祖! 在儒风盛行的时代,这是天大的罪过。 裴旻又大声斥道:“你叛国不忠,弑师不孝,杀兄不义,淫嫂不仁,如此禽兽不如,还有颜面入我大唐……今日我便让你知晓,天下之大,藏污纳垢之处很多,有你容身之所,但我巍巍大唐,不在其内……” 他越战越勇,踏前半步,举剑斜劈对方面门,风声呼啸,劲厉刺耳,更惊人是这横扫的一剑,有种像万马千军,厮杀於战场之上的惨烈感觉。 秦皇剑势不可挡的荡开了六十四斤的金刚降魔杵,中门大开。裴旻身形逼到近处,用剑柄猛地重击悉佐胸口肺部。 嘭的一声! 悉佐重重倒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呛出,手指着裴旻道:“你……”他想说裴旻一派胡言,在他心底是始终都是一个念头,是他哥抢了他的所爱,是她们对不住他,罪有应得。但裴旻最恨本圆这类不忠不义不孝的人,下手极狠,直接重创了他的肺部,致死他一口气没憋上来,昏死过去了。即便他今日不死,日后也是废人一个,连呼吸都会抽肺疼痛。 裴旻如若金刚战神一般,招招强攻硬打,胜得如此酣畅淋漓,登时彩声雷动。 至于尚赞咄则面如死灰,想不到悉佐竟然会败得如此难看,更想不到悉佐暴露了他的身份。大唐人才辈出,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吐蕃虽是西南霸主,但论及人才,远不及大唐万一。为了吸引大唐人才投效,吐蕃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只要有一技之长,重金相求。悉佐便是三年前入藏的人才,因武艺超群,深受器重。此次与他一同出使,身负重任,却不想有今日之失。 裴旻收剑回鞘,对着李隆基先是复命一拜,随即笑盈盈的看着尚赞咄道:“贵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愿意与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为伍,是你们的自由,在下不发表任何看法。但此人是我大唐在缉要犯,怎么成了你们吐蕃本土勇士了。莫不是你们吐蕃没勇士,缺乏人才。找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来当你们的勇士?以彰显贵国风采?” 尚赞咄脸色酱紫,好一会儿才对李隆基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 李隆基扬眉吐气的道:“朕自知道这是误会,朕也相信你们吐蕃不是藏污纳垢之所。你们这是受到了蒙蔽,朕宽宏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尚赞咄正松了口气,却又听李隆基寒声道:“本圆在我大唐放下累累罪行,还敢欺骗朕,罪无可赦,来人将之押往大理寺,择日问斩。” 尚赞咄想要出声,但见李隆基冷笑的眼神,话在喉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隆基将裴旻安排到最上首的位置,让他陪着一并参加此次宴会。 歌舞升平,尚赞咄却食难知味。 宴会散去,李隆基留下裴旻与武德殿中庭散步,当然高力士也跟在身后。 李隆基叹道:“今日多亏有静远,不然我大唐颜面扫地。朕想不到吐蕃尽有这般杀招……” 裴旻顿住了脚步道:“陛下,可想听实话?” 第四十五章 劝诫 李隆基跟着停下了脚步,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裴旻沉声道:“臣这一身武艺来至于江湖,对于江湖搏杀之术很是了解。江湖搏杀之术注重招法的变化,讲究身心一体,攻守结合。而战场拼杀之法以杀伤敌人为上,越简单越好,越直接越妙。两者比较起来,战场拼杀之法缺乏变化,要争雄江湖如江湖人一般单打独斗,确实会存在着一定的弊端。但事情不能一概而定,这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真的到了一定境界,是没有江湖、战场之分的。江湖人可以做到阵仗拼杀简单直接,武将同样可以化简为繁,领悟精妙的招式。就如唐初的胡公秦叔宝,他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战场上又何尝不是所向披靡?若我朝中有类似于胡公这样的盖世虎将,本圆岂是对手?所以……” 他顿了顿道:“臣觉得不是吐蕃的杀招丢我大唐颜面,而是我大唐缺乏能战敢战的人才,不敌不是敌人强,是我们自身弱。陛下您想想贞观时期,十二卫大将军!鄂公尉迟敬德、褒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公屈突通、邳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谯公柴绍还有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有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虎将,可现在呢?”他话没有说明,意识却表达的很明确。 李隆基无话可说,现今的十二卫大将军半数是跟着他发动过两次政变的功臣,还有半数是前朝留下来资历极高的老将,他们的资历是熬出来的,不是战场拼杀来的。 真要细说起来,现在十二卫的将军里有三分之二都没上过战场,余下的就算上过战场的也多是小打小闹,没有一个经历大阵仗的。 “静远说的确实在理!”李隆基叹了声道:“不过这也不能完全将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近年来除了东北辽东辽西有过战事,北、西、南三面都未有兵祸。长时间的疏于阵仗,跟太宗时期乱世纷争,自然比不了。” “正因这样,才值得担心!”裴旻慎重道:“有一句古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安逸,一但战事来临,如何抵挡?” 李隆基深深的瞧了裴旻一眼道:“你这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朕打算调动二十万人马集结于骊山脚下,举行演武阅兵,以表示朕重视军备训练之心,也可以张扬国威。” 裴旻脸色却是一僵,李隆基不跟他说起此事,他还想不起来,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到了历史上有过这么一出记载。只是结果很坑爹,李隆基举办的这才阅兵活动声势浩大,旌旗连亘五十余里。然而发生了各种情况,导致军容不整,秩序混乱。非但没有效果,反而闹了天大的笑话。 说起来也是悲哀,现在唐朝的府兵练整队都是问题,何况是上阵杀敌? “这个……陛下,臣觉得有些不妥!”裴旻硬着头皮道:“而今府兵制败坏,兵卒水平参差不齐。一下子集结二十万阅兵,只会引起更大的动荡,反而没有效果。想要通过阅兵,以扬国威,至少先要将府兵素质提升起来。甚至直接改募兵制,兵卒有了一定战力时,才有奇效。” 李隆基沉吟了会儿道:“张相最近与我提过此事。只是姚相觉得妄动军治会对府兵造成影响。一直没有定论,现在看来募兵制确实要尽快走上章程,至于骊山阅兵,就放一放好了。”他不在这问题上纠缠,而是道:“今日朕看你对吐蕃使者态度不是很好,可是因为吐蕃使者欺我大唐无人的缘故?” 裴旻毫不犹豫的说道:“一方面是因他们,我大唐岂容西南蛮夷在头上作威作福?另一方面是臣觉得吐蕃此来并非有心与我大唐示好,而是不安好心。” 李隆基沉声道:“此话怎讲?” 裴旻道:“臣一直将吐蕃、突厥视为外患,对他们的防范之心,从未消减。现今我大唐已经走向平稳,正是发展之际。设身处地一想,若陛下您是吐蕃赞普或者突厥可汗,您觉得是发展起来的大唐可怕还是现在军事疲软的大唐可怕?” 李隆基动容出声道:“你是说吐蕃或者突厥可能与我大唐动兵?” 裴旻苦笑:“至少臣是如此分析的,而且不是没有依据来证明臣的看法。”说着他将孙周的检举跟李隆基说了,看着一脸震撼的李隆基道:“正因为发现吐蕃背地里的勾当,臣才觉得吐蕃此次出使我大唐目的并不单纯,而是趁着两国关系犹在,打算在没有撕破脸面的时候,最后从我们身上拔些毛回去,以弥补他们的不足。” “大将军真的为了金银钱物出卖大唐?”李隆基不可思议的看着裴旻,在他眼中杨矩是有功的,尽管当年将河西九曲地赠给吐蕃,他心底也有点点不舒服,却也觉得正因为杨矩的出使吐蕃与吐蕃的这番交涉,大唐吐蕃之间才能如此和平共处。 裴旻道:“有八成可能!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贸然动手将杨矩收押,免得打草惊蛇,打算人赃并获。” 若裴旻直接以自己分析说吐蕃会与大唐撕破脸面,李隆基只怕会将信将疑,但此刻他机智的将两件事情一起说了。前后照应,却由不得李隆基不信。 “可恶!”李隆基气得拔出佩剑将面前的一颗竹子砍倒,愤然道:“三年,只要给朕三年时间,朕就能如太宗一样练就一支百战精锐,可如今……” “陛下!”裴旻毫不犹豫的道:“永远别指望敌人会好心给你时间,时间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太宗当年为何会有四年时间?那是因为他亲临渭水,借助尉迟敬德在泾阳大破突厥的声势,迫使颉利可汗签订渭水之盟换回来的。只要陛下做好应战准备,打出我大唐的威风,自然会有时间重新布局规划。被动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给予,实在不甚高明。” 李隆基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笑道:“忠言逆耳,静远今日这些话,朕谨记在心。朕会立刻修书陇凉都督,让他们谨慎提防吐蕃、突厥。至于杨矩之事,爱卿细查,若杨矩真有勾结吐蕃的不臣之心,正许你特别行事。即便涉及吐蕃使者,也照抓不误。” “遵旨!” 第四十六章 奉公押妓 “外臣尚赞咄叩见大唐皇帝陛下!”尚赞咄作揖礼拜,礼数做的十足,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表情体现了甥国吐蕃对舅国大唐的景仰。 李隆基听了裴旻昨日之言,也醒悟过来,番邦贼子,狼子野心,不可轻信。他们要战不会因为自己的礼让忍一时之气而退却,反而会更加的得寸进尺。现在大唐确实不适合动兵戈,也不想动这兵事。可真要打,却也不惧。因故今日李隆基对尚赞咄这群吐蕃使者没有那么上心,也不亲自接见,直接让礼部以国宾款待。却不想尚赞咄意外上门觐见。 李隆基带着几分平静的道:“使者免礼,不知今日使者可玩的开心?” “大唐人杰地灵物竞芳华,外臣目不暇接,都不舍得离去了。”尚赞咄作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使者,文化水平毫不逊色当世的饱学之士,各种成语随口而出无生涩之感,他的表情一片向往,其实心底是万分不快,今天礼部的安排他们游大慈恩寺,曲江泛舟。游大慈恩寺无可避免的要去看八景之一的雁塔晨钟,大雁塔因裴旻的剑书名气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看着那裴旻的剑书,尚赞咄就想起昨夜之事,若不是裴旻,他们吐蕃何至于丢此大脸,甚至还折损了一位武艺高强的人才。再游曲江,礼部官员介绍曲江历史,又说了曲江大宴,裴旻再次给礼部官无心的提了出来。尚赞咄满脑子的都是裴旻,又不好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只能憋闷在心底。 李隆基客气的道:“既然使者喜欢,那就多待几日吧。” 尚赞咄却瞬间热泪盈眶,泪珠顺颊而下。 李隆基也没有想到尚赞咄有如此变故,诧异问道:“外使何故流泪?” 尚赞咄哽咽道:“看大唐繁华,再想我吐蕃贫瘠,百姓衣不果腹,悲由心起,忍不住落下泪来,大唐皇帝陛下莫怪。伟大的大唐皇帝陛您的恩泽好比天下的皓月,您的仁慈就跟母亲一样伟大。外臣斗胆为了我吐蕃受苦的百姓向陛下请求赐我吐蕃经史书籍,让我吐蕃子民能够与外臣一起瞻仰大唐文化;赐我吐蕃务农医书,让我吐蕃子民不受饥饿,生病了也能得到有效医治;再赐我吐蕃工匠,让我吐蕃百姓,能够住的温暖的房子,免受寒冻之苦……”他说的无比凄惨,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万分的虔诚,将李隆基视为圣人一般。 若是之前,李隆基面对尚赞咄这份影帝级的表演,心底定会大感触动,从而应许了他的要求,赠予书籍工匠,以体现天朝上国的仁德。但是昨夜跟裴旻的饭后散步,让他意识到吐蕃这一次来大唐是打算在撕破脸之前,捞上一笔。帮助他们就如助蛇的农夫,讨不得半点的好处。 “外史此言让朕动容!”李隆基也是一脸的感慨,看着已经在窃喜的尚赞咄,话锋一转道:“只是经史书籍、务农医书都是我大唐子民凭借才智辛劳编写的,若就这样平白赠予你们,朕也不好交代。这样吧,大唐现如今缺少军马,你们以军马与我们互换书籍。这国与国的来往,本应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外使你看如何?” 尚赞咄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硬着头皮道:“不知皇帝陛下打算如何互换?” 李隆基沉吟道:“知识无价,财富有数,朕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备上十万军马,朕予你们万卷书籍,外使看如何?” 尚赞咄叩首道:“此事外臣做不得主,回去与我赞普商议之后,在做定夺。” 李隆基笑道:“请便,朕恭候佳音!” 目送尚赞咄离开,高力士在一旁轻笑道:“这番邦蛮夷果然不安好心。” 李隆基眼中闪着寒光道:“你也看出来了?” 高力士道:“尚赞咄此时来求经史书籍,目的应是大将军府上的那些书册,只要陛下今日恩准。他们便可将两类书册混在一起,书籍是御赐之物,出入我大唐各地,定然不会有人敢查。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书籍运往吐蕃。” “吃里扒外,狼子野心!朕绝不轻饶!”李隆基心中愤恨,眼中杀机四起。 “可恶!” 尚赞咄回到四夷馆,懊恼的猛拍案几,怒火中烧,胸膛上下起伏,想及李隆基今日不按常理出牌,气愤难平,低喝道:“我吐蕃终有一日要杀到这长安,让李唐知道我吐蕃才是真正的霸主。” 副使郎炽勒在一旁道:“今日事情似乎有点异常,我们要早些准备,尽快将杨府的书籍送出去。” 这说道正事,尚赞咄也冷静下来道:“话如此说,可十万册书,二十多辆大车都装不下,我们怎么送?没有李唐皇帝的掩护,如何才能做不到不被怀疑?”他们打的主意与高力士猜测的一样,都打着李隆基御赐书籍的幌子,将杨矩这些年收集的珍贵书籍混入其中,鱼目混珠大大方方的带回吐蕃。 但如今李隆基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方法显然是行不通了。 略一思索,尚赞咄道:“事已至此,十万册书籍,想要尽数带回吐蕃,不太可能。你想办法通知杨大将军,让他选择一下,将建造与工技的著作以及治病医方、医学论著、务农耕作之类的书整理出来,这些杂学才是真正的强国之法,至于分辨善与恶的明鉴的儒家学说,暂时可以无视。尽可能的将十万册书缩减成一万册,如何送出去,我们太受瞩目,不方便行动。你联系冯源,让他去找大将军商议,让大将军想办法将万册书籍运出长安。再由冯源安排人手接应。记得将报酬从原来的提升三成,改为提六成。这个时候,别不舍得花钱。知识无价,那万册书籍,能让我吐蕃获益无穷。” 郎炽勒领命去了。 ********** 长寿坊安全屋。 裴旻再一次与孙周会面,这一次只有他们外加一个负责联络的王小白。 孙周现在是他手中最重要的胜负棋子,裴旻不想孙周有任何意外,坏了大局。 “怎么样可有发现?”裴旻以得李隆基的准许,只要一切属实,吐蕃涉入此事,有权一并擒拿。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缺,只差人赃并获。 孙周古怪的道:“事情好像有变,杨府中关于工技著作、医学论著、务农耕作等书都给运走了。我记得当初冯源是说他全要,却不知什么原因,只要了一部分。” 裴旻自然知道缘由,其实对付尚赞咄与杨矩最简单的办法是将计就计,李隆基今天可以答应尚赞咄的要求,然后在尚赞咄回吐蕃的时候将他们拦下搜查,人赃俱获,简单轻松。但这样做来只是除去了吐蕃明面上的力量,他们暗处的棋子,也就是冯源所掌控的力量依旧完好无损。 他们想要将冯源所掌控的力量一网打尽,只有走一条难路,将尚赞咄逼的动用吐蕃暗处的棋子接应,让暗棋转为明子。 得知运走的都是最实用的杂学书,裴旻眼中的戾气徒生,杂学书才是真正的文化结晶,是他们祖先历经千百年,一点一点研究累积的智慧心得,岂容蛮夷以这种手段盗取? 他将缘粗略一说,孙周心思细腻,也想通了前因后果。 裴旻问道:“可知他们将那些书都藏在哪儿了?” 孙周遗憾的摇着有道:“都在杨家祖宅,他们事情办得极为小心。先是以晒书唯由,将十万册书都整理出来,再以府邸不够大,晒不了那么多为借口,将万余册的书籍运往城东祖宅那边。我通知小白兄暗中跟随,现在那万余册书已经搬进了杨家祖宅。杨家祖宅荒废多日,只有几个管事丫鬟做日常打理。只要稍做安排,那万册书就能消失无踪。中丞还请令派人手,监视杨家祖宅。”顿了顿,他道:“就算杨矩将数量减少了十倍,可万余册书,也不是少数。想要不给发现的运出长安,定然还有特别手段。在下今日无意中打听到一则消息,却不知有没有用。”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杨矩包下了一艘花船,好像打算宴请好友外出游玩。杨矩财大气粗,花钱如水,人所共知。可他花钱大多花在女人身上,极少请人外出游玩。在下于杨府务工多年,还是首次听说。所以在下猜测,他们可能是打算用花船将万册书送出长安。” 裴旻沉吟了会儿,赞同道:“你的思路很清晰,揣测的也很有道理。应该错不了了,借助曲江出长安,进渭水,将万册书送出长安。”他心底盘算:曲江渭水有官员巡航执法不假,但执法官员多是盯着商船客船,对于花船却管的宽松。若花船上再有一些不知情的大员,查都无需查,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如此正好,也说明了杨矩只是负责运送,定然还有负责在约定地点搬运接收的……那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吐蕃细作。 看来自己这是要去一趟平康坊了…… 第四十七章 温柔乡 美人自荐 裴旻再一次步入平康坊,这是他来长安那么久,第二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自然是三月三上巳节与众进士组团狎妓,回想起来不过短短小半年。只是这短短的小半年,长安竟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他一起步入进士的二十余人,今时今日早已分道扬镳。同为进士及第的卢泽、冯之,因为是太平公主的人,给取消了进士身份,想要重新为官,必需再一次经过科考这条道路。与他因颜杲卿而交好的薛邕,凭借出色的口才过了吏部复试给安排去了山东那边当一个地方上的主簿,天各一方,断了联系。 其他人通过吏部复试的,大多都给安排往天下各处为官,没有通过的也去各地去当任州刺史或者地方节度使的幕宾,这也是一种晋升的方式。 就今年一起高中的进士,如今在长安逗留的只有廖廖数人而已。 念及此处,裴旻看着左右人来人往的光景,忍不住唏嘘起来。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是主角,还不觉得平康坊的繁华,今日作为路人的到来,方才领略长安这红灯区的盛况。 南来北往的都是书生侠少,富商贵胄,他们意气风发挥金如土的留恋于花坊秀楼,大有醉生梦死的感觉。 裴旻知道这还不是平康坊真正繁华的时候,平康坊最繁华的时节是年初,那时候地方上供的官员,入京应试的举子选人每年少则数千,多至数万人能够将这平康坊给挤爆了。不过即便是今日淡季,平康坊现在依旧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平康坊整条大街左右林立着十数座青楼秀楼,每家青楼各有千秋,皆有不同的风味。但其中锦绣坊毫无疑问是规模最大最出名的,青楼的头牌娇陈有着堪称天籁的琴技,也有着绝世的容颜,更是长安城最出名的清倌人。如她这般姿容才艺俱佳的美人,自然成为京师子弟争相追捧的对象,令满城士子为之奔走。 她十五岁扬名,至今已有三载,这三载时光,意图抱得美女归的不知凡几,但无一人得逞。为了能够一亲芳泽,有人还不惜重金买通娇陈的侍婢,想咨询一下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佳人首肯。娇陈给的答案就是一句话“很简单,只是没人做来”。 娇陈的很简单,却直到今时今日,依旧没有人如愿以偿的做到。 裴旻走进了锦绣坊,眼尖的老鸨已经迎了上来,笑盈盈的道:“裴公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你盼来了!” 大唐风气开放,书生侠少王孙贵胄流连于烟花酒肆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官员寻花问柳也不会问罪。对于裴旻的到来,老鸨不觉有为何不是,亲热的将他请到了楼上雅间。 房间优雅别致,共有三个小间,最里头的那一间自然是秀床,中间一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放着茶水,最外头一间规模最大,分放着琴棋书画,文房四宝,每一房间的妙用一眼可见。 老鸨笑盈盈的道:“裴公子这还是第一次来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店里的头牌姑娘们。” 裴旻笑道:“我找娇陈,不知她在不在。” 老鸨面色一僵,赶忙换上笑脸道:“在是在的,只是她不见客。我们锦绣坊漂亮姑娘除了娇陈,还有很多呢,要不……” “为什么不见客?”裴旻好奇问道,他对唐朝的青楼规矩确实不熟。 老鸨无奈的道:“娇陈早已给自己赎了身子,除了教坊司,没人指使的了她。她在我们锦绣坊只是挂名而已,每月的月初月中月尾来演奏几曲,见一见文采风流的好人物,其他时间能不能约上她,全凭她个人喜好。她昨日刚来演奏过三曲,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来了。”老鸨这话说得一脸幽怨,拥有一个最大的摇钱树,竟然不听她使唤,就如白花花的银钱看得见摸不着一样,别提有多心疼。 裴旻想不到娇陈自己给自己赎身了,呆了呆道:“那不知哪里才能找到她?” 老鸨看着裴旻知道他今日是非娇陈不可了,念及早些时候的传闻以及裴旻现在的权势地位,忙道:“裴公子在这里稍等,我去给您问问,指不定听说是您,娇陈姑娘她就来了。” “也好!”裴旻应了一声,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老鸨告辞离去。 没过多久,一人推门而入,却是一位满脸风情的紫衣女子,她穿的特别时尚,虽然是一身古风味,却露着深深的事业线,就跟后世的女星一样,生怕世人不知自己有沟有深沟。都说唐朝开放,到了这里裴旻才知道,这时代在如何开放也比不上那些娱乐圈走红毯的女星。不过眼前这位紫衣女却可以与后世个别女星相比。 她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轻摇着莲步走了过来:“裴公子请喝茶!” “好的,谢谢!”裴旻伸手接过,带着薄荷味的茶香飘入迎面扑来,不由笑道:“看来我喜欢喝薄荷味的茶在长安无人不知了。” 紫衣女笑道:“那是自然,裴公子文采风流,剑法超群,乃当世文武曲星下凡,奴家仰慕已久,今日能见得公子一面,三生有幸。”说着他盈盈一拜,身子微底。她的肚兜是宽松类型的,这一勾胸前春光一览无遗。 裴旻出于男性本能,瞄了几眼,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好大!又白又大,就跟两个大皮球一样。”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隆胸技术,妥妥的货真价实,原汁原味,难怪敢穿这种露事业线的衣服,本钱真的不一样。 身为纯情小处男的裴旻,顿时有点口干舌燥,忙尴尬的喝着手中的茶水,润润喉。 还没有等裴旻说话,屋门再次开了,一个青衣女同样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她的风格更紫衣女不一样。紫衣女若是成熟妩媚,这青衣女则是轻俏可人,脸上露着几分天真无邪的微笑,瞧着一眼露着事业线的紫衣女,笑道:“紫沁姐姐,让你捷足先登了一步呢!”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等紫衣女说话,青衣女以笑嘻嘻的来到近前,干净利落的作福道:“见过裴公子,裴公子尝尝小青的手艺,一定比紫姐姐的强。” 紫衣女轻轻哼了声,却也没说什么。 裴旻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将手中的茶放倒了一边,接过青衣女递来的茶水,茶水透着清香当然带着薄荷味道,慢慢的喝上一口,茶的微苦与薄荷的甘甜在嘴中荡漾,一苦一甜在口中形成两种特殊的味道,咽下去后茶的苦尽甘来夹杂着薄荷清凉,给他一种特别的舒爽的感觉,忍不住道:“好茶,比我自己泡的好上十倍不止。” 自称小青的女子听此赞美,甜甜一笑道:“裴公子喜欢就好,若裴公子喜欢,小青愿意天天给公子沏茶。” 裴旻正想着如何回答,屋门再次开了,这时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女子,红衣女同样端着一杯茶,看了紫衣女、青衣女一眼道:“看来我是慢了一步呢,奴家蔓怜,见过裴公子,久闻裴公子俊雅非凡,今日贸然来见,失礼了。只是奴家大爱公子《锦瑟》为之编了一曲,无论如何都想让公子听听……”说着她也不管裴旻答不答应,在裴旻接过茶水的时候,已经开喉唱了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红衣女的歌喉很美,声音空灵飘渺又不失光泽,充满了自然柔美,让裴旻想到了后世的邓丽君。 《锦瑟》属于凄凉的诗句,红衣女唱的时候,将诗词的大意用她的声音表达了出来。 尤其是庄生晓梦、望帝啼鹃这包含这历史典故的哀怨凄悲,动人心腑都唱了出来…… 裴旻深有感觉,心想若是李商隐找个几百年出生,一定会跟这个红衣女成为知己…… 他还没说话,门又开了,又,又开了。 …… 此时此刻锦绣坊外边已经呼喝成片了。 有人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第六个了吧,不,不对,应该是第七个!”有人掰着手指,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算数的,应该是八个,不,你看,又一个端茶进去了,这是第九个……第九个!”他强调了一遍。 “谁知道房间里的是哪位高人,这人比人,不要太气死人。我们都是来花钱寻乐的,高人是乐子送上门的……”寻常游客无不欣羡。 “谁知道是谁,皇帝陛下来,也不过如此吧,都是锦绣坊的大牌,都贴着进去了……”武林侠士也露着嫉妒恨的表情,都说侠士美人天生一对,怎么这等好事,轮不上他? “喂喂喂……你们看,谁来了?” 突然锦绣坊呼喝声都静止了,风华绝代的长安第一名怜娇陈在老鸨的引领下走向了那吸引锦绣坊大半目光的房间…… 哀嚎声,一片连着一片。 第四十八章 大众情人 裴旻此刻是傻眼的,看着眼前一个个青春靓丽笑语嫣然的美女佳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锦绣坊,从未有熟客这回事情。可一个个自来熟的妹子都往他所在的雅间跑,好像倒贴上门一样,几乎每一个都是媚眼汪汪的,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勾出来。 裴旻虽说是个处儿,却也不是情操高如柳下惠的正人君子。看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给他一种身为帝王开后宫的感觉。 正想着怎么应对这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美女,房门又开了! 裴旻提心吊胆的往外望去,见来人是老鸨与娇陈,心底瞬间松了口气,再来几个怕是真要把持不住。 老鸨是过来人,看着一屋子的美女,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着:丫头们果然有心思,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够机灵,嘴里却驱散道:“都出去,都出去,裴公子是为了娇陈姑娘来的,你们瞎凑什么热闹。裴公子是何等人物,没有几分能耐岂能入他眼内。” 一众美女佳人闻言,也不气恼,娇笑着挨个跟裴旻告辞离去:表情是那么的不舍,泫然欲泣。 老鸨自然是识趣人,跟着一起出去了。 多日不见,娇陈半点没变,一如既往的明媚可人,美的令人心醉。 “见过裴公子!”娇陈盈盈一拜,看着眼前时时听人念起的少年郎,看着那越发成熟稳重的气质,自知不过短短小半年未见,他身份地位早已不能同日而语。感慨变化之余,心底又有小小的幽怨。才子佳人,本是世间最令人向往之事,同一期出游曲江的姐妹们有三人寻得了一生良伴,其余配对的也相互往来许久,传出不少韵事,只有她们这最给看好的一对,一点消息也没有。虽然她这第一名怜的地位名气,早已不容动摇,但是于她们这行而言名气就是最佳的护身符,没有人会嫌弃自己名望低的。 “不必多礼!”裴旻将娇陈扶起。 娇陈扫了一眼桌上了九个茶杯,笑道:“妾身就不给公子上茶了。” 裴旻尴尬的笑道:“还不知道,我如此受欢迎。” 娇陈带着几分理解的道:“我们这贱业,索求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越是出名,身价越高,越容易得到达官贵胄的看中。运气好的遇上一个良人,脱离这贱籍。运气不好的,等年老色衰时也有余钱度日,让自己晚年过得更好一些。公子自高中状元之后,名望一直居高不下,稳若磐石,无人动摇。有得一身武艺,作得一手好诗,年少雅秀潇洒多才不说。上威重庙堂,下名誉江湖。放眼这长安,找不出第二号人物。与你传出一点韵事,以能受用许久。若得你亲睐,求得一首贴己诗句,更能享受半生。” 酒馆妓院永远是传递消息的第一源头,裴旻的事迹早已在这青楼妓院传扬遍了:面对如此人物,莫说纵多名门闺秀暗自心许,即便久经风流场的艺妓名怜也为之心仪。尤其是裴旻所作诗句都是流传千古的名句,质量且不用说。除去《登科后》,不论是《锦瑟》里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还是《竹枝词》里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都关于情爱的千古名句。也因此裴旻多情,擅写情爱诗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多愁善感的女子所好的正是这一口,因故称裴旻为大众情人,毫不为过。 也是因为如此,得知裴旻来锦绣坊,坊中的一个个成精的粉红佳人哪里静坐得住,一个个的找上门来了。 裴旻虽不知青楼女子关于名利的争锋,但后世明星的名利场的争斗却听过不少,听了娇陈的解释,也感慨生活不易。 娇陈笑道:“裴公子今日来是听曲呢,还是聊天?” 裴旻眨了眨眼睛道:“就不能更进一步?” 娇陈眯眼笑道:“裴公子真有这个心思,也不会今日才来找妾身了。公子今日来,想必也是有事吧?是满堂势的问题?”她久经风月场,情商极高,这种玩笑话一眼就看破了。 裴旻尴尬的笑了笑,带着几分慎重的道:“还真让你猜对了,我来这里是想问问最近你可收到外出游玩的邀约?此事对我很重要,希望娇陈姑娘切勿隐瞒。” 娇陈道:“裴公子指的可是大将军杨矩?” 裴旻眼睛一亮,就知今日此来,必有所获。杨矩请朋友出游,邀请艺妓名怜作陪是习俗。作为正三品的大将军,邀请的作陪的名怜艺人必须拥有一定级别余名气才能配得上身份,在长安就没有名怜比娇陈更有名的。不管娇陈应不应邀,受邀参加是必然的。 果如他所料,娇陈一下子就说到了杨矩,很明显已经受到了邀约。 “不知娇陈姑娘可否应约,能够告之约定于何日?” 娇陈苦笑道:“大将军是让教坊司让人差我的,容不得我拒绝。”这唐朝的青楼女子大体分作两类,一类是家贫给父母卖至青楼,经由教坊司入籍培养的艺妓;另一类是家族犯罪,受到连累的妻女。两者皆由教坊司主管,虽同是贱籍地位也有差别的。前者有一定的自主权,就如娇陈这样,可以选择当一个清倌人,只要你生意足够红火,甚至能够自己赚钱给自己赎身,不受青楼的约束。但是只要身在教坊司,即便你赎了身,依旧没有脱离贱籍,同样受到教坊司管制。 裴旻听出了娇陈口中的点点不愿,好心道:“要不我想办法帮你改个户籍?”以他现在的权势,以御史台的权柄,教坊司没人有胆子不给他面子。 娇陈看了裴旻一眼,轻声道:“裴公子的好意心领了,改了户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何况妾身除了琴棋书画,什么也不会。再说教坊司算是护身符,有了教坊司的存在,妾身才能安稳至今。若少了教坊司的庇佑,娇陈一弱女子如何过活?” 裴旻也知自己孟浪了,不在细说。 娇陈掩嘴笑道:“跟妾身说这话的人很多,可妾身感受的到,裴公子是真心实意的,也只有裴公子没有怀有他想。杨大将军并没有说明固定时间,只是让妾身在后日于锦绣坊等候,到时自有人来迎。不只是我一人,先前来屋子里的几位都在邀约之内,对了,还听说薛王也是宾客呢。” 裴旻听到李隆业也在,一拍大腿笑道:“天助我也,娇陈姑娘帮我大忙了。现在可不只薛王,到时我也是应约之人。不过今日我寻你之事,最好莫要说给第三人知晓,拜托了。”他说着微微作揖。 娇陈回礼道:“妾身自然明白,裴公子,今日只是来听琴的,并没有说及任何事。” “对,晚生仰慕娇陈琴声久已,今日不听个足够,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去!”裴旻顺杆子而上。 娇陈也不拒绝,轻步走到古琴前坐下,稍微调试了一下音色,优美的旋律从那一双妙手下飘荡出来。 裴旻不是很懂音律,但音乐从来都不是给行家听的,能让一个不懂音乐的人觉得好听,那才是真正的功夫。娇陈的琴艺已经到了这个境界,哪怕不懂音律的裴旻,都为之沉醉。 “叮叮咚咚!” “叮叮咚咚!” “咚叮叮咚咚……” 琴声悠悠地从雅阁传向四周,清脆悦耳的音调如流水一般湍湍不息的流过人的心扉。 原本喧闹的青楼渐渐的转为寂静,但凡听到这音乐之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在辛勤耕耘的同志同胞也一泻千里的停了下来…… 静静的听,静静的听! 琴音悠然而止。 一时间依旧无人回应过来。 过了片刻,如雷掌声立时响遍锦绣坊。 有些雄厚凶器的紫美人紫沁,活泼擅于茶艺的小青,还有擅于唱歌的蔓怜,几位锦绣坊的大牌,相视苦笑:尽管她们不服娇陈,嫉妒娇陈,想从她头上将第一名怜夺过来,但每每听到娇陈琴音后的那一瞬间,她们无不心悦诚服。 同样是雅间,两个样貌相像的少年郎回神过来后,却是勃然大怒。 他们的身份可不一般,是同胞两兄弟,是当今宰相姚崇的儿子。姚崇一代名相,人人敬仰,但却教子却是无方,长子姚彝、次子姚异广交宾客,猖狂跋扈。两人尽皆看上娇陈,每每来锦绣坊第一件事就问“娇陈姑娘可在?”若确定娇陈不在,方才找别的姑娘陪酒。 今日也是如此,姚彝、姚异确认娇陈不在之后,找了别的姑娘,现在听得娇陈的琴音。以他们纨绔的脾性,如何都得了? 姚彝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中,一把推开依偎在身旁的艺妓,又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案几上的酒食洒落一地,瞠目喝道:“先前弹奏的是何人?除了娇陈姑娘,谁弹的出如此天籁?你们诓我说娇陈姑娘今日不在,现在又为他人奏乐,真当我姚彝是好欺负的?” 姚异眼中也是怒火中烧,喝道:“今日不说个所以然来,你们这锦绣坊别想再长安开下去了。” 第四十九章 书里都是骗人的 姚彝、姚异口气狂妄!他们却有狂妄的资本,唐朝实行多相制,朝堂之上有好几个宰相。毫无疑问的是,在现今的朝堂上,地位最高的宰相莫过于姚崇,他进拜中书令提出十事要说,革故鼎新,大力推行社会改革,兴利除弊。大唐能够如今日这般日新月异,姚崇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姚彝、姚异作为姚崇的儿子,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姚彝年纪轻轻官拜光禄寺少卿,姚异是户部员外郎,两人得父蒙荫入仕可谓苗根正红的官二代宰相子。他们发飙起来,谁敢不给面子? 听得动向的老鸨苦着脸儿,躬身告饶,道:“两位大爷,真不是小店的错,小店哪敢欺瞒你们。是娇陈姑娘听说裴公子来了,特地从家里赶来的。”她隐去了是她特地去娇陈家里请的这一事实,裴旻她得罪不起,面前的这两位大爷一样得罪不起。 姚彝闻言更是嫉恨,娇陈才貌双全又名动长安,将她弄到手,满足心理欲望不说,名气也会暴涨,一举两得的美事。再说娇陈一直拿捏的极好,不远一步惹他底线,也不近一步吃亏。就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得见勾不着,惹得他心痒难耐,却有无可奈何。今日却得知娇陈对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裴公子如此友善。直接潜意识的将她们视为老相好了,哼声道:“我倒要看看,那个裴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姚异与大哥一样混账,只是较之姚彝,他要稍微冷静一些。对于那个“裴公子”同样的愤怒,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名字,一把拉着姚彝道:“大哥莫急……裴公子?哪个裴公子?”他问向老鸨。 老鸨见姚彝给制止住了,松了口气苦着脸道:“除了裴旻裴公子,还有哪个裴公子有如此颜面?” 裴旻! 竟是裴旻! 姚彝眼中的怒火身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全消,整个人就如寒冬腊月给人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 脸上青紫白几色轮着变化,拳头握得死紧,却又说不出一句狠话来。在长安这个一亩三分田地混迹,有些人可以惹得,有些人恰恰惹不得。 年轻气盛的裴旻,却是在惹不得的那行列之一。身负御史台大权的他,监控着天下官员,本就权柄极重,又深得李隆基这个皇帝的信任:在满朝文武里,除了高力士这个贴心人,裴旻是最得圣心的一个。有这两大利器在手,只要他不犯大过,即便是宰相也要忌上三分。 因为骄横而落在裴旻手上的官二代,早已超过十指之数。兄弟二人依为靠山的父亲多次告诫他们,切勿落在裴旻手中,裴旻年轻气盛,不讲情面,不懂变通。犯事落在他手上,天王老子都不会给面子。 想着自己老爹都忌惮一二的人物,姚彝如何惹得起? “兄长,母亲让我们早些回去,说是有要事与我们说。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早些走吧,免得让母亲久等,今日之事,日后再算。”姚异心底郁闷,可对方是裴旻,却也无可奈何的打着圆场。 姚彝顺杆儿下,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快快回去,此事日后再算。”他放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的走了。 老鸨看着怂蛋的兄弟二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就是欺负我等善良人,遇到厉害的还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 “妈妈,那裴公子真的来的?”那个原先给推倒在地的艺妓,眼中泛着光。 老鸨登了她一眼道:“你呀,老老实实的收拾着,裴公子何等人物,岂是你能想的?” 姚彝、姚异灰溜溜的离开锦绣坊,兄弟二人越想越是窝火。 “难怪那贱人对我们不冷不热的,原来已经攀上了高枝!可恶!”姚彝想着娇陈的容貌与技艺,嫉恨之心便不打一处来。裴旻惹不起,只能将满腔邪火,归罪于娇陈身上。 姚异也暗恨在心,他对娇陈的占有欲望更在姚彝之上,只是他为人阴毒一些,诸事都让姚彝打头阵,就算有什么意外,大罪由他哥哥顶在前头,就算祸及自身也是小过,愤然道:“贱人当真可恶,对了,兄长,后日大将军邀请我们游船,不如我们让那贱货知道我们的厉害?” 姚彝突然想到此事,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愤然道:“就这么办!” ********** 裴旻用力的鼓着掌,看着一曲弹罢的娇陈,叹道:“古人云‘余音缭绕,三日不绝’,原先还觉得夸张,今日方知诚不欺我。娇陈的琴艺,堪称天下无双。只是可惜,这曲调太过愉悦,宛如溪水,畅游心田,令人身心欢快,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豪迈壮阔,不然我定会如那日在花船上一样,忍不住起剑而舞。” 娇陈轻笑道:“妾身心底也是遗憾,这雅间虽大,却也不足以让公子舞剑。否则也想再见一见公子那豪迈大气的剑舞满堂势……” 裴旻肯定的点头道:“会有机会的!我对音律了解的不深。若不是技艺到了一定境界,我听不出曲子的好坏。迄今为止,也只有你的琴声让我有一舞的欲望。至于宫廷里的那些乐师,在我看来琴技都不及你。” 娇陈颔首道:“谢公子赞赏,妾身与有荣焉。” 裴旻心有不舍,但身上还有其他事情,不便久留,遗憾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不打扰了。” 娇陈低头告别,眼中也有淡淡的不舍。 裴旻一脚踏出雅间,突然想到一事,又收了回来,探出头去,左看右看,长叹一声,道:“果然,书上都是骗人的。” 娇陈起身相送,见裴旻突然后退,险些撞在了一起,面色微红道:“怎么了?” “没事!”裴旻带着几分郁闷的应了一声,走出了雅间。原来他在打算离开的时候想到了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英雄救美的情景,想着自己会不会也遇上一处,刷刷自己在佳人心底的印象。结果,大失所望! 他却不知,现今的他,寻常蟊贼,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五十章 真*好亲娘 裴旻出了锦绣坊,回到了府邸,立刻给了薛王李隆业送了一份请帖,邀请他后日一起外出游玩:他与李隆业的约定,早在当初先天政变的时候已经说好了。【零↑九△小↓說△網】开始因为他接手御史台之事,实在抽不得空,拒绝了李隆业的邀约。后来因为李隆基为了迎接吐蕃使者,让李隆业组建马球队,练习马球技术,李隆业那边没空没心情。两人的约定,一直没有得到履行。 也许是李隆基当年马球的横扫,吐蕃这一次不敢在挑战大唐马球队了,李隆业也获得了解放,此次他邀约李隆业合情合理又理所当然。而李隆业已经同意了杨矩的邀请。身为王爷,李隆业自不会出尔反尔,以他那爱好聚众玩乐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将他一起捎上,一同游玩。 果然一切如计划的一样,李隆业受到裴旻的邀约很是高兴,想着两个邀请重到了一处,直接让裴旻跟着一同应杨矩的约。 裴旻在剑阁练了会儿剑,得知疯和尚鲍阳求见。 裴旻热情的将鲍阳请到了剑阁,此次能够大挫吐蕃锐气,鲍阳的无心助攻,可谓功不可没。若非是他当日上门所求,切磋时施展了韦陀杵的招法,他也不能从武功路数中辨出那红衣大喇嘛的身份。 “谢裴中丞为我少林清理门户!”鲍阳双手合十,以佛家的礼仪拜谢,他已经收到了本圆给处斩的消息。他为报师仇,找了本圆三年,却不想本圆犯事后直接躲到了吐蕃,无怪一直找不到半点踪迹。 裴旻回礼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师莫要在意。何况若无大师,我也接不穿吐蕃的阴险嘴脸,互有所得。” 鲍阳微微一笑,说道:“江湖人一事归一事,裴中丞与我有大恩,若有差遣,可来少林知会一声,老衲自当出力。日后有暇,还望驾临敝寺,老衲要一尽地主之谊,多多请教。”武林中人说到“请教”两字,往往含有挑战之义,但鲍阳此刻说的这几句话发自肺腑,恳切之极。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帛布,道:“老衲恩师早年悟出一套金刚腿法,少林绝学不可外传,这金刚腿法却不在此列,还望中丞收下。” 裴旻盛情难却,接过了帛布,送走了鲍阳,大略看着手中的金刚腿法。这金刚腿法写的极为细致,将桩功、沙泡功、钢板功、跺脚功、扫帚功的练习方法以及弹腿、蹬腿、踹腿、砸腿、摆腿、点腿、撩腿、扫腿的应用法都记在的一清二楚,也确实不凡。只是他一个使剑的,要着腿法做什么? 转瞬间他想到了王小白,王小白腿功绝佳,这功夫正好适合他,念及于此,将功法收入怀中。 吃了晚餐,裴旻向裴母请安。古人重孝,早晚向父母请安,探问父母是否安好是必须做的事情。若身为人子,做不到这一点,将会冠以不孝之名,将受到世人唾弃。 对此裴旻没有任何异议,反而非常赞同。孝心是为人之本,在他看来不忠不义,最多就是品德败坏,但若不孝,则畜生不如。 裴母拉着裴旻说话。 看着越发出色的爱子,裴母自是满心欢喜,只是心中有一事却记挂在心,有些不吐不快,道:“儿啊,你觉得红渠怎么样?” 裴旻还没有多想,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她那里惹娘不高兴了?孩儿帮娘罚她!” “哪里的话!”裴母摇头道:“红渠手脚勤快机灵,为娘欢喜还不急,哪有不高兴。只是娘觉得你也老大不小了,屋里没有一个内人怎么行……” 裴旻终于意识到裴母在说什么了,忙道:“娘,娶亲这事,可是关系到孩儿终身的,哪能那么草率。【零↑九△小↓說△網】再说,孩儿还小,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裴母面色一整,道:“哪里早了,都快二十了,寻常人家里,孩子都有了。” 裴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们后世确实早了,但古代唐朝可一点也不早。尤其是在当初,武德贞观时期,因为隋末大动乱,天下人口锐减四分之三,全天下的人口不过两百万户。为了增添人口,鼓励早生多生,朝廷还特地下了规定,男子十五而娶,女子十三而嫁,到了十五十三就能嫁娶,同时下了规定,女子超过十五,男子超过二十而不娶嫁者,将会受到严惩,还会影响到地方官员的政绩。因故早年地方官员,见到自己领地有“大龄”单身者,他们会很热心的帮助单身者说亲做媒,让自己的政绩漂亮一些,在那个时代是没有单身狗这类物种的。 经过百年的发展,大唐人口增长极快,对于规定把守的也不是那么严苛,然早婚的习惯依然盛行。 裴母轻声细语的道:“娘亲知道你眼光甚高,一般女孩子入不得你的眼。这些天找娘意图给你说亲的媒人都给婉拒了回去。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古来的道理。娘亲却没那么迂腐,我儿又极有主见,只要你不过分,一直不给为娘半点抱嫡孙的希望,娘不干涉你的亲事。”她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受害人,自是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裴旻,导致再生悲剧。 “娘,你真是我的好娘亲!”裴旻大喜过望,他能接受很多古代礼节。可对包办婚姻,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结婚,共度一生,却是打心底的排斥,有一个如此开明的母亲,还有什么不满的? “但是……”裴母话音却是一变,表情肃然道:“裴家玄公一脉,只有你一个后人。这家族开枝散叶的重任,只有你一人扛之。正室可以由你自选,虚正位以待良人,娘亲不过问。妾侍通房丫头,你要给娘落到实处。无后是大不孝,娘不想你落个大不孝的罪名。” 有些乐极生悲,裴旻呆了半响,见裴母的表情严肃,也知她不是在说笑,好一会儿才道:“娘耶!不愧是‘真’好亲娘!” “尽说瞎话!”裴母伸手打了裴旻一下道:“娘亲十月怀的你,还有假的?如何,红渠长的水灵,又乖巧又懂事又听话,给你当个通房丫头,一点也亏不得你。等有了孩子,要不要提为妾也随得你。为娘也能早一点抱孙子,含饴弄孙。” “这个……”裴旻尴尬的笑了笑道:“红渠还是留给您老好了,也不问问人家的意思就开始做主了,也不看人家愿不愿意。” 裴母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娘没问过?我儿那么出色,红渠那有不同意的道理……”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难怪了……”裴旻想到先前他来院子的时候,遇上了红渠,小丫头看着他的时候一脸娇羞的表情……开始还奇怪呢,原来…… 裴旻道:“这事孩儿记下就好了,至于红渠。娘亲如此喜欢她,孩儿哪有将她收入房中的道理。那丫头身价可不低,孩儿可是用了一个半月的俸禄才将她买来侍奉娘亲的。再买一个,以后府中用度可要吃紧了……” 裴母本没打算立刻就让裴旻为裴家开枝散叶,只是见他一直没有半点往这方面考虑心底着急,这才逼他一二,也不再强求,问起了裴家的事情,裴家一直是他的心病。 裴旻回道:“这事娘亲急不得,孩儿已经在操作了。说来也怪,依照道理而言,裴家自从闻喜公去世以后,日渐衰微,以不负昔年朝中有相,门生遍地的盛景。以孩儿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裴家算得上独具一枝。为了家族的发展,他们没有理由不闻不问,一点行动也没有。听裴光庭叔父说主家近年很不得人心,是不是有主家有什么问题?” 裴母神色微变,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娘曾经听你父亲无意中说过,最早裴家的家主之位呼声最高的是你玄太公,是他死的突然,方才由现在的家主继任。你父亲曾怀疑玄太公的死蹊跷,但因与娘亲的事情事发,给逼出了河东,后来才到幽州。这事情都过于好多年了,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 裴旻颔首,表示明白,见裴母说道裴家心情不好,忙将她逗乐了。 拜别了裴母,裴旻回到了书房,想着当前的局势,也想到了裴家:对于那个死去的太公裴玄,裴旻心底没有多少感觉,但是他与另一个世界的裴静远有过约定,要见彼此的父母视为自己的父母侍奉,裴母的愿望一定要帮他达成。 只是裴家这名门望族的水,比看起来要深得多。自己现在位高权重不假,但心腹根基底蕴什么的,跟裴家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在没有机遇或者足够的实力,暂时不要陷入其中的好。 想到这里,裴旻想到了庄子的一句名言“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说的是水不够深,没有能够担负大船的力量;风不够大,那就没有能够承载翅膀的力量。意思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 磨墨提笔,一挥而就。 方正飘逸的楷字,跃然纸上。 第五十一章 吐蕃进兵 看着自己写的字,裴旻颇为得意,现在他的楷体字越来越有味道,大家风范不敢说,小家风采十足。 将字放在桌上,等着晾干,裴旻将裴家的事情放在一边。他并不图裴家什么,若裴家收到他的善意,识趣的和解,承认裴母的地位,他不介意为裴家做点事情。毕竟他现在势单力孤,裴家的存在,也能够让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稳固。但如果裴家死守着那点规矩,一直排斥无视他的好意。到时候也只能用强硬的手段,逼着裴家妥协。真到那一步,他的根底必需稳固,能够撼动裴家这颗大树。 明天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裴旻先不急着睡觉,想着后日可能发生的情况,琢磨着陷阱布局的大致流程。世间之事,计划比不上变化,但是多一点考虑,计划就多一分的稳固,即便出现意外,也能游刃有余的随机应变。 到了与李隆业约好的日子,裴旻准时的找上李隆业。 裴旻先问了好,上下打量着李隆业,看着他的变化,啧啧称道:“薛王,你这小半月不见,让人刮目相看。” 李隆业给李隆基逼得天天打马球,已经到了夏季,太阳日渐毒辣,短短半个月,他晒黑了一圈,原本白嫩带着不健康白的脸色好了许多。 李隆业嘚瑟的拉着袖子,露出了小小的肩肌肉,展露着这半个月他最大的收获,“静远兄你看,我这右手,现在一巴掌拍死一头老虎都没问题。” 裴旻高举着大拇指,一阵夸赞。 李隆业大为得意,笑着迎了上来道:“杨矩跟我不是很熟,只是听说他将娇陈姑娘请上了。这面子足够,值得给他这个脸。”比起杨矩,李隆业显然更加在乎更裴旻的关系,毕竟前者是酒肉朋友。作为当朝王爷,李隆业不缺这样的酒肉朋友。而裴旻在李隆业眼里不只是对胃口,还是一起共患难的朋友,裴旻在羽林军的大营仗剑护着他的安危。这份情义,远不是酒肉朋友能够相比的。 裴旻知道杨矩“请”娇陈用的手段,也不点破,颔首道:“反正都是玩,去哪儿都是一样。娇陈姑娘的琴艺确实是天下一绝,值得一去。” 这说道“娇陈”李隆业欣羡的看着裴旻道:“娇陈姑娘难请,即便是我也难得请上一回。每月月初、月中、月末,老老实实的去锦绣坊听曲。静远兄到好,直接让娇陈姑娘特地来锦绣坊为你演奏,这面子让为兄羡慕。” 裴旻想不到消息传递的那么快,他却不知前日他让锦绣坊的诸多大牌放下身段亲自来见,早已在花街柳巷传扬开了。李隆业作为平康坊常客,岂能不知。 两人一并往相约的曲江码头行去。 ********** 此时此刻在原本属于大唐的九曲之地,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悄悄的聚在了大唐、吐蕃的边界线处,他们一身牧民打扮,赶着五十多头羊儿,悠闲的甩着马鞭,完全是一副牧羊人的打扮。 坌达延、乞力徐相互商议着,如何用兵才能在短时间内将临洮军歼灭干净。 他们言谈中完全无视了临洮军的存在,将临洮视为自己来去自如的后花园。 坌达延道:“临洮军不堪一击,只要我们进兵速度够快,不需要两个时辰,我麾下的一万勇士,就能将临洮军击溃。洮州要地,唾手可得。” 对于坌达延的话,乞力徐完全没有异议,尽管临洮军的编制有一万五千兵马,可那一万五千兵马的质量,在他们眼里就跟泥捏的一样,颔首道:“歼灭临洮军完全不是问题,如何深入唐军腹地进攻兰州、渭州的渭源县才是我们考虑的,我们不能为了这点小的眼前利益,丢了大局。” 坌达延颔首赞同,临洮位于唐蕃交界的要地,早年经常受到吐蕃袭击,战略地位重,经济却并不发达,真要劫掠没有什么油水可捞。而兰州是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重要节点城池,往来丝绸之路的商旅皆由此地进入秦川长安,是西北少有的经济重州。渭州渭源县附近水草丰茂适合放牧,唐朝养了十万匹军马于此处。 这兰州、渭源县才是真正的值得劫掠之地。 临洮军再无能,也是边军,一但他们的大军出现,放狼烟示警,使得兰州、渭源县有所警戒,事先做好防备,他们的收获少说也得减少大半。 如何不动声色的击溃临洮军,攻入兰州、渭源县则是他们谋划的关键。 他们作为吐蕃大将亲自来这大唐、吐蕃的边界目的也在于此,打算趁着两国和平之际,亲自探一探地形地貌,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一骑由远及近。 坌达延举目眺望,认出了来人,是毕佛鹭。毕佛鹭是他爱将,智勇兼备,很得他宠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坌达延来到这个边境交界处已经很胆大了,余下更危险的任务由他最器重的副将完成。 “不好了!”毕佛鹭沉着张脸,来到了近处。 坌达延意外道:“有什么不好的,天塌不下来,慢慢说。” 毕佛鹭道:“大唐那边似乎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临洮开始戒严,临洮军正在做军务整备,开始修葺防御设施了。” 坌达延、乞力徐神色各自一变,他们做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最松懈的临洮军竟然开始设防。毫无疑问,情况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怎么办?”乞力徐地位要逊于坌达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依照他们的原定计划,只要使者一回到河西九曲地,立刻调遣兵马袭击临洮军,将临洮掌控在手中,然后兵指兰州、渭源县,劫掠财富与马匹,正式向唐朝宣战。如今他们的使者还在长安,他们的目的也没有达到,唐军却已经开始防备了。 计划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坌达延犹豫了片刻,猛地下定了决心道:“不能干等下去,使者那里一定出现了意外。我们顾忌那么多,只能换来更多的被动。我们立刻回去调兵,强攻临洮军!”无言不信说谢书友琰月鎏光、过去的岁月如此的两千赏,单成尧的千赏,庐州太守、小心毛毛的五百赏以及机械灯泡、六平峰、王小白、梦醒很迷茫、无血殇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一章 海天盛筵中的基情(小二合一) 曲江河畔。 曲江真正热闹的时节在于春秋两季,春季的万物复苏,秋季的纯净气爽,毫无疑问是出游的旺季。 现在正值夏日,在这炎热的时节,繁花似锦的曲江也显得冷清,江岸上往来的多是商船客船,唯有少数个别泛舟游玩的文人墨客,躲在船舱里喝酒怡情。 杨矩、姚彝、姚异等人已经如约到了,他们藏身在阴凉的树下,目光时不时的飘向河岸,那里莺莺燕燕的,受邀而来的歌姬们聚在一处,说说笑笑,使得这酷热的时节多了几分的清凉。有心人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目光并非是那百花绽放之处,而是河岸边沿唯一一到靓丽的身影。 娇陈! 身为长安第一名怜,她所在之处,注定是焦点的存在,没有人愿意做配角,注定她是孤立在外的存在,独自一人眺望着曲江,恬静自然似乎与山水融合在了一起。 杨矩、姚彝、姚异哪一个不是花丛中人?对于娇陈这名动长安的第一名怜,岂能没有觊觎之心。只是娇陈的名气太大,水火不浸,情商极高,戒心又十足,一直让他们止步于前。 尤其是姚彝、姚异两兄弟,他们向来仗着老爹大唐第一相的势头,恣意妄为。大有我爹是姚崇,谁能耐我何的架势!可念及前日自己落荒而逃,心生愤慨难平,烦闷至今。两人已经约好,要在此次出行,让娇陈知道他们兄弟的厉害。他们兄弟二人在心底已经盘算过了。此次杨矩邀请的好友中,虽说人人地位在他们之上,可真正能让他们忌惮的只有李隆业一人。除了李隆业敢不给他们面子,其他人都没那个胆。而李隆业久经花丛,是平康坊的常客。他的喜好人所共知。这位李家五郎向来喜欢真刀实枪的玩耍,对于娇陈这样的清倌人并不钟爱,热情丰满的经验十足的胡姬才是他的目标。 这除去了李隆业,娇陈自然而然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就算在贞烈的女人,今夜也要让她变成荡妇…… 念及此处,两兄弟忍不住淫笑连连。 “来了!”杨矩瞧着前方,领着众人上前迎接,见李隆业与裴旻并骑而来,两人说说笑笑,关系亲密,神色有些不安。他与裴旻不熟,可如今朝堂上谁不知裴旻的名,记得他的模样。裴旻手握御史台权柄,而他作奸犯科,瞧着他不免有些心虚。 姚彝、姚异却不识得裴旻,他们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心底好奇是谁与李隆业走的如此近?不要坏了他们的事情才好。 李隆业、裴旻来到近处。 李隆业下马指着裴旻道:“这位不用孤介绍了吧,我大唐唯一的文武状元,孤王的好友御史中丞裴旻,受孤王的邀请一并来了。多添一人,大将军没有异议吧?” 杨矩心头一跳,却见裴旻的目光望向了那河岸旁的娇陈,动都不动的,会意一笑,安心道:“久闻裴中丞大名,只是无缘相识,能够请到裴中丞如此英杰,自然乐意之至。” 裴旻收回了目光,客气回应,为了打消杨矩的疑心,他要做的就是为娇陈而来的。 姚彝、姚异两兄弟听来人竟然是裴旻,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均想:难不成千般算计万般准备就这样告吹了?兄弟两人的眼中充满了不甘。 正主李隆业已到,一行人往花船行去。 上了花船,李隆业站在船头,笑道:“这天气越发闷热,才七月末,以让人难以忍受,也不知*月是什么光景。孤向来闲不住,可现在这个时节,动一动又受不了。也亏得大将军会挑地方,竟想到去陇右秦原跑马猎鹰,可以痛痛快快的畅玩两日,不辜负这两天连休。”秦原位于秦岭西北山脉的山脚,那里是一片广阔的山坳草原,三面都是大山,日照不进,是天然的避暑地。 杨矩讨好道:“正是考虑这闷热的原因,想着休假时间充裕。一来避暑,二来也可以练习骑射,战事来时,能为国家出力。”他说的大义凛然,真的摆出一副忠臣的模样。 这论及官员福利,纵观历朝历代,唐朝的官算得上最好的。不但俸禄高,节假日也多的让所有朝代项背。根据统计,唐朝一年三百六十余日,休假日便占据一百五十余日,各种大节小节都有休假。七月三十是地藏节加上十日一休沐的旬假,以及今日的早退,他们有足足两天三夜的时间可以远行游玩。 裴旻听了心底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杨矩却有几分巧心思。能够抓着这细微的机会,邀请李隆业、姚彝、姚异等人充当挡箭牌,瞒天过海。只是这心思,用错了地方。 一行人上了杨矩租借来的花船,这花船比当初进士游湖时的花船要大上许多,足足高达四层,近乎五丈高。 李隆业身为王爷,独占第四层,杨矩、裴旻、姚彝、姚异等随行游玩的官员居于三层,娇陈一行歌姬住在第二层,最下一层自是花船船员以及随行护卫居住之处。 对于杨矩合理的安排,众人皆无异议。 李隆业笑着对裴旻道:“第四层太大,就我一人住着没什么意思。静远兄搬上来与我同住。” “也好!”裴旻有心查探一下这花船藏着的猫腻,住在第三层多有不便。 随行之人多是人精,也听出来了,李隆业只有在跟裴旻说话的时候才不摆架子,知他们关系很深,皆是羡慕。 果然有李隆业、姚彝、姚异这几位大爷充门面,花船畅行无阻的免去了一切检查,直接出曲江而驶入渭水。 他们走水路,顺流而上,明日一早才能抵达目的地。 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李隆业闲不住心,让主人准备,在花船上开了宴会,邀请歌姬载歌载舞,气氛热烈。 尤其是娇陈一曲弹罢,将气氛推向了极致。不论是什么曲调,娇陈都能应手而来,将曲中味道完美呈现。 李隆业瞄了裴旻一人,笑问道:“娇陈姑娘琴艺果然天下一绝,只是不知谁有那福分,能得姑娘作陪斟酒?” 娇陈嫣然一拜,也不拘谨,直接移步来到了裴旻这一席位,在他身旁坐下。 李隆业搂着一个媚艳的胡姬,对着裴旻竖起了指头道:“哈哈,也只有静远兄的才与貌配得上娇陈姑娘了。”说着他还给裴旻一个会意的眼神,鼓励他加油。 娇陈轻声道:“小心一些姚彝、姚异,前日他们小闹锦绣坊,知道是你后,灰溜溜的走了,依照他们的脾性。不敢拿中丞如何,但只要一有机会,肯定会落井下石一吐心中不快。”自小身在青楼,娇陈看尽人间百态,对于人性人心看的格外通透,知道姚彝、姚异的小人脾性,别看他们惧裴旻如虎,躲得远远的,一但有机会下手,绝对不会存有任何迟疑。 裴旻点头表示明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隐约记得开元第一相姚崇就是因为有姚彝、姚异这两个活宝给下了相位的。这两个活宝,倒不是不能好好利用。 不经意的瞄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闷头喝酒,余光却往他们这边瞄来。 宴会散去,裴旻在屋里静待了半个时辰,换上了一身青色不显眼的长衫,出了房间,听着不远处胡姬带着特殊口音的疯狂*声,会心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走下了四楼,三楼的情形比四楼更加的不堪。能受到杨矩邀请的人,又有哪个是善男信女?四楼尚且只有李隆业在玩一龙二凤,三楼几乎所有房间都在行着肉搏之事,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裴旻听得心里一阵燥热,小兄弟都挺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海天盛筵! 定了定神,想着正事要紧,刚打算动身,却若有若无的听到不远处的房间传来两个男人相互说话的声音。他久练吐纳养生术,全身血脉通畅,致使耳清目明。若非如此,那细语声是决计是听不到的,不由的顿住了脚步。 海天盛筵男女混音才符合规矩道理,两个男的声音,难道是“搞基”? 古人却有好男人的习惯,早年李承乾不就跟称心小男友搞的火热?只是这明明是海天盛筵,却出现一对基佬,画风有点不对。 裴旻心奇之下,寻声找去,附耳细听:却是姚彝的声音。 “果然,果然!那个贱货果然跟裴旻有了一腿,早就睡到一起去了,还清倌人,呸,岂有此理。就是一个荡妇,还装一副清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恨之极。” 裴旻心底微怒,却又诧异,心想:“说的是谁,可是娇陈姑娘,就因为坐在我身旁,给误会睡到一起去了,这脑洞,太大了吧。” 又听一人道:“裴旻小儿,我与你没完!”说话之人,咬牙切齿的,正是姚异的声音。 裴旻不由深思,听的出来,姚异语气中透露的恨意不是一般的大。 “这飞燕喜春散我们是白准备了……可恨,早知如此,何必费那么多功夫了,又是迷药又是这飞燕喜春散,结果现在,就我们两兄弟干瞪眼?算了,回去吧,为兄睡了。” 此话入耳,裴旻眼中怒意更胜,想不到堂堂宰相子竟然用这种勾当。他正想着怎么处理此事,又听姚异道:“大哥,你觉不觉得今晚这事有点儿古怪?” 姚彝奇道:“有什么古怪的?” 姚异道:“裴旻睡在贱人的房间,可以理解。可贱人呢?她睡在哪?那房间里只有裴旻一人……” 裴旻听得莫名其妙,他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天黑,好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船舱确认一下这艘花船的船舱有没有装载杂学书籍,免得出现什么错漏:自己什么时候去别的房间了? 一头雾水! 这时又听姚彝回道:“可能出宫了……” 姚异道:“真是出宫,那她怎么出去的?我们可是撬锁进门的,贱人不开锁的出宫,神仙嘛……” 姚彝似乎也察觉了不对,道:“走,我们再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走动声传来,裴旻赶忙闪到一边,想着怎么办,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森然一笑。 见姚彝、姚异出了房间,裴旻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着,找准了方位,拇指猛按上他们后颈的大动脉处。这是他从神医刘神威那里学来的穴位学,只要大动脉的穴位受到猛击,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瞬间晕阙。两人未来得及呼叫,应指倒下。 轻手轻脚的将两人拖进了房间,在他们身上一阵摸索,最后从姚彝身上搜出了一个小绿瓶,瓶上有个贴着小小的“春”字,自语道:“这应该就是飞燕喜春散了吧?” 看着昏迷中的两个,裴旻阴阴的一笑,倒了两颗,分别塞进了他们彼此的嘴里…… 正想离去,看着地上的两人,将他们衣服扒了,*裸的丢在了床上,双手合十,对个保重的姿势,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这算不算乱lun。 一手捂着嘴巴,抽搐着悄悄的出了房间,将屋门合上。 姚彝、姚异的昏眩是短短盏茶功夫的事,而飞燕喜春散是当世最强的春药之一,短短的盏茶功夫以足够药效的发挥了。 不片晌他们的皮肤泛起艳红色,开始扭动呻吟,缓缓回醒过来。但是他们的眼神是迷茫朦胧的,各自春情勃发,不管虚凰假凤地纠缠起来。 由于事先裴旻的帮助,他们撕裂衣服的时间都免了,不一会儿动作愈来愈不堪入目,寝室内充满了他们的狂喘和嘶叫,直接真刀实枪真枪实刀的…… 他们声音跟男女的娇喘声,合为了一体。 裴旻迈着轻快的步伐,咬着下唇,免得自己笑出声来。他的潜行水平一般,不过花船本就属于暗度陈仓的障眼法,为了避免李隆业他们的怀疑,防守的也不深严,轻而易举的潜入了船舱。 就如孙周推测的一样,这花船就是为了运杂学书籍用的。 在火折子的照耀下,裴旻看着一本本的书册,表情森然愤怒。无言不信说今天(小二合一),明天三更。谢书友机械灯泡的两千赏,生迩任遐的五百赏以及小唐漂凌、zsm、堕落的鱼头、是谁抢了我的名字、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章 睡枕美人胸 裴旻作为一个后世人,并没有固步自封的想法,反而觉得有交流才有进步,一味的闭门造车将会如清朝一样,永远的活在梦里。【零↑九△小↓說△網】可笑无知的将自己视为大国,导致八国联军入侵的惨剧。但是所谓交流,是相互沟通,是彼互惠互利,而不是一味的索取。尤其是这种索取不成,就用卑鄙手段窃取的,更让人无法接受。 将书册放好,裴旻不动声色的退出了船底仓,正打算回屋睡觉,突然想到了先前姚彝、姚异莫名其妙的对话。 姚彝、姚异似乎见他睡在某人的房间,这一晚上他就没有合过眼,怎么可能在某个歌姬的房间睡觉? 这是眼花了? 没理由,就算眼花,不可能两个人一起眼花。何况眼睛再怎么不好使,也不至于将一个女的看成男的吧? 心念于此,裴旻情不自禁的往二楼走了过去,他记得娇陈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虽然不能确定姚彝、姚异口中说的“贱货”就是娇陈,但受邀来的所有歌姬中只有娇陈是他认识的朋友,也最关心她的安危。 借着夜色悄悄的来到近处,发现娇陈的房间是虚掩着的,屋里灯火通明,借着透出来的光亮,可以很清晰的看出门槛有匕首削刮过的痕迹,慎重的推开房门轻步走了进去。房间不大,就是一个单间,却点着两盏灯,一盏高挂着半空,另一盏放在桌子上固定着。屋里充斥着一股檀香的气味,现在正值夏季,蚊虫甚多,以檀香驱蚊,很是常见,也没有多想。 在他的斜对面的床上躺着一人,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的面貌。 犹豫了会儿,心里放心不下,轻轻的走了进去,随手习惯性的将屋门带了一带,门不露声响的合上了。【零↑九△小↓說△網】 来到了近处,裴旻看清了床上睡着的那人的面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脑中竟有点点晕眩的感觉,那张帅气英武的脸太熟悉了:每一天他都是让这张脸给帅醒的,每一照镜子,这张脸就会出现在镜子的另一边……那就是他…… 难怪姚彝、姚异会说他睡在房间里,他不就睡在这房间里? 一瞬间,裴旻有些风中凌乱了,脑子似乎也有些不好使,反应有些迟钝,半响才想到“易容术”这三个字,他吞了口唾沫,慢慢的走上前去,伸手撩拨着那张与之一模一样的脸,左摸摸,右抓抓,并没有人皮面具的痕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不会真的是自己吧? 自从他的灵魂与裴旻互换之后,对于鬼神之说,不敢不信,心底有些发怵,鼓着勇气将被子掀开,看“自己”胸前以白布缚着的前胸,心头大石落下,果然是个西贝货…… 他方刚松懈下来,脑子却一片迷糊,身子前扑倒了下去,脑袋枕着那胸前白布上,渐渐失去了知觉。 娇陈发了无数的噩梦,总觉得自己胸口给恶鬼压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 恶鬼向她袭来,不由梦中惊醒,昏沉沉的,只觉得胸口真的给恶鬼压住了一样,还有点凉飕飕的,定睛一瞧,登时脑袋一阵空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但见依旧躺在胸口的裴旻,泪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自己费尽心思还是难保贞洁?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她虽未尝过鱼水之欢,可身在青楼这大染缸却是见多识广,自己束胸还在,身体也没有半点不适,没有半点失身的迹象。 裴旻为什么会睡在自己的房里,还是这种姿态倒在自己的胸口? 不对,自己这张脸应该就是裴旻的,到底昨晚发生了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娇陈一瞬间也有些风中凌乱,若是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骇然大叫。娇陈情商却是极高,懂得若在此刻大叫,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略微冷静过后,伸手去推裴旻,将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胸口推开。 这一推却将裴旻推醒了,看着面前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吓得脸瞬间苍白,各种记忆涌现出来,手忙脚乱的站起了身子,颤声道:“你是娇陈姑娘?” 娇陈寒声道:“公子以为呢?”正是娇陈的声音。 裴旻瞧着娇陈胸口一大块口水印记,脸色微红。 娇陈见裴旻盯着自己的胸前猛瞧,更是盛怒,低头一看,瞬间明白,慌忙将被褥拉在身上,将自己包裹起来,警惕的看着前方,寒声道:“公子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会在我房里?” 裴旻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个当然要解释清楚,一切都是误会……真的,应该是中了迷香的缘故。”说着他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解释一下,当然没有说的很明白,只是半真半假的将锅甩给了李隆业,说他一龙二凤闹腾的厉害,睡不着想去甲板透透气。结果行至途中,听得姚彝、姚异的对话,心中起疑,这才来房间查探的。 “许是屋内的迷香味道没有消散,我吸入的太多,也昏睡过去了。”裴旻回想起昨夜不正常的状态,却有中迷香的前兆,只是当时他心神够给另一个他吸引住了,少了戒心。 娇陈听极缘由,一阵后怕,实在想不到姚彝、姚异堂堂宰相的儿子,竟然下作的用迷香用催情药这种手段。随即又是一阵庆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日她被迫前来,想着一船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也只有裴旻一人人品可信,为了防范万一,在临睡前给自己乔装成了男儿身,扮成了裴旻的模样,躲过了一劫,若非如此今日她只有投河自尽一途了。 见裴旻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的脸,娇陈解释道:“妾身八岁给卖到了青楼,在入教坊司学艺之前,一直在锦绣坊打杂。大概八年前,锦绣坊发生过一起恶斗,二十几个正派人围杀一个千面狐狸打的特别凶。那贼人很厉害,在中了毒的情况下依旧杀八人,躲进了一个房间自尽而亡。当时妾身年岁最小,最受欺负,给安排到了那贼人死的房间打扫。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袋囊,里面有着几本书跟一些钱物。那时哪知道那么多,见袋囊里有三个大珍珠,想着若将大珍珠卖了,兴许能够将自己赎回去,将袋囊私藏了起来。” 说道这里,她凄惨一笑,想起昔年往事:当时在锦绣坊还有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好友,她们同病相怜,感情深厚。年少的她不懂事,将大珍珠分了一个给对方。致使对方被诬偷窃,给活活杖杀了,泪珠滚落,她惨然道:“随着年岁渐长,妾身渐渐明白大珍珠只是身外物,真正的宝贝是那几本书。其中就有易容术的详细手法,也辛亏妾身学会了易容术,不然……” 裴旻见娇陈泪如雨下,以为他是因为姚彝、姚异而哭泣,忍不住道:“娇陈姑娘放心,姚彝、姚异心存歹念,其心可诛。我已经帮姑娘略施薄惩,让他们知道厉害了。”说着,想起了昨夜的恶作剧,他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娇陈古怪的看着他,满脸好奇。 裴旻看着娇陈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娇陈易容术的神奇,表情活灵活现,肉眼根本无法判断她是易了容的,苦笑道:“娇陈姑娘还是换回来吧,这看着自己跟自己说话,怪别扭的。” 娇陈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裴旻不好意思的一笑,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亭亭玉立,秀美可人的娇陈以真实的模样出现,除去了束胸,重现了凹凸有致的身材。 裴旻想着自己枕着那双峰睡了一夜,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娇陈脸色也有些微红。 裴旻见气氛有些尴尬,邀请娇陈去甲板上走走。 刚走到楼梯处,耳中却听见两声凄惨尖利的叫声。 正是姚彝、姚异无疑,他们凄厉的叫声惊天动地,震响整个花船。 娇陈古怪,裴旻则忍俊不禁。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护卫周边的同僚都给叫声吸引过了去。 裴旻让娇陈等着他,大步走上了楼梯,见已经有三四聚在姚彝的房间门口,探头向里面眺望。 裴旻来到近处,却见姚彝、姚异用被褥将他们裹得严丝合缝的,皆是一脸目光呆滞,了无生气,生无可恋。 “他们兄弟的感情真好!”不知情的人看着两兄弟同塌而眠,有感而发。 姚彝看着屋外的几人,情绪瞬间失控,厉声道:“滚,滚,滚!”他抓着枕头,猛丢了过来。 枕头是常见的硬木枕,给砸一下,少说半条命,吓得纷纷躲避。 裴旻见娇陈也跟了上来,拉着她离开了。 娇陈实在忍不住问他到底干了什么。 裴旻见四周无人正义言辞的道:“他们不是想用飞燕喜春散作恶嘛?我就将他们弄晕,一人喂了一颗。” 娇陈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细细一想,以是满面通红,尴尬之余,又觉得痛快,望着裴旻的眼神充满了感激,那飞燕喜春散药效如此可怕,男的尚且弄在了一起,若是给她吃了,那还了得? 第三章 上钩、收网 早餐之际,李隆业迈着漂浮着步伐,请裴旻以及同行人吃早餐 裴旻看着走路都有些不稳的李隆业,忍不住羡慕,心想着:“胡姬那方面的功夫可不是温婉保守的中原女子可比的,一晚干两胡姬,还想跑马射鹰?别让老鹰啄了眼就不错了。” 李隆业扫了一眼四周,不见姚彝、姚异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姚彝、姚异呢,怎么没来?” 立刻有人道:“姚大郎、姚二郎,说不用等他们,他们过会儿就来。” 想起姚彝、姚异来不了的缘由,娇陈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美人一笑,千娇百媚,众人望她,皆瞪目直视,饱餐秀色。 裴旻心底莫名生怒,这欣赏美女本是天经地义,但是因娇陈出身青楼,地位底下,众人瞧她的神色没有半点的遮避掩掩,大有将之一口吞下的意思。 “当我不存在了嘛?” 裴旻心想着,凑头亲昵的在娇陈耳旁轻声道:“你说兄弟两人谁攻谁受?”他担心娇陈听不明白,补充了一句道:“就是说谁是男,谁是女?” 娇陈俏脸一阵娇羞火热,推了裴旻一把。 众人将两人如此亲昵,昨天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今日似乎更加亲密了,皆忍不住一声叹息,收回了目光,均有一个想法,长安第一名怜这朵娇花终于要给采摘了。想着裴旻现在的权势地位,皆收起了不良的眼神,不去惹怒这位不讲情面的煞星。 李隆业悄悄的给裴旻一个大拇指,表示干得漂亮。 娇陈早已习惯众人贪婪的眼神,但见裴旻为她出头,念及昨夜意外的肌肤之亲,心头却也不免火热。 一行人吃了早餐,在甲板上欣赏两岸景色,直至花船靠岸! 随行的护卫先一步将马车、骏马等代步工具赶上了马车,裴旻、李隆业他们方才悠哉悠哉的上了河岸。 姚彝、姚异在这个时候终于如诗句中说的那样‘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两兄弟各自迈着王八步,忍着痛楚,慢慢的走上了岸。 裴旻瞧着他们呆了半响,方才从嘴中嘣出一句话来:“原来是互攻互受,攻受互换,长见识了!” 周边人就算听了裴旻的话,也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是娇陈却知道其中含义,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没有笑出来。 李隆业却不满他们的拖拉,叫道:“你们怎么了,跟个开了苞的娘们一样,昨晚兴奋过头,玩的腿软了?” 不得不说,李隆业这无心的助攻,妙不可言。 姚彝、姚异还以为泄露了,原本恢复了一点点血色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裴旻真担心他们俩一个想不开直接投河自尽了,忙道:“是不是生病了,你们的脸色有些差。” 听裴旻这么一说,两人也知道事情没有泄露,各自松了口气,怒骂道:“杨大将军干的好事,弄了一艘什么破船,船上竟有耗子,都爬到我们兄弟的被褥里来了。吓得我兄弟二人,三魂去了七魄,现在还没定下来。”他们事先做过商议,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来解释今日的惨叫。 杨矩一脸苦色,忙上前赔罪。 李隆业不耐烦的道:“别耽搁了,趁着日头尚未升起,先一步赶到秦原,免得在日下暴晒,孤王再晒下去就要更昆仑奴一样了。” 姚彝、姚异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马,他们不敢坐在马鞍上,踩着马镫半浮着身子,策马而骑。 他们目光在一行人中来回扫动,受了这种罪,心中的恨意,不言而喻,奈何是谁害了他都不知道,怒火无处发泄。以正常的思维逻辑考虑,裴旻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只是裴旻昨晚明明就在娇陈房里睡着,让他们用迷烟给迷倒了,就跟死猪一样。虽然娇陈不在,事有蹊跷,可终究是他们亲眼所见的事实。不是他,又是谁? 因为这亲眼所见,裴旻这个罪魁祸首,反而是最先给他们排除在外的存在。 行了约莫十里左右,身后一骑由远及近,正是王小白。他来到近处,低声道:“中丞,鱼儿咬钩了!” 裴旻颔首突然笑道:“薛王,我们调头回去,带你去看场好戏!” 李隆业莫名其妙,杨矩瞬间面无血色,颤声道:“日上当空,还是先去秦原为好。” 裴旻眯眼冷笑道:“现在去了秦原,大将军好将一切痕迹抹干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勾结吐蕃,出卖我大唐利益,早已证据确凿。陛下都以知道此事,只是我想一网打尽,才陪你玩这一出。现在鱼儿咬钩了,戏没必要演下去了。”他一字一句如洪钟震响,说到最后森然道:“我执掌御史台,台狱还未真正审问过谁,很荣幸,大将军,你是第一个!” 杨矩早已吓得滚下了马背,对着李隆业叩首道:“薛王冤枉,薛王冤枉,这是欲加之罪,我杨、杨矩对大唐的忠心,天地可鉴……” 李隆业哪里还不知这么回事,冷笑的看着杨矩道:“你的忠心,等会自然看的出来。御史台有缉人的权力,孤王无权过问。等会的戏要是精彩,孤王不吝啬赏你一顿马鞭!”李隆业作为李家老五,备受宠爱,为人也足够荒唐。他不算是个好人,却也不去干恶事。他就是一个标准的超级官富二代,玩女人玩得是你情我愿,挥金如土花费的也是自己的俸禄。在他心中最看重的是李家五兄弟的情义,大唐是他们李家的江山,是他三哥的天下。 出卖李唐,等于出卖他三哥。杨矩以邀请他玩乐为借口,借助他的权势,出卖李隆基,正触犯李隆业心底的最终底线,无法容忍。 “静远兄,你藏的可够深得!”李隆业笑嘻嘻的说着。 裴旻忙道:“薛王见谅,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要瞒过敌人,首先得瞒过自己人。回长安后,我请薛王畅游平康坊,玩个痛快!” 李隆业对裴旻话中的“自己人”很受用,点头道:“一言为定。” 裴旻道:“那我们先去将吐蕃细作剿了……为了避免杨矩起疑,我带的人不多,还得靠薛王的护卫协助才是。” 李隆业道:“无妨,我麾下护卫,让你调用。” 杨矩的罪名未定,但是裴旻话中已经透露了证据确凿。今日受到邀约的都是杨矩好友,眼看杨矩即将获罪,皆咸口不言,怕引火上身,此刻见有出力的时候,一个个毫不犹豫的齐声道:“我的护卫不多,却是好手,中丞可以任意吩咐!” ********** 渭水上游码头! 冯源看着一箱箱装车的书册,催促着花船上的工人加紧搬运。 长安的局势风波诡异,越来越不受控制。不仅尚赞咄察觉到了,就算是他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为了安全的将书册运到,这一次他将老底都带了出来,乔装成商队,偷偷的将书册运回吐蕃。 “快!快点!东西搬完,我给多你们一人五个通宝。”冯源使出了金钱攻势。 花船上的水手顾工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杨矩顺手带一批货物,赚些外快。这货船载客,客船载货,是在正常没有的现象,水手顾工见多了这事,心照不宣。重赏之下,活干的格外卖力。不一会儿,万册关于工技的著作以及治病医方、医学论著、务农耕作之类的杂学书,装载完毕。 “走!出发!” 一切顺利,冯源激动的挥舞着手臂,吆喝着乔装成商旅的细作,往南行去。一路上冯源心情激动,这万卷杂书对于吐蕃的用处的极大的,能够让吐蕃的生活文化经济水平提升不止一个档次。他们吐蕃论及军事实力,远胜大唐多倍,逊色的唯有经济文化农业,只要这些能追上大唐。大唐的万里江山,将会改姓吐蕃。 作为潜伏在大唐的细作头目,冯源自懂事起,就开始接受爱国洗脑,眼中一片狂热。 正在冯源沉溺于未来展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坐骑立住不再前进,只是机警地望着前面,那边正是起伏秦岭山脉。他眯起眼睛仔细张望,突然间汗毛直竖:一道道黑影上了山丘,近乎两百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霎时间从前方传来破空的锐响,两百余支箭迎面扑来。 冯源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是敌袭!赶紧隐蔽!” 早在示警的同时,冯源就已翻身下马隐蔽在装载着书册的马车后面。他反应的足够迅速,其他人却没有这个本事,只听身侧“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随之响起的便是惨叫和马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裴旻他们此来是跑马猎鹰的,除了裴旻另怀目的,其他人带来的护卫都是善射的好手。 裴旻手中有这些王牌,没有选择直接上去一套猛杀,而是要充分发挥了弓手的特点。 一轮劲射之后,裴旻下令道:“所有人以半包围的阵势,徐徐逼近,谁敢露头,直接射杀……”他这是要将他们所有胆气消磨,逼迫他们束手就擒。 第四章 诛心 斩鹰 裴旻领着近乎两百余精锐射手,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他将所有射手分作六队,刻意控制着前行速度,开始的快速逼近,进入有效射程之后,渐渐减缓了前行的速度。但凡有人露头查看情况,必有一小队的射手三十余箭齐发。 都是特别训练过的优秀射手,不说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之能,在有效射程之内,三十人的齐射,终有几个能正中目标。 在如此安排下,偷偷露头之无一例外,没有一个能够生还。 射杀了八人之后,再无一人敢冒头了。 裴旻手中也拿着硬弓,见吐蕃细作都藏身在货车后面。货车是最常见的两轮车,挡得住身子却挡不住脚。当即左平稳稳托住硬弓,右手运劲,将一张弓拉了开来。他日夜修炼吐纳法,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左臂微挪,瞄准了一人的小腿,右手五指松开,箭出犹若流星划过。 那人惨叫一声,倾斜着倒在了地上,滚出了车轴。 破空声响起,反应迅速的射手,已经拉开了手中的弓弦,片刻间那人身上已经插了十余箭矢,横死当场。 裴旻高呼道:“你们手中的箭皆有名字,随如我一般,射中他们的小腿。我做主,由你们主家将你们这月的薪俸提上五成。若他们不愿,可以找我来领赏。” 周边射手精神一震,对自己箭术有信心的,纷纷瞄着那一对对小腿射了过去。 躲在马车外边最显眼的一批人,一个个的给射倒在了地上。 看着一个个手足的阵亡,冯源眼泪都滚了下来,吐蕃一直有着窃取西域之心,将大唐视为最大敌人。早在三十年前,他很荣幸的得到了吐蕃伟大的赞普杜松芒波杰的选中,经过十五年的训练,进入大唐长安发展。与他一起的共有十五人,经过这十五年的发展,他们在码头上建立了一个帮会,聚集了一匹有用力的挑夫打手,实力有了一定规模,长安码头上的挑夫打手十有五六是他们的人。 冯源从这些人中,一个个的选择可信可用之人,说服他们为吐蕃卖命。 今日来此的两百余人是他十五年里一步步拉拢的心腹,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惨死面前,偏偏又无计可施,那种滋味,让他郁闷若死。 “将所有尸体挡在脚边,别让他们射中了。”冯源看着一地的尸体,一面嘶声大吼。 在他的指挥下,终于停止了减员。 冯源喘着粗气道:“快躲好了,等他们靠近,记住,你们都是勇士,他们只是仗着弓箭之利,短兵交接他们不是你们的对手。”勉强鼓动着为数不多的士气,他剧烈地喘息着,紧张令他汗如雨下,脑中想着计策。 静、静、静! 外边除了风的怒吼竟然没有了一点的声音,短短的百步间距应该早就到了,可偏偏毫无动静,仿佛惊变完全不存在一样。 面对未知,在巨大的压力下,有人实在忍受不住,探出了头去想看外边的情况。 他还未露出眼睛,脑门中了一箭,伴随着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然后外边又失去了声音,一点动静也没有。 除了静,伴随来得是热,酷热! 酷日当头照着,让人莫名的烦躁。 压力使人疯狂,使人精神错乱,有的人好似失心疯一样,哭叫着跑了出去,还没跑过两步,就倒在了地上,光是头部就中了七八箭! 冯源的喉咙就跟火烧一般,可是他的水在马背上,他的马早已给钉死在了地上。外边都是射手,他哪有勇气去取水? 瞬息之间,电光闪过。 冯源眼中一片惨然,他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方是要将逼死。好比猫跟老鼠,抓到老鼠的猫,往往不会第一时间吃掉老鼠,而是将老鼠放了,戏弄它玩,玩腻了再吃掉。 现在莫名出现的敌人就是如此戏弄他们的,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玩耍,而是将他们逼到绝境。 同样在太阳底下暴晒,对方是看戏,而他们却高度紧张集中,好似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胆战心惊。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体能的消耗完全不成正比。况且对方能够休息,能够喝水,而他们动都不敢动一下……要不了一个……不,半个时辰,他们便会自己逼死自己,成为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对方这是要不费一兵一卒的将他们拿下。 “不能耗下去了!” 冯源高声道:“投降,我们投降!”他大声呼喝着,当然不是真的投降,而是打算消除对方的戒心,等他们逼近之后,殊死一搏。不管结果如何,他吐蕃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裴旻见对方这么快就支持不住了,有些意外:这是想留着体力负隅顽抗,还是扛不住了? 不论怎样,都不能大意。裴旻熟读薛仁贵兵法,记得薛仁贵兵法有言,用兵贵在于大胆精细,不错漏一个细节,不忽视一个地方。每一个细节都意味着鲜活的生命,将士将性命交予主帅,主帅有责任担起这个重任。两军作战,伤亡难免,因主帅失职而多阵亡一兵一卒,皆是主帅之罪。唯有爱惜每一兵卒的性命,兵卒方能放心将自己的命,交予主帅,从而三军效死,所向披靡。 “你,你……”裴旻点了李隆业麾下的两名护卫头领,道:“你们迂回过去,绕至对面与我们行前后夹击之势。等你们就位,我会让他们放下兵刃,走出来受降。你们在对面看着,谁有异动,直接射杀!” “遵命!”两人领命左右迂回去了。 裴旻让所有人准备,若在左右两队迂回的时候,对面有任何冒头的依旧直接射杀! 冯源见对方已经派人迂回到了后面,形成两面夹射之局,不由面如死灰,对方心思之深沉细腻,他的伎俩算计,根本无所遁形。 “放下兵器,双手抱头,走出来!”裴旻见面对的射手,已经到位,高声呼喝。 见无人敢动,裴旻森然道:“我数三声,若不投降,左右齐射,不留活口……” 他这话音方落,以有人双手抱头的跑了出来。有一人带头,接二连三的一个个的都跟着抱头投降。 冯源见胜负已定,长叹一声,将兵器弃之于地,走了出来。他是主心骨,他这一降,其他人皆降了。 他们一共两百余人,经过箭羽的减员,只剩下八十余人了。 裴旻看着一群人已经没有了斗志生气,方才率众逼了上去。 “你们谁是头?”裴旻问了一句。 俘虏们没说话,可目光却看向了一人。 裴旻看着冯源,笑道:“你就是冯源,不简单啊,竟拉出了两百多人,这十多年没白混。” 想着自己十多年的苦功,让眼前这少年郎摧毁,恶狠狠的看着他。 “看吧看吧!”裴旻不讨厌这样的眼神,惬意的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恨我,又奈何不得我的样子……” 这后世烂大街的名言,在这古代却有着莫大的杀伤力。 冯源大恨,双手放下。 裴旻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将他踢翻在地,冷声道:“谁允许你将手放下的?” 突然,一声厉啸。 一缕劲风冲天而降,裴旻抬头竟然一支凶猛的黑色大鹰。黑鹰由天空疾冲而下,直冲他面门而来,好似一颗导弹,瞬间已到近前。那锋利的鹰喙对着裴旻的眼珠子,凶猛啄下。 这俯冲的劲力,外加鹰喙的锋利,莫说是柔软的眼睛,就是骨头让它喙中也会裂成两段。 裴旻根本想不到天上竟会有来敌,此时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黑鹰的来势,但他的动作同样也是快如闪电,他身体向一边疾闪,他连拔剑的时间也没有,以剑鞘在面门上一挡! 鹰喙与剑鞘剧烈撞击,裴旻只觉得自己手腕一抖,虎口猛然大痛,手中的剑险些就握不住。 黑鹰一击不中,竟然振翅高飞,瞬间飞远了。 裴旻可吓出了一身冷汗,迄今为止,还未遇到如此惊险之事,更想不到是一只畜生带来的。 周边射手护卫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隆业大骂怒喝:“都是死人吗,给孤王将那个畜生射下来。” 原来李隆业见裴旻定了大局,按耐不住,领着拉拉队上来看戏了,不想看见那惊险的一幕。 娇陈手捂着嘴巴,莫名发现自己泪水已经不知觉的滚落下来。 李隆业取过弓箭,朝天上射去。岂料那支黑色大鹰左翼一扫,竟将长箭扑落。其余人纷纷弯弓相射,但那黑鹰已经飞远,很多箭矢还未触及黑鹰劲力已衰,个别勉强射到黑鹰面前的,也给它闪避过去。 这黑鹰明显是做过类似闪避箭矢的特训。 看着冯源一脸讥讽,裴旻心中一动,没等冯源起身,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用力碾磨。 冯源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黑鹰再次俯冲而下。 发现黑鹰又来,射手们纷纷再度弯弓,可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连提前预判瞄准的时间也没有,箭射不出手…… 黑鹰的目标还是裴旻,眼看黑鹰已到近处,一片惊呼声中。 秦皇剑泛起了一道赤练白芒……无言不信说呜呜呜!感觉我不说都不投月票,一说就投了,三更,不短小,求月票支持!谢书友不可直言、硫酸无毒的五百赏! 第五章 剑气如虹 突闻惊变 裴旻的剑若流星一般耀眼,高指苍穹。这烈日当空,透亮的剑暗红的芒在空中光彩夺目,血从剑锋上滑落,而迅捷无比的黑鹰却已经斩成了两截。 原本的惊呼声消散了,众人如看鬼魅一般的看着裴旻。 黑影的来势骇人,但裴旻的那一剑更是可怕到极致! 眼力不好的人,甚至都看不清楚裴旻是如何出剑,什么时候出剑的。但越是眼力出众,看到的那一幕越是惊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擅射箭,眼力绝佳,多数人都看清了那一剑。 黑鹰的来势极快,他们连射箭都来不及,而裴旻却在黑鹰离他还有不到一两的时候,从容拔剑,挥剑上撩。他的剑自下而上,如光似电,从黑鹰的尾部切入,将黑鹰斩成了两段。他不是用剑正面迎击黑鹰,枕戈待旦的将黑鹰斩杀,而是后发先至追上了黑鹰俯冲的速度,将黑鹰斩成两段。 速度精准自信胆气缺一不可! “好!静远兄的神剑,无愧天下无双!”李隆业为裴旻捏了一把冷汗,此时抚掌大笑,他并没有看清裴旻是如何斩杀黑鹰的。只是瞧着,裴旻长剑出鞘,光芒一闪,黑鹰就如雹子一样,分左右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洞。正所谓不明觉厉,越是看不懂越是厉害。至少李隆业是这么觉得的…… 娇陈见裴旻潇洒从容的收剑回鞘,眼中闪着点点异彩,关于裴旻厉害的早已传遍长安,但他极少在众人面前施展武艺,真正见他剑术的人并不多。今日见他人剑一体那股从容自信,也不由心生念想:若我未来夫君也有这般风姿,那该多好? 她尚且如此,何况周边花痴少女,一个个露着迷妹的眼神,只恨不得要投怀送抱了。 至于地上的冯源看着已经斩成两段的黑鹰尸体,整个人都呆傻住了,泪珠滚滚而下。吐蕃人崇尚雄鹰,他们对于雄鹰的向往超越一切,甚至人死之后,选择天葬的方式,以血肉殉喂雄鹰。正是因为对鹰的崇拜,吐蕃人了解鹰也擅于驯养鹰,他们将鹰视为兄弟同伴,将它们看的跟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 但是高高在上的雄鹰却让眼前这魔鬼一剑劈成了两截,望向裴旻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黑儿不应该在长安,怎会来此地?余光一瞄,果真见黑鹰右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小竹筒是绿色的,落在草地上与野草同色,是以尚无人察觉。他哭喊着扑向了那黑鹰的尸体,悄悄的将小竹筒结下,藏入怀中。 娇陈突道:“这鹰是送信的,信给他收起来了。”原来娇陈身在青楼,阅人无数,极擅察言观色,也是凭着这一天赋,她才能避过多次危难。冯源神色细微的变化,让她察觉出来了,以她所在的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冯源的小动作。 裴旻自不疑娇陈说谎,给王小白使了一个眼色。 王小白将冯源按倒在了地上,搜出了小竹筒,将小竹筒双手递给了裴旻。 裴旻伸手接过,取出了竹筒里面的小布条,看着鬼画符似地诡异文字,有些傻眼,望向四周道:“你们谁懂吐蕃文的?” 见四周无人回应,也知他们中原文化四海闻名,若非特殊情况,谁也不会去学劣等的吐蕃文化,裴旻将手中的信丢给了冯源道:“看看,写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饶你一命。” 冯源屈辱的捡过小布条,看着布条的内容,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丝丝震撼,他猛地大张嘴巴,将布条往嘴里塞去。 剑芒却是一闪,冯源的手臂应光而断,血柱喷射。 裴旻出剑回鞘,没有半点的犹豫迟疑:他根本就不指望冯源能将内容告诉他,只是想从他的表情分析这信重不重要。 结果显而易见! 将小布条捡起,裴旻道:“谁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城镇是哪,这小布条的内容,不简单,我想早点知道。” 这时杨矩的好友刑部侍郎方德道:“杨矩他最早是鸿胪寺少卿,因精通吐蕃话,授命负责送金城公主入蕃。他应该识得吐蕃文字。” 裴旻瞧向了李隆业,他负责围杀吐蕃细作,杨矩以及他的手下皆由李隆业看管的。 李隆业尴尬的笑了笑,让人将杨矩抬了上来。 杨矩满脸的鞭痕,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呻吟着。谁也不知杨矩会派上用场,李隆业脾性直率,说赏杨矩一顿马鞭就不食言,狠抽了他一顿。气他出卖大唐出卖李隆基,也不给他水喝,惊惧之下,杨矩半条命都去掉了。 裴旻让人用水将杨矩浇醒,给了他水喝,见他清醒过来,将布条摊在他眼前问道:“上面说了什么,若有严重事情,我可以择情,对你从轻发落!”作为御史中丞,这里没有人比裴旻更有资格说这话。 杨矩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瞪圆了眼睛看着布条,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一脸的惊恐震撼。 “快说!”裴旻心生不祥预感。 杨矩颤声道:“上,上面说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领十万大军入侵洮州……”此言一出,四周哗然,惊恐震怒此起彼落,李隆业脸色也骤然一变。 裴旻心头一颤,他早已预料大唐与吐蕃即将开战,却也想不到战事来的如此神速。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充斥着压抑感,只听杨矩道:“还有信上还说洮州的临洮军不堪一击,挡不住他们的攻击,让冯源领着他的人火速赶往兰州,进入城中煽风点火,关键时候击杀守将,助他们破城。” “没有了?就没有说吐蕃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行动的?”裴旻问了一句。 杨矩猛的摇着头道:“真的没有了!” 裴旻快步来到李隆业身旁道:“薛王,我们不知吐蕃详细的进兵时间,这种事情,我们只能算早,不能算晚。必需尽快通知兰州刺史,做好迎敌装备。兰州是我大唐陇右重镇、丝绸之路要道,是我大唐不可或缺的经济枢纽,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隆业也知情况严重,肃然道:“我这就安排人快马通知兰州刺史。”他正想安排人手,却又给裴旻制止了。 “不,不对!薛王等我想想!”裴旻手中没有地图,当幸亏他早已有所准备,多次与薛讷、郭元振讨论陇右、吐蕃的情况。郭元振曾任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州大使对于陇右的情况了如指掌,曾与他们细说陇右的关键所在。兰州作为丝绸之路的门户,自是陇右最关键的要地。兰州之后却是渭源县,渭源只是渭州的一小县,在地图上地理位置很是一般,不值得一说。 当时裴旻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小的一个县会是陇右仅次于兰州的第二重地,了解之后,方才知道:渭源县位于渭水源头,是黄土高原边缘与西秦岭地槽西端两大交汇地带,浅山、河谷川交错。那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是马匹繁衍、生长的理想场所,是大唐最重要的军马场之一。 大唐如今最大的两大军马场,一个是山丹军马场,另外一个就是渭源军马场。 心念于此,裴旻高声道:“不只是兰州,渭源军马场也必须通知,吐蕃出兵十万,军事确实极盛。他们攻取的目标是兰州,而不是鄯州或者渭州,可见他们并不是为了侵夺土地,也不是为了与大唐殊死一搏。纯粹是为掠夺而来,兰州富而掠夺兰州。他们长驱直入,将目标定位兰州,那渭源军马场这块肥肉一定也会咬上一口。这信上没说,是因为没有必要。渭源军马场无险可防,仅凭营寨,防不住吐蕃的大军。现在我们应该分成三路,一路原路返回顺流而下,将吐蕃入侵一事告诉陛下,让陛下做好调兵准备与吐蕃一战。一路前往渭源军马场,通知那里的将士将军马往东驱赶,撤离军马场,避免军马为吐蕃掠夺。最后一路赶往兰州,通知兰州刺史做好迎敌准备。” 李隆业皱眉道:“有必要跑嘛?” 裴旻苦笑:“现在的唐军跟贞观、永徽时期,不能同日而语。若非智勇良将统帅,怕是挡不住吐蕃的军队。若非如此,吐蕃岂敢夸下海口直捣兰州?” 李隆业无言以对,即便大唐、吐蕃多年未战,当两国交界之处,唐朝依旧安排重兵把守,有临洮、河源、积石、莫门、白水、安人、振武、威武、宁塞、镇西、宁边、威胜十余支部队,共计六万余众。虽说比不上吐蕃十万大军,但是占据守势,怎么样也不可能由得吐蕃从洮州突进至近乎两百里外的兰州。 不是吐蕃强,实在是边军太弱! 李隆业抓着脑袋道:“这方面我完全不懂,静远兄,怎么安排,你直说就是。我听你的!” 裴旻也不墨迹道:“渭源军马场就麻烦薛王亲自跑一趟了,也只有你叫得动将官放弃军马场向东迁移。方侍郎,你带着所有姑娘原路返回,一路加快行船。这顺流而下,大半日应可抵达长安。若长安未得军情,立刻向陛下禀报。你们的护卫除了薛王留一点都分给我,我带去兰州,帮着守城。” 第六章 英雄所见略同 裴旻还是第一次调兵遣将,但他毫无违和感,命令下达的有理有序,面面俱到,那表情就如久经战阵的统帅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李隆业本能的应了一句,神色不免古怪,明明这里是他最大,尽管他说了让裴旻安排,却不想直接让他喧宾夺主了。不过他心大,也没有计较那么多。 刑部侍郎方德级别比裴旻小,更是没有异议,他顿了一顿,提醒道:“裴中丞,有一句话当说不当说。” “你说!”裴旻笑道。 方德道:“今日休假,我等出来游玩,并无不可。但身为京官,妄自调动渭源军马场,擅自前往兰州参与边事,大有僭越之事。” 僭越是指超越本分行事,这个罪名在古代可大可小。若遇到开明的君王可以是一桩美谈,若不开明的君王,轻则丢官弃爵,重则丢命都有可能。 李隆业本还不觉得,听方德如此说来,眉头也是一扭。 裴旻对着方德作揖道:“谢方侍郎指点,你说之事,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事情紧急,我们若是不动,老老实实的回长安。导致兰州落陷,城中十数万百姓惨遭劫掠。我大唐辛辛苦苦筹备的数万军马为吐蕃夺去,回头来杀我君民?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零↑九△小↓說△網】至于事后受罚,那我也认了。” 方德无言以对,只是恭敬的作了一揖,道:“定不辱使命。” 李隆业也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笑道:“要僭越还轮不到静远,是孤王才智短浅,不知如何应对,让静远兄出的主意。这罪要扛也是我们一起扛……给孤王记住了,谁要敢乱嚼舌根,孤王绝对饶不得他。”他为人向来嬉皮笑脸的,此刻扳着一张脸,意外有威严。 裴旻瞧了李隆业一眼,想不到李隆业还挺仗义的。 “事不宜迟,都动身吧!”裴旻看了左右一眼,对着李隆业、方德说道。 李隆业知道裴旻任务最重,点了三十名护卫随行,嘱咐他们听命行事。至于方德一路,压根没有危险,原本花船上他们就留有护卫看船,没必要带护卫回去。 剩下的一百六十余射手,都留给了裴旻,他们皆是善射的射手,在守城战中能够发挥奇效。 裴旻看了娇陈一眼,正好与之双目相对,从那双迷人的双眸中,他看出了一丝的担心,但没有说什么。善解人意的她知道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她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能给之添乱。【零↑九△小↓說△網】 裴旻冲她一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手势,想了想,叫来王小白,让他护着娇陈周全。 王小白一副想留在这里的表情。 裴旻劝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接下来的战场发挥不了你的优势。给你的武功你好好的练,日后定有你施展发挥的余地。” 王小白重重的点了点头,依言去了。 见女眷们走远,裴旻森然道:“将所有细作都给我杀了!”他本想将这些细作带回长安处理,但现在这些人以成为累赘,留着无益,反而坏事。 对于这些本是汉人,却给洗脑成为吐蕃效力的细作,裴旻一点也不为他们惋惜。 转眼之间,草原上刀光闪烁,人头遍地乱滚,一腔腔滚烫的颈血直喷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冯源双手给他斩断,现在已经失血过多晕阙过去。 裴旻为防万一,给他补了一剑。 “走!”一百六十余骑浩浩荡荡的往兰州奔驰而去。 ********** 却说方德一路顺流而下,正如裴旻预算的一样。他们逆流而上,又是晚上行船,方才行驶了整整一夜。 这白昼急行,又是顺流而下。不过半日,已经到了曲江,身怀紧急军情的他们吆喝着其他舟船避让,直接凶猛的插进了码头。 方德将消息传至尚书省的时候,李隆基正在接见吐蕃使者尚赞咄。 尚赞咄打算趁着战事还未传达之前,离开长安。但李隆基一直等着裴旻的消息,并不打算放过尚赞咄,一直跟他打着马虎眼,强留着他们。 本想等着裴旻的消息,好名正言顺的问罪,得到的却是吐蕃出兵的消息。 盛怒的李隆基直接下令将尚赞咄一干吐蕃使者擒拿下狱,急招文武入朝商议。短短半个时辰,吐蕃十万大军入寇的消息已经传遍庙堂。 不过小半个时辰,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齐聚朝堂。 李隆基阴沉着脸,听了裴旻那日的话,他已经做好了跟吐蕃开战的准备,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战事来的如此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李隆基最好颜面,今年是他正式掌权的第一年,也是改为开元的第一年。这第一年皇位还没有坐热,吐蕃就出来打他的脸,实在让他难堪。 满朝文武见李隆基罕见的露出如此可怕表情,个个都噤若寒蝉,整个大殿气氛压抑的可怕。 直到郭元振拖着带病的身躯姗姗来迟,李隆基方才开口道:“御史中丞裴旻得到密奏,大将军杨矩勾结吐蕃,出卖我大唐机密。裴卿一路暗查,现今探得吐蕃机密,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十万寇入洮州。可恨吐蕃贼子,不顾同盟情谊,妄动刀兵,着实可恨。朕绝不容忍任何挑衅我大唐国威的存在,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咳咳咳!”郭元振连咳了好几下,自从先天政变之后,他封公拜相,已达成了出将入相的最高荣耀。兴许是宰相事物繁重,他的身体却意外的每况日下,一个月前已经告病在家了。在政务上李隆基有姚崇可以问计,当军务上他只信任郭元振。 郭元振当仁不让的道:“依老臣对吐蕃的了解,他们这一次是试探攻击,以劫掠为主。目标必然是兰州、渭源军马场。当务之急,陛下要下旨让兰州死守城池,保兰州不失。然后令渭源军马场全线撤退,将伤亡减至最小。最后择能征善战之将御敌,以破吐蕃大军……咳咳,老臣推荐薛讷,能破吐蕃者,定是薛讷无疑。” 李隆基看着郭元振,想着裴旻的安排,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英雄所见略同…… 第七章 薛讷挂帅 说话艺术 多年未经历战事,老一辈的宿将一个个都以病故,如今满朝文武,论及军事水平,无一人能与郭元振相比。 何况郭元振与吐蕃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吐蕃军神论钦陵都死在他的离间计之下,也无人有资格与他论吐蕃军事。 尽管裴旻在这之前,已经安排下去,李隆基还是下达了一模一样的旨意。 薛讷的名声在外,而且军中资历最老,虽是白身,但关键时刻,充当三军统帅是绰绰有余的。李隆基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召见薛讷的旨意。 打仗并非安排统帅拟定方案就可以了,还要调集兵卒,招募劳役,整备粮草。 唐朝这个机构,在李隆基合理的调派下,运转的极为神速:吏部负责调派官员,户部负责招募运送粮草的役夫,兵部整备战马兵器,工部负责强弓劲弩,刑部负责督战队,六部的六个部门完全运转。 一个个任命由李隆基与各位宰相拟定之后,颁布下去。 这是新皇执掌大权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没有一人敢在这个时候敷衍了事。 六部齐心,效率神速。 薛讷接旨来到太极大殿时,偌大的殿堂只有几位议事的宰相了。其他人都分配到了任务,授命而去。 “草民薛讷,拜见陛下!”薛讷须发花白,但人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声音有若洪钟一般。 李隆基大笑道:“将军别来无恙,周有姜太公,蜀汉有黄汉升,我大唐却有薛慎言,将军能战否!”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上山擒虎,下水缚蛟,当然能战!” 李隆基颔首肃然道:“好,薛将军,朕令你以白衣摄左骁卫大将军,陇右防御大使,率我大唐虎贲迎击入侵贼寇……” “臣,遵旨!”薛讷给贬为白衣,蛰伏大半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眼中闪着无尽战意。 李隆基道:“此次领兵,将军,有什么要求?” 薛讷抱拳道:“回陛下,路上高公公以跟末将说了情况,臣与郭相的意见一致,皆认为吐蕃此来,以试探我大唐实力为主,并没有真正决定放开手脚与我们一战。若吐蕃得胜,他们后续大军将会源源而至,侵吞我大唐疆域。若败,则固守青海湖另谋他图。想要逼退吐蕃大军并不难,可臣认为逼退算不得胜。吐蕃嚣张跋扈,侵我疆域,不大破敌军,如何彰显我大唐威严?” 薛讷的话说道李隆基的心坎里去了,这是他执掌大权的第一仗。他甚至有效仿昔年魏明帝曹睿昔年事迹,亲自出征,以振军心,厉声道:“薛将军之言,深合朕意。朕要的是大胜,而不是退敌。” 薛讷道:“洮州相对贫瘠,地理位置与吐蕃有利。他们早有谋取之心,对于此地,他们不会过于掠夺,以免以后不好控制。我们得到的消息太晚,想要救援洮州已来不及。臣以为可以暂且放下洮州,拉长吐蕃大军战线。诱使他们进入我军腹地,战而胜之。” 李隆基并不是很懂军事上的东西,听得似懂非懂,但见郭元振、姚崇等人并无异议,也知薛讷分析的却有道理,道:“破敌一事,朕全权委托将军,一切自由将军定夺。” 薛讷续道:“若渭源军马场退的及时,没有给吐蕃捞的足够利益,兰州便是他们唯一的目标,兰州的压力会成倍上升。故而兰州是否守得住,是此战能否大胜的决定因素。只是兰州军马疏于战阵练习,若无智勇良将坚守,恐怕难以承受压力。唯一庆幸的是御史中丞裴旻亦在城中,臣举荐裴旻全权负责兰州军事,以确保兰州不失。” 李隆基皱眉道:“裴卿,能担此重任?”他知道裴旻文武双全,再处理事情上很有一手,却不知裴旻通晓军事。兰州的重要关乎全局,让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总揽军事,他实在放心不下。 郭元振笑道:“陛下大可放心,裴中丞于军事一道,很有天分,论及战略远见,老臣尚有些自愧不如。” 薛讷也道:“中丞与我学习兵事,接受能力极强,闻一知二。举贤不避亲,臣觉得他足以当此重任。” 李隆基正待说话。 姚崇突道:“中丞终究年少,臣担心他经验不足,如昔年赵括事故……” 他此话一出口,李隆基神色也略显犹豫。 郭元振毫不留情面的道:“姚相多虑了,若说兰州将官有善战将士,倒也无妨。皆无上阵经验,彼此有何区别?至少中丞的干略,我等知晓,而兰州将官一无所知。” 他这话说得大有针锋相对之意,姚崇是开元名相不假,然他自身的权力欲望极强。执掌宰相权柄之后,意欲将庙堂之事,一言而决,对于先天政变的从龙功臣极为排斥,魏知古、张说两位宰相已经先后因他而给挤出庙堂。对于姚崇,郭元振戒心十足。 姚崇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便在这时,洮州的军情,终于传来。 吐蕃十万大军入寇,他们兵分三路,一路攻占洮州,一路奔驰往兰州,一路杀向渭源。三支军队同时进兵,行军速度极快。 “岂有此理!”李隆基即便不通军事,也能看出所以然来。这贸然分兵,本是用兵大忌。但吐蕃就这么分兵了,可见吐蕃大军压根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将陇右一地,视为了自己的后花园。 薛讷、郭元振却互看一眼,眼中皆看出了彼此的庆幸,亏得有裴旻的当机立断,不然以吐蕃骑兵的进兵速度,渭源军马场必受劫掠无疑。 李隆基也想到了这点,毫不犹豫的道:“着令御史中丞裴旻兼任陇右防御副使,知兰州刺史,暂领兰州军政,抵御吐蕃大军。” “谢陛下!”薛讷扬声道:“末将比不负陛下期望,不破吐蕃,誓不回朝。” ********** 裴旻一行百余骑,从早上一直奔行至凌晨,方才抵达兰州治邑金城。 对于兰州,裴旻是早有耳闻,从小时候的兰州拉面到后来的兰州烧饼,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他们那个时代就没有不知道兰州的人。 不过现实中,裴旻还是第一次来到兰州。 在朦胧的月色下,金城就如一个巨大的野兽屹立在山脉之间,金城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群山环抱,固若金汤,因此取“金城汤池”的典故,命名为金城。 见金城上下寂静,城头依稀闪过守兵巡逻的声音,全无征战之象,裴旻知吐蕃大军未到,心下喜慰。来到城下,报上名姓,要求入城。 巡逻守兵做不得主,负责城防的将官也不敢冒险,一时间磨磨唧唧,竟不给他开门。 等了半个时辰,将官分别找了兵曹参军、户曹参军、司功曹参军、府胄曹参军最后还找到了长史、司马那里,上上下下管事的找了一个遍,他们一通合计,方才开打城门将裴旻迎入城中。 “长史鲁钰、司马谢静、兵曹参军杨云、户曹参军范晨、司功曹参军袁旭、府胄曹参军齐瑞见过裴中丞……”兰州金城里的管事官员几乎都齐备了。 一般而言,州府最高的长官是刺史,但在唐朝大多刺史是亲王遥领的,他们并不在任上。州府真正地位最高的是长史、司马,他们也给称为“上佐”,唐律规定:凡刺史缺员或为亲王兼领时,上佐可代行州事。然而上佐并无具体职任,不亲实务。州府真正的实权掌握在诸曹参军手上,他们分掌州府的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诸事务。 虽等了半个时辰,但职官权官意外都到齐了。 裴旻看着他们,正想让他们依照指示,做好一切迎敌准备,转念一思,又觉得不可。要是面前的这些是懂得随机应变的明白人,一切都好说话。从他枯等一个小时的经历来看,这些人很明显属于那种不懂得变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知干死事的官员。 现在吐蕃入侵的消息还没有传达,自己又无权命令他们,他们没有义务听自己的安排。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们拒不听命,裴旻也毫无办法。可事情却又等不得…… 先前在外边等候的时候,裴旻特地借着火光夜色,端详金城,发现如今的金城,早已不是什么金城汤池。随着疆域的广阔,丝绸之路的开启,金城从军事要冲演变成了经济走廊,成为连接西域关中的必经通道。这城池的性质改变,管理的制度也随即而改。兰州金城已经给打造成了商业都市,防守什么的早已忽视,不负金汤之固。必需准备充分,才能抵御吐蕃大军。 心念电转,裴旻将身上的那张吐蕃密信,递给了众人,道:“我以得消息,吐蕃出兵洮州,不日即来金城,需好好准备才是。” 几人都看不懂吐蕃文,面面相觑不知应该信不信。 裴旻耐着性子道:“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做些必要的准备,不然金城落陷,祸及家人,问罪少不了,成为大唐的罪人,遗臭万年,岂不愧对列祖列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说话是一门艺术,聪明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会说不同的话。 第八章 挫敌契机(求月票) 裴旻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到一群人的心里去了。 兰州金城因为伴着丝绸之路,这里往来的都是往返长安西域的大豪商,他们出手阔绰,规模庞大,带动金城各行各业的经济,在位的官员政绩大多漂亮。只要不出差错,在金城任职的他们,能够很快的得到升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他们处事的座右铭。 裴旻远道而来,要求他们开门入城。这一点点小事,他们便商议了许久,就是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免得落下口舌,毕竟他们的位子太惹人谗。 面对一群和稀泥的,若裴旻一开始直接摆出架子,以强硬的态度让他们从命,只会引起他们的集体反抗。 但裴旻如此婉转的一说,长史、司马以及一众却有些意动了。 裴旻接着道:“谎报军情的罪名,在下承受不起,今日我即来此,自是为了大唐,为了金城里的所有百姓,免受战祸。你们不用怀疑我说的话有假。不过若你们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导致金城落陷,或者造成不必要的严重损失,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一味的说好话,并不能真正的取得效果。所以萝卜必需配上大棒,他越说声音越冷,说道最后,又突地一笑道:“我会安排监察御史常驻金城……” 鲁钰、谢静、杨云、范晨、袁旭、齐瑞越听越是别扭,本觉得裴旻的威胁不过是打肿脸来充胖子,但听他那爽快的一笑,几人脊背都觉得凉飕飕的:监察御史常驻金城,让监察御史日夜盯着,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鲁钰反应最快,立刻道:“裴中丞是我朝重臣,鲁某岂敢置疑中丞的话。吐蕃贼子,竟敢谋我大唐,实在可恶。” 见鲁钰最先表态,余下五人都忍不住暗骂一声:“狡猾!”为了不给监察御史日夜盯着,纷纷收起了那一点点的小心思,义愤填膺的叱喝吐蕃罪行。 兵曹参军杨云问道:“却不知吐蕃有多少兵马,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金城?” 裴旻沉声道:“吐蕃有十万大军,若渭源军马场那里撤退顺利,金城将会面对他们主力部队的猛攻,依我估计,至少五万,往上了想七八万皆有可能。” 杨云瞬间傻眼了,他负责军事这一块,满打满算,他们手上的兵卒不过五千,面对十倍以上的敌人,这如何防守? 裴旻慎重道:“不要以为我说大话,吐蕃此来是为了求财,我来这里之前让渭源军马场东撤。吐蕃在渭源没捞得好处,将目标放在这金城是必然的。” 一瞬间几人带着几分幽怨的看着裴旻,方才知道原来造成这一局面的竟然是他。 不过他们也知道裴旻的取舍并不存在任何问题,金城好歹有城墙护着,而渭源军马场就一个破的营寨,里面的兵卒不多,遇到大军袭击,那一匹匹军马就跟白送一样。何况裴旻亲自来金城与他们共患难,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旻安慰道:“也别让吐蕃的数量给吓到了,我大唐在关中至少有兵二十万,还有中原兵马可以西调,何惧吐蕃十万大军?他们不过是出其不意而已,只要我们能坚持半月,吐蕃受到长安那边的压力,便可确保金城无恙。不过这半月,也不好守,必需我们同心协力才行。我带来了一百六十余人皆是优秀射手,在守城中能发挥奇效,可以听凭诸位差遣……” 谢静客气道:“中丞在我等中官阶最高,又是文武状元,理应中丞指挥才是。”枪打出头鸟,他们这群人出了名的不愿争先。 裴旻也不客气,当仁不让道:“范参军,你立刻准备告示,做好安抚民心的准备。一但确切得到吐蕃大军的消息,立刻放发榜文,免得城中自乱;齐参军,准备甲胄,尤其是守城弓弩,檑木滚石,逐一清点;袁参军,明日一早,招募役夫,负责助齐参军将滚石、檑木等防守器械,运至城墙。杨参军,广派斥候,不,不用,斥候我安排我的人去,你加强四门守备,将夜巡兵士提升三倍,防止吐蕃快马袭击。另外清点兵士,发放兵甲,做好迎敌准备。鲁长史、谢司马做全盘统筹,你们意下如何?” 他的安排即是合理,有效的将杨云、范晨、袁旭、齐瑞这四名手握实权的官员调动起来,又不触犯他们的底线。 杨云、范晨、袁旭、齐瑞四人连夜安排去了。 第二天巳时二刻,鲁钰、谢静得到洮州传来的消息,吐蕃大军入侵。 在他们得到消息后的一个时辰,裴旻也得到斥候的来报:吐蕃三千先锋骑兵已经逼近金城,离金城只有二十里间距。 一时间金城的长史、司马、诸兵曹纷纷向裴旻抛以感激的目光,若不是他提前警示,并且软硬兼施的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多了大半天的准备时间。 到今时今刻再来准备,黄花菜都凉了。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吐蕃会嚣张至此,直接三路进兵。 裴旻本有心搓一搓吐蕃的锐气,吐蕃至西河九曲地奔袭而来,路程大约三百八十里,现在又是夏季,白昼行军,体力必将消耗过巨。以养精蓄锐之师,迎接奔行疲乏之旅,依道理而言,可以一战。但他见杨云击鼓聚将之后,那兵卒聚集整备的速度,刷新了他的三观。 看着一个个士气一般,毫无朝气的唐兵,裴旻放弃了出城的念头。 他并不怪唐兵这样,军人也是人,不是圣人,想要他们卖命,必需要有值得他们卖命的利益。现在土地兼并严重,府兵制败坏到极处,新的兵制还没有正式下达。兵卒的眼里看不见前景,如何让他们如贞观时期一样,嗷嗷叫的卖命? 只是错失一个破敌的良机,裴旻心中免有些抑郁,心底打定主意,自己以后若是掌兵,一定要练出一直类似于虎豹骑、玄甲骑、背嵬军这样的精锐部队,只有拥有这样的强兵,才能抓住每一个机会,而不会向今日这般,明明是一个挫敌契机,却没有可用的兵卒实施。 裴旻犹自叹息,突然他心中念及一事,猛的一拍大腿,找来鲁钰道:“现今城中有多少西域来的商人?不是那种小规模的,要大规模的,要有一定护卫的。” 鲁钰惊讶的看着裴旻,好一会儿才惊喜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那些西域商人的护卫个个都是异族的雇佣兵,以战斗为生。关键的时候,都能征调听用。具体的数量我不知道,可凑起来,怎么样也有七八百人,只是他们未必会为我们所用?” “快!还有一点时间!速速带我去找他们,有些事情,你不去做,永远做不到。有一现希望,都应该去试试!”裴旻目光坚定有力,说着,他又对杨云道:“杨参军,你挑一千善骑的兵卒出来,要最精锐能打的那一种。” 杨云的用兵能力一般,他虽掌握金城兵事,可一直以来的任务是维护治安缉拿盗匪,负责兰州金城的安定,打仗什么的他以往都不曾想过。对于如何守城,如何安排城防,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却是完全生搬硬套书中的知识,不知活学活用。裴旻得薛讷指点过守城之法,比起书中的死知识,薛讷传授的经验更加生动,灵活多变。 根据金城的特点,裴旻提出的兵卒布置方案,面面俱到,比杨云安排的好上不少。杨云也进一步的认识到,自己在军事上确实比不上裴旻,对他的话,不存有任何质疑,颔首听命。 鲁钰带着裴旻前往了金城最大的客栈四海楼。 四海楼是贞观年间建造的一栋酒楼,店掌柜看中了丝绸之路的商机,以“四海迎宾”为由头,建造了四海楼。至开业起,除去吐蕃占领西域截断丝绸之路那些年,生意一直红火至今,日赚金斗。 如今四海楼人声鼎沸,因为封闭了城门,禁止了出入,所有往来于西域长安的商人都困在了酒楼。 他们无事可干,只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好似开了宴会一样热闹。 鲁钰领着裴旻走进了四海楼,对着裴旻低声道:“现在这四海楼里有三个胡商势力符合您说的要求,分别是大食国的商人阿维叶、拂菻国的商人萨伏伊还有天竺商人伊里窦,他们的都有一定的规模。根据他们入城缴纳的进城税来分析,实力最强的是大食商人阿维叶,次之的是拂菻国商人萨伏伊,再次之的是天竺商人伊里窦。” “呦,鲁长史,您来小店,有何贵干?”鲁钰的地位在金城算得上是头号人物,店掌柜亲自来迎,目光好奇的看着裴旻,不知他为何走在鲁钰的前面。 鲁钰介绍道:“这位是御史中丞裴旻。” 店掌柜动容道:“原来是文武曲星下凡的裴中丞,失敬失敬。” 裴旻让店掌柜给他准备一个雅致安静的地方。 店掌柜毫不犹豫的就将自己的私人后院让了出来。 “你去将阿维叶、萨伏伊、伊里窦一并请来,记得客气一点,但别丢了我大唐主人的风范。” 第九章 异族商贾 集结兵势 裴旻其实最后一句话是多虑了,主要是他在二十一世纪见多了崇洋媚外的二五仔。那些二五仔总觉得老外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就算是月亮,国外的也比中国的圆。作为一个有着点点愤青思想的少年,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对老外谦卑的跟奴才一样的中国人。 但是他忽视了现在是唐朝,中国最伟大的朝代之一。在这个时代,中国不论经济文化、艺术医学、工业科技都屹立世界之巅,无可比拟。相对之下,西方的另外一大帝国阿拉伯,除了军事能与大唐相比,其他的几个方面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作为唐人,不论是官员百姓都有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将自己视为天朝上国,而天下诸国为四夷。在这个时代只有崇唐思想,完全不存在什么崇洋。 鲁钰身为州府长史,兰州第一把手,若在平时要召见几个商人就是派人一句话的事情。现在是非常时刻,他亲自相邀,在他看来已经给足了面子,哪会丢了自己身上天朝上国的风采。 不过一会儿,阿维叶、萨伏伊、伊里窦在鲁钰的带领下一并来到了店掌柜特地空出来的后院庭院。 “见过御史中丞大人!”阿维叶、萨伏伊、伊里窦说着蹩脚的华夏语。他们这话一出口,鲁钰憋着笑,有些忍俊不禁。 裴旻也是挽扼一笑,“大人”这个词在后世电视里烂大街,其实在古代“大人”是不能乱叫的。“大人”在古代的口语称呼是父亲母亲,也只有在称呼父母或者直系血亲尊长能用“大人”。叫裴旻大人,等于认爹。 瞄了一群文化差异,乱认爹的“儿子”,裴旻让他们坐下说话,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店掌柜给他准备的薄荷茶。 “在下对你们的国家文化有些兴趣,有时间你们去长安,可以来我府中坐坐,好好聊聊!”裴旻对于伊里窦所在的天竺不感兴趣,但是阿维叶的大食,萨伏伊的拂菻,有着深厚的兴趣。 大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是这个世界唯一能跟大唐叫板的西方国家。而拂菻则是东罗马帝国也称拜占庭帝国,虽然不及阿拉伯帝国强大,却也是历史悠久的古国,有着独到之处。跟他们接触,能够了解一些西方的情况资讯,还是有着一定必要的。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着眼光有多远,成功的路就有多长,在这点上裴旻不落于人后。 不过现在情况不允许他在这方面细聊,只是随口的那么一提,立刻切入了正题,道:“现在金城遇到了一点危机,我需要借你们的护卫一用。助我迎敌,助我守城,不知你们可愿慷慨相赠?帮我裴旻这个忙?” “我愿意!”最先回答的居然是拂菻国的商人萨伏伊,他身上明显有着日耳曼蛮人的血统,金发碧眼,肤色细白,只是体胖如猪,脑袋一个球,身子一个球,一脸商人的市侩,很难想象如此胖的人,竟然能够熬过数十万里的丝绸之路。 萨伏伊眯着眼睛,搓着粗肥的大手道:“我萨伏伊愿意助中丞大人一臂之力,将两百一十五名护卫,全部交给大人。” 裴旻想不到萨伏伊答应的如此爽快,大喜过望。 阿维叶是血统纯正的阿拉伯人,身上有着阿拉伯人相貌的所有特点,高高鼻梁略带弯曲呈小小的鹰勾状,双眼凹深,眉骨高挺,一脸的络腮短须,加上高瘦的身形,小麦色的皮肤,显得很是英武。他意外的看了萨伏伊一眼,道:“中丞大人,窝从大马士革带着窝们的金银、珠宝、海棠、海石榴、海珠、香料、竹布来换取你们大唐的缎匹、绣彩、金锦、丝绸、茶叶、瓷器、药材。这一路上,是十多个万里之遥。那么远的路,盗贼马贼无数,能够安全的抵达,全靠护卫相护。没了他们,窝回不到大马士革。” 裴旻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了?” 阿维叶摇着双手道:“窝不是不帮,只是想要一些回报,值得付出的回报。窝是商人,商人讲究利益。窝的护卫是花大价钱雇佣来的,让他们上战场,需要加好多的雇佣金。赔本的买卖,做不得的。” 裴旻肃然道:“回报无他,只有我裴旻的友谊。你们在大唐行商,只要不违反我大唐律法,伤我大唐利益。有难处时,可以向我求助。能帮忙我绝不推迟,对于朋友,我从不吝啬援助之手。” 阿维叶深深看了裴旻一眼,道:“好!中丞大人的友谊无价,窝阿维叶愿意交出所有护卫,换取大人的友谊。” 裴旻点头道了一声:“多谢!”说着又看向了伊里窦。 伊里窦一脸的尴尬,犹豫再三惭愧道:“大人抱歉,我只有不足百名护卫,一路西来,贼盗无数,若有折损,恐无法自保。”他的华夏语说的最流利,拒绝的也是最利索。 裴旻眯眼瞧着他,也知真实原因:吐蕃在西南是霸主,与尼泊尔、天竺交好,伊里窦作为天竺商人,不愿意帮助他们得罪吐蕃情理之中。只是一边看戏,一边赚着大唐的钱?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那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看着阿维叶、萨伏伊两人道:“不管什么原因,今日你们帮了我。回到长安,必有回报。你们现在立刻将护卫聚集起来,我马上带走。还有你们的马也顺便借给我,晚边就归还你们,每借我两匹,我多还一匹。” 阿维叶、萨伏伊毫不犹豫的回礼,退下去了。 阿维叶将他与裴旻的约定告诉了家奴塔西姆。 他们主仆说的自然是阿拉伯语。 塔西姆苦着脸道:“主人就那么信任裴旻?” 阿维叶摇头道:“我不是信任他,是不能不信。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不指望得到他的友谊,可绝对不能成为他的敌人。在我最初表露不愿的时候,他非但没有生气,而是笑了。这种能在生气的时候笑出来的人,绝对不能得罪。我们是商人,在他们的地盘,和气才能生财。只要有钱,雇佣兵哪里都招得到。不能为了一点小利益,丢了大利益。你看着吧,那个天竺的商人肯定会受到报复的。”顿了一顿,他眼中闪着一丝惊喜的光芒道:“如果真的得到裴旻的友谊,那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你快点去安排,将雇佣兵的佣金提高,让他们听裴旻的安排。” 相比阿维叶的冷静理智,萨伏伊则夸张的多,回到自己的屋里笑个不停,全身的肥肉笑道不住甩动。 “父亲,发生了什么好事?”萨伏伊的儿子哈克罗一脸迷茫的看着他的父亲。 萨伏伊道:“伟大的耶稣庇佑着他虔诚的信徒。主,知道父亲的难处,特地安排了他的使者将那群贪婪的佣兵招去了。可以为父亲省下一大笔的钱财……”原来萨伏伊在拜占庭帝国的日子并不好,阿拉伯人的崛起,几乎占领了拜占庭所有的南部地区。拜占庭帝国失去了许多土地,但国力并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因为战争让拜占庭拧成了一股绳,不再那么混杂了。他们的帝王希拉克里昂的制度得以顺利的实施,留将全国希腊化。先后打赢了伦巴底人、斯拉夫人以及波斯人。 希腊化的拜占庭极度排外,萨伏伊身怀日耳曼蛮人的血统,很受排挤。萨伏伊不愿回日耳曼老家,不愿意放弃丝绸之路的利益,也向往传说中包容一切的大唐,特地举家来大唐立足,改东方为起点,与拜占庭做生意。他是不打算返回拜占庭的,到了大唐的地界,随行的护卫对他来说已经是累赘。少一个等于少付一人的佣金。也是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裴旻的要求,他是巴不得手上的雇佣兵死的干净。 不一刻,阿维叶、萨伏伊的雇佣兵护卫已经集合就绪。 裴旻见他们队形凌乱,毫无章法,但每一人身上的那股勇悍杀伐之气,却明显可见。这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群体,他们散发的气质,与常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在他们中原这种雇佣兵并不常见,可是在西域在阿拉伯、拜占庭这些地方,雇佣兵是非常常见的。他们依靠勇力,以战为生,活着的时候有钱有酒有女人,死了就是腐肉黄土,连埋葬之所都没有。 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在死亡线上搏杀的雇佣兵很强,每一个人都有着超凡的单兵搏杀能力。 裴旻领着五百五十一名雇佣兵回到了金城南城门的瓮城,杨云已点了八百骑兵,倒不是找不出善骑的兵卒,而是实在凑不齐千匹战马。 裴旻综合了一下手上因有的资源,将八百骑兵裁减至四百,剩余的四百匹军马分给没有马匹的雇佣军。两相一混合,即形成了他当前拥有的最强骑兵战力:一百六的豪门护卫,四百金城骑卒,五百五十一名雇佣兵,一千二的兵势。 “足够了!” 裴旻看了看时间,心底估算着吐蕃先锋骑兵的速度,笑对杨云道:“三千吐蕃先锋骑,可敢随我去将他们灭了?” 杨云有些惊惧,但见裴旻年不过弱冠,地位又远在自己之上,他尚且不惧,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高声道:“有何不敢!” 第十章 伏击七里河县 吐蕃的先锋骑的统帅是阔竭勒,是一位骁勇暴虐的吐蕃老将,曾跟随上代吐蕃赞普都松芒布吉征伐六诏,立有大功。 也只有经验丰富的宿将,才当得起先锋骑的统帅。 吐蕃的先锋骑与中原的开路先锋不同,中原的开路先锋求的是稳重,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沿途查探是否有敌军埋伏,为后续大军扫平隐患。而吐蕃的先锋骑求的就是一个字,快,飞一样的速度。 洮州城是大唐吐蕃边境重地,属于军事要塞,城防绝佳。但是不到小半个时辰,洮州落陷。正是因为先锋骑的速度,他们一骑配两马,轮换骑乘,速度就如疾风闪电一样。洮州的守兵,方刚见到吐蕃的先锋骑,先锋骑却已经杀到了近前。他们连关城门的机会都没有,直接给吐蕃杀进了城中,占据了城门,洮州城随即落陷…… 阔竭勒的任务又与负责攻取洮州城的先锋骑不一样,兰州金城离河西九曲太远,即便吐蕃骑兵的速度再快,也不能如攻占洮州城一样,一口气杀进城门。他主要的任务是对金城造成威慑,让金城没有时间调派兵马,安排城防。当然最主要的是限制周边百姓撤人城中,增强金城的有生力量,以及不给周边县村过多的时间逃逸。 他们远来金城,为得就是求财。若慢悠悠的行军,所有村县的百姓富户跑的一干二净,金城又枕戈待旦,哪里还有什么油水可捞? 因故不管是夺城还是求财,对于速度的要求都是一样苛刻的! 也只有阔竭勒这样身经百战的宿将,才能把握好这个度,在维持基本作战能力的情况下,将速度提升极致。 远远瞄见前方的七里河县,阔竭勒心中突地一动,做出了急停的手势。三千飞驰中的吐蕃骑兵,训练有素的超控着马匹缓缓减了奔袭的的速度,不过二十丈的余力缓冲,吐蕃骑兵已经停了下来,体现了良好的御骑技巧。 “阔竭勒副将,为何停下了?” 副将是阔竭勒的官职,吐蕃的兵制与大唐的不同,他们的军事组织与地方行政组织完全一样,将全国分为四个“如”,每如分为上下两个分如,共八个分如;每分如下辖四个万户所。此外另有四个禁卫军万户所分镇四如。每个分如有元帅一人,副将一人,判官一人。又以百人为单位,设百夫长,以上有五百夫长,在上面是千夫长,在上面就是万户长。 “你看!”阔竭勒看了自己的千夫长那脱脱一眼,手指着七里河县道:“这里应该是七里河县,我动兵之前,看过地图。七里河县是金城最富庶的一个县,离金城有十里左右。我们距金城只有十里啦,就在这里歇息吧。” 那脱脱茫然道:“为何不去金城下歇息,指不定还能截获不少商人百姓呢?”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这一路来他们遇到不少不知战事的商旅,其中最大的一支有四百规模,人全部让他们杀的干净,物资就丢着,等着他们的后续部队拾取。这一些物资都是他们的战利品,除去吐蕃国家的抽成,是只属于他们先锋军的。所以他想尽可能的多遇些类似的商队,好大赚一笔。 “不必了!”阔竭勒见那脱脱脑子转不过弯来,摇头叹道:“跟了我五年,你怎么学不到半点。七里河县是富县,人口不少。现在县里毫无生气,鬼影都不见一个,还不能看出什么?” 那脱脱茫然道:“跑光了呗!” 阔竭勒恨铁不成钢的道:“说明我们还是慢了,一个县近万人口,加上老弱妇孺以及牛羊牲口,想要跑的如此干净,少说也要三个时辰以上。” 那脱脱反应过来低呼道:“也就是说这里三个时辰以前已经得知了我们大军袭来的消息?” 阔竭勒摇头道:“应该不止,这一路来几无行人。我便觉得不对,看到这七里河县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早得知我们来袭的消息,先一步让周边村县百姓撤离了。就算立刻杀到金城城下,意义也不大。我们一路来奔行的三百多里,人人疲乏。大唐有一句话,叫做适可而止,就在这里歇息吧。” 此时此刻在同一时间,就在七里河县的竹林里,裴旻、杨云分别趴在荆棘丛里,远远的看着吐蕃骑兵的一举一动。 裴旻目光灼灼的看着最前头的那位将军,身上突然有种莫名的兴奋,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 杨云愕然的看着停下来的吐蕃先锋军,焦急道:“怎么办,跟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竟然停下来了。我们的布置,岂不是功亏一篑?” “怎么会?”裴旻拳头不住的松开握紧,松开握紧,以缓解自己的兴奋道:“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在进步,他们也在进步。这能统兵的,没有一个是弱者。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兵法韬略,尤其是吐蕃这样,举国皆兵,连年征战依靠军功爬上来的人物,经验非常丰富,能够从一些细节看出常人看不出的东西。想来他们已经从七里河县的平静察觉了我们早早的知道他们来袭的消息,将县里的百姓撤离了。兵临城下,已经没有了意义,不如就地休息!这番洞察力,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 杨云苦着脸,看着裴旻道:“中丞怎么还笑得出来?计划都告吹拉,他们不往金城方向赶去,我们怎么绕到他们的身后,给他们致命一击?” 裴旻看着吐蕃的一举一动,不介意的道:“大英雄岳飞说过,用兵之妙,存乎一心。敌人变了,我们跟着变就是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英雄? 岳飞? 杨云一脸茫然,完全没听过。 裴旻也知自己说漏了嘴,也不解释,低声道:“走,改变计划,趁着吐蕃还未进县之前,将所有马匹都藏好,不能露出马脚。我们等着吐蕃兵进县休息,与他们进行步战。嘿嘿,正是天助我们,原先我想着,能吃掉他们一千人已经很不错了。此番我至少要吃掉他们两千人,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杨云已经跟不上裴旻的节奏了,见裴旻已经悄悄的撤去,也缓缓退了下去。 裴旻回到村子的另一端,将所有战马都藏进了七里河县另一端的树林里,悄悄的领着一千二的兵卒,在村外潜伏着。 杨云见裴旻安排好一切,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中丞怎么知道吐蕃兵会进县休息?他们在村外休息,不也一样?万一不进村来,岂不又功亏一篑?”他一是不解,二是对裴旻缺乏足够的信任。尽管他觉得裴旻比他厉害,但并不意味着裴旻用兵了得。毕竟他是战五渣,厉害过他,算不上本事。 裴旻自信的笑道:“快正午了,就要到最热的时候。吐蕃人住在高原上,那里生存的环境特别苦寒。他们的体质习惯了苦寒,所以不惧严寒。对于寒冷的抵抗力远在我们中原人之上,但相对来说,他们特别怕热,比我们更怕。即将正午烈日当头,吐蕃人受得了在太阳底下休息就有鬼了……”正说着,他眼睛一亮,笑道:“你看,探路的来人!” 杨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近乎十名吐蕃兵士,进村探路了,脑中闪过兵法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人人都会念,但真正能够用出来的又有几人。 探路的人确定县里没人后,吐蕃兵如裴旻想的那样陆续进城了。 正好到了正午时分,休息的休息,做饭的做饭,防守异常的松懈。 裴旻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微笑:吐蕃人终究没有学会他们兵法的全貌,又或者一路的畅行无阻,对于唐军颇有轻视之意,竟然没有谨慎的设防,只是安排了少数的岗哨。 他稍微等了会儿,一声令下:“走!” 裴旻领着众人缓缓逼近,村子周边都是田地,极好藏人。他们借着田埂的掩护,直接潜伏到了村口,吐蕃的岗哨才发现异常,正要惊呼的时候,一支劲箭穿喉而过。 裴旻将弓箭挂在背上,拔出秦皇剑。 此时此刻奔行了几个昼夜的吐蕃兵,大多都如死狗一样,躺在各家各户的竹席上休息,十之八九都去了衣甲,有的甚至都合眼恬睡了。 连老将阔竭勒也受不住夏天的气候,将身上的盔甲脱了,在一处水井旁悠闲的冲着冷水去热。 地脉的凉水,清爽无比,阔竭勒舒爽的几欲呻吟出来…… 突然! “杀——!!!”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响起,树林中无数的鸟儿受到噪音的惊吓,扑着翅膀飞上天空。一时间尘土飞扬,适才的宁静与安详不翼而飞,已全然被混乱与嘈杂所取代。 阔竭勒惊吓手中的木桶摔在地上,只见无数唐兵从菜地田埂里钻出来,凶悍的冲进了村里…… 尤其是当先的那数百号人,他们肤色不一,在一个少年郎的带领下,彪悍无比! 第十一章 讨取敌将 大获全胜 裴旻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不长于马战,在于吐蕃策骑交锋的时候,发挥不出因有的实力。 却不想兵无常势,战局变更,马战变成了步战,成了他得心应手战场。 裴旻想要真正获得金城的控制权,以抵御吐蕃即将到来的大军。当务之要就是得到军心,让军中将士信服。带领他们取得胜利是其一,展现自己的武勇也是必不可少的。 身先士卒,是激励兵士收拢人心的最佳妙法。也当仁不让的冲在了最前头,他的脚步轻快,与身后那群猛汉的冲锋不同,更加潇洒飘逸,犹若闲庭信步。可速度却不逊于他们,步入村内,迎面对上了一名警戒的吐蕃兵士。 他身形下曲,脚尖猛地一蹬,力量聚于秦皇剑,自下而上斜刺挥砍!正是斩虎剑法中的第六式:纵身撩剑斩虎腹。 斩虎剑法威力过大,对于自身气力的消耗也是巨大,本不适合在战场使用,可裴旻存着立威激励士气之心,一照面施展了出来。 刚猛霸道的剑招配合无坚不摧的秦皇剑,寒光乍起如贯日白虹。 吐蕃兵士哪里见过此等剑法,本能的以刀格挡,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觉得下半身剧痛,低头一瞧,战刀已经剩下半截刀柄,自己的身子从下腰至右上肩,竟然错位,给斩成了两截……剑招太快太猛,秦皇剑又过于锋利,以至于透体而过,一时间都不曾分离。 “杀!” 裴旻一剑击杀挡在面前的敌人,丝毫不作留念,高吼一声,冲进了县城。吐蕃兵卒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怕热,此刻他们大多刺着身子,衣甲都顾不得穿,慌里慌张的从屋舍里跑出来战斗,哪有什么建制可言。 手中的秦皇剑化成了一团团一道道的电光,立了威的他,已将斩虎剑法舍弃,手中施展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杀招。但即便是最简单的杀招,在他手上依旧有着莫大威力,寻常兵卒在他手上,几乎无招架之力,冲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片死尸。 回望战场,敌我双方的战斗在县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巷里展开。 吐蕃兵卒日夜奔袭,体力严重不足,又受到奇袭。纵然再如何骁勇,实力在这一刻也大打折扣。何况吐蕃先锋骑擅于马战,策马冲杀。步战武技,稀松平常,对上养精蓄锐的唐兵,对上死亡线上讨生活的雇佣兵,胜负显而易见。 在这街巷的乱战之中根本无需什么阵法兵法,在生龙活虎的唐军的猛冲狠杀下,短短不过几刻的工夫,遍地堆积得都是吐蕃人的死尸。战场上街巷里冲来杀去的,尽是红着眼睛只顾挥刀砍杀的唐军。 尤其是那些雇佣兵,这种街巷战最适合他们的发挥。他们三三两两的游走街巷,手中兵刃肆意的收割着吐蕃人的尸体,杀敌技巧极为娴熟,都有着相当不凡的武术根基。四百唐兵表现的也是不俗,固然战技比不上雇佣兵扎实,但陇右秦地民风向来彪悍,毫不逊色裴旻的老家燕赵之地,功底犹在,手上开了荤,红了眼,也跟着嗷嗷叫的四处找吐蕃兵来杀。 裴旻大感欣慰,谁说唐兵弱了,只是缺乏前景,兵卒不愿意从军,对于训练敷衍了事,这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只要兵制改革落实到位,给他们希望,经过一番训练,辅以战阵练习,绝对不会比雇佣兵逊色。 正在这时,身侧狂风骤起,一股劲风奔他后脑而来! 裴旻本能的反手挥剑一荡,钢铁相交,当的一声。这还没等他进招,古怪的劲风竟然再次袭来,威力更是巨大。 裴旻这才发现对方的兵器竟是罕见的流星飞锤,正是因为这奇门兵器的特性。巨大的飞锤没有因他的回击而退却,反而借着他的力量,在空中画了个圈,再次飞砸他右脑…… 这一下若是砸中,脑袋都要爆裂开来。 裴旻不再硬刚这力量古怪的飞锤,身子后仰秦皇剑自下而上,搭在飞锤的铁链处,飞锤不可避免的绕着秦皇剑打了一个死结…… 两人一人握着手链,一人持着剑柄,相互对视着。 裴旻也看清楚了来人,他身高大约六尺,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只是此时满身满脸都是血污,刺着身子,仅穿了一条湿漉漉的裤衩,正是先前在七里河县外瞧见的吐蕃将领。 唐兵袭来的太过突然,阔竭勒猝不及防之下衣甲都顾不得穿,取了兵器指挥迎敌。但是溃局在他们进入县内休息的那一刻起,已经决定。奇差一招的他们,几乎是不可能挽回败局的。阔竭勒打仗向来以凶悍著称,擅打硬战苦战。只在乎输赢,不在乎伤亡,心中更没有退却一说。凭借这股顽强凶悍,多次逆转战局,反败为胜。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能够斩杀敌首,便能败中求胜。 阔竭勒游走战场,找到了裴旻,藏身附近,见裴旻在观察战局,顿觉天助,以流星飞锤暗中偷袭,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对方竟然从容避过了。 阔竭勒全神戒备,喝问道:“阁下是谁?”他的流星飞锤称得上是一门绝技,这种绳索类武器攻击方向和节奏最最难以预测,威力非同凡响。在偷袭的情况下,对方还能闪避的如此从容,实在了不得。 裴旻仰天大笑,厉声道:“你侵我大唐疆土,杀我大唐百姓。在我大唐的疆域,问我是谁,谁给你的勇气资格!要问,找阎王问去!”他右手猛地向后一拉,似乎要与阔竭勒比膂力。 阔竭勒狰狞一笑,手上用劲,比力气,他可不虚! 裴旻却趁势一绞,扣在秦皇剑上的铁链竟然全数断裂。 阔竭勒用力过猛,身子向后仰了过去。 裴旻一剑抽击在流星飞锤上,飞锤如炮弹一样,砸在了阔竭勒的脑门,鲜血泉水一般从口鼻中流出,横死当场! 想着电视里的情形,裴旻上前一剑割下来阔竭勒的头颅,高举着喝道:“敌将,授首!” 顿时整个七里河县响起一片热烈欢呼! 裴旻再次环顾战局,此时大局已定漫山遍野都是溃逃的吐蕃兵。 吐蕃兵卒早就陷入败局,全靠自身勇悍憋着一口气强撑着。 如今主将授首,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纷纷往四处逃窜。 面对这些残兵败卒,裴旻深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并未留情,将阔竭勒的头颅弃在一旁,毫不犹豫的下令穷追不舍,斩尽杀绝。指挥着兵卒继续冲杀,务必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 不论是在强悍的兵士,只要陷入溃败之局,溃败的一方大部分缺乏主心骨的兵卒,皆如羔羊一般,任意宰杀。 这时他意外发现七里河畔竟有一小股吐蕃兵卒负隅顽抗,一个较为年轻的吐蕃番将收拢了一小股吐蕃溃兵兵卒,挥着一柄刃红似血的长刀,咆哮着呼喝着,手中红光闪烁宛如一条血蛇在他周身旋转盘绕,眨眼之间两名冲上前去迎战的唐兵兵士给他砍成了两段。 裴旻听不清吐蕃番将说的是什么,却也猜出了他的意图。吐蕃先锋骑入县歇息时,将马匹放养七里河畔由它们吃草喝水。 番将护着河畔,显然是见败局已定,招呼兵卒夺马而逃。 裴旻毫不犹豫,正准备上前。 却见一名红袍雇佣兵冲了上去,他左手持着一面倒三角的钢盾,右手转着一把三尺剑。举盾藏身,向那番将猛撞过去。 有两个吐蕃士卒横插过来迎战,却吃他盾牌一撞,两人俱是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裴旻不由顿住了脚步,那红袍雇佣兵将劲力聚于钢盾,与他的斩虎剑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佣兵中,还有如此人物? 番将似乎也知来人厉害,身形右撤意图避开这一冲撞。红袍雇佣兵出人意料的将手中的钢盾甩了出去,那番将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一招,举刀格挡,空门也在这时露了出来。红袍雇佣兵右手长剑疾刺,从那番将小腹护甲的缝隙向上直捅,整条刀刃都没了进去! 红袍雇佣兵嗥声如狼,凶悍的将血淋淋的长剑,硬生生的抽了出来。 番将正是千夫长那脱脱,这支先锋骑的二号人物……他这一死,吐蕃完全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清缴了七里河县周边三里的所有吐蕃兵,裴旻放弃了追击的意思。余下的残兵败卒已经跑远,为了他们花费时间精力追击,很不值当。于是传令清扫了战场,将所有可用可修的兵器衣甲弓箭箭矢马匹通通收集,清点战果。 此役三千吐蕃先锋骑折损两千一百八十六人,缴获了五千多匹战马,战果远远地出乎裴旻的意料。唐军也阵亡了一百三十余人,虽然伤亡比完全可以接受,但看着那方刚还并肩而战的同胞,裴旻心底依旧有些堵。 “裴中丞,这一地的尸体怎么办?”杨云现在对裴旻是心服口服,恭敬的上前询问。 裴旻想都不想,直接道:“将所有吐蕃尸骸搬于官道上,堆成京观,就地焚烧!” 第十二章 挑战 裴旻的话让杨云惊呼出声来。 “怎么了?”裴旻淡淡的看了杨云一眼道:“觉得残忍?他们这一路而来,途中遇上的百姓商人,他们可曾有过手软?可曾于心不忍?对付他们,绝不能有半点留情,必需让他们知道犯我大唐的代价。只有如此,下次心生歹念的时候,才会忌惮一二。若非现在正是夏季,我连烧都懒得烧。” 夏季炎热,尸体腐烂迅速,容易滋生大量的细菌,从而导致瘟疫的发生。 这七里河县好说歹说也是他们大唐的地盘,裴旻不想引发瘟疫,这才堆而烧之。 杨云尴尬笑道:“不是,只是担心激怒了他们,俗话说哀兵必胜,我怕金城受不住他们的怒火。” 裴旻反而哈哈一笑道:“我这么做来,另外一个目的也是为了激怒他们,只有激怒他们,才会对金城越发重视。我们这里压力大,相对来说东面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就有更多的取胜机会。可以这么说,此次吐蕃入侵,决胜关键就在金城。” 杨云无言以对,也知接下来的博弈,自己的才智肯定跟不上,老老实实的听命了。 将两千多具赤条条的尸体搭成了一座高山,从四面八方放了把火,瞧着火焰将京观笼罩,裴旻下达了回军的命令。 以一千二兵卒迎击三千吐蕃先锋骑,仅以百余兵士为代价杀敌十倍之众,战果不可谓不辉煌,也因此受到了城中百姓兵将的热情欢迎。 尤其是百姓,本来多年未经历战事的他们,对于战争的来临有着莫名的恐惧感。但裴旻这漂漂亮亮的胜利,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天朝上国的子民,区区吐蕃蛮夷贼寇,如何会是对手?心中大安,纷纷响应户曹参军范晨招募,愿意担任役夫协助守城,顺便混些额外的食物钱财一举多得。 为了庆祝,旗开得胜,长史鲁钰从府库里拨出银钱在瓮城中举办晚宴来款待此次出征的将士,同时还发放饷银以资鼓励。 鲁钰最初只打算发放出战兵士的饷银,但在裴旻的提醒下,连同城中守卫休息的兵士也一并发放了。出征的将士固然值得嘉奖,可在城中坚守岗位的兵士也是有一定苦劳的。额数自然要比出征将士少,却不能不给。 安抚了他们不满的情绪之余,同时也让他们知道了一件事情。战争并不可怕,反而是发家致富的一条出路。只要有功,一定会得到封赏。 有前车之鉴在面前,那些心中稍微有点抱负追求的,斗志多多少少的提升了。 但晚上的庆功小宴,却只有出战的兵士参加无疑。 今日征伐,出战的兵士分为三波,豪门护卫、金城守兵以及西域的雇佣军。他们各有各的圈子,想要他们融在一起,并不是见容易的事情。豪门护卫、金城守兵还好说,但是西域的雇佣军们,他们很多一部分人连华夏语都不会说。面前混在一起,反而坏事。 在裴旻的提议下,豪门护卫、金城守兵就在瓮城下举办犒赏宴,金城的瓮城足够大,分成十数个宴会火堆,由他们自由吃喝玩乐。反正吐蕃大军抵达金城还有几日,可以适当的放松。 至于西域雇佣军直接在成功包了一家饭馆给他们。毕竟他们并非是唐军,而且收得也不是他们的钱,干的却是卖命的活。美食佳肴的款待,也是他们应得的。 战时禁酒,这是军中铁的规定,瓮城犒赏宴上喝的都是羊奶马奶,经过特别加工过的羊马奶,味道就跟后世的饮料相差无几。因为羊马肉食管够,昂贵的牛肉也准备了许多,寻常兵士一月都难得吃上几次肉食。尽管无酒助兴,所有将士依然吃的极为高兴。 裴旻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自是受到了所有将士的敬重,是宴会的核心人物。他毫无架子,以奶带酒与将士们喝了痛快,十数个火堆从头敬到尾,无一落下。 裴旻的身份,在他们而言可谓高高在上,他如此亲民,自然让所有将士心生好感。 与这边的将士聚完,裴旻又往雇佣兵聚会的饭馆。 本来裴旻还以为饭馆里会乌烟瘴气,酒肉味道冲天。不想饭馆确实热闹非凡,百余猛士聚在一起嬉闹,大块的吃着肉,有角斗的,有比手劲的,还有赌博的,就是没有一点酒味。他却不知,雇佣兵有雇佣兵的规矩,正规的雇佣兵重视自己的名誉,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喝酒的。 阿维叶、萨伏伊是商人,为了免得给黑吃黑,请的自然都是雇佣兵界信誉好的。 裴旻方刚走进饭馆,却见那个斩杀吐蕃千夫长那脱脱的红袍雇佣兵,一刀磕飞了对手的兵器,兴奋的挥了挥手,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语言不通,裴旻也不知他说什么,但从表情上来看应该是赞美手中的刀好使,想着这红袍雇佣兵挺有眼光的:那脱脱的刀确实不是凡品。虽说这家伙私藏了战利品,但人是他杀的,给他也是无妨。 一位通晓华夏语的雇佣兵来到红袍雇佣兵身旁,欣羡的看着他手中的刀道:“肯德里克,你的运气真好,这把刀可以卖好多的宝石。” 那个叫肯德里克的红袍雇佣兵也改用了华夏语道:“刀用的很顺手,不卖。现在它是我第二生命,多少宝石,我都不卖。记住,摸扎,不是我肯德里克运气好,是我肯德里克够强,在我前面不是还有好几名唐军?他们就是太弱了,给对方杀了。而我够强,这刀是我的。” 裴旻听了这话,眉头挑了挑,唐军不强,这个他不否认,但绝对不弱,至少今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何况就算不强,却也轮不到一个他国人来说,大步走上去道:“依照你的逻辑,我要是比你强,这把刀就是我的了?” 肯德里克看着裴旻,脑中想着今日那纵横敌丛的英勇,眼中燃起昂扬战意,高举了手中的长刀,道:“你打赢我,这刀就是你的!” 好勇斗狠是他们雇佣兵的习性,周边百余人得知此事,纷纷空出位子,嗷嗷大叫。 第十三章 草圣扬威 三年之约 肯德里克的凶悍在西方雇佣兵界是大大有名的,他是古代希腊斯巴达的后裔。就如传说中的一样,斯巴达人以战为生,是天生的战士。肯德里克十八岁开始从事雇佣兵行业,至今三十五岁,几近二十年的雇佣兵生涯,闯下了偌大的名号。 裴旻在西方名不经传,但今日他身先士卒。斩杀敌首,论及杀敌数量,无人可比,勇力是有目共睹的。 西方远比中原更重视勇士,能亲眼见一见东西方的勇士对决,饭馆里的雇佣兵们呼喝着,围成了一圈。但大多人都在喊着“肯德里克”,毕竟同为西方人,为自己的同胞打气理所应当。 肯德里克一手高举着盾牌,摆开架势,双足弓步而立,坐马沉腰,另一手不断的转着手中的赤刀,深邃锐利的眼眸盯着面前这个少年郎,意图从他身上找出破绽。然而瞧着那一身的破绽,肯德里克心里反而一颤,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对方就好似普通人一样,一举一动,充满了可趁之机。这种情况若出现在一个不会武艺的百姓身上,那就是一刀了账。但出现在裴旻这种人身上,可就非同寻常了。 那每一个破绽,就如他们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时刻吸引着他进攻。越是如此,肯德里克那死亡线上滚爬出来的第六感,越是能察觉破绽背后的危机,反而不敢动手。 裴旻不疾不徐的抽出了秦皇剑,看着盾刀相配,攻守结合的对手,心中也不由赞叹:西方的拼杀技艺,或许不比他们中原的功夫,百派齐放,各有玄妙千秋。但那从杀伐中承传下来的搏杀技巧,却也有值得称道之处。见肯德里克不先出手,他也不急着进招,双目低垂,手中剑斜指身侧,有若老僧入定。 修心是他们中原人的武学的最大特点,道学是中国古文化的起源。即便是武功也融入了这道家的至高学说。平心静气,进入物我两忘之境,无悲无喜无怨无怒,将天下万物置身事外,以发挥自己所有潜能。 肯德里克哪里知道这个中奥妙,只是见对方一动不动,全身破绽,却有一种让他心悸的感觉。 直觉、本能是西方功夫的精髓,肯德里克深得三味,见对手如此,那敢掉以轻心,随即心中又是明白自己畏首畏尾下去,到了最后怕是连出手的勇气也没有了。 进退两难! 还未出手,已经将他逼得进退两难。这是他纵横西域十数载,从未有过的事情,心底不由感慨,暗忖:“在西域时,就曾听说天朝的武学跟大海一样宽广,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一个如此年少的少年,竟有这般能耐……”他却不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却是当世难得的好手。 周边雇佣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皆看出了场上的局势。想不到赫赫有名的肯德里克,竟然给逼得出不了手,实在不可思议。设身处地的一想,均是冷汗直流。 肯德里克知道越拖下去,对自己越是不利,当下不再迟疑,随着前跨的步法,手中赤刀往裴旻疾射而去。他在进攻的时候,左手将盾牌半举,进可以盾牌砸击,退也可以护着全身要害。配合这一剑的攻势,攻守兼资,一出手便以全力施为。 裴旻存心要给肯德里克一个厉害,让他知道中原大唐人才辈出,容不得异族番邦小觑不敬,同时也展示自己的肌肉。这饭馆里的雇佣兵,收的不是他们的钱,想要真正的让他们听话,如指臂使,必需要有令他们信服的实力。看的出来肯德里克实力不俗,很得雇佣兵们的信任,打赢了他,会有非常明显的效果。 在肯德里克赤刀出手之际,裴旻的长剑也在第一时间挥洒而出。他存心立威,用的正是自己最为纯熟的草圣剑法。如今他江湖比斗经验丰富,胸中所藏剑招千百,各有千秋。算得上是绝技的莫过于越女剑、斩虎剑以及草圣剑。其中越女剑、斩虎剑,分别学至于公孙曦、罗烈,草圣剑却是他自己从张旭书法中领悟来的。 也因此对于草圣剑的了解,远在越女剑、斩虎剑之上。论刁钻精妙,草圣剑确实不及越女剑,比刚猛霸道也不如斩虎剑,但是草圣剑却兼容两者所长,即有奇诡的剑路又有澎湃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草圣剑还有自己的特点:就如张旭的草书一样,绵延不绝,一气呵成,不到收笔的时候,笔不会停…… 赤刀与秦皇剑碰撞在了起! “当!” 星火四射! 肯德里克面色一喜,不分上下,心中想着不过如此嘛!却发现剑芒再次迫体而来…… 肯德里克也是不惧,以左手盾牌抵挡。左臂的力量不及右臂,只觉手腕发麻,勉力稳住了身子,正想着轮到自己了,还未出手,又见一剑刺击而来。 肯德里克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力度又如此强悍的剑,施尽浑身解数,赤刀格挡,刀剑再次相触,顿觉对方宝剑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还没等他缓过气来,第四剑再次溯胸而来。 肯德里克只能再以盾牌抵挡,勉强接下第四剑,第五剑再次袭来。 这就是草圣剑法能与越女剑、斩虎剑相提并论的关键。张旭游览长江、黄河、大海,从澎湃的江海中,感悟草书的意境,而裴旻从张旭的草书中体会剑法的神髓,也带着江海之气。江海之力,不在于一时的汹涌,而是一浪接着浪,滴水穿石。 裴旻步步逼近,自从习得斩虎剑法,他领悟了力量收发之道,再次改良了草圣剑,将步法辅以剑招,出剑收招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裴旻在眨几下眼的工夫下又向肯德里克连刺带斩的出了六剑,每一剑所取角度均是刁钻诡异,若羚羊挂角,又像一道道的激雷电闪。肯德里克哪里见过这种诡异,不符合逻辑道理的剑法,给杀得只有招架之力,不住后退。 雇佣兵早知裴旻剑法卓然,殊不料剑法精妙如斯,肯德里克完全没有还击的余地。 只是瞬间,他们就给裴旻的剑法折服了,集体叛变,狂嘶猛叫,如痴如狂。 陡然间肯德里克连人带剑跌退两步,步法紊乱。 见机会到来,裴旻剑势一改,快捷刁钻的越女剑法随手刺出,剑锋直指肯德里克咽喉处。 肯德里克面色惨然,露出一丝苦涩笑意,道:“我输了,这赤刀是你的了。”他递出了刀,这才发现他的赤刀已经坑坑洼洼,刀锋上多出了六个缺口,好似锯子一般,赶忙瞧向他的盾,登时心疼的面色抽搐:那倒三角的狮王盾上竟然多出了三道斩痕以及两个剑孔。 赤刀也就罢了,他口中说的第二生命,终究方刚到手,没有半点感情。狮王盾却不一样,那是他十年前在一次战斗中斩杀公爵的战利品,跟了他十年时间,为他挡了不少的刀枪箭雨。没有这狮王盾,他活不到今时今日。十年下来,狮王盾仅有小小的刮痕,却不想今日一战,竟让这由西方最好钢铁锻造的钢盾伤痕累累。 周边众人远远看见这一幕,各自都吸了口凉气。终于知道为什么,肯德里克会无还手之力了,连狮王盾都伤成这样,可想而知裴旻剑上的力量是如何的惊人。 不约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裴旻的那把秦皇剑! 晶亮剔透,带着点点血丝的秦皇剑完好无损的闪发着属于它的光芒,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 好剑!也只有这样的好剑,才能配这样的勇士! 不约而同,雇佣兵们脑海中生出这样的想法。 看着肯德里克地上的赤刀,裴旻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道:“这刀本就是属于我大唐的,你斩杀那脱脱有功,这刀就赠给你了。回头重新锻造,是一件好兵器。我们做个约定如何?三年,三年之后,你若还活着,来大唐找我。我给你准备一千黄金。再给你安排一些对手,打赢一场,你拿一百斤走,打输了,你只要说‘我输了’这三个字就行!不过倒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同样的话可能要说三十次、五十次,甚至百次以上。” 肯德里克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裴旻为何找他麻烦,根本不是因为刀,而是说错话了。 肯德里克承认自己不是裴旻的对手,却不信裴旻在三年内找得出三十个,甚至一百人打赢他的唐人,只觉得自己给小觑了,怒道:“我肯德里克以真神安拉的起誓,必定赴这三年之约。” “一言为定!”裴旻眯眼笑了,心想:敢小觑我大唐无人,三年后让你知道大唐的人才,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你淹死。 不管裴旻的目的为何,与肯德里克的这一战让他在诸多的雇佣兵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认可了他强横的实力,在他面前也老实听话了,给他未来的指挥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第十四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裴旻趁着实力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在饭馆里与他们打成了一片。虽然大多人都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一同吃喝,对着角力、比手劲获胜的雇佣兵们比手势称赞,还是很够交流的。 一群雇佣兵们也喜欢跟裴旻这样的勇者接触,一顿饭吃下来,不能说是尽得人心,却也向众人展现了他的人格魅力。 裴旻大胜吐蕃先锋骑,打出了自己的声势,证明了他的水平与能力。 鲁钰、谢静、杨云、范晨、袁旭等人对他也有了信服之心,诸事都与之商量。尽管表面上鲁钰、谢静依然是金城的第一、第二把手,可稍微了解情况的人都清楚真正决策者是幕后的裴旻。 在吐蕃未达之前,裴旻绞尽脑汁的布置金城的防线,进攻用的强弩炮石、铁蒺藜、滚木,防守用的沙土、水袋、麻搭都准备齐备。同时还强征金城里的所有铁匠、木匠、泥匠,开始为兵士锻造武器,修护弓弩,修葺加固城墙,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做了充分的准备。 吐蕃前军在击溃先锋骑后的第二天抵达了金城城下,有了先锋骑的前车之鉴,这批前军特别谨慎,数量又在一万五之间。裴旻也知一不可二,老老实实的藏在城中,并未出战。吐蕃前军也很识趣,面对严防死守的金城没有做任何挑衅的举动。规规矩矩的安营扎寨,等着后续大军到来,一并攻城。 裴旻也知考验即来,所谓临阵磨枪,不块也亮,认真的反复巡察四门城墙,看看有无疏漏之处。 不过吐蕃大军没等来,却先等来了朝廷的任命。 李隆基的任命书重要紧急,是采用最高传令速度传送的。沿途各个驿馆,轮流护送,一刻不停,应该仅落后吐蕃前军半日时间。 “凉国公、御史中丞裴旻,智勇绝伦,智擒吐蕃细作,探得重要军情,朕倍感欣慰。今日吐蕃番国,行不义之师,犯我疆域。特令卿知兰州刺史,领陇右防御副使,镇守金城,以御来敌,扬我国威。” 简单的任命诏书,送至裴旻手中。 同时在一旁接旨的还有鲁钰、谢静、杨云、范晨、袁旭一众金城官吏。 “信使辛苦了!”裴旻双手接过任命书,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尽管他凭借努力,取得了鲁钰、谢静、杨云、范晨等人的信服。但是这权力不握在自己手上,以他自身喜欢掌控全局的嗜好习惯很是别扭,时不时的担心任何一人掉链子。现今却不虚了,谁敢掉链子,直接严惩罚下,主动权尽握手中。 传令信使客气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道:“这是防御大使给防御副使的密信……” 裴旻伸手接过,见印泥完好,拆开了密信,见密信字迹,已然猜到如他所想的一样,这防御大使就是薛讷。 大事来临,薛讷这种经验丰富的国之宿将是没有任何理由不重新启用的。 密信中并未说事,只是写了短短的《周易新注本义》卷三:二十一几个字样。 《周易新注本义》是薛仁贵留下来的兵法,能够看懂这几个字的,在陇右目前只有他裴旻。薛讷这是担心传令信使遇到危险,将密信收了去。 《周易新注本义》卷三:二十一说的是诱敌战,若敌不可破,诱使出击,切勿强攻,徒伤兵士。 薛讷显然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都打算利用金城为诱饵,削弱吐蕃的实力,蚕食他们的力量,从而抵定胜局。 看了一众金城官吏,裴旻笑道:“陛下任命我太公薛讷为陇右防御大使,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正在前往金城的路上。太公乃是我大唐战神薛大将军的长子,与大将军一样智勇兼备。区区吐蕃小儿,岂是对手。你们放心便是,只要我们守住金城,功劳定是不少。” 他说这话的含义一是宣扬薛讷,二是表明他是薛讷的义孙,给他们一种薛讷是不会放弃金城,一定会尽快赶来支援的假象,以提升他们的坚守细心。 果然裴旻吐露的消息让一众官吏大喜过望,均想:裴中丞与薛讷关系如此密切,这爷爷哪有不来救孙子的道理,同时也暗自庆幸,好在当时没有犯傻,得罪了裴旻,不然如今他手握兰州军政生杀大权,他们岂有好日子过。 裴旻笑嘻嘻的看着鲁钰。 鲁钰让他瞧得心底发怵,想着自己似乎没有得罪他,不应该找自己的麻烦吧? 裴旻道:“记得那个天竺商人?” 鲁钰心头大石落下,笑着颔首道:“自然记得的!” “记得就好!”裴旻眯起了眼睛,道:“我要没收他所有的货,你说有没有正当的理由?” 鲁钰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有!如他这种商人,有心挑错,没有一个跑得了。随便找一个理由,都能将他的货给扣了。” 裴旻笑道:“蛮老练的嘛!” 鲁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忙道:“副使说笑了,这种事若让商人们知道,绕过金城不入,对我们可是一大损失,凡事不能做的太绝。但是那天竺商人确实有几分可气,副使想要整整他,卑职还是很支持的。若副使愿意,将他擒拿下狱也有足够的理由。” 裴旻识趣的看了鲁钰一眼道:“人就算了,我等着他上门来求我呢。当初问他借不给,现在就让他送上门来吧。雇佣兵的战力不错,多一百个战力,何乐不为。至于跟他的账,事后可以慢慢的清算。鲁长史,现在就去办,我是迫不及待的要看商人那市侩的嘴脸了。” 鲁钰毫不犹豫的领命去了。 其余人也相继告退。 裴旻看了看自己的手,握紧松开握紧松开,登时觉得这大权在握的感觉真的不错。不用瞻前顾后,事事还要考虑别人的心情。 本就有着几分气傲的他,面对一群能力在他之下的人,还要考虑他们的感受,着实不爽。现今飞上了枝头,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委实有些痛快。 伊里窦想不到裴旻会一下子成为兰州的主宰,更想不到他报复来的如此之快。 面对强权,伊里窦只能哭着脸,将百名雇佣兵送到裴旻手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十五章 定计 唐军异类 大来谷! 大来谷位于临洮武街南面二十余里处,这那里有一块未经开发的草原,正适合喂羊放马,吐蕃大军是以选择于此驻扎。 在后勤运转这方面,吐蕃不具备唐朝的人力物力,极少携带后勤辎重。他们效仿游牧民族的畜牧后勤,每每出征,都会带上大批的牧羊,以负责三军的温饱。羊奶配上一点点的青稞米,既有营养,热量又足,关键羊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够每日反复循环生成,大大的缓解了后勤的压力。 此时此刻在吐蕃军营中,坌达延、乞力徐你眼望我眼的瞪着牛眼,两人“深情”对视了很久,皆不知如何开口。 对于现在的大唐,他们是打从心底的轻视。不是他们自满骄傲。是真心觉得唐朝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唐朝了,武则天时期,唐朝的军事弱归弱,却依然有薛仁贵、王孝杰、黑齿常之、唐休璟、张仁愿这样的好人物。可现在呢?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薛讷!还是东北的边帅。这东北边帅贸然插手西方的战事,难免会“水土不服”,就好比昔年他的父亲薛仁贵一样。 薛仁贵的厉害谁不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大非川一役,不一样全军覆没? 尽管是因为将帅不和,郭待封自作主张导致全军覆没,非薛仁贵的过错。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薛仁贵是东北统帅,调至西方抵御吐蕃,导致西方将帅的不满不服,造成的结果。 帅不知将是其一,兵将疲弱也是致命关键。 现今新任的赞普赤德祖赞以及摄政的没庐氏野心勃勃,至平定内乱之后,一直筹谋的对唐战役,为此已经与突厥达成了南北夹击的共识。近年来一直利用杨矩这层关系,打探唐军的虚实,唐军的实力,面临的情况,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本想着国无良将,兵卒疲软的唐朝,是个任意捏揉的软柿子,却不想战事远不如他们想象的顺利。 三路大军,也就攻打洮州取得了预料的成效,其他两路都没有获得任何效果。 毕佛鹭刚刚传来了消息,他率领的先锋骑赶到渭源军马场的时候,偌大的军马场除了一地的狼藉马粪,鬼影子都不见一个了。别说军马,驽马马驹都没有一匹,白跑一探。奔袭向金城的先锋骑更是为唐军所破。三千擅于骑战的先锋骑竟然给杀的落花流水,折损了一员大将以及两名千夫长。 开局的不顺,狠狠的给了坌达延、乞力徐一人一个耳光,打的他们有些懵逼。 直到毕佛鹭的入帐,他们彼此方才收回目光。 “阔让措归美因波饮!”毕佛鹭口中骂骂咧咧的,他说的自然是吐蕃话,意思是唐军跑得比他们家乡的藏羚羊还快,根本见不到影。 坌达延叹道:“我们这是大意了,大唐就算病危终究是那个大唐,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兵分三路,过于张狂,应该一步一步走的。” 乞力徐也颔首道:“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羊丢了,将羊圈补好。只要我们不在小觑他们。以我们吐蕃的勇士,高山上的雄鹰,哪有对付不了一群兔子的道理。坌达延元帅,我们应该好好谋划一下,不能在轻视他们。尤其是薛讷,他是薛仁贵的儿子。当年我在大论手上任职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当年的大非川,要不是郭待封,胜负未知。让大论都忌惮的人的孩子,不容易对付的。”在吐蕃大论是宰相的意思,乞力徐口中的大论正是吐蕃军神噶尔钦陵。 坌达延显然同意乞力徐的观点,道:“我们没有必要跟唐军死战,在他们的地盘,打这战并不划算。洮州已经是我们吐蕃了,只要再掠上一笔,就可以撤回洮州。回到我们的土地,在我们的土地上,唐军打不赢我们。” 乞力徐自动请缨道:“金城交给末将吧,末将跟随大论学过攻城战法。只要给我足够的兵力,配合我们事先准备的后手,拿下金城,还是没问题的。” “好!你要多少勇士!”坌达延也别无选择,陇右本就贫瘠,不比关中富庶,真正值得劫掠的只有一个军马场与依仗丝绸之路而富裕起来的兰州金城。 乞力徐沉声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城中有六千兵士,给我五万足以……” 坌达延想也不想的道:“我给你六万,十倍的兵力,务必拿下金城。我手中有三万足以,我这里会用尽一切方法拖延唐军的行军速度,在他们由关中抵达大来谷之前,一定要将金城拿下。”他直接给乞力徐下达了死命令。也只有他这个级别的人物,才知道金城对当前吐蕃的重要。 吐蕃不比大唐,地大物博。尽管他们的军队很强,可经济一直都跟不上脚步,拖累他们的发展。不论他们政策如何有待商人,依旧没有商队脑子犯抽,万里迢迢冒着风险挑战高原反应,入藏做生意买卖。所以他们迫切的希望得到西域,只有得到西域,垄断丝绸之路,吐蕃的经济才能发展起来。 经济军事两者同时强大,才真正算的上国力强盛。近年来他们一直趁着唐朝朝政不稳,收买西域的小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也因如此,导致了国库支出过巨,需要大量财物补充国库所需。 吐蕃并不缺马,对于渭源军马场并不是很看中,只是出于不抢白不抢的心态,才会为之出兵。唯独金城,他们是势在必得。 乞力徐一脸慎重的抱拳横胸,行了吐蕃最高军礼。 “毕佛鹭!”坌达延点了自己的爱将,道:“给你两万精骑,军中将士,随你挑选,由你自由分配,用尽一切办法,手段,拖延唐军的行军速度。务必要让他们大军,遇水无桥,遇山无道,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袭击,一日行军,至多不超过五十里,为乞力徐赢得足够时间……” “明白!”毕佛鹭凶悍的脸上露着狰狞的表情。 ********** 奉天军寨! 关中兵马一支支的往这里齐聚,毕竟不同于吐蕃的全民皆兵,准备充分。这战事突然,临时临急的调集大军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薛讷高居瞭望高台,看着一支支前来报到的军队,那刀削般刚毅倔强的脸上,露着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忧伤的表情。 至授命陇右防御大使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大军集结地奉天军寨。站在瞭望高台不动声色的眺望前来报到的军马,是他每日必做之事。唯有了解自己手中兵卒的实力,才能正确的制定作战计划方案。再好的妙计,若是超出兵将实力范围之外,等于空谈。 薛讷今年六十好几,从军近乎五十载,经验丰富,鲜有人比,在这细节的掌控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支兵马的强悍与否,他能够从军容列队气势上看出一二,几无错漏。 一支支前来报到的军队,装备是毫无疑问的精良,可大多兵士士气一般,斗志一般,列队一般,战斗力也是一般。不弱,却完全没有出彩的地方。真要打起来有一战之力,但是想要让他们担负什么重任却又不够水准。比起昔日一群幽州新兵要好的多。跟当年他父亲麾下的那支百战劲旅,完全没得比较。连续几天下来,只有少数个别兵马,能入他眼中,堪堪一用。 突然不远处尘土飞扬,竟有一支骑兵队疾驰而来,瞧那尘土,薛讷心中以大致确认了对方的数量,约莫两千上下,不免露出期盼神色,前来报到的骑兵不多,眼下他正缺少一支可以担当大任的骑兵队。 尘土越来越近,薛讷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在奉天军寨一里之外,王海宾拉住了缰绳,做出了停步的手势,两千兵马不过十五丈的余力缓冲,已然停步,静寂无声。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精心练出来的兵卒,王海宾意气风发的道:“兄弟们,前面就是奉天军寨,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我们受得苦,为得不就是今日?我们与那些碌碌无为的寻常兵士不一样,男儿生于当世,若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如去当个娘们,躲在秀楼里绣花。” 王海宾身高七尺,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呼喝之际,极有威势。他是太原祁人,自幼崇拜白手起家的薛仁贵。虽是白身,却一直渴望成就薛仁贵的事业,成为手握大军的三军统帅。 他早年来陇右讨生活,以骁勇闻名陇上,成为丰安军使。见丰安军兵无斗志,混吃等死,心生不满,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将自己的远大抱负理想灌输给了手下兵士,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狠狠的操练了他们,彻底改变了丰安军的旧况。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兄弟们,随我走!”王海宾大手一挥…… “是!”虽只有两千人,但他们的呼声震响原野! 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兵,王海宾心里充满了豪情壮志,领着一群嗷嗷叫的兵士,走向了奉天军寨!! 第十六章 真正的杀手锏 黑云压城城欲摧! 金城城外,吐蕃的大军一点点的汇集,六万大军的营寨,绵延十里,旌旗林立,好似一条长龙将金城的南北东三门围了住。 他们使用的是围三阙一的战术,大有一口将金城吞下的气势。 但是一天天过去,吐蕃大军毫无动静,六万大军就仿佛在跟金城深情相望一样。 裴旻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吐蕃军营,开始减少兵卒巡逻的次数以及数量。 他看出了吐蕃的用意,吐蕃这是在准备攻城器械,打算一鼓作气的吃掉金城。他们要不不战,一但出击,必定日夜不歇。 吐蕃有足够的兵卒休息轮换,而他们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裴旻手中只有六千兵,东南西北四门还必须安排兵卒去守。减去四门必不可少的五百兵卒,他真正可用的只有四千。吐蕃要是只攻一门还好,但若他三门齐攻,他手中的兵力更会捉襟见肘,那时兵士们想要合眼就很难了。 现在只能趁着这还没有进攻的时候,给予兵卒尽可能多的休息时间,让他们维持自己的巅峰状态,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裴副使!”鲁钰手中拿着两个木盒,大步走了上来。裴旻现在是知兰州刺史,陇右防御副使,在战事起时,陇右防御副使有着生杀之权,权位远胜刺史,是以以副使相称。 “天竺香!伊里窦那个商人送的,可是好东西!点上一根,夜里睡的安稳。这些天吐蕃大军压境,正好可以用它压压惊。”他抖了抖手上的木盒,递给了裴旻。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裴旻接了过来道:“檀香、龙诞香闻过,却不知这天竺香怎么样?”这个时代富贵人家都有点香的习惯,能够凝神静气,舒缓身心,对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裴旻在长安也经常用,倒不是为了缓解情绪,而是避虫。古代的蚊虫之害远胜现代,纯粹是拿檀香当做蚊香来用。至于龙诞香那是在皇宫里,在太平公主的銮驾里闻过。 鲁钰道:“跟龙诞香是完全没得比较,却比檀香味道浓郁一些,有着特殊的气味。不过价格要比龙诞香便宜许多,也就比檀香贵上一点。可效果好上不少。价格还算公道,在长安是抢手货。这不,整整十好几车的天竺香。我将物资还回的时候,伊里窦硬塞给了我几盒。” 裴旻笑道:“行,晚上试试,有无效果。这万里迢迢冒着风险卖香,回的了本嘛!” 鲁钰道:“应该能吧,他们这些商人鬼着呢,哪次顺着丝路往返一回,不赚的盆满钵满?我还真不信他们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也不知详情,只是见多了往来丝绸之路的商人,对于他们的经商手段,知之甚详。 裴旻也没有多想。 ********** 一只金雕落在满是青草的院落,一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捉了起来,从金雕的脚上轻巧地解下一个绢卷。 大手的主人有着络腮胡子,双目有若铜铃,是一个四肢粗壮的大汉,他轻轻展开绢卷,神情肃然的走进了内院。 伊里窦一脸惨然的看着来人,心中后悔不迭:他本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商人,欠下一屁股的债务,有轻生之念。自尽前却得高人指点,将所有的一切:房子店铺都卖了,带着必死之心,踏上了传说中的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给世人传的很危险,是冒险家的乐园。事实上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丝绸之路是大唐经济的重要来源之一,唐朝很重视丝路上的治安,护卫西域的唐军在各个要塞都有兵卒守护。尽管避免不了马贼盗匪的存在,却扼制了他们的发展。 伊里窦很幸运,他第一次走丝绸之路就到了传说中的天朝长安。凭借天竺的特产,他换取了大量的丝绸、瓷器。仅这一个来回,他偿还了所有的债务的同时,还赎回了自己的店铺房契。 又经过几年的发展,他已经是天竺屈指可数的大富商。随着年事已高,他本不打算再走丝绸之路了。但是在几个月前,天竺胜日王找上了他,确切的说是吐蕃的使者托胜日王找的他,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夺取金城。 天竺一直处于分裂、混乱中,没有一个王公拥有广大的权力。吐蕃作为西南的霸主,天竺一直仰着吐蕃的鼻息生存的。伊里窦不敢不从,更为吐蕃使者许诺的好处而心动,答应走最后一趟。伊里窦手中的一百护卫表面上是雇佣兵,实际上是吐蕃这些年招募来的能人异士,专门为攻取金城准备的。 他们在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约定,吐蕃这一方故意施展围三阙一的战术。 围三阙一出自于《孙子兵法军争篇》,是用兵打仗八项原则之一。《孙子兵法》传至唐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笃定金城守将必知缘由,从而放松对于那一阙的防守。而他们则能够利用这一点点的关键,里应外合攻占城门。只要城门失陷,金城凭什么阻挡吐蕃大军?那时候金城所有财富,皆归吐蕃所有。 也是因为有个这个计划,那时裴旻向伊里窦借人,伊里窦又哪里敢借。 然而不借的代价是商队被扣,伊里窦此次来大唐根本不在乎那十几车的香料,但是裴旻、鲁钰都做到这个地步,他再不松口借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强撑着只会惹人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伊里窦也只能硬着头皮装着一脸后悔的向裴旻妥协,将“雇佣兵”送给了裴旻,充当打手。 这全盘计划完全给打乱了,伊里窦就是个商人,在兵事上哪有什么主意,一筹莫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真的后悔应承下来。 络腮大汉带着几分不屑的看了伊里窦一眼,道:“怕什么,就你这胆,能干什么大事?乞力徐将军已经来信了,让我们计划不变。不过为了防范万一,他会于三日后对金城东门展开攻势。在金城兵将疲乏,兵士损耗严重的时候,再让我们行动。助他取城,你就安心呆着就是,可别露了马脚。” 第十七章 先锋将 战火起 奉天军寨! 随着关中兵马的齐聚,薛讷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 身为主帅,他一身亮丽的明光铠,配上那张久经战场的威严,只有一股汪洋自恣的风范。 在他下手的分别是白道恭、杜宾客、杨楚客、安思顺、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郭知运、秦义礼……等将。此次吐蕃来袭,声势浩大,李隆基尤为慎重,所安排之将帅,莫不是朝中的军方大佬。 李隆基的慎重,却是薛讷头疼的根源之一。 李唐自吐蕃内乱,突厥只顾发展,已有十余年,未经历大战。朝廷中诸多军方大佬多是依靠政变功绩晋升的,加上部分熬出来的资历,真正能战有作战经验的少之又少。 薛讷手中无信任的心腹,不能不用,却又不敢大用,可没少为之发愁。 “诸位,前方已经传来吐蕃贼寇的最新动向,他们一边以重兵屯于金城,一边派遣骑兵,游奕于渭州、陇州、岐州一线,飘忽不定,掠县袭村,捣毁桥梁。你们可有想法?”薛讷扫视堂下一眼,将手中的情报发放了下去,上面详细的记载了吐蕃三支游奕军的行踪痕迹。 为了弄清吐蕃游奕军的大体踪迹动向,薛讷没少牺牲斥候探路。 左武卫将军白道恭最先道:“贼寇的用意相当明显,他们意在金城。不愿意与我们主力军死战,想要用游奕军拖延我大军速度。金城势单力薄,必需尽快进兵,才是上策。” 薛讷不动声色的道:“如何进兵?” 白道恭毫不犹豫的道:“步步为营,俗语云磨刀不误砍柴工。吐蕃想要以游奕军拖延我军速度,我军只要以枪斧兵开路殿后,左右以强弩策应,中军以骑兵、刀盾兵支援。沿途在广布探马斥候,谨慎进兵,不给吐蕃可趁之机,吐蕃游奕军将无用武之地。只要我们逼近大来谷,吐蕃必退无疑。” 白道恭话音一落,右金吾将军康海源立刻道:“末将认同白将军之谋,用兵之道在于先将自己立为不败之地,只要我中军不败,则吐蕃必败。” 薛讷眉头挑了挑,他不否认白道恭、康海源说的有道理,兵书上也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是打仗哪能一味的根据兵书上来,何况白道恭、康海源的保守,只是为了退敌。吐蕃入侵大唐,不想破敌之策,却寻退敌之法,叫什么事情? “在下不认同两位将军的看法!” 就在薛讷暗自不满的时候,堂下却传来一阵反对声。寻声望去,却是排在最末尾的一员军使,王海宾。他连将军都算不上,本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但是薛讷却特别许可他出席此次的军事会议。 王海宾出班道:“渭州、陇州、岐州皆是我大唐疆域,吐蕃贼寇在我大唐疆域,掠县袭村,恣意妄为,将我大唐视为无物,此风不可长,更不容姑息。理当主动诱之而战,战而歼之,而非被动抵御。如此还能减少金城的压力。” 白道恭脸色不快,心底不屑的哼了声:“小小军使!” “王军使!”康海源也将“军使”两个字咬的特别重,道:“吐蕃的骑兵精锐,天下闻名,他们来去如风。兵少则攻,不敌则退,不做纠缠。兵多,对方不会中计,兵少又是不敌,敌。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王海宾毫不犹豫的道:“康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身为大唐将士,即便血溅疆场,亦不能惧怕吐蕃贼子。薛大使,如蒙不弃,在下愿意充当先锋军,为中军开路,迎战吐蕃游奕。”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满是豪情。 薛讷拍案道:“便依军使之言,记得你麾下有两千精骑,我在拨你六千,命你为先锋……迎击吐蕃游奕军。” “领命!”王海宾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而是一脸慎重刚毅。 ********** 兰州金城! “呜呜”攻城的号角终于响起! 初生的阳光,透射过云层,照耀在荒凉的大地之上,照射着金城内外无兵士的铠甲兵刃上,反射出阵阵夺目的寒光。 风雷震动,旌旗四起,战鼓轰鸣。 乞力徐坐居马背,看着耸立的金城,扬鞭一指,喝道:“登城!” 作为身经百战的宿将,乞力徐并没有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杀手锏上。杀手锏却是妙棋,但妙棋从来不意味着是必胜棋子,只是一个取胜的机会。所以他打算在关键的时候,动用那步妙棋,让机会更大一些。就算妙棋不成,有了几日的强攻为底,一样有破城的机会。 这些天他一直在制作简单的攻城器械,为的就是今日。 在他的一声令下,吐蕃兵卒们抬着六十多架云梯裹着冲锋登城的战士一拥而上。 裴旻耳中已被巨大的号角声灌满,看着蜂拥上来如蚂蚁一般的吐蕃兵卒,手心也不禁冒出点点冷汗。 比起之前的小打小闹,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抛石车准备……放!” “大木车弩……射!” 裴旻在敌人逼近时,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巨大的炮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长虹,炮石最大的特点是准心不足,可面对蚂蚁一样的兵卒,哪里需要准心,惨叫连连中不少人倒在地下哭爹喊娘,还有不少人直接头胸中弹,吭都没吭一声就倒毙当场。 大木车弩更是吓人,作为唐朝威力最大的强弩,大木车弩需要十人合力,才能射出一箭。往往一箭就能洞穿两三人,若非居高临下的射击,洞穿七八人都不在话下。弩矢伴随着震天弓响,一支一米长的弩矢破空而出,一名将盾牌护在头顶的吐蕃兵卒不幸中彩。护在头顶的盾牌四分五裂,瞬间已应弦而碎。强劲的弩矢毫不减弱势,直接从他的面门上穿过,由后脑穿出,刺入他身后一名吐蕃兵的胸口。弩矢的力量实在太大,将两个人都带着倒飞了出去,钉在了地上,就如肉串一般。 第一个中弩的兵卒尚好,已经死了。后面一个中弩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他就挂在弩矢上,感受着劲弩穿胸的痛楚,前不得后不得,活生生的一点点的流干全身的血液。不只是他们,类似的情形,在战场上比比皆是。 弩矢虽然不及炮石威力大,可带来的血性效果毫不逊色前者。 看着抛石车、弩车带来的惨烈战果,乞力徐心头也是一颤,他身经百战攻坚战参与的不少。但是攻坚之敌,不是南诏六部就是象雄之类的小国。那里见识过如此可怕的守城利器,早就听说唐朝守城利器的可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威力越大,弊端也是越大。漫长的装填工程是抛石车、弩车的致命缺点。 目光中他们吐蕃勇士在顶过炮石、劲弩的洗礼后,五千多名吐蕃兵士成功地逼近金城百步之外。 离金城城墙,只有咫尺之遥。 裴旻毫不犹豫的下达射击的命令。 四百名弓弩手,将四百箭矢洒向了敌丛。 比之抛石车、弩车自身的巨大缺陷,箭矢才是真正的防守杀敌利器。这一轮下来,直接折损了近百名吐蕃兵士,效果显而易见。 裴旻正打算进行第二轮射击,却见冲到百步内的五千多名吐蕃兵士竟然没有全部直扑城下,而是停住不前,有的甚至直接丢下了手中的盾牌,取出了挂在背后的弓矢。 脸色一变,裴旻毫不迟疑的大叫道:“躲起来,都躲起来!”他暗骂吐蕃大将狡猾,竟然用这已死换死的战术打法。 他们由上往下,居高而射,绝不可能输于吐蕃射手。但是吐蕃射手有五千,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而唐兵只有四千可用兵卒,其中精于射箭的只有一千余数,一换十都是亏本的买卖。 这就是兵多任性,兵多的资本! 果然箭羽漫天而来! 一支支箭矢飞上了城头,五千弓手的齐射,可不是他们四百射手能够相比的。 一根根漆黑的箭矢就如蝗虫一样,漫天而来,不住的射在城垛上,有的落钉在城头,有的向下掉落,更多是从城楼的缺口处呼啸而过,射向天际。 耳中听得全是嗖嗖嗖的声音。 “吐蕃杂碎的战术章法,不能小觑,等闲视之。”裴旻想着破解之法,心底也在庆幸,自己叫的及时,不然伤亡定是不小,同时也震撼吐蕃射手的精准,暗忖:吐蕃能成为大唐劲敌绝对不是偶然,他们身兼农耕民族游牧民族两者之长,却有独到之处。 裴旻没有时间感慨,以想到了对这火力压制的破解之法,传令道:“刀盾手、投掷手准备。刀盾手将盾牌伸出城外,接箭!投掷手乘机向城下,倾倒沙土!” 一面面盾牌,伸出女儿墙,挡住了飞射来的箭矢,投掷手将沙土向着城下倒去。 漫天尘土接着风势卷向了百步之外的吐蕃箭手,纵然吐蕃箭手再如何精锐,在睁不开眼的状态下也难以做到再次射击。 裴旻取出背上的弓箭喝道:“兄弟们,到我们还击了!” 第十八章 坚挺不过三十吸 裴旻站出城垛,黄沙裹挟之处,吐蕃弓箭手尽在其中。吐蕃人睁不得眼,而他们却能看清人影。那一个个黑影便如箭靶一般…… “射!” 裴旻想也不想直接对着下面憧憧人影张弓射去,一人应声而倒。 在裴旻之后,弓箭手纷纷对着黑影张弓劲射。面对密密麻麻的影子,那里需要瞄准?随缘箭法,足以致命。 一轮劲射,又有两百余吐蕃兵卒悲惨的倒在了地上。 风沙很快散去,裴旻突然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那人身披环锁铠,甲胄的制式非常华丽,前胸左襟部位缀就的甲叶竟是金片和银片,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环锁铠是大唐的十三铠之一,是由西域传入中国的。因为唐朝多打外战,对手不是游牧民族就是渔猎民族,都是善射民族。擅于防箭的环锁铠极为盛行,经过特别改良,种类繁多。 裴旻曾经是兵部的一员,任职于司库司。尽管他并未正式入职便因从龙之功转为御史台。可在先天政变之前,他还是特地了解过兵部司库的职责。司库就是负责管理兵器甲胄的,对于环锁铠有着一定的认识。 那吐蕃将领身上的环锁铠,是唐朝大将所用的款式。不论对方是怎么得来的,来头定是不小。 裴旻毫不迟疑,猿臂伸屈,拉成满月,搭箭就射了过去。 裴旻较之以往,膂力有十足的精进,百步之内,这长箭飞出,箭矢去势之猛,却也仿佛薛讷当初的神箭风采。 卡内基只觉得一缕锐利的杀气迎面而来,还来不及猜想到是什么原因,利箭破开重重人海,刺进了他的喉咙……环锁铠确实有“箭不可入”的效果,可却没能覆盖喉咙这薄弱之处。 卡内基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在了地上。 “可恶!” 针对金城兵少,乞力徐特地沿用当初噶尔钦陵屡试不爽的攻城战术,箭术压制。却不想就这样给沙土破了,还累得自己的爱将给射杀阵前,只气得高声咆哮,喝道:“都压上去,压上去!登城!” 既然用不得巧,那就来硬的。 趁着城上之兵难以冒头出来垂直向下射箭,他们高举盾牌,飞快而有条理地竖起众多的云梯,开始向上攀登;另有四五十人推着两辆以大木桩简陋制成的攻城冲车,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也缓缓的从远处逼近。 “一队弓箭手退下歇息,二队弓箭手与左右两侧往城下射击……投掷手、拒杆手上前御敌。”裴旻见吐蕃改变了战术,也在第一时间里改变了防守方案。 在吐蕃备战的这些天,他没少与唐军将士商讨攻防的应对之法。唐军虽因军制原因,斗志不强,可金城有他们的父老乡亲有他们自己的家人,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守城军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没有认真训练,对于裴旻的临时讲解学的特别认真。 他的命令一下达,兵士们毫不犹豫的动了起来。 弓箭手退下,二队弓箭手,左右射击。 投掷手高举着滚石、檑木对着城下的兵卒抛掷下去,已经逼近的攻城冲车,是他们主要的攻击目标。拒杆手熟练的撑着云梯,将高搭在城墙上的云梯一具一具连人撑翻。上百名吐蕃兵士有高空坠落,有的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有的砸在别人身上,几人撞在了一起;还有的正落在别人的兵刃上,身子被捅了个窟窿,倒在地上惨号不止。 裴旻总揽全局之余,瞧着那边的云梯没有及时撑离的云梯,将那些即将爬上城楼的兵卒射死。 这战斗不过持续短短的半个时辰,城楼上下已经埋葬了上千余兵士的性命…… 乞力徐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攻城,纵然早已见惯了生死,也忍不住心底发怵,想起了《孙子兵法》里的一句名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就算知道,攻城的惨烈,也想不到在对方的指挥下,半个时辰,付出了一千多余兵卒性命,己方竟没有一兵一卒跃上城头的。 想着城中给他传递的情报,左右一切大局的竟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等厉害的角色,绝对留不得。一但金城城破,先杀裴旻! 心念于此,乞力徐见攻城冲车已经给滚石、檑木砸坏,再次挥手,命人运送攻城冲车上去,顺便增兵五千,继续施压,同时将第一波苦战半个时辰的兵卒换下来歇息。 金城三面环山,周边根本不缺树木,这些天,他建造了足够的攻城器械,用起来毫不吝啬。 裴旻很稳,他的指挥就如他的剑一样,精准快捷稳重。 他的人也步入了与人比剑时的境界,心无杂念,不断的跟着战局的变化下达着不同的指令,从早到晚,由太阳初升,到晚霞漫天硬生生的压住了吐蕃九波攻势。 接连不断的攻击,愣是让他一口饭都顾不得吃,勉强喝水解渴以是极限。 开始是毫无压力的,他指挥得当,将士们应对得体。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兵少的劣势渐渐体现,在烈日下作战,将士的体能消耗的极快。行动,渐渐跟不指令。 至于裴旻,他早已将弓箭弃之一旁:弯弓射箭,过于耗费臂力体力。为了保存体力,只要吐蕃兵不上的城墙,他尽量避免自己动手,免得先一步累到,坏了全局…… 突然! 吐蕃兵毫无道理的大范围的登城,一个个矫捷的吐蕃兵,如同猴子一样,跃上了城头。 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就一面铁盾,相互组成一道防线,压榨着唐军的空间,掩护身后的吐蕃兵登城。 “城要破了。” 城外传来一阵欢呼! 乞力徐也放声放声大笑,可这笑声还未持续三十吸,却见两名登城勇士拖着鲜血的尾巴,手舞足蹈地从城头坠下。 一个又一个! 没几下功夫,刚上去的登城勇士统统变成了尸体,被丢下城墙。 “这?”乞力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吐蕃擅于骑战,当为了应对攻城,他们特别训练了一支特殊的攻城部队,擅于登城作战。他狡诈的没有在第一时间安排攻城部队,而是选择在唐军体力不支的时候,突然出击。眼看一举功成,却不想坚挺不过三十吸…… 第十九章 血战邢水 裴旻一剑斩下最后一个登城的吐蕃兵士后,高吼道:“投掷手,倒油!弓箭手,点火!” 滚烫的油自城头浇下,接着落下来的是点燃的火箭和干草,城下顿时变成一片猩红的火海。 因为登城的缘故,吐蕃兵卒都聚集在城下,扎堆在一起。 一些身手敏捷的吐蕃兵士得以幸运的连滚带爬地躲开,但避免不了大多人被裹在里面,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五百多尚存余力的士兵冲出火海,全身着火,挣扎着往回逃,他们中的有些人因此被城头弓箭射倒,有些人跑到一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将全身包裹,活活烧成灰碳。 战场上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 对面城楼下的火海,吐蕃总算停止了攻势。 裴旻也得以松了口气,他也没有想到吐蕃会有如此一手,那一个个精心训练的登城兵,登城攀爬云梯的水平跟寻常兵卒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一骨碌的就上了城头。 不过好在他有他的过墙梯! 在吐蕃登城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时间将雇佣兵调了上来。 雇佣兵在守城战中并没有多少用处,他们个人单兵战斗力确实强悍,可说起配合听命远不及唐兵。守城需要的是配合,而不是个人战斗力。因故雇佣兵一直在瓮城附近待命,等候调派。 吐蕃军登上了城墙,这才是体现雇佣兵价值的时候。 裴旻不愿疲乏的唐军多做牺牲,直接将雇佣兵调了上来。 雇佣兵也体现了他们单兵战斗力的素质,跟恶狼一样,将登上城头的吐蕃登城兵都丢下了城头。 城头一片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大火渐渐熄灭,此时攻城器械尽毁,吐蕃固然兵多将广,一时之间也难以组织像样的攻势。裴旻也得以松了口气,抓紧时间填肚子,嘴里咬着炖羊肉,目光却落在雇佣兵上,若有所思。 ********** 陇州邢源邢水之畔。 吐蕃万夫长毕佛鹭赤着身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河边巨石上,就一个裤衩,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水里钻出来。 “这鬼天气!”毕佛鹭粗暴的用手打着扇子,嘴里骂骂咧咧。 千夫长泰伯也忍不住道:“大唐朝什么都好,就是太热了……要人命……咦,那是什么?”他手搭凉棚,只见远远几名吐蕃游骑跑了过来,手中高举一旗,打着他们吐蕃特有的旗语。 “是只自己人!”毕佛鹭看明白了旗语的意思,挥手让游骑近前说话。 “毕佛鹭大将!”来骑行了一个军礼道:“拉纳千夫长希望得到大将的帮助,大唐先锋军已经过了岐州雍县,正往邢源行来。” 毕佛鹭闻言大怒,马鞭当头就抽了过去。“啪”地一声,来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连着耳朵里面跟着抽疼起来,脑袋一晕,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重重跌倒。 “他娘的,拉纳吃什么的。这才几天,唐先锋军就过了雍县。元帅的要求是一天不能五十里,这都百里了。”毕佛鹭武艺超群,凶暴桀骜,在吐蕃有一个绰号“秃鹫”,对上谄媚,对下却是粗暴,动辄打骂,从不讲道理。但是凶猛好战,战功却是彪炳,很得吐蕃元帅坌达延的器重。 来骑早有被打的心理准备,也不敢摸伤口,挣扎着爬了起来道:“唐先锋军很是厉害,他们有八千人,拉纳千夫长袭击了三次,没占到半点便宜,折损了不少兵马。” “呸!”毕佛鹭不屑的吐了口唾沫:“唐将再厉害,能够厉害到哪去?别给自己无能找借口……”这些天他游奕于陇州,扫荡村县,雁过拔毛,也有点点收获。那些居城而守的唐兵没有一个有胆子出来一战的,对于唐军,他现在的打心底的鄙视,一脚踹开来骑道:“看着心烦,让他来与我汇合,老子就去会会那个‘厉害’的先锋骑,看看有多了不起!” ********** 潘氏县。 王海滨看着陇州的地形图,心底盘算着一些事情。 “王哥!”一员年轻的小校大步走到王海滨的近前道:“桥已经修葺好了,可以供大军路过。” “干的好!”王海滨将地形图收了起来道:“我们直接走邢源,沿着源水而上……” 小校脸上欲言又止,很不服气,又不敢说。他叫张澜,原来是丰安军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卒,但是受到王海滨的影响,成为了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少年,是王海滨的副手。在他眼中王海滨有勇有谋,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盖世英雄。 只是这几天他心底实在憋屈,吐蕃连续袭击了他们三次,皆没有讨得好处。这三次都有明显的追击机会,可是王海滨反常的都制止了他们,明明他们擅长近距离拼杀,却非要让他们以北马骑弩游击,任由吐蕃从容退去。 王海滨拍了拍张澜的肩膀道:“急什么,那点肉怎么够我们吃的?等着吧,接下来才是一场硬战。” 张澜看着自信满满的王海滨,低呼道:“王哥这是想将吐蕃游奕军一口吞了?” 王海滨摇了摇头,笑道:“我可没那么心大,三路吃不了,两路还是可以的……我们也没那么大的脸,让他们三路来对付我们。” 黎明。 邢水之畔! 初升的太阳羞羞答答地露出了半张脸,夏季的清晨,天地间也是一片夕白,无风无雾,甚至有些闷热! 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好似战鼓一般震响邢水,使得邢水水面不住抖着涟漪。 骑兵们策马急速冲了过来。尽管只有四千人的先头部队,但松散的阵容、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王海滨眯着眼睛,对着张澜道:“依照计划行事!我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我骑兵出战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澜拍着胸口,一脸刚毅。 王海滨大手一挥,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起来,两千精骑呼啸着迎了上去。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王海滨唿哨一声! 两千骑兵匍匐在马背上,瞬间加速冲锋。 几乎同一时间,吐蕃骑兵的箭羽已经袭来。 呼啸着的箭矢声回荡在整个战场上,王海滨率领的先头部队先一步冲出了箭羽的范围之外,只有不到百人中箭。事先做了防范,中箭兵卒大多都在背心,他们有皮甲护身,虽受伤,却不致命,依旧有一战之力。 一轮箭羽下来,王海滨的骑兵竟然只折损三人……他们是运气不好,战马受到了重创,以致于摔倒在了地上。 王海滨的骑兵皆是河曲战马,河曲战马最大的特点爆发力强,短距离冲刺,天下无双。 以吐蕃骑射之精,面对王海滨的骑兵竟然来不及射上第二轮。 几下呼吸的功夫,唐军精骑狠狠地楔入吐蕃骑兵之中,大块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随即被无数战马踏成了肉泥。 两支骑兵队的撞击,唐军以摧枯拉朽的的优势占据了主动。 王海滨双脚一磕马腹,手中马槊起手一挫,巨大的马槊洞穿了前面的一名吐蕃兵的胸膛,单手将他抬了起来,猛地向前一甩,竟将前方六七骑兵给砸下了马背。 远处毕佛鹭面色难堪的看着战场,脸色抽动,骂道:“拉纳该死……”他得到的消息是唐军骑兵骑得的北地马,奔走如飞。这哪里是北马,明明就是河曲马! 河曲马爆发力远不是他们游奕军注重游击奔袭的军马可以比拟的,这比突击,他们游奕军,怎么可能是骑着河曲战马的唐军对手。 没有任何迟疑! 毕佛鹭喝道:“泰伯、莫尔,你们各领五千骑,左右迂回,将唐军后面的六千步卒给我灭了,将他围住,老子要跺碎了他!” 随着他一身令下,万骑左右迂回,宛如旋风一样席卷过河岸和草地,迂回杀至唐军军的阵头。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两支军队渐渐聚在一起! 突然一个个吐蕃精锐骑兵,莫名滚在了地上,从马背上摔下来,哀嚎着哭叫着。 他们滚过的地方,一片鲜血淋漓,绿色发的草地上黑黝黝的铁蒺藜冒着猩红的血腥。 射! 张澜恶狠狠的看着已经乱作一处的吐蕃骑兵,舔了舔嘴唇! 四千手握强弩的唐军,扣动了括机。 王海滨听到身后凄惨的叫声,高声对自己的一手练出来的兵士喝道:“将士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说着用长枪一指,那边正是吐蕃大纛所在。 铁蒺藜是在他出击以后洒下的,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撤退”这两个字。 要不死,要不冲! 挥动巨型马槊,王海滨咆哮着催马向前,强自分开吐蕃军血肉的波浪,秋风扫落叶一般的破开了重围,直指吐蕃大纛! 邢水一役,王海滨以八千唐军血战一万三吐蕃游奕军,大破其众,陇州、岐州二州,不见吐蕃游奕军一兵一卒! 第二十章 这才是杀人! 乞力徐此刻再无当初的从容,看着面前的焦土战场,数日未合眼的他,眼珠里全是血丝:向金城发起进攻已经是第四天了。 整天没日没夜地交战,姑且不论死在攻城中的同袍,光是被他亲自下令处死的兵卒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就算吐蕃再凶悍,面对这吃人的攻防战场,也忍不住为之胆怯而退。 杀自己的同胞并不好受,但在战场上必需狠下这个心来。不然人人不敢上前,这仗更加没得打。 这些天他用尽一切办法攻城,多次攻上城楼,然而面对唐军顽强的防守,最终都是功败垂成。 看着往城下倒着火油的唐兵,火把随即从城楼上抛下,堆积的尸体陷入火海之中。 望了望城楼上那个血衣少年,心底泛起黔驴技穷的感觉,只能期待晚上的妙棋了,不然真的无计可施…… 时近凌晨,外面一团漆黑。 七十余道黑影缓缓的在西城街巷齐聚,他们鬼鬼祟祟的摸着夜色往西门赶去。 吐蕃四天没日没夜的进攻,唐军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就连巡逻兵卒衙役都给裴旻安排上了城楼,再打下去城里的壮丁即将是他的目标。也因如此,整个金城巡逻的兵士不足二十个,黑影移动的非常迅速嚣张…… 连续四日的苦战,唐军上下早已疲乏不堪。裴旻的指挥很细腻,细到分毫。西门是吐蕃唯一不进攻的城门,为此他将苦战一天精疲力尽的兵卒安排到西门休息驻守,同时将西门养精蓄锐的兵卒调来东门城守。如此保持了将士体力的轮换,也免除西门无兵守给偷袭的危险。 这般调换,恰好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在这最嗜睡的时间里,西门苦战一日的将士定睡得跟猪一样,他们能够轻易的将城门夺下,让城外潜伏的吐蕃兵士入城。 想着这唾手可得的大功,络腮大汉谢宏心底一阵激动。 突然! 走在最前头的谢宏顿住了脚步,警惕的看着周边,暗叫了一声:“不好!” “这么晚了?这是去哪?”黑影中裴旻笑着从墙角走出,在他身后的是百名持拿长枪弓箭的唐兵。 火把逐渐亮起,红光充斥长街。 谢宏意图向后逃窜,却见不知何时,肯德里克领着雇佣兵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谢宏铁青着脸,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裴旻,脸如死灰:“是伊里窦出卖了我?” 裴旻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别人出卖了你,是你们自己蠢!” 谢宏双眼茫然! 裴旻笑道:“杀人,怎么杀的?这样杀的……”他说着,手腕轻轻一抖,秦皇剑脱鞘而出,半空中长剑在手,劈向了最近的一个吐蕃细作。 他说杀就杀,没有半点犹疑。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人头落地。 他冲进人群左劈右砍,出手如狂,一时间便如冲入羊群中的猛虎,眨眼间就给他杀了八人。 谢宏看的心惊胆战,他并未真正见过裴旻的精妙剑法,只是听说他打的肯德里克无还手之力,知他功夫了得。但却哪里想到厉害至此。给他杀的七人中,多是这些年吐蕃超募的各国勇士。无一弱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技艺在身。可是裴旻忽东忽西的乱砍乱杀下,竟然无一人能挡,都给他以更快、更猛、更狠、更精的招数杀了。 谢宏并非胆怯怕死之人,但看着瞬息间杀了八人又从容而退的裴旻,却也忍不住心生惧意。 “这才是杀人!”裴旻似模似样的又重复了自己的话:他最厉害的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剑术,杀人的技艺。 比起杀人,整个金城没有一人有他厉害! 他在第一天第一次用雇佣兵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雇佣兵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物,对于杀人,理当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能一刀杀死,不留第二刀,才是真正的雇佣兵。 然而伊里窦雇佣的那些雇佣兵有一部分表现的特别奇怪。他们在战场上不痛下杀手,明明有能够一剑毙命的机会,他会莫名的踢一脚出去。这让纵观全局的裴旻很是费解,联系到伊里窦卖的天竺香,产生了怀疑。 天竺香确实很受长安商人以及上流人士的喜欢,但是天竺香的利润并不高,是生活常用品而非奢侈品。 如伊里窦这样的印度大商,冒险走一趟丝绸之路,不卖天竺钻石、天竺神油这些奢侈品,却卖天竺香?不能说匪夷所思,却也不太符合商人逐利的特点。 任何一点出现,裴旻都只是奇怪,不会怀疑,但是两者一起出现,就不得不让他注意了。为此他特地留心了很长时间,发现大多手下留情的“雇佣兵”多是身形不高,却四肢粗壮的人物。矮壮正是吐蕃人的相貌特点。 诸多意外加起来就不是意外了。 为此裴旻特地安排听得懂吐蕃话的人盯着伊里窦,果然察觉了猫腻,先一步探知了他们的行动。 不在墨迹! 裴旻呼喝了一声“杀!” 前后弓手松开了弓弦! 一轮劲射过后,裴旻当先冲杀了过去。 毫无悬念的屠杀,不过短短的半刻钟,百余人全数杀尽。 谢宏似乎怕了裴旻,不敢外裴旻这便突围,死在了肯德里克的剑下。 看着肯德里克将长剑抽出谢宏的身体,裴旻给了他一个大拇指:虽然这家伙先前有些傲慢,但是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在这死守金城的这几日,帮了大忙。 肯德里克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能得裴旻这样的勇士称赞,他也觉得荣幸。 西方人对于这种荣耀,看的特别重要。 马蹄声响起,杨云策马来到近处道:“裴副使,一切都准备好了!” 裴旻抹去脸上向下滴落的血迹,却意外扯下了一块硬邦邦的血块,疼的他龇牙咧嘴的道:“走,他们想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先来个请君入瓮,在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多日的杀伐,将他的杀心完全激发,眼中都是嗜血的光芒。 向西门走着,看了一眼手中的血块,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此间事了,要好好洗个澡:敌人溅射在他身上的血迹都结成壳,跟胶水一样的黏在身上。 在这盛夏时节,他已经足足四天四夜没洗澡了…… 第二十一章 关门打狗 移祸江东 金城西门,三千吐蕃骑兵悄无声息的聚集,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的掩护,潜伏在了半里之外,一双双眼睛都带着几分惊惧的看着金城。 金城巨大的轮廓就如同猛兽一般,短短四天,吞噬了他们上万同胞。 他们不擅攻城,却也不是没有打过攻坚战。可没有一场攻坚战跟金城一样难啃。 韦卜矢咬牙切齿的看着金城,轻抚着脸上的伤疤,狞笑着看着,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凶残。他是吐蕃的万夫长,也是攻城的第一先锋军。四天下来,麾下的九千六百余兵卒,拼的只剩下了一千三,几乎全部埋葬在金城城下,给烧成了焦炭。 吐蕃的军制跟大唐不一样,吐蕃军政一体,军民合一。身为万夫长的韦卜矢等于是个地主,好比突厥的小部落的首领,他的兵就是他自己的百姓。阵亡战死,是不会将他的建制补满的。虽不会摘去他万夫长的头衔,但他的实力却跟千夫长没有什么两样了。 若不是乞力徐见他可怜,用自己的兵给他补满了三千,这一次的机会都轮不到他。 对于金城,韦卜矢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血债血偿! 乞力徐早在两天前已经下达了劫掠屠城的命令,只有屠城,才能让阵亡金城城下的吐蕃勇士得到安息。 一…… 二…… 三…… 韦卜矢看着西门城墙附近燃起的三个火把堆,灯笼大小的眼睛,充满了嗜血的光芒,唿哨一声,三千吐蕃骑兵缓缓的逼近金城,待达三百步时,猛地扬鞭策马,冲进了西城。 马蹄踏过木吊桥,穿过了城门! 韦卜矢呼吼咆哮:“大将已经下令,破城三日,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怎么抢,就怎……” 砰! 韦卜矢的吼声还没有落下,话还没有说完,身子却腾云驾雾的飞起,一头撞在了内城的城门上,硬生生的撞死了…… 韦卜矢喜好肉食,有着严重的夜盲症,内城的城门是漆红色的,在这漆黑的夜里并不显眼。他只以为内应已经打开了所有城门。面对禁闭的城门,他毫无顾忌的猛冲了过去,战马及时止步,而他确在大意下,给惯性带的凌空飞起…… 主将硬生生的撞死在了眼前,茫然的吐蕃突袭兵尚未反应过来。 身后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盛满火油的瓦罐枯枝从城楼伤抛下,形成了一道火墙。 在火墙的映照下,吐蕃兵顿时发现周边城楼布满了弓箭手,吊桥也在这时缓缓的拉起…… 一座城的坚固与否,不在于城墙有多高厚,而是瓮城设计的是否精妙。 尽管金城年久失修,可在八百年前,金城是大汉的边塞,瓮城是完全依照金城的地形地势造就的。也是因为有瓮城的存在,裴旻方才有机会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给困在瓮城里的吐蕃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们生不出翅膀飞上城墙来,只能拥挤在一处,被动的射箭等死。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吐蕃兵一个个死在唐军的弓箭之下。 “打扫战场!”裴旻不知还要坚持几天,箭矢这些器械能省则省,能回收绝不浪费,顿了顿道:“记得将所有尸体全部焚烧,烧的干净一点。”他再次强调了烧尸体这件事情:小心驶得万年船,每一次大战结束,他都会耐心的嘱咐一遍。 在他的记忆里有过这样的战例:南北朝时期的一次笼城战,因为守军对尸体处理的不到位,导致瘟疫弥漫,整座城二十万人口存活下来不足四千。 裴旻用兵细腻,决不允许这种惨事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 夏日的早晨来的极快! 还未到卯时,天以蒙蒙亮。 金城西城还无动向,也无一兵一卒回报,乞力徐焉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举起拳头,想要发泄,却又缓缓放了下来。 事已至此,再气也是无用,小小金城,他以六万强攻,十倍之数,损兵两万五千!这难堪的战绩,乞力徐从军三十年都不曾打过。 休整了小半夜,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彩光照拂战场…… 乞力徐再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喊杀声惊天动地,吐蕃兵士潮水一般向金城卷过去。 看着屹立不倒的金城,乞力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金城必需拿下,已经折损了两万多兵士。他们用生命填满了护城河,将城垣上的守军给他们拼了大半,现在退缩如何对得起这份牺牲?” 就在攻城战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乞力徐突然得到了一则消息! “什么!”乞力徐失魂落魄的看着面前的传令兵,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吃力的道:“唐军已经过了渭源?逼近大来谷?怎么可能?” 传令兵惨然道:“唐军先锋大将王海宾骁勇无比,连破拉纳千夫长、豪岐千夫长、毕佛鹭大将,令我军损兵近万。在王海宾的率领下,三万唐军前部长驱直入,直逼大来谷。” 乞力徐彻底傻眼了,尽管实力悬殊。攻坚战打成这模样,他还可以找借口说吐蕃兵不擅攻城。可是野战都打输了,哪里有借口可找? “王海宾,哪里冒出来的?”裴旻还好说,文武双状元,在长安很有名气。王海宾,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记忆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传令兵道:“是丰安军军使。” 乞力徐实在想不到毕佛鹭、拉纳、豪岐三员吐蕃勇将,竟然败给了一个小小的军使,让一个小小的军使打的落花流水。 “坌达延大帅可是要我退兵?”乞力徐已经猜测到传令兵来的用意,满嘴的苦涩。 唐军先头部队已经逼近大来谷,要不了多久,他们的主力大军也会赶至。到时候,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而且此次入侵,他们点兵十万。其中一万留守洮州,攻打金城,他带来了六万兵,大来谷那里现在只有两万,败局已定。 若撤的及时,他们占领了洮州,算得上不输不赢。若撤不及时,大军溃败,洮州跟着危险。再给唐军反夺回去,可就输惨了。 “撤!” 念及于此,乞力徐也体现了一员宿将知进晓退的决断,下达了撤军命令,在下达撤退命令的同事,叫来了心腹做好殿后工作。 “退兵了!” “退兵了!” “退兵了!” …… 千言万语,此刻在金城城楼上就汇聚成了这三个字。 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高呼着,拥抱在了一起,有的甚至留下了泪水。 为胜利而喜,为守住自己的家人而喜,为自己能够活下来而喜。 裴旻看着如潮水后撤的吐蕃军,看着准备拔营而走吐蕃大军,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吐蕃军这种以伤换伤,以死换死的打法最不明智,却也最难应对。虽然只是短短四天,可是于他而言就跟经历了半个月一样,六千可用的兵卒受伤的且不说,阵亡的就超过一半。 为了补充兵源,他已经安排壮丁百姓做短暂的训练,决定让百姓登城防守。幸亏还没有走这最后一步,吐蕃退的正是时候。 “副使,退兵了,我们守住了!”杨云高兴的如同一个小孩,经过这些天的实战,他进步的极快,在指挥兵卒上,以不可于昔日同日而语,“要不要我们追上去!想要跑,没那么容易!” 裴旻看着已经打出胆气来的杨云,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追击不及,对方的指挥经验老道,不是易于之辈。安排殿后是必然的,我们现在哪有实力与他们野战!老老实实的休整才是上策。” 杨云看着一个个大喜过后累得如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兵卒,遗憾道:“可惜了,还想再得一份大功。” “哈哈!”裴旻笑道:“守住金城,斩杀两万余吐蕃兵士,以是不小的功劳了……不过你说的对,有功劳不捞怎么行,好好休整,蚊子再小,也是肉。”他看着一步步撤退的吐蕃军,眼中细细盘算着。 “副使!” 裴旻正琢磨着琢磨捞一笔。 鲁钰押着伊里窦走上了城头,“这混蛋藏在猪圈里,现在才抓着。” 裴旻冷笑的看着伊里窦。 伊里窦给那冰冷的目光一触,全身颤抖如大神上身,面色青紫。 “别怕,别怕!”裴旻笑着道:“多亏了你,我才能多宰三千吐蕃贼子,这有你的功劳。”说着他不顾伊里窦身上的猪粪气味,勾搭着他的肩膀将他死死搂着。 伊里窦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露出了求生的欲望。 裴旻笑着对城楼上的唐兵道:“还有力气的,跟我一起喊,好走,不送!” 在他的指挥下“好走,不送!” 四字响彻天地! 伊里窦一时间不明白原因,转念一想,却明白过来,高声咆哮,想要挣扎,却给裴旻死死的搂着,动弹不得。 吐蕃人听不懂中原话,裴旻不管,但是吐蕃大将一定听得懂。 “不要觉得我狠,也别跟我说什么祸不及家人!跟你险些害的我金城满城皆屠相比,我够仁慈的了!”裴旻说着手上劲力越用越大,活活的将他勒死了。 他相信若乞力徐或者别的认识伊里窦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以为伊里窦跟唐军串通的。 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去吧! 第二十二章 功高遭嫉 按兵不动 渭源军马场! 随着军马的撤离,军马场只剩一个巨大的空盒子。 王海宾意气风发的将军马驻入其中,连安营扎寨的时间都免了。 经过邢水血战,王海宾打出了自己的威势,打出了大唐的威势。他的勇悍以及用兵的大胆无前,让统帅中军的薛讷都叹为观止,认可了他的实力。亲自下令调遣三千骑兵,给王海宾补充损耗。 王海宾也不辜负薛讷的信任,再次于渭州击破豪岐的游奕军,将吐蕃三路游奕军杀的闻风丧胆。 王海宾出色的表现再次赢得了薛讷的嘉奖,将王海宾的先锋军改编为前军,分别调以马清为左翼,孟林为右翼,威逼吐蕃驻扎之地大来谷。 王海宾的地位也突然提升了,从一小小军使,成为了指挥三万前军的大将。 这种差别待遇,让王海宾的旧部特别兴奋,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自己的上司,军功赫赫,他们这些当部下的自然是与有荣焉。 “这么说,吐蕃是打算跑了?”王海宾擦拳磨掌,眼中竟是兴奋的神色。 斥候颔首道:“跑没跑,属下不知,只是他们已经将羊群赶往长城堡方向,确实有向长城堡撤退的迹象。” “错不了!”王海宾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地图,细细查阅,手指着金城道:“金城肯定没有落陷无疑,要是落陷,他们定会在大来谷跟我们堵住我们西进的路。定是金城他们破城无望,打算退回去与攻城军汇合,一起撤回洮州。” 张澜兴奋道:“王哥说的有理,这人的名,树的影,金城有裴副使在,没那么容易攻克。太好了,金城不失,我们杀了他们近万兵士。金城杀了多少尚不清楚,想来与我们差不了多少,这仗打的可不亏。” 王海宾双眼泛光道:“亏不亏不好说,洮州在他们手上,我们一日没收复,都算不得胜。吐蕃的统帅真不简单,撤退的这般利落,明显是不想跟我们打了。打算撤回洮州,利用洮州的城墙。依仗城墙之利,与我们打接下来的仗。” 张澜忙道:“那可不能让他们如愿了。” 王海宾瞧着张澜,笑道:“不错,有长进。他们如愿,我们就不如意了。不能让他们如愿,应该主动出击,将他们大军消灭在洮州外,只要他们溃败,收复洮州是迟早的事情。”他起身双手敷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道:“立刻通知马清、孟林让他们立刻拔营出击,与我一到杀往大来谷,不能让吐蕃顺利撤退。同时通知薛大使,让他火速赶来支援,我们的兵力对上大来谷的兵毫不畏惧。加上金城的攻城兵,就吃不消了。” 这话音一落,王海宾立刻擂鼓聚将,呼喝兵卒准备出击了。他行事向来果敢决绝,一但拿定主意,立刻行动。 不过短短的一刻钟,王海宾已经率着本部兵马浩浩荡荡的杀向了大来谷! ********** 在渭源军马场的右侧。 孟林指挥着兵士安营扎寨。 安营扎寨是一个很讲究技术的活,真正是用兵好手,能够从他的营盘布局看出主人的胸中韬略。 这一路上的营寨是顺便安扎的,到了渭源,离吐蕃的大来谷只有十几里远,随时有给袭击的可能,便不能大意了。只是孟林胸中甚无墨水,能够取得今日的地位是因为在唐隆政变中立了不小的功劳。他的营盘布置起来有些七零八落,破绽百出。 “孟兄!” 孟林突听有人叫他,扭头过去却是同病相怜的马清。 孟林策马迎了上去道:“马兄怎么来了?你的营盘立好了?” 马清愤恨道:“丢给副将了,老子才没有闲功夫陪他玩。一下小小的军使,打了几场仗,还翻天了?岂有此理,反过来刁难老子!” 说起这事,孟林眼中也充满了不岔。 他们前军今日一起过了渭源,渭源军马场是天然的营帐,军队一起驻扎进去还是容纳的下的。 王海宾却提出了异议,大军拥挤在一起,影响兵卒的调配,遇到敌袭时,不方便反击。根据地形地势,他让孟林、马清安排到了渭源军马场的左右两侧,形成犄角之势。 这本是一个高明的决定,但是孟林、马清却觉得王海宾故意刁难他们,占着打了几场漂亮的战役,目中无人,很是愤慨。 孟林道:“别提他了,晦气。一个小小的军使,官阶都没老子大。爬在老子头上耀武扬威,他是哪什么玩意?” 马清吭哧道:“现在没有,今后就不好说了。没见大使对他的器重,好像少了他,就打不赢吐蕃一样。就吐蕃那蛮夷,换我来,一样打的他们抱头鼠窜……”他还要说话,却见孟林给他施了一个眼色。 马清闭嘴不言。 一骑由远而近。 “孟郎将!” 孟林马上抱拳道:“可是有事?” 来骑道:“王军使收到了吐蕃的消息,判断吐蕃意图撤退,让孟郎将随后追击,与他一起拖住吐蕃大军,待薛大使抵达之后,一同破敌。” 孟林颔首应道:“明白了!” 来骑马上回礼,匆匆而去。 见传令使走远,孟林“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愤恨道:“刚刚扎好营,又要动身,呼喝来,呼喝去的,真将自己当做一个人物了?马兄,你也准备去吧!气死老子了。” 马清亲哼了声道:“老子没收到命令,准备什么!” 孟林突然顿住了脚步道:“马兄,这话何意?” 马清眼中有着一丝嫉妒的目光道:“此战风头都让姓王的一人抢了去,我们出战,败了,我们的事,赢了,他的功劳。他一个小小军使,凭什么指挥老子?” 孟林眼中一阵迟疑,想着自己的官位明明胜过王海宾许多,今时今日却要为他做嫁衣,将心一横愤然道:“老子也没收到命令,他爱冲,自己冲去。” 马清狰狞一笑道:“对了,明明是他贪功冒进,没有知会我们,输了,与我们兄弟何干?我们兄弟按兵不动就是了,他不是了不起吗,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第二十三章 英雄之殇 狄道,夏风死寂! 坌达延、乞力徐已经聚兵一处,站在西南面一处较高的丘陵向战场俯视,两人久久无言。 坌达延十三岁与父亲从军,上阵杀敌,今年四十三岁,乞力徐十四岁从军,今年三十八岁…… 两人一个从军三十年,一个二十四年,水里来,火里去,历经大小战役不下百次…… 对于尸骸遍野的惨状,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但今时今日今刻,他们两人的眼中只有震撼:看着给大军围困在中间的那员唐将,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惧怕。 金城在裴旻的指挥下固若金汤,攻城吐蕃军若算上先锋骑的阵亡,他们付出了两万七的代价,依然没有啃下金城。游奕军损失惨重,三路游奕军对上王海宾没有讨得一点好处,还折损了的万余兵士。若非他们吐蕃早已效仿突厥,养成的打不过就跑的习惯,伤亡只怕不指这个数。 正是裴旻、王海宾的出色表现,吐蕃的全盘计划彻底破灭。 坌达延、乞力徐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是英雄,尤其是在军事上这种做法更是等于将兵士性命视为儿戏。不但无脑愚蠢,反而会祸害大局。 因此坌达延、乞力徐都决定在第一时间撤军,撤的果断决绝。 但是他们想不到唐军竟然识破了他们的意图,面对他们的撤离,唐军大将王海宾竟然毫不迟疑的在第一时间展开了追击。 坌达延最初不打算与之纠缠,边战边退,只想甩开王海宾,免得浪费时间。可王海宾却吃死了他们,不顾一切的猛杀追击,卯足了尽力将他们死死咬住,追逐了一整夜,从大来谷追击到了狄道。 坌达延知道无法善后,若不击溃追击之敌,他们无法安心撤退。又发现王海宾只有万人不到,前来追击的并非大唐三万前军,仅是王海宾一支队伍。 坌达延后悔莫及,大晚上的他辨不清敌军的数量,错失了先手。也当机立断,调集兵马与王海宾拼杀起来。他们有近乎两万的兵,兵力是王海宾的两倍。本以为能够凭借人数的优势将王海宾击溃,从容撤军。 却不料王海宾凶悍非常,在人数如此劣势下依旧与他们杀的难舍难分,任凭他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无法将之击溃,相互胶着。直到日上当空,乞力徐切入战场。 从金城退兵的乞力徐,手上还有三万三的兵卒。三万有生力量的加入,敌我的人数比例瞬间拉大,吐蕃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将王海宾残余的四千兵卒死死分割包围。 以五万兵围杀四千,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王海宾的表现震撼住了他们。在兵力如此悬殊之下,王海宾居然强行撑住了,不断的左突右杀,将他们足足拖延了一个时辰! 看着犹做困兽之斗的王海宾,坌达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薛仁贵!大唐的传奇战神! 大非川之战,唐将郭待封自持身份,不愿听主帅薛仁贵号令,一意孤行,擅自行动,率领粮草辎重出击,意图争功。让吐蕃军神噶尔钦陵军抓住战机,一举歼灭了唐军的后勤辎重队,致使唐军辎重、粮草尽失。薛仁贵因故陷入无险可据,无粮草供应军需的死地,被逼困守大非川,最后被噶尔钦陵四十万大军逼得决战。 当时噶尔钦陵视唐军为瓮中之鳖,不值一哂。却不想困兽中的薛仁贵好似疯魔了一般,在绝对的劣势下,依旧杀的吐蕃上下胆寒,逼得噶尔钦陵约和而还。 虽然那一仗大唐败得极惨,是唐朝开国以来对外作战中最大的一次败绩。但是困兽中的薛仁贵,给当时年轻的坌达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就如今日的王海宾! 大唐尽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 看着咆哮中的王海宾,一时间坌达延神情恍惚:以为大唐好欺负,谁料战役一打响,瞬间就冒出了裴旻、王海宾这样的英雄豪杰。天晓得坐拥万万人口的大唐里,有几个裴旻、几个王海宾,大唐真的是吐蕃能够力敌的? “唉!他撑不住了!”乞力徐看着战场,看着被万军包围的王海宾,心中竟然是五味杂陈,没有半点胜利的欣喜。 坌达延缓过神来,看着王海宾身旁的兵卒越来越少,眼中也露出敬意! 真英雄,不只是自己人,就连敌人都会为之动容。 王海宾看着周边皆是敌军,大笑一声,没有悲壮,只有一往无前的豪气:“儿郎们,还有力气的,跟我冲!”他巨大马槊所指之处,正是敌势最盛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他的同袍,而是数量不少! 他兵器所指的方向,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尽管此刻他身旁只有二十余人,依旧是兵士冲刺之处……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根本无虚去看对方的容貌,除了身后尺寸之地,四面八方皆是敌人! 但凡是面向他奔来的骑兵影子,迎面便刺。丈八长的马槊左右盘旋,左挥右挑,如披瓜斩菜一般,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四根长矛一齐刺向他来,王海宾看也不看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那四骑连人带马倒在地下,被他抛在了脑后。 ********** 张澜的马早已在乱战中死了,面对人山人海的敌人,他跟一群不知名的唐军围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数倍于己的吐蕃兵拼杀。 敌人带给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衣甲上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伤痕累累。 一刀劈向面前的敌人,张澜发现自己猛力的一击,竟然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只将对方劈晕了过去,让自己人践踏而死。 没有任何迟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全新的刀。 五把,还是六把? 张澜早已记不清自己砍卷了多少把战刀,反正一地的兵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只是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尽管他们仍在勇猛地搏斗,形势已近于绝望。 正在他们撑不住的时候,忽然一骑突破层层吐蕃兵,强行杀了进来。 张澜头晕脑涨,勉力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来人,竟是……王海宾,他一手持马槊,另一手高举迎风飘扬的大唐旌旗,全身上下就跟在血海里捞出来一样,气势威不可挡。 “王哥!”张澜大叫了一声。 王海宾笑道:“你小子命大,还没死,杀了几个!” 张澜道:“不知道,够本了!” 王海宾回手一槊,戳死了一名意图偷袭的吐蕃兵,将手中的大唐旌旗插在地上,道:“够本就行!今日无法善终,那就一起赴死吧!小澜,拿着旗,跟在后边,你我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他话音方落,已经催动战马,向前杀了过去。 张澜高吼了一声,高高擎起大唐旌旗,跟在了王海宾的身后,其余兵卒接受感染,汇聚在王海宾的身后! 张澜看着哪咆哮奋杀的身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跟了他,不亏! 奋勇中的王海宾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给染成红色的黑马早已精疲力尽,双腿一软,将王海宾摔了出去…… 张澜闭上眼睛,泪珠滑落,手中旌旗,插在了地上! 抽出了刀……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山丘上坌达延、乞力徐看着那倒下的大唐旌旗,伤感的下了撤退的命令。 突然! 乞力徐对头高吼:“苍天,何其不公!如此英雄,你让他生于大唐,为宵小所害?何不让他长于我吐蕃,成就一世英明!” 他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一个昼夜,唐军前军左右翼两万人,竟无一援兵,个中缘由,哪里还需细说! “走吧!”坌达延知道时间不多了! 王海宾以不足一万的兵卒,强行托住了他们半昼一夜,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看着远处烟尘滚滚,坌达延更是心急火燎。 ********** 同为前军的孟林、马清终于一起抵达了战场,看着满地尸海,两人的眼中竟有一丝快意。 马清愤然大吼:“天杀的王海宾,就为了贪这小小的功劳,累得我大唐上万将士给你殉葬?你就不怕,受天谴嘛!” 他早已跟知情人士串通商议好了,不是他们不支援,是他们不知道。是王海宾贪功冒进,为了独揽大功,擅自追击吐蕃大军,为吐蕃大军所困。等他们天明时,得到消息,率兵前来支援,一切都晚了。 孟林也刺红了眼睛,咆哮道:“兄弟们,看看、看看,这都是吐蕃贼子造的孽!你们能忍受贼寇杀了你们的同胞,从容离去?” 万千兵卒哪里知道详情,见同胞血肉模糊的惨状,一个个都起了敌忾之心,粗着嗓子吼道:“不能!” 孟林手中长枪直至南方,喝道:“既然不能,随我杀上去!” 两万兵卒同仇敌忾,化作一道洪流,冲向了吐蕃撤退的方向。 他们不只是要诬蔑王海宾贪功冒进,致使丧师万余,还要窃取王海宾的战果……对着撤退的吐蕃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第二十四章 颠倒是非 蔚蓝的天空,红色的草地! 狂风卷起漫天血腥,天地间似乎只有风在肆意咆哮,却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裴旻在高丘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鲜血浸透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青草染成了红色,散发着妖冶的气味。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四方,视线范围内的整片草地都是停尸之所。 “究竟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能有如此惨况!”裴旻无法在脑海中想象,眼前的惨景,毫不亚于金城城下那烧成焦炭累积如山的尸体。 “走!” 血腥味还未消散,说明战事并没有结束很久,吐蕃大军应该就在附近! 金城一役,城中的守兵都拼的差不多了。裴旻休整了一夜,凑上四百雇佣军才整出一千三百可用的军势。这一千三百兵卒并不能派上什么大用,可蚊子再少也是肉,多多少少能够换得一点功绩。 他们从吐蕃缴获了四千多匹军马,此时一人三骑,速度飞快。 奔行了三十余里,便听得前面喊杀之声大震,显然是两支人马正在交兵。 裴旻并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领着千余人迂回着来到了右侧的丘陵,在高处望向眺望:只见唐军、吐蕃军交错拼杀一处。 吐蕃军显然是殿后部队,不计伤亡的堵着唐军前进的道路。 而唐军旌旗挂着“薛”字,当先一人却是一员白发苍苍的老将,手中挥着一把硕大的方天画戟,纵横绞杀当者辟易,竟无人敢撄其锋,正是老当益壮的薛讷。 裴旻瞧得眼热,心道:“太公威风不减当年!”他也只是如此一想,薛讷当年的威风,他又何尝见过。 当即不由分说,直接从丘陵上俯冲而下。他没有与薛讷汇合,而是直接冲向吐蕃军帐大纛之处。 他以看出优劣势,唐军已经占据主动,吐蕃溃败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撼动对方军帐大纛,吐蕃殿后军将会在瞬间崩盘。 裴旻这异军突起,击打在了吐蕃殿后军的三寸要害,瞬间将吐蕃堪堪维持的建制打破,溃败而逃。 “太公!”裴旻向着薛讷迎了上去。 薛讷赤红着眼睛,向他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他昨夜得到王海宾的消息,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丢弃所有笨重辎重,轻装简行加速行军。 为了配合王海宾的战术,他将军中所有骑兵聚集起来,凑成两万之数,亲自率领追击吐蕃,中军步卒皆交由郭知运统帅,让他直逼洮州。 一路奔袭,追上了吐蕃的撤退军,得知了王海宾阵亡的消息。 当前军情紧急,他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想着王海宾如此人物,竟然为吐蕃所杀,心中愤慨,将怒火都宣泄在向奔逃的吐蕃军身上。 吐蕃军给王海宾拖了许久,体力早已消耗过巨,又在亡命奔逃中,除了冒着必死信念的殿后军,其余不堪一击。 薛讷、裴旻与孟林、马清所部一路追杀,一直追至洮水,缴获了吐蕃三万军马,四十万头牛羊,大破其众。 吐蕃兵四散逃窜,薛讷分八路骑兵四散追击残兵游勇。 又传令诸将集结,准备攻取洮州。 裴旻察觉薛讷情绪有些异常,并没有追逐那胜于的小功小绩,而是陪在他身侧,低声询问缘由。 薛讷见裴旻如此关心他,心中也好受一些,道:“太公看重的一员大将阵亡了,心底有些堵。” 裴旻想着金城的惨况以及先前见到的惨景,劝慰道:“太公,战场之上,生死难以预料。” 薛讷握着拳头道:“道理太公当然懂,只是他死的不值当……”正说着,孟林、马清两将大步走了过来。 薛讷话还没有跟裴旻说完,已经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大步上前一拳一脚,打的孟林抱着肚子跪在了地上,马清直接一个筋斗摔飞了出去,一时间起不得身。 “大使,你这是为何?”赶上来的白道恭上前挡住了薛讷下一步的行动:“这有话好好说,哪有殴打功臣的道理。若不是孟、马两位将军纠缠着,吐蕃大军早就跑没影了,岂有现在的大胜。” 薛讷瞪着孟林、马清道:“有什么好说的,无视军令,坐看友军被屠,算什么功臣?” “冤枉!大使如此冤枉末将,末将不服!”马清怒气冲冲的回瞪着薛讷道:“末将知道大使信任王军使,对于他的死,末将也深感遗憾,但将他的死,归罪于末将,末将不服!” 孟林抱着肚子道:“明明是他贪功冒进,想要独揽军功,末将也是不服!”他似乎伤的极重,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贪功冒进! 薛讷听到这四个字,气得大笑:“好一个贪功冒进!王军使察觉了吐蕃的意图,特地修书至中军,表明一切,说吐蕃欲退,让我速速率兵支援。表明前军不惧坌达延,担心乞力徐的手中的攻城兵。你们受他统制,他在于我的书信中将你们算计在内,跟我说他独自贪功冒进?本大使是三岁孩童?要不要我将王军使的来信给你们瞧瞧,一并求证!” 马清闻言脸色苍白,跪伏在地,叩拜道:“大使,这末将真的冤枉。末将并未收到王军使出兵的命令,真不知道他的谋划。一言一句,天地可鉴。” 孟林也慌了,跟着叩拜道:“末将毫不知情,也没有收到王军使的传令。昨夜安排好营垒,与马将军商议了会儿军事,各自就睡去了。直到天明,我们才发现王军使的营地,人去楼空,不知缘由。末将与马将军不敢贸然妄动,只能安排斥候跟着足疾去找军使下落。不想探知军使为吐蕃大军包围,这才匆匆起兵,去营救王军使,只是晚了一步。并非末将诬蔑王军使贪功冒进,是我们确实没有收到他的调命,见他孤军出击,只能这么想。” 白道恭质问道:“王军使出兵,你们毫无察觉?” 马清道:“我们本想跟王军使一同驻扎军马场,是王军使认为调兵不便,让我们分开扎营。三营形掎角之势,相互隔着好一段距离,王军使是犄角尖,我们在其后,真不知他营情况。” 白道恭看着薛讷道:“会不会遇上了吐蕃游奕,以致于调命没有传达?” 第二十五章 另有隐情 布局 白道恭的话让薛讷迟疑了起来。 他与王海宾有过几次接触,知他懂兵知兵,性子豪爽,用兵大胆,一往无前。以他的脾性,一但发现吐蕃欲退,传令与追击定会同时进行。而不是等候传令兵回来,三军一起行动,延误战机。 不排除确实有传令兵没有传至,为吐蕃游奕军所杀的可能! 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诸将也在这时先后赶到。 听极缘由,康海源道:“大使,无视将令,坐观胜负致使丧师,不论哪一项都是天大的死罪。孟、马两位将军与王军使素无往来,也不是惧战怕死之辈。这无仇无怨的,没理由搭上自己。” 杨楚客道:“今日之胜,固然是王军使死战之故。孟、马二将拼死托住吐蕃退兵也是关键。不明缘由,惩处有功大将,恐军心不服。” 李昌道:“是非因果,大使调查清楚再行定夺不迟,何必急在一时?” 赵成恩亦道:“我军方刚大破吐蕃退兵,当前之要是收复失地。” 他们你一言,我一言的多为孟林、马清说项。 薛讷见军心如此,心中怒火稍歇,暂时放下此事,传令三军南下洮州,收复洮州失地。 裴旻尚不知情况,一直没有插话,见诸将领命而去,这才问起缘由。 薛讷心知自己这位义孙足智多谋,又足以信任,将情况细说他知晓。 裴旻想不到竟然冒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想起今日于狄道附近的惨烈战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叹之余,也为他的阵亡而惋惜震撼。王海宾并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作为表现,跟记忆中的那些名将,又逊色得到哪里? 薛讷皱眉道:“王海宾勇而有谋,说他贪功冒进,孤军出击,太公无论如何也是不信。可诸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海宾是丰安军使,孟林、马清与他毫无瓜葛,确实没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抗命不动。难道,真的是意外?天要亡他?” “此事就让孙儿调查吧!”裴旻亲眼见过王海宾临终前遗留下来的痕迹,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却与之一起在此次吐蕃入侵中大放异彩的大将,有着神往敬佩之念。如此人物,却未能一见,未能一交,实乃憾事,绝不容忍他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要是意外也就罢了,真有什么猫腻,必将彻查到底,遂道:“孙儿是御史中丞,又是防御副使。军中出现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有义务查个清楚。” 薛讷沉声道:“行,你守住了金城,已是大功一件。此番能够大破吐蕃,你与王海宾居功至伟。洮州攻略,就让给别人吧,一人独揽大功是军中大忌。正好能够空出手来,细查此事。王海宾当世英杰,我岂能由他背上疑是贪功冒进的罪,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裴旻应道:“太公放心,孙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英雄蒙羞。”顿了顿道:“太公对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他们可有一定了解?” 薛讷摇了摇头,他常年镇守东北对于京师诸将并不清楚,直至接任防御大使之位后,才跟他们有了一定的接触:发现这些朝中大将都是人精,但是于军事上大多都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应变起来,没几个能上台面。 “你觉得这事跟他们也有关系?不可能吧?” 裴旻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是一路人。太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几个一味的帮孟林、马清说话?朝中之事,本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他们却处处冒头,为孟林、马清澄清。要查孟林、马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需弄清楚,免得坏了大事。” “这事好办!”薛讷回想起先前事情,就是因为几人一人一句的劝说才抵消他心头之怒,瞬间明白了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立刻让人回长安问郭老弟,他在兵部干了多年,对于诸将之间的关系应该特别了解。” 裴旻道:“一有消息,速速告我知道。吐蕃大军以败,洮州唾手可得。孙儿也不去掺和一脚,我去实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 同一时间! “你真大胆!”白道恭怒瞪着马清,气得几乎打起了摆子。 马清底耸着头道:“卑职是依照将军的吩咐行事的,将军怎么怪起卑职来了?” 白道恭低喝道:“我是让你想办法,拖王海宾后腿,让他大败。以证明我的建议才是万全之策,你却将他逼死了?” 马清委屈道:“将军,这真怪不得我,吐蕃已经打算撤退。我若不动手,功劳全让王海宾夺去了,那时候王海宾一战成名,而将军的馊主意,将会为后世耻笑,卑职也是无奈之举。这才狠下心来……” 白道恭脸色阵青阵白,低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事情可办得妥当,别给薛讷、裴旻抓住把柄。” 马清自信满满的笑道:“将军放心!” ********** 告别薛讷,裴旻带上杨云、肯德里克十数人离开了洮水临时军营,来到了渭源军马场,分别在三军营地过了一眼。 王海宾一分为三,将三支部队的营寨以犄角的形势分配,正是高明之举,一寨有难,两处支援。不论机动应变,远胜全部挤在军马场里。只从这个细节,便能看出王海宾胸中却有韬略。不过也如孟林、马清说的那样,三营间隔一定距离,在这白天都看的不甚清楚。王海宾晚上出兵,他们若没有收到消息,确实有可能毫不知情。 他们说辞,并没有什么毛病! 裴旻闭眼细细思量: “昨夜安排好营垒,与马将军商议了会儿军事,各自就睡去了。” “直到天明,我们才发现王军使的营地,人去楼空,全然不知缘由。” “末将与马将军不敢贸然妄动,只能安排斥候跟着足迹去找军使下落。” “不想探知军使为吐蕃大军包围,这才匆匆起兵,去营救王军使,只是晚了一步。” …… 孟林、马清的说辞,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突然一个细节,在他脑中闪现!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盛怒,毫不犹豫的道:“杨云、肯德里克,你们分别向左右向西方迂回,绕一个大圈,去先前我们路过的战场,抵达目的地后,直接快马回来。”他又点了五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前往王海宾阵亡的战场,迅速赶回。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兵士骑马慢行的。 两个时辰之后,杨云先行回来,又等了一刻钟,肯德里克赶了回来。除了那个骑马慢行的,所有安排出去的人,回来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得出如此结果! 裴旻脸上抹上了一层寒霜,他又安排兵士往来军马场与孟林、马清的营地,寻找尸体。 果然! 在彼此营寨相会的途中,分别找到了两具尸体。 “证据”有了! 这就是证明孟林、马清清白的证据,他们没有收到王海宾传讯的证据。 裴旻将两具尸体带回了军营。 薛讷看着两具尸体,怔怔发呆,好半响才道:“难道真是天意?” 裴旻看着一脸伤痛的薛讷,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有一种预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孟林、马清的按兵不动,或许还有更加深沉的意义。那么多大将军、将军为他们说好话,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只有等郭元振的消息,才能确定他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等了四日,薛讷的心腹送来了郭元振的密信,信中将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等人的关系,详细的理清道明。 裴旻看着郭元振的来信,脸上的寒意更盛。 薛讷惊疑的看着裴旻道:“难道还有隐情?” 裴旻笑道:“太公等着看好戏吧,孙儿会给王军使讨个公道的。尽管我不知缘由,但是所有参与其中意图包庇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是笑着说的,可薛讷却从那笑容中,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薛讷一脸的震撼,沉声道:“真有那么严重?” 裴旻颔首道:“此事恐怕就我们少数几个蒙在鼓里,就算他们不是幕后黑手,这包庇罪绝对跑不了。” 薛讷忽道:“或许我知道缘由,当初我开军事会议的时候,王军使曾反驳过白道恭的主意。只是他堂堂四品将军,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吧!” 裴旻冷笑道:“人心难测!”顿了顿,他道:“孙儿要去长安一探,找个外援,事情太大,一个人,扛不起。”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算上太公一个,我们一起扛!实在不行,就让太公出面。你前程远大,有大好的前景。不比太公,行将就木。” 裴旻摇了摇头道:“太公的好意孙儿心领了,您老是将军,掺和进来反而坏事。”说到这里,他决然道:“于公孙儿是防御副使兼御史中丞,于私王军使英雄了得,不为公理正义,也要为自己的道德底线为他讨个公道。此事由孙儿来处理,最合适不过了。只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必需布个局,布个大局才是。” 第二十六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安抚了李隆基激动的心,姚崇轻柔着隐隐作痛的脑仁,想着现在的朝局,想着未来的政局走向,刚刚平复下去的头疼症又犯了。 想着心底忌惮的那个人物,即便他智深如海,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下朝回府,姚崇翻身下马,正欲迈步进门,却听一人喊道:“姚相!” 姚崇转身一瞧,竟是裴旻,不由一怔,见他神色肃然,颔首道:“裴中丞,请!” 领着裴旻直奔会客厅,姚崇请裴旻上座之后,让人送上了茶水,当然是薄荷味道的。 裴旻高中状元至今,一直是长安的风云儿,话题人物。他的爱好,就如后世的大明星一样,习惯一直为世人追捧。本来大唐并没有饮茶待客的习惯,但是裴旻爱好喝茶,常常以茶待客。这以茶待客渐渐成了风俗,尤其是薄荷味的茶,风靡长安。 裴旻看着姚崇,看着这位赤手可热的大唐第一相,心中有着一定感慨。 对于姚崇,裴旻一直敬而远之。因为他太厉害,雄心也太大。 姚崇文武双全,历仕则天、中宗、睿宗再加现在的李隆基四朝,他年轻的时候,生性洒脱,勤习武艺,以打猎自娱,弓马娴熟。二十岁后,却发奋读书,弃武从文。以孝敬挽郎的身份步入仕途,考中下笔成章举。四十七岁得武则天器重,成为宰相。只是的罪了张易之,给贬黜灵武,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安抚大使。景云元年,姚崇再次拜相,但因得罪太平公主,给贬为申州刺史。而今李隆基即位,他再一次获得了宰相的资格。 连续三次为相,分别得武则天、李旦、李隆基器重,可见姚崇的执政能力确实了得。 历史上将他与贞观名相房玄龄、杜如晦相提并论,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在裴旻看来,姚崇才略不输于房玄龄、杜如晦,但是他心胸却远不及房杜二人。房玄龄、杜如晦不但帮助李世民开创了贞观之治,同时还给李唐王朝举荐培养了大批的有用之才。他们不嫉贤能,唯才任用。 姚崇却做不到这点。 他有房杜之才,却无房杜的心胸。他的行政主张是一言堂,他只需要能将他政策实施下去的人才,不需要与他唱反调,跟他不是同路的大臣。不管对方才能如何,只要在政见上与他不同,他便会毫不犹豫用权术的将之外放,免得威胁到自己。 姚崇担任大唐首相没多久,凭借出色的政治才华,将政务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同时,频频对先天政变的功臣动手。宰相张说,因为他的小报告给贬到相州。同为宰相的魏知古,也因他的计谋罢去相位,改任工部尚书。刘幽求、钟绍京也因为他的弹劾而遭到贬黜。 姚崇的用心明眼可见,他不想见到朝堂上有威胁到他地位的存在,而张说、魏知古这些人,尽管地位在他之下,但是身兼从龙之功,对他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从龙之功而晋升宰相的人,除了郭元振就没有一个逃过姚崇的手心。郭元振能够逃脱,也不是因为姚崇奈何不得他,而是郭元振患病在身,不好下手而已。 所以同为从龙功臣,裴旻对于姚崇根本没有什么好感,相互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裴中丞现身为防御副使,不在军中,却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姚崇不动声色的看着裴旻,多年的大风大浪,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 裴旻笑道:“为解姚相的头疼症而来!” 姚崇轻抬眼帘道:“中丞这是咒我?” 裴旻道:“姚相这是哪里话,旻真心诚意为姚相解除烦恼。姚相治世手段独特,于国于民,大见得利。但是与文武百官却如若惊雷,令之瑟瑟发抖。” 姚崇微微笑道:“本相不知中丞说些什么。” 裴旻依旧道:“正因为姚相的手段凌厉,原本抱团一起的大功将校,为了防止意外,关系更加的亲密。以致于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甚至不惜包庇纵容,相互袒护,成为军中毒瘤。”他说的正是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等人。 唐朝十年未经历战事,近乎二十年,没有调动中央将军外出征战。满朝的大将军、将军大多都是没有经过真正考验的菜鸟。 而这短短的十年间,唐朝经历过过三次政变:分别是神龙政变、唐隆政变以及先天政变。每一次政变都意味着权力的更变,意味着人员的清洗。许多无能之辈,因为所在的位子特殊,从而得到晋升。现今朝堂上的五十几位将军,半数都是因为政变功劳提上来的。 他们没有作战经验,有的是从龙之功,说他们尸位素餐,毫不为过。因为身怀从龙之功,彼此关系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遇上姚崇这样喜欢拿从龙功臣动手的宰相,更是让他们紧密的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形成了一撮不可忽视的力量。 坐看胜负的马清,就是这个集团中的一人。 要对付马清,揪出他的幕后之人,首先就要撼动这些抱团取暖的将军团体。 裴旻因王海宾的惨死,下了决心:既然他们无视马清、孟林触犯那不可饶恕的罪,意图包庇,为他们洗脱罪名。干出这种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事情,那么他们一个也别想脱身。 姚崇依旧神色不改的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旻自不隐瞒,将王海宾之事,告诉了他。 姚崇听王海宾这样的大将英雄竟然如此死于宵小之手,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温怒,淡淡的看着裴旻,心中迟疑不定。 裴旻笑道:“跳梁小丑,自然不在姚相眼中。姚相作为大唐首相,地位高高在上,想来唯一能够让你头疼的,只有我裴旻一人了!” 姚崇眼中瞳孔微微一缩,面上毫无异样,心底却起了滔天巨浪,心道:“这小狐狸竟然看穿了老夫的心事!”随着刘幽求、张说、魏知古这些人,一个个的让他拉下马,他心底最忌惮的只有裴旻一人。 裴旻的地位远不及刘幽求、张说、魏知古这些老臣,但是他所在的职位特殊……御史台,能够监察百官的御史台。 这百官,自然包括姚崇这个宰相! 裴旻深得李隆基器重,身怀从龙之功,又执掌御史台,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近日又在吐蕃入侵中,立了大功。在政务上还提出了束水冲沙法以及募兵制,军政双全,文武齐备。这年岁之小,功勋之巨,古往今来也只有霍去病可以与之相比。 裴旻如此年轻,已经做到这点,如何让姚崇不忌惮! 姚崇还想自己再当十几二十年的宰相呢!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裴旻眯眼看着姚崇。 姚崇依旧是那幅古井不波的模样。 裴旻叹道:“算了,看来旻与姚相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旻对姚相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姚相却拒人千里。好吧,我告辞了。” 姚崇终于开口挽留道:“中丞这是干什么,这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事情想的慢一些,应该体谅。中丞大人有事直说。” 裴旻骂了一句“老狐狸”,笑嘻嘻的道:“姚相有所不知,旻最大的心愿不是在治国方面有什么建树,而是效仿汉时霍骠骑,为我大唐开疆扩土。在御史台任职,并非我愿。只是陛下器重,呕心沥血而已。此间事了,我欲向陛下请辞,镇守边疆,为我大唐茂守边关!” 饶是姚崇城府再深,也给裴旻这话镇住了,这古往今来只有官员求着向京师调的,哪有自请茂边的? 裴旻见姚崇有些傻眼,心中也有小小得意:其实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这长安他地位太高,根基却又太浅,头重脚轻,遇上大风大浪,迟早遭殃。与其在长安的乱流中跟一群势力实力在他之上的人,勾心斗角,不如出去。以他现在的地位,加上这一次所立的功绩。若是外调茂守,至少也是刺史级别的大员,手握军政大权,是为地方最高官员,诸事一言而定。 正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没事练练兵,治理治理民生,欺负欺负境内的恶霸地痞,有事的时候,打打吐蕃、打打突厥,有功绩拿,还免去勾心斗角,不要多快活。 如果干的出色,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混几个节度使当当,手握十几万大军,那多威风。等到根深蒂固,再回京师也是不迟。 既然姚崇如此忌惮他,不如用他不稀罕的东西,卖姚崇一个面子,让他帮着自己最后大闹一场。 姚崇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裴旻,道:“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放弃一切,值得嘛?”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值得!王军使如此英雄,值得为他大闹一场。” 姚崇热血上头,起身道:“中丞高义,只要中丞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崇自会鼎力相助,不让我大唐英雄,枉死疆场!”他绝口不提交易之事。 裴旻心底骂了一句:“老狐狸!” 姚崇也在心底骂了一句:“小狐狸!” 第二十七章 台狱开张 动刑 离开相府,裴旻立刻返回御史台。 对于裴旻的到来,全台上下都大感意外。 这前线大捷,方刚传达不久,长安一片喜庆,裴旻不在前线,竟到了长安。 得到消息的王小白第一时间赶了上来,他健步如飞,才短短半月不到,下盘功底愈发深厚。本来他天赋异禀,腿上功底扎实。缺少的正是一门高明的武技发挥他的特长,裴旻赠给他的金刚腿法,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兼之他为人实在,吃得了苦,功夫进步迅速,不能同日而语。 “中丞,您没事太好了!” 裴旻端详了他一会儿,道:“几日不见,功夫大进,可喜可贺!没时间细说,你去台狱,将我御史台的刑具都拿出来,让人洗刷干净。不是台面的,是仓库里的那些!” 当初御史台来俊臣酷法严苛,狱卒能人辈出,纷纷发明了惨无人道的刑具若干,将御史台刑讯室变成了人间活地狱。在御史台的刑具下,无一人扛得住,犯人信口开河,造成大量冤假错案,往往一个很小的案件,株连家属、三族甚至九族。朝野上下大为震惊,百姓噤若寒蝉,大臣上朝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相互之间问候得靠眼色和小动作。 也是因为如此,御史台天怒人怨,受到千夫所指。那些惨无人道的刑具也封存入库,不敢再用。 听裴旻竟然要启用封存许久的刑具,王小白竟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有御史台里的人,才知道那刑具的可怕,但也没多问,直接授命去了。 裴旻叫上了侍御史萧嵩,监察御史赵沛,领上御史台的的人马刑具,浩浩荡荡的出京,直奔洮州方向。 ********** 洮州! 薛讷一路推进,沿途歼灭了零散的吐蕃残兵,终于兵临洮州城下。 中军步卒也在郭知运的率领下抵达了洮州。 薛讷并没有选择强攻洮州,而是理智的选择笼城,同时还放空一门,任由吐蕃撤军。 针对这项决议,诸将多有看法。认为应该趁势攻城,结束战事,好尽快的论功行赏。 却不知薛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洮州城池坚固,更胜兰州金城,强攻少不得损兵折将。另一方面洮州里全是大唐百姓,逼急了吐蕃守军,赶百姓上城头防守,损失过大。为了洮州城里不到一万的吐蕃兵,赔上近十万百姓,太不值当。 吐蕃大军以溃,洮州只剩孤城一座,吐蕃守兵哪里支持的住,只是坚持了五日,以受不住心理压力,下令撤军。 围三阙一,虚留生路。 薛讷早已安排伏兵等候,安思顺、杜宾客半途截杀,吐蕃军心早已涣散,大溃而逃。 至此,吐蕃全线溃败,失地尽复。 这大胜本是天大的喜庆,然这大胜背后,却是暗流涌动。 薛讷留下郭知运暂时负责洮州军务,率军凯旋。 岷州! 凯旋大军行至岷州城外,早已闻讯的地方官员与百姓备上了酒水,夹道欢迎,以真挚的感情欢迎护住他们家园的英雄将士们。 马清、孟林并骑而行。 马清一脸春风得意,不住的向四周挥手示意:此次战役决定胜负的两个关键,一个是金城防守,另一个是狄道追击战。正是因为他们出色的表现,拖住了吐蕃撤退的大军。这才等来了薛讷的中军,功劳簿上有着他最浓厚的一笔。不算薛讷的调兵指挥之功:他们这路大军,王海宾阵亡,剩下的就是他了。 依照晚年的规定,凯旋大军回京,战功突出的几位将军将会得到皇帝的亲自召见并且设宴款待。想着即将得到李隆基的亲自召见,当面嘉奖,马清就觉得身心飘然,前途一片光明。 身旁孟林的心情,此刻跟马清相差无几。他并非是马清那圈子里的人,是依仗家世晋升的。只是家世并不显赫,能够给他捧上这个职位已经耗尽了一切人脉关系,对于仕途处在绝望的境界,不报以任何晋升希望。也因如此,对于前途似锦的王海宾嫉恨非常。但是经马清介绍,他进了中央将军圈,成为将军圈内为数不多的立有大功的人物,前途平坦…… 两人似乎有心灵感应,相互对视一眼,彼此一笑,心有灵犀。 可就在他们回头的那一瞬间,神色都不由得一变! 在他们不远处,裴旻正领着御史台的人马挡在了他们的路上。 御史台机构特殊,他们的官服一致黑色,在这喜庆的时候,显得特别压抑。 “将马清、孟林拿下,上枷,带铁圈笼头!”裴旻看着志得意满的马清、孟林二人,想着他们做的事,连话都不屑跟他们说,直接下令拿人。 王小白与一众巡按气势汹汹的涌上前去。 马清、孟林神色骤变,正想说话,却已被巡按强行拽下马背,套上了枷锁。 马清的亲信想要上前制止,一只脚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劲风迎面而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心中骇然,这一脚若踢在实处,自己这张脸就给毁了。 马清是给强行拽下马的,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想要反抗,王小白拉着一根铁链用力一扯。 瞬间马清凄惨无比的叫了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在地上打着滚儿,不住的用脑袋撞地。 铁圈笼头! 御史台传奇人物来俊臣发明的刑具之一:是根据拶刑演变出来的刑具。所谓拶刑就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俗称夹棍。而铁圈笼头是套在犯人脑袋上的铁夹棍,只要一拉铁链,四面铁套会瞬间夹紧,好似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给犯人带来痛不欲生的感觉。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犯人。 根据御史台的资料记载,来俊臣曾经用铁圈笼头将一个活人的脑袋硬生生的夹爆。 裴旻已经对御史台的人说明马清、孟林的罪名,想着王海宾如此英雄,竟让马清、孟林这样的小人所害,义愤填膺之余,下手也有点不知分寸。 对此裴旻自然视若无睹。 孟林见马清如此凄惨,想起铁圈笼头的可怖,哪里还敢妄动,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身子却如大神上身,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动,双眼一黑,竟是直接晕过去了。 他们前军的动静,引起了后方诸将的注意,白道恭看着惨叫的马清以及晕过去的孟林,脸色铁青喝道:“裴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功臣!” 裴旻冷笑道:“是不是功臣,审过才知道。带走……” 第二次! 这白道恭第二次为孟林出头,裴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知他必定是知情人,审过之后,所有知情人包庇者,一个都跑不了。 “谁敢?”白道恭急眼了,怒喝:“御史台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拿人,简直无法无天,就不怕影响过大,造成兵变?” 裴旻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话:“御史台查案,干涉阻拦,一并带走,压回台狱审问!” 人的名,树的影! 御史台台狱的可怕,即便是狄仁杰这样的人物名相都受不了,常人岂敢涉足。 白道恭或许想要将事情闹大,逼迫裴旻放弃调查。但是御史台负责的案子,除了皇帝李隆基谁敢干涉?至于兵变什么的,裴旻全然不惧,有薛讷在,就凭白道恭他们,还没那个能耐。 看着毫不留情面的裴旻,看着惨叫的马清,白道恭真的慌了。 裴旻没有在外边私设刑堂,直接将马清、孟林押回了长安,带回了御史台。 至裴旻入御史台后,御史台的台狱终于开张,迎来第一次的贵宾。 没有半点的迟疑,裴旻在马清、孟林于台狱报道之后,展开了审问。 马清、孟林各自在不同的刑讯室。 马清一路上反抗的最为激烈,裴旻决定自己亲自伺候他! 看着面前的裴旻,马清满口血沫的叫道:“裴旻,你滥用私刑,冤枉忠良无辜,我跟你没完。” “还在说胡话呢!”裴旻恨道:“王军使用他的勇悍为证据,证明了他是为你们这种宵小所害。今日我就要为他讨个公道……”说着他语气变得森然:“先给你梳洗梳洗身子!” 他之所以能笃定马清说谎,正是因为王海宾的勇悍。他在吐蕃近乎五万大军的围杀下,坚持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就是这多出来的一个半时辰,让马清、孟林说辞中有着严重的漏洞。 马清、孟林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将自己置身事外,表现出了他们积极营救王海宾的态度。却忽视了一点,依照他们的说法,在时间上是来得及支援王海宾的。可事实却表明,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一会儿,才抵达战场,多出了一段真空时间。 不管马清、孟林有没有收到王海宾的传令,坐观胜负这条罪名已经坐实了。 马清还不知裴旻口中的“梳洗”是什么意思,但见王小白拿着铁刷子走向了他,方才反应过来…… 梳洗自然不是字面伤的意思,而是用铁刷子,将人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的刷下来,直到血肉刷尽,露出白骨…… 御史台的酷刑,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没有残忍,只有更残忍! 第二十八章 难得糊涂 一起施压 裴旻执掌御史台,一直牢记御史大夫程行湛的话,御史不是酷吏,御史台的职责是监察预防而不是成为恶名昭彰的酷吏。 在位的这些日子,裴旻一直避免开台狱,用刑法开路。凡事讲究人赃并获,让人心服口服。 直到今日今日,马清、孟林的出现,裴旻改变了自身的处事原则。他无法理解二人的思想,也不屑去领会他们的险恶用心。 对付马、孟这种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点屁大的理由,坐视王海宾以及他麾下的万余唐兵丧命疆场的混蛋毒瘤,不用非常手法,也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对于他们也根本无需讲究什么人道,有什么刑罚,用什么刑罚。 裴旻初到御史台的时候还觉得来俊臣这千古第一酷吏所创出的刑罚过于残忍,现在却觉得用来俊臣的刑罚对于马清、孟林这样的人,正是物尽其用。 铁刷子在马清身上梳滑而过,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印迹,毛糙的铁尖尖带起一块块皮肉,鲜血淋漓。只是刷了六道,马清已经支撑不住,晕阙了过去。 “水!” 到了台狱的刑讯室,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哪有想晕就晕阙的道理。 冰冷刺骨的水扑在了马清的身上,这是特地从地窖里找来的冰块融化的冰水,刺激性极强。 马清还没有昏够十息,已经给泼醒,看着面前的裴旻,眼中有着痛恨愤慨,更多的却是惊惧。 “先给他治伤!”裴旻很是大发慈悲,看着马清血淋淋的脊背,挥了挥手。 马清朦胧着眼睛,看着渐渐走近的巡按,脑中泛起了不好的预感:看着他们手中湿漉漉的厚布,又看一人手中的木桶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惊骇的大叫起来:“不要,不要,裴旻,你不是人……啊……”他还没骂完,已被凄惨无比的叫声代替。 一名巡按将木桶里的东西倒在了马清的后背,成千上万只个大饱满的蚂蚁,惊慌失措的在马清血淋淋的背上爬着,厚布重重的盖了上去! 厚布沾满了盐水,盐水消毒,而蚂蚁有抗炎生肌的功效! 以盐水消毒,以蚂蚁生肌,正是治疗铁刷子造成伤害的不二妙法。至于蚂蚁惊恐下乱爬乱咬以及盐水对伤口的强烈刺激性,就不在考虑之内了。 但看马清脸红脖子长,吼叫的嗓门沙哑,眼珠子都要暴眶而出,便可知他现在的感觉是如何的酸爽。 这也是御史台的可怕之处,御史台的刑罚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再严酷的刑法,都不致命,而且都有医治的方法。同时医治的方法却也是一种惨绝人寰的酷刑。 “裴中丞!” 裴旻看着马清的惨样,感慨来俊臣真是酷吏中的标杆人物,在这方面实在厉害。想着因为他而死的王海宾以及那万余忠魂,心中大有畅快之意。 听有人叫他,寻声望去,却是侍御史萧嵩。 大步走了出去,裴旻拉着萧嵩走远一些,道:“不会那孟林就招了吧?”他看见了萧嵩手中拿着一份供词。 萧嵩眼中难掩怒火,颔首道:“招了,才尝试了两种刑具,就扛不住的招供了。不只是坐看胜负那么简单,他们是无视将领,杀害传令使,是精心预谋的惨案!” 裴旻心中早有如此预感,尽管他只有马清、孟林坐看胜负的考证,可心底一直觉得传令使死的有些巧合。比起两位传令使分别让吐蕃游奕巧合射杀,更相信是人为可能性大一点,只是没有实据。接过萧嵩手中孟林的证词,一字一句,看的他怒火上涌,几乎气成了关公脸:孟林的原因竟然是嫉妒,仅仅是嫉妒就因为马清的挑拨而选择按兵不动,导致王海宾阵亡,一万儿郎葬身疆场…… 萧嵩恨道:“马清、孟林可恶之极,罪该万死!中丞,假若孟林招供的是事实,那马清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用孟林的供词,可以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早日招供。如果孟林推卸责任,供词不实。也可以从马清身上找到突破口,得到实情。” 裴旻给了萧嵩一个大拇指,利用马清、孟林两人的私心,通过彼此的信任崩塌而套出实情。这是审讯的基本,也是最实用高明的手段,只是…… 裴旻无动于衷的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直接动刑?刑罚是一种手段,是最底下的手段。代替刑罚的手段有很多,要让马清、孟林招供,不一定用刑罚。我有不下五种法子在不动刑的情况下,逼出实情。每一种都比动刑高明,而我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他这不是吹牛,最简单的方法,他已经想到了。娇陈与他关系不错,又身怀易容绝技,只要让她出手分别易容成马清、孟林的模样,让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揭短。彼此的信任崩塌,稍微暗箱操作,就可以套出一切。完全不需要粗鲁的动刑。 但是人难得糊涂一次,对付马清、孟林何必用这么高明的办法? 最愚蠢的死办法才最适合他们! 拍了拍萧嵩的肩膀道:“难得糊涂,懂不?孟林招了,马清没招,这供词也未必全真,也许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这不下狠手,孟林是不会如实招供的。” “明白!” 裴旻说的这么清楚,萧嵩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 裴旻这明摆着是存着泄愤的心思,将孟林、马清往死里招呼,根本就不是为了供词而严刑拷打他们。想着孟、马二人的所作所为,若根据常理而行。招供,上报,然后朝廷惩处,这一套程序下来的惩罚,相对他们所作所为,实在太便宜他们。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萧嵩念了两遍,回头去找孟林麻烦了。 ********** 奉天军营! 比起裴旻十数人的御史台囚车队! 薛讷大军的行军速度要慢上几倍。 在裴旻入京,展开针对马清、孟林审问的时候。薛讷才领着大军,抵达奉天军营。 此时此刻,白道恭几乎都要急疯了。 找来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秦义礼等人,一起商议。 他们这群人不是大将军就是将军,都有一个特点,是唐隆政变、先天政变而晋升的功臣。 “老康,你这是害苦我了!”白道恭哭丧着脸。 康海源长吁短叹,道:“我哪知道马清那小子如此胆大妄为,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只是让他给王海宾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哪里想到,他竟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将我们逼到如此境地。” 李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两人道:“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裴旻那小子有点玄乎。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擒拿马清、孟林,定有把握。进了御史台,哪有不招供的可能。什么时候招供,不过是时间问题。一但马清招供,我们在场的几个都有份参与,没一个跑得了。必需想个办法,将事情压下来,不能让裴旻继续查下去……” 李昌说的是大实话,可就是这大实话,让他们全无办法。 裴旻是长安的风云人物,他的脾性以及事迹,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水火不侵,是朝堂里的官员私下形容裴旻的处事风格。 在他执掌御史台期间,不论是谁,只要犯在他手里,没有一个跑的了。 越想众人越是心悸,想着自己今日的地位,眼看就要烟消云散,无人可以接受。 秦义礼咬牙狠道:“只在不行,我们……”他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一脸的的阴狠。 他话音一落,却见几人都用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秦义礼细细一想,脸上一红,才想起裴旻是李隆基亲自册封的“天下无双”,虽说是李隆基自己一人之意,可目前为止还真没人能够打赢他。他的剑术武艺是公认的厉害高明,且不说从哪里找能打的赢他的刺客。就算找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旻若有个三长两短。以他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龙颜盛怒之下,谁受得了? 他尴尬的一笑,忙道:“我这不是急的上头了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相对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我们不好过,他也别想好受。” 赵成恩眼中也露出了一丝阴狠,道:“小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非常时刻,用非常的办法。我认识一人,他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他想我们死,我们先让他死!” 几人互望了一眼,算是默认了。 杨楚客这时突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这身在官场,关系至关重要。我不信裴旻真有那个胆子,将我们所有人都一起关进他御史台的台狱!” 白道恭、康海源、李昌等人眼中一亮。 他接着狠声道:“我们党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我们在座的几人,足够让他忌惮三分。若我们将朝中的人一起联合起来,一起向他施压。我就不信,二十几个四品以上的大员,一起向他施压,他还有胆翻天?” 第二十九章 掉坑了 面对御史台那花样百出的残酷严刑,马清没有撑过半日。 原本愤怒痛恨的眼神,渐渐转为惊惧害怕,视若蛇蝎。 “你有事情对我说?”裴旻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马清,高跷起了二郎腿,带着几分戏谑的看着他。 马清给他整的极惨,背心没有一块好肉,不是给铁梳子刮剃的就是让蚂蚁给咬伤的,十指粗的跟胡萝卜一样,脚心通红,闪发着焦炭味。所受之伤都是不致命之处,以至于就算马清受到各种各样的花式虐待,依然保持着清醒,感受身体各处传来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现在的他整个人跟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爷……”马清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见,早已喊得破音。即便如此,他依然尽可能的大声说话,免得激怒面前这位煞星:“小人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敢有半点的欺瞒!” 裴旻冷笑道:“那你就说吧,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事情是由第一次军事会议而起,白将军提出了求稳的策略,给王军使反驳了。康将军为白将军说话,让王军使说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将军、康将军都是四品大将,在他们眼里王军使这芝麻绿豆的小官,公然在军事会议上扫他们颜面,对他有着强烈的不满。背地里不只一次说王军使的不是,等着看他笑话……” “只是王军使连战连捷,给白将军、康将军带来了极大的不安。王军使的胜利,等于他们的愚昧,传扬开来,他们面上无光。想用一场败绩,证明他们的战术策略是对的。赵、李两位大将军也在旁边推波助澜。几人这才合计着,让小人算计王军使,还许诺了很多的好处。” “那天抵达军马场,孟郎将意图在军马场驻扎,却给王军使安排到了外头,心中不满气恼。小人想着趁机挑唆,前去孟郎将的军营,途中却遇到了传令使,得知了吐蕃撤军,王军使已经出击的消息。想着白、康二位将军的嘱咐,见四周无人,便将传令使杀了。小人让心腹快马加急去截杀孟郎将那边的传令使,不想失手,还是让消息传到孟郎将的耳中。” “孟郎将对王军使敌意甚大,小的顺道拉着孟郎将一起入瓮。至于那传令使,在他返回时,给我心腹射杀了。” 马清给酷刑折磨怕了,将一切全盘托出。 裴旻皱眉道:“赵大将军也是参与者?”马清说的事情,与他推算的大致相同,但是他一直觉得赵成恩、李昌、马卫等人是包庇者,却不想竟参于其中,推波助澜。 马清道:“都是一起的,他们跟王军使并无恩仇,可小人看的出来,他们非常忌惮薛大使。薛大使以白衣摄左骁卫大将军,若此次再得大功,朝中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有可能提升为兵部尚书。赵大将军一直觊觎兵部尚书的职位……王军使得薛讷看中,又立得大功,有极大可能入京为官,成为薛大使的人。以薛大使多年的威望,在京任职,将会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打破京中武将的局面,另起一派。这种事情,赵大将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 裴旻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赵成恩、李昌、马卫他们压根不是什么包庇者,是主谋之一,他们对付王海宾竟是因为薛讷会威胁他们的地位,不想王海宾这样的人物,成为薛讷的臂膀,壮大他的实力。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赵成恩、李昌、马卫这些依仗从龙功劳的官员,自成党派不说,竟还如此排外。薛讷还没有正式在长安立足,只是战时启用。就已经开始谋划排挤了。还真应了一句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对付自己人,手段之绝,直接刷新了他的三观。 见裴旻表情震怒,马清道:“小人将知道的都说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吧。” 裴旻让人将马清招供的供词记下,由马清亲自画押,见他盖上手印。 裴旻道:“没有遗漏的?” 马清颤声道:“没了,真的没有了。” 裴旻起身离开,留给了衙役一句话:“用棍刑帮他通通肠子,也许能让他想些什么出来!” 棍刑并不是用棍子打人,而是拿根棍子,整根没入,俗称爆(ju)。 看着手中的供词,裴旻也忍不住感慨:早知官场尔虞我诈,却不想竟然险恶至此。 想来是因为李隆基对他甚为器重,又在御史台这威慑力十足的位子,才没人算计于他。 “中丞!左羽林大将军马崇求见!”王小白大步走了进来。 裴旻收起了马清的供词,毫不犹豫的道:“小白,出去告诉马大将军,若有别的事,可以请他进来。若是为了赵成恩、李昌、马清、孟林之事而来,就让他回去。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小白如实的将裴旻的话告诉了马崇。 马崇脸色阵青阵白,甩袖而走。 马崇回到府中,从龙一派的将军党心急火燎的迎了上来。他们并没有参与赵成恩、李昌、马清、孟林的事情,但是他们党派同气连枝,而且彼此都很清楚。只要赵成恩、李昌、马卫、白道恭、康海源这些人受到牵连,他们一派也将名存实亡。以姚崇的手段,定会趁虚而入,将他们清扫干净。 于人于己,都不能无动于衷。 右领军将军鲜于庭诲道:“既然裴旻小儿如此不知趣,我们也无需留手,将他妄动御史台刑狱,意图屈打成招,行来俊臣事故散发出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还敢不敢将事情闹大!” 来俊臣最擅长的事情是株连,在他手上就没有小的案件。为了自己的功绩,一点小事他都会将犯人屈打成招,指示他们胡乱攀咬,少则牵连几百,多则上千。 右羽林将军杨敬述也跟着森然道:“只要消息传开,满朝文臣必然观望此事。只要他有胆子将赵、李、马等将军下狱,传言定会将他与来俊臣混为一处,弹劾他的本子,堆积如山,事情也有回转余地。” 在他们的暗箱操作之下,几乎不过半日,御史台意图走来俊臣老路的消息,经由各种途径传扬开来。 尽管御史台在裴旻的治理下,于风评上有了很大的转变,但是抵不过来俊臣带来的可怕,一时间京城上下竟然有些人心惶惶。 尤其是早年深受其害的文官,更是死死的盯着御史台,决不允许类似的事情重演。 御史台瞬间陷入风口浪尖处。 御史台。 “太可恨了!”萧嵩得到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们确实滥用了一点小小的刑罚,可绝对不是滥用私刑。马清、孟林是罪有应得,御史台本就有拷问的权力,追究起来,到顶不过就是刑罚过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竟然给说成了欲开来俊臣酷吏政治之风。 这个黑锅,实在太大!大的御史台背负不起! “中丞,怎么办?”萧嵩愁眉不展的看着裴旻。综合马清、孟林的供词,赵成恩、李昌、马卫、白道恭、康海源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都是主谋从犯。但是现在经过言论这么一逼,若将他们绳之于法,只会给世人留下御史台为求功绩,恶意扩大事态,屈打攀咬,牵连无辜人事。 “以言论逼人!这一手,玩得挺好!”裴旻笑着说道,“走吧,他们既然出招了,我们还不还击,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真怕他们了?叫上人,我们去将所有犯事之人,全部缉拿归案!不掩不藏,大大方方的去拿人……” “可?”萧嵩忧心忡忡,好不容易将御史台的风评挽回,他真不愿御史台再次成为人人惧怕惊恐的九幽之地。 裴旻眯着眼笑道:“放心,我早有准备。”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领着御史台的人,正大光明的去拿人了。 行的端做得正,何惧他人评说。 御史台的一举一动,都在马崇、杨敬述他们的监控下,得知裴旻领着御史台的人马出了京城,人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他怎么敢?” “这是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有什么仇,什么冤,同朝为官,都是从龙功臣,何必如此!” 马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敬述也无言以对,想不到裴旻竟然完全无视流言蜚语,一点也没有将文臣的笔杆子放在眼里。 听着堂下乱糟糟的一团,全无注意。 “不好了,不好了!” 鲜于庭诲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大殿。 马崇、杨敬述互望一眼,泛起了不详的预感。 “姚相,姚相,出手了!”鲜于庭诲喘着粗气,道:“听说姚相今日在朝会上公认称赞御史台处事严谨,刚正不阿,不为流言所动,让大理寺、刑部向御史台学习!” 马崇、杨敬述脸色苍白! 姚崇这话摆明站在了御史台这边,他是文臣之首,他一表态,那个文臣敢弹劾裴旻,弹劾御史台? “完了!” 想着姚崇的手段,再想着裴旻的态度。瞬间明白,他们掉坑了! 第三十章 英雄之后 赐名忠嗣 一场可谓酣畅淋漓的大胜,却换来开元朝最大的丑闻。 决定战役胜负的英雄王海宾,竟然为宵小所害!更令人震惊的是宵小只是受人指使,在他背后竟然有三个大将军七个将军,加上知情不报者,多达二十一人,占据此次出征将官人数的四分之一,实乃李隆基即位以来,军中第一丑闻。 雄心万丈意图再现贞观雄风的李隆基,本因连番大捷,志得意满。看着裴旻整理的此次案件全貌,心中盛怒,可想而知。 他直接启用大唐最高级别的审讯: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全权负责这骇人听闻的军中丑闻。 此案是裴旻与姚崇联手,又是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会审几乎不存在任何意外。 个别哭诉的也不过是推卸责任,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李隆基面对三司会审的结果:直接下达了判决书。 马清、孟林斩首示众三日,以正视听,家人流放海南,不得复还…… 赵成恩、李昌、白道恭、康海源四人是为主谋,处以腰斩之刑,家中男子流放岭南,女子充当官妓,贬为贱籍。 杨楚客、马卫、秦义礼等知情不报,视为同罪,除以绞刑,家人流放北地。 所有参与者,一并处死,李隆基这一怒,杀四品以上的武将十一人,让整个朝堂为之胆寒。 从龙一派的武将集团,瞬间四分五裂。满朝文武,避之不及。 同时李隆基还追封王海宾左金吾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安北大都护,以示哀悼。 消息传开,整个长安哗然! 百姓起初为谣言所蒙蔽,没少对御史台背地里攻讦。如今三司会审事实揭露,竟是如此丑闻,反而打响了御史台不畏强权的名号。 这让御史台上下,欣喜若狂。 不过裴旻却让裴母好好训斥了一顿,他不顾自身安危的跑去镇守金城,消息传到长安,裴母日夜担心,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这几日,一直处理为王海宾叫屈一事,早出晚归,裴母也没有时间机会教训,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一切安定,这才逮着机会,好好数落,当然少不了提起纳妾之事,慎重又慎重的道:“我儿现在出息了,很多事情如你说的那样身不由己。为娘也知你的难处,你若真要学你太公,娘拦不住你。可裴家不能无后,更不能断在娘亲手上。” 裴旻不住点头,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一道丽影,心底有些意动。 面对裴母的谆谆教导,裴旻俯首听言。直到管家宁泽的出现,才解了他的困局。 “公子!府外有一小孩求见,说他是王海宾大将军的儿子!” 裴旻听了莫名动容。 裴母忙道:“英雄之后,不可怠慢!我儿速速去见。”裴母显然也听说了王海宾的事迹,也为如此好人物,遭受宵小所害而愤慨。 裴旻不知王海宾的儿子找他何事,迈着大步,走出府邸。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披着麻布服头戴白帽,站在府外。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不记得那里见过。 “恩公!”孩子伤感的眼神露着一丝惊喜,看着走出来的裴旻,忍不住叫了一声。 裴旻茫然的看着孩子,实在想不出哪里见过他,可越看越是眼熟。 “是我!那个在西市酒楼因为贪玩险些从楼房上掉下来的小孩……”小孩有些老成,见裴旻认不得他,赶忙提醒。 裴旻恍然大悟,回想起来:那时他还没高中状元,第一次游玩西市,机缘巧合救的小孩,也是因为他,才结识了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想不到,他竟然是王海宾的儿子……这世间缘分,还真是巧妙。 “你竟是王大将军的儿子,快,快进府来!”裴旻上前拉他。 小孩似乎也意识到裴旻的身份“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王训,稽首叩拜恩公,为生父正名雪恨!”他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于膝前,俯伏向下直至头碰到地面,正是九拜中最隆重的大礼,说着又是一拜道:“再拜恩公救命大恩。” 裴旻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道:“快快起来,你父英雄了得,生前无缘与之相见,是我此生憾事!为他雪恨,是我应尽的责任。走,屋里话说。” 王训摇了摇头,道:“训有要事在身,不便再此逗留,就此拜别。恩公大恩大德,训此生不忘。”他道别的异常决绝,直接走了。 裴旻心底好奇,跟在其后。王训年纪虽小,脚步却是极快,好像有急事。左转右走,来到一家简陋的客栈。 跟着王训的脚步进了客栈,挥手支开上来招呼的店小二,走到王训迈进的屋子外。 裴旻这还没有靠近,便闻得一股冲鼻的药味。 只听屋子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我儿可向恩公叩首了!” 王训道:“叩首了,娘亲还不知道吧,去年救孩儿的那个大哥哥就是恩公。” 裴旻顺着门口向里眺望,王训跪在床前,拉着一位年轻妇人的手,那妇人脸色难看至极,没有半点血色,正是当初酒馆气疾复发的那位妇人。小孩一年一个样,裴旻认不出来,妇人始终是那模样,除了脸色以外,一点未变。 妇人吃力笑道:“竟有如此缘分,恩公两次救我王家,此恩大如天。训儿,记着,此生都不可忘恩公恩情。” 裴旻正想着应该如何进去,却见店掌柜给他打着手势。 裴旻走了过去。 店掌柜一脸为难的道:“公子可识得那王家母子?” 裴旻颔首道:“识得,他们是王海宾大将军遗留下的遗孀遗孤!” 店掌柜神色一变,低呼道:“可是三破吐蕃,遭奸人所害的王海宾。” 裴旻点了点头。 店掌柜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道:“公子当我没说。” 裴旻追问道:“有什么事直说,我是裴旻。” 店掌柜吓得赶忙作揖问好,道:“见过裴中丞。这事说来惭愧,鄙人不知王家母子身份。王氏身患重病,以病入膏肓。鄙人是做小本生意,店中若有死人,对生意影响巨大。鄙人也有妻儿老母供养。本想不收他们房钱,劝说他们尽快离开。他们即是王大将军的遗孀遗孤,鄙人哪里还有脸说这话。” 裴旻笑道:“无妨,掌柜小本生意,能够理解。这样,你去找一辆马车来,再找两个妇人,我带他们母子去仁德药店找刘神医。” 店掌柜心知有裴旻照顾,比他要好的多,赶忙去了。 裴旻走进屋子,道:“小兄弟,你将行囊收拾一下,我带你娘去找神医治病。” 对于裴旻的突然到来。 王氏、王训都大感讶异。 王训叫了一声“恩公”! 王氏也知道了裴旻的身份,想要起身问好。 裴旻不好上前搀扶,让王训去好好照顾,道:“王夫人,不要急着拒绝旻的好意。旻与尊夫素未谋面,可仰慕已久。令郎年纪还小,不幸丧父,若在守孝期间,再度丧母也太可怜了。您也要为他考虑一下。” 王氏红着眼睛,看了爱子一眼,将喉间的话吞了下去。 店掌柜的效率极快,不多时以找来一辆马车,又让自己的妻女扶着王氏上车,随行照顾。 马车驶向了长寿坊。 胡僧惠范已死,刘神威他们也再无顾忌,重新在仁德药店开堂坐馆。 裴旻带着王氏求医。 刘神威只看了王氏一眼,神色便格外严肃,让孙溥替他坐馆,将王氏带入内堂,亲自给她把脉。 刘神威要给王氏去衣施针,将裴旻、王训赶到了屋外。 过了半个时辰,刘神威一脸疲累的推门而出。 裴旻让王训去看他母亲,问起了王氏的情况。 刘神威摇头叹道:“她身患气疾,忧伤过渡,不容乐观。老夫只能尽我所能的医治,能否活下来,还得看她自己。” 裴旻知道刘神威医德不逊他师傅,对于病人定会尽力救治,也不多说废话,取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塞给了他,道:“拜托了!” 刘神威也知裴旻不缺钱,欣然接过,道:“就将她留在医馆吧,她最近情况危险,需要精心呵护。” “好!” 裴旻给刘神威、王训打了一个招呼,晚上有李隆基举办的庆功宴,只是因为王海宾之事,庆功宴格外低调。但是作为此次战役的主角,他是不能缺席的。 回到了裴府,换了衣裳,裴旻前往皇宫赴宴。 李隆基宴请他们这群功臣的地方在武德殿,许是受到了王家母子的影响,裴旻的情绪一直不高。 李隆基对于此次的大胜,还是很开心的,若不是有丑闻扫兴,他会更高兴,见裴旻兴致不高,问道:“裴卿为我大唐又立大功,为何愁眉不展的?” 裴旻将王家母子的情况告诉了李隆基。 李隆基动容道:“王大将军的遗孀遗孤,竟然如此凄惨!力士,你立刻将王训请来,朕要亲自接见这位英雄遗孤。另通知刘神医,让他需要任何药材都可以从太医署领取。” 裴旻忙道:“陛下仁德!” 不多时,王训在高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武德殿。 但因守孝期间,子女不能赴宴。 李隆基在偏殿接见王训,拉着裴旻作陪。 王训看着高高在上的李隆基有些拘谨,但见一旁的裴旻似又松了口气。 李隆基看着年纪小小的王训,感慨道:“你是霍去病的遗孤,忠良之后,朕对你父亲的阵亡,深感痛惜,今赐你忠嗣之名,以为嘉奖,可好?” 第三十一章 朕舍不得你 今赐你忠嗣之名可好? 李隆基这话出口,裴旻瞬间若五雷轰顶,傻眼了。 王训,姓王,赐忠嗣名,就是王忠嗣! 王忠嗣! 裴旻看着面前的小屁孩,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训竟然就是王忠嗣,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这个后世人更加了解“王忠嗣”在三个字的意义,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王忠嗣在盛唐的贡献! 若论缔造盛唐文治的功臣,可以历数好几人:姚崇、宋璟、张说、杜逻、韩休、张九龄这些都是,缺一不可。但论及盛唐武功那只有一人,就是王忠嗣。他几乎一个人扛起了盛唐的武功,破吐蕃、败契丹、撵奚族、杀突厥,大唐周边所有异族都让他教训了个遍。 而他也是功成名就,兼任朔方、河东、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手握大唐三十万大军,一人佩四镇之印,从燕赵到西凉,掌控万里边疆,劲兵重镇。 盛唐武功之盛,源于王忠嗣的崛起,盛唐武功之败,也是因为王忠嗣的早亡。 至关重要的是王忠嗣不只是自己能打能战,还擅于培养人才,名将哥舒翰、李光弼、郭子仪、李晟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跟王忠嗣相比,颠覆盛唐的安禄山,与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裴旻最近考虑外调茂边一事,心中想着自己若干得好,做到极处,王忠嗣就是他的目标。 却不想这才多久,王忠嗣这个目标人物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虽然现在他还是个小屁孩…… 想着王忠嗣竟然是王海宾的儿子,心底感慨,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一代更比一代强! 相比裴旻的震撼,王训就要迷茫许多。他终究是个八岁孩子,思想简单,王训这个名字是他父母给他取的。训字,从“言”从“川”,有言之川河,用言辞劝教以使归于的意思,古人之名是父母对儿子的期盼。王训对于自己的名字很满意,莫名让他改叫王忠嗣,他真不喜欢。 见王训没什么反应,裴旻道:“还等什么,还不谢过陛下恩德!” 王忠嗣对于裴旻这“恩公”很是信服,跪拜道:“谢过圣人赐名!” 李隆基看着一脸老成的王忠嗣,不知为何,越看越是欣喜,甚至又收他为假子的念头。想着王忠嗣母亲尚在,自己的善意使得母子分离,反而不美,便望向裴旻道:“裴卿,忠嗣便由你好生照料了,待其壮年,子继父业,拜而为将,再现大将军荣光。” 裴旻自然应答的毫不迟疑:“陛下放心,我与小兄弟甚为有缘,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隆基又赏赐王忠嗣金银财物,其实对于王海宾的抚恤,朝廷已经颁发了下去了。只是想不到王海宾的遗孤遗孀竟在长安,没有立刻送到他们母子的手上,也多赏了一份。以王海宾的能力功绩,这多赏的一份,也是应得的。他让高力士亲自送王忠嗣回去。 看着王忠嗣幼小的身影,李隆基长叹道:“大将军受奸人所害,是朕之过。若非朕识人不明,大将军岂会陷入孤助无援之绝境?”此话他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但他心底确实是如此想的,也就于私下里对高力士说。今日受到王忠嗣的影响,忧愁上心,也对裴旻说了。 裴旻道:“陛下何必自责,这人心难测。任谁也想不到在大是大非面前,竟会有人枉顾国家利益。干出这种,遗臭万年,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李隆基看了裴旻一眼,叹道:“若世人皆如裴卿一样,在非常时刻勇于担当责任,朕哪有今日忧愁。” “陛下谬赞!”裴旻尴尬的笑道:“只要陛下不怪臣僭越,以是天大的恩宠。” 李隆基笑道:“爱卿一心为朕,即便有过,也是为我大唐天下,朕岂有怪罪的道理。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朕不姑息助长此风,静远也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裴旻笑道:“臣明白陛下的难处,这有过罚,有功赏,本就是这个道理。” “你这滑头!”李隆基哪里听不出裴旻话中的意思,相比他的“僭越”之罪,他固守金城杀敌三万,察觉吐蕃阴谋,揪出吐蕃细作,又为王海宾正名,除去军中毒瘤,整整三大功劳。这赏罚之间,孰重孰轻,何须多言?顿了顿,他道:“静远此次功勋卓越,朕应该赏你什么才好?” 裴旻趁机道:“为国效力,何求封赏。此次吐蕃入侵,再次让臣体会到边防之重要,兵制改革之必须。臣愿意外调出京,为我大唐茂边守土,抵御贼寇入侵。” 李隆基一时无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道:“静远为何有此提议?还是?”他甚至怀疑裴旻遇到什么难处,或者让姚崇这级别的人刁难了。 裴旻忙解释道:“陛下不要误会,是臣自己的意思。臣年不及弱冠,得陛下器重,身居高位,君恩似海。经过此次征战,经过王大将军阵亡,臣深有感慨。比起在京中谋事,更渴望于边疆建功立业。为此感由心生,作诗一首,陛下请听: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首诗鬼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在这里用的正是时候。 裴旻为了达到目的,将马屁拍到了极点。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隆基反复念着,这最后一句,看着裴旻,眼中有着一丝丝的感动,感慨万分。李隆基本就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皇帝,也是一个很会感情用事的皇帝。称一句多情天子,并不未过。这种多情,并非单指男女之情,还有君臣主仆之类的感情,只要触及他心底的感情防线,他会对对方无比的信任。 就如历史上的王忠嗣、安禄山,王忠嗣领四镇节度使,手握近乎三十万大军,大唐的万里疆域皆在王忠嗣一人掌中,李隆基对他毫不见疑。安禄山也是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深得李隆基的欢心。那个时候察觉安禄山要谋反的人不少,但是只要有人敢说,李隆基就会毫不犹豫的大发雷霆,把他捆绑起来送交安禄山。 再如高力士跟杨玉环,李隆基将高力士视为亲人一样对待,杨玉环更是万千宠爱一生,为了她甚至不惜干出夺儿媳这样的丑事,都可见一般。 当然这会感情用事的人,一但感情淡了,也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但是只要在他的好感之内,他便会毫无道理的信任支持。 很显然裴旻的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触动了他的心弦! 好半响,李隆基才长叹道:“朕何德何能,得静远如此赤诚以待。能得静远相助,是我李隆基此生幸事。至于茂边一事,静远就不要想了。你在京中助我良多,朕可舍不得你离去……你就好好在长安待着,真有战事的时候,任你为将出征便是,何必去茂边,受那苦处?” 这回轮到裴旻傻眼了,瞬间明白自己马屁似乎拍的过头,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在长安的原因是不愿意当凤尾,只好暂时将心思藏着,等到机会来临再说。 李隆基以前对裴旻是器重,现在直接将他视为自己人了,没什么顾忌的道:“走,我们赴宴去,别让功臣们久等了。”边走还边道:“听说你在审问马清、孟林的时候,用了重刑?” 裴旻也不隐瞒道:“确实用了,臣实在气恼他们祸害忠良,带着些私人的情绪,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道:“无妨,他们是罪有应得,只是日后稍微注意一下影响。毕竟你是御史中丞,这事大可以交付手下去做,何必亲力亲为。”言外之意就是让手下去做,犯事了手下抗!他心情愉悦,直接传授裴旻这为官的“套路”。 裴旻一脸受教的表情。 庆功宴少了李隆基,气氛反而更加活跃。都是袍泽战友,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见李隆基、裴旻一前一后,欢快的交谈而来,都忍不住感慨彼此关系之好,暗自羡慕。 李隆基极擅言谈,虽然因为他的到来,诸将拘谨了许多,但气氛并没有减弱,逐一与诸将把盏相谈。 轮到一员番将,李隆基举杯对着他道:“安郎将,虎父无犬子矣!令尊身体可好?” 安郎将! 裴旻对于安姓特别敏感,目光迅速望去。却见一位高瘦的异族番将,高举着酒杯回道:“谢陛下关心,家父身体还算健朗……” 与想象中的肥胖如猪不同,应该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问向上首的薛讷道:“他是谁?” 薛讷回道:“安思顺,作战很是勇敢。是一位很不错的骁将……” 能得薛讷如此夸奖,能力自然不错,裴旻也记起了历史里确有这么一个人物,兴趣徒生,目的不是因为他,而是他的兄弟……赫赫有名的安禄山! 第三十二章 弊端清除 安思顺在历史上名声一般,裴旻对他知道的不多,自然远不及王忠嗣详细。但因为涉及安禄山,还是有着一定的印象。 在他的记忆里,安禄山原本不叫安禄山,因为他的母亲改嫁给了安思顺的伯父,他又跟安思顺一起长大,一起投奔大唐,期间彼此共患生死,约为兄弟。有这层经历,安禄山这才改姓为安氏,取名禄山。 安思顺、安禄山虽是义兄弟,但两人不是同类人。安禄山自不用多说,盛唐落败的祸首之一。安思顺却是一心忠于大唐的番将,为大唐戍边四十余年,乃名副其实的国家干臣。在安禄山谋反之前,安思顺也多次提醒李隆基说安禄山必反,只是李隆基不听而已。 因此对于安思顺,裴旻并没有因为安禄山给他什么有色眼镜,但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安禄山这样的人能除就除,能杀就杀,留着只会养虎为患。 宴会结束,裴旻走到安思顺的身侧,亲热的打着招呼:“安郎将!” 安思顺见是裴旻,赶忙作揖问好。他投奔大唐并不久,但他的父亲安波注早已在大唐站稳了脚跟,是朝中的右羽林大将军,在军中有一定地位人脉。安思顺得父亲相助,仕途平坦。可跟裴旻相比起来,相差甚远,受宠若惊的道:“见过裴中丞!” “不必多礼!”裴旻道:“一起出宫?” 唐朝并不排斥番将,很多番将都为大唐立国赫赫功绩,成为国之柱石。但不排斥并不等于没有隔阂,愿意推心置腹的与之往来。安思顺投唐不久,在朝中并没有认识的好友,颇为孤单,裴旻如此相邀,安思顺哪有拒绝的理由。 安思顺刚满二十,年岁并不比裴旻大多少。两人有着相同的话题,在裴旻有心结识下,关系进展迅速。 裴旻不经意的说起了安禄山。 安思顺茫然道:“却不知安禄山是谁?也是我们安氏族人?”突厥安氏源于西域安息国,国中大多人以安为姓,安思顺以为是故国的某人。 裴旻懵逼了,安思顺竟然不知安禄山是谁?难道因为自己的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让安禄山消失了? 裴旻反应迅速,忙道:“一个恩人,我有一兄弟,受过安禄山的照拂,托我遇上了叫安禄山的人,一定要代他报恩。旻见安姓人极少,还以为你认识呢!” 安思顺摇头道:“在中原安姓人不多,但在西域,在南诏,安姓人还是很多的。若是出生于安息国,在下可以帮忙打探一下。要是源于南诏九姓里的安姓,那就无能为力了。” “好!”裴旻应了一声,心底却不报什么希望了。安禄山压根就不是什么安息国人,他是因为跟安思顺关系好才改为安姓的。如今安思顺都不知道安禄山是谁,那里指望找得到。 不过他也没有丧气,有御史台这个人脉。若遇见类似于安禄山一样的胖子,还怕他能跑得掉? 第二天,朝会,李隆基在朝堂上对于此次出征的将军下达了嘉奖令。 首功自然是薛讷无疑,薛讷作为三军统帅,虽极少参与战阵厮杀,但他调兵遣将,重用王海宾连克吐蕃,又千里追击,击溃吐蕃大军,还收复失地洮州,功勋无人能比。李隆基拜凉州镇军大总管,统领赤水诸军,驻守凉州,并且复封平阳郡公,又拜其子薛畅为朝散大夫。 第二大功也是毫无疑问的,裴旻以六千之众,拖出了六万吐蕃大军,还歼敌三万,战果不可谓不辉煌。特别加封忠武将军,提升食邑两百。虽然忠武将军是的武散官,没有实权,但是如他这样,身兼文武二职的,纵观整个朝代也少之又少。 随后李隆基又嘉奖了裴旻擒拿杨矩,为王海宾戏耍冤情的功绩,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道出裴旻擅离职守一事,对这方面也做出了相应的惩罚,虽情有可原,却过不能纵,功过相抵。 李隆基并没有给裴旻套上“僭越”的罪名,毕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现在在他眼里,裴旻属于自己人,这方面能照顾还是要照顾的。 余下的出征官员也一一嘉奖,显然他们的功劳远不及薛讷、裴旻、王海宾显眼。 这封赏结束,依照以往的惯例差不多到了下朝时间了。 当今日却出现了意外。 刑部尚书赵彦昭展开了对马崇、杨敬述、鲜于庭诲的弹劾。 赵彦昭有备而来,借着赵成恩、李昌、白道恭、康海源几人的余热尚在,历数武将尸位素餐,抱团取暖,无视大唐利益。 裴旻瞧了最上首的姚崇一眼,知道这位“心胸狭隘”的宰相,动手了。 尽管姚崇并未出面,但他的卒子已经开始为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 李隆基确实有心整治军务,可要将昔年助他起兵的功臣一个个除去,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朝会结束都没有说个所以然来。 李隆基心事重重的下了朝,腹中虽饿,却食之无味,对一旁伺候的高力士道:“力士,我有心将他们撤去。可他们并未犯错,朕昔年也许诺决不负他们。今日要朕无端将他们贬罚,岂不让朕失信天下?” 高力士道:“陛下问小奴,小奴那里知道那么多。不如将裴中丞请来,问问他的看法?裴中丞足智多谋,又与陛下一心,他的意见最为中肯。”作为内臣,在这种大事上,他始终保持着不问政的底线。 “你呀!”李隆基挥手道:“去吧去吧。” 裴旻身为外臣,却没有那么顾虑,听极李隆基的担忧。 他很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臣一直以为我大唐想要兴盛,只需做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足以。陛下无须贬罚他们,只需给他们加官进爵,调他们去凉州边疆任职即可。若他们真有胆气,有真才实学。是我大唐幸事,若当真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受不得苦,许他们财富,由他们请辞,让他们荣华一生,也算对得起昔年的功劳,相信他们也不会拒绝。” 裴旻不指望这个时候的中央将军能跟李世民时期那样,随便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但至少不会是马清、孟林之流可恨可耻的人物…… 李隆基并未说话,只是默默点头下了决心。 也因裴旻的推波助澜,朝中不知兵事,却因从龙之功身居将位这一大弊端,彻底清除。无言不信说谢书友天外飞仙、高冷的女神爱不起、神之背影的百赏,墨邪雪的十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三章 如兄如父 这天裴旻一早跟薛讷前往仁德药店拜会王氏母子。 这是他们昨夜约好的。李隆基本怜惜薛讷上了年纪,意图直接升任他为兵部尚书。但是薛讷哪里闲得住,对于裴旻给他指出的前景,向往非常,直接要求外放戍边。 李隆基拒绝了裴旻,却没有拒绝薛讷,将薛讷任命为凉州镇军大总管,统领赤水诸军,以抵御突厥、突骑施。 薛讷如愿以偿,打算择日动身,但在动身之前,他想去看一看王氏母子。 王海宾的能力是他发现的,前锋的任命也是他下达的,因此对于王海宾的事,薛讷心底也有一定的自责。不拜会一下,走的不安心。 裴旻也正好有事找王氏母子,约好一起去了。 裴府至仁德药店有一定的距离,爷孙二人并骑闲聊。 “经此事可见,朝中勾心斗角,防不胜防!比起在这长安京师,戍边虽不及这里繁花似锦。却能免除不必要的勾心斗角……这马革裹尸方才是我辈夙愿!”薛讷无愧是将门之后,道德情操比起裴旻是高上不少,“只是太公不在长安,我那老弟现在卧病在床,无法给你适当的帮助。你在长安,可要小心了。” 裴旻笑道:“太公放心,孙儿有皇上照拂,又有御史台为后盾,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来找我麻烦。”虽然李隆基拒绝了他外调的要求,但是李隆基对他亲善的态度,让他意识到现在的他在李隆基的心里地位仅逊色高力士,与之一内一外,堪比左膀右臂。有这则关系,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在长安还是能够如鱼得水的。 至于外调的念头,他并没有放下。只是暂时收着,打算找到机会再提出来。 来到仁德药店,孙溥正在坐堂,见两人到来,迎上来道:“大总管、裴中丞!你们是来看王氏母子的吧!我这里有病人,抽不得身。你们自行进去便是。刘伯去太医署拿药了,详细情况可以等他回来再做询问。” 裴旻让他去忙着,领着薛讷向内堂走去。 这刚来到后院,裴旻便见王忠嗣在练习刺枪,握着一根长棍,做着突刺练习。 只见他“哈”的一声,前迈一步,长棍平直刺出。力量聚于棍尖,棍尖竟然轻微颤抖。随即收棍再刺,如此反复。简单的刺击,枯燥无味,但王忠嗣练的极为认真,汗珠如若雨下,连两人步入院内都未察觉。 裴旻看的出来,王忠嗣的突刺算不上高明,但是身步一体,简单直接,威力甚大,属于战场技艺。这战场杀敌之术,讲究的就是简单有效直接! 薛讷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忠嗣,上下打量,不住地的低声道:“好苗子,好苗子!” 裴旻笑道:“太公,这是动心了?” 薛讷毫不掩饰的道:“当然,他才这个年岁。有这出枪的力度,不难看出基础功底扎实。若他愿意,太公不介意将薛家戟法传授于他!”薛仁贵横行天下的薛家戟法,传到他这一代,薛家后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发扬光大的。作为薛家家主,薛讷除了叹息家门不幸,为了避免家传戟法失传,只能另选能人。 裴旻是他看中的不二人选,但是相比裴旻对于兵法的领悟之通透快捷,戟法的领悟只能用愚笨来形容。也看出了裴旻独专剑术,不在强求。王忠嗣的出现,让他心头火热。本来他就对王海宾就怀有一定的歉意,将薛家戟法授予王忠嗣既可以弥补一些遗憾,还能将薛家戟传承下去,一举多得。 “恩公!”王忠嗣终于发现了院中多出了两人,小跑着上前拜见。 “这位是凉州镇军大总管薛讷,特来拜会你母亲。”裴旻给他介绍了薛讷。 王忠嗣听过薛讷,知他对自己父亲格外器重,敢忙问好。 王忠嗣老成之极,领着薛讷、裴旻进屋去见他的母亲。 王氏经过刘神威的精心调养,比起先前气色要好上一些。但依旧极为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 裴旻知道王氏需要的是静养,不便久谈,直接道:“令郎极为乖巧懂事,年纪小小,已有其父风采,是难得的可造之材。这守孝三年,正是他用功之时。若这般荒废,太可惜了。我欲请一西席,教令郎识文断字。我太公也有心传授他家传武艺,兵法韬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薛讷道:“海宾阵亡,讷深感沉痛。夫人若不嫌弃讷能力浅薄,愿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薛讷不善言辞,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的面前,话才会适当的多一点。 裴旻也知薛讷的性格,一直由他出面交谈。但只要他做出的承若,绝对会做到。 王海宾这精神支柱已经垮塌,王氏心中唯一的信念只有幼子,见他有这份机缘,激动道:“自然是好的,妾身无力起身拜谢,快,训儿,替娘,谢过太公、恩公。” 扶着起王忠嗣,裴旻对王氏道:“回头我请一先生来这里传授忠嗣知识,待夫人身体有所好转,无需忠嗣挂心的时候,我在将他接至我府上,用心培养。” 王氏道:“无须麻烦……” 裴旻直接打断道:“就这么定了,夫人身体不见好转,忠嗣又哪里能够安心读书用功。不为别的,为了忠嗣,夫人也要好起来,切勿耽误了他。”他这话说得有点重。目的是要激起王氏自己的求生欲望,早在最初刘神威已经跟他说了生死在王氏自身。 王氏的病症是气疾,也就是心肺呼吸道之类的病症,可能是哮喘可能是心脏病也可能是肺病。但无论什么病,都属于没得医治的顽疾,即便在二十一世纪都很难根治。别说是古代,就算刘神威在如何厉害,裴旻也不信他能彻底的根除气疾。 不过好在气疾这病虽断不了根,但只要不受刺激,调理的好,并不影响生活,并非不能善终。 王氏若沉痛哀怨,一直陷入失去丈夫的悲痛中,那神仙难救。但若她能走出来,缓解情绪,加上刘神威的调理,应该能够多活几年,能够亲眼见证王忠嗣的成长,见证他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王氏听了裴旻的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表情更加苍白。 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爱子,短短的月余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听话老成的孩子,心中又疼又怜。幼年丧父,以给他打击至此,若再丧母,岂不是无依无靠?念及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为了训儿,怎么样也要活下来。 裴旻、薛讷离开了屋子。 “我不要去凉州,要照顾娘!”王忠嗣出了房间,目光坚定的看着薛讷。 薛讷感到王忠嗣那拳拳孝心,笑道:“放心,我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让你们母子分离。在兵学上,我义孙将我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缺少的是经验。传授你,绰绰有余。至于武艺,我会将训练方法心得写下,也让他督促传授,不需跟我去凉州。” 王忠嗣看了一旁的裴旻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用心学的。耶耶说要振兴门楣,光宗耀祖,我要练得跟耶耶一样厉害,完成他的愿望,为他报仇!” 看着王忠嗣认真的说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说的话,裴旻上前抓着他的左右脸颊用力一挤,强行挤出一个笑的表情,道:“你才多大,装什么小大人。有目标是好事,当目标成为包袱,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忠嗣对上裴旻关切的目光,眼中的泪珠瞬间决堤,无声恸哭起来。 裴旻将王忠嗣抱起来安慰着,不多时哭累了竟睡了过去。 薛讷唏嘘道:“还是你有法子!我看此子性子坚毅,将来必成大器,绝不逊于其父!要好好培养……” 裴旻点了点头,心想:“岂止不逊于其父,即便与薛仁贵相比,也只高不低。” 等了许久,刘神威从太医署取药回来,与他们说了情况。 跟裴旻想的差不多,王氏的病情只能抑制无法根除。 王氏要想恢复,靠得不是刘神威的妙手,而是她自己是否能摆正心态。 裴旻道:“母爱如山,为了忠嗣,我相信王氏会好起来的。” 刘神威看着挂在裴旻身上沉睡的王忠嗣,感慨道:“老夫一直担心小家伙会撑不住,现在好了。还是中丞有办法,你若学医,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裴旻笑了笑,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王忠嗣方才醒来,见自己挂在裴旻身上,微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下来,说了一声“我去陪娘亲!”跑了! 薛讷用了一个晚上,将练习薛家戟的要诀写下,交给了裴旻。同时也将薛仁贵传下来的兵书《周易新注本义》给了裴旻,让他认真研读学习,领着家将往凉州赴任。 许是裴旻的重话起到了效果,不过一月,王氏情况有所好转,渡过了危险期。 裴旻将王氏母子接入裴府,开始根据薛讷留下来的训练要法督促王忠嗣训练。 王忠嗣对于学习格外刻苦,那股劲头,令裴旻都为之汗颜,不由自主的跟着每天多用了一个时辰在剑术、兵法上。 两人长期混一起,在王忠嗣幼小的心里,裴旻便如父兄一般可靠…… 第三十四章 马市遇故 御史台! 裴旻兴致勃勃的看着亚圣吴起的《吴子》,先贤的兵法深奥难懂。 裴旻早在之前,已经读过好几遍《孙子兵法》、《吴子》、《尉缭子》等兵学巨著,他能够看懂字面意思,但对其中深意却了解的不通。 随着薛讷言传身教,传授他领兵经验,渐渐能够领悟字与字的意思。 前不久的金城之战,裴旻第一次亲临战场。 吐蕃不擅攻城,可为了金城的财富,不得不选择攻城。他们此举,正给了裴旻练手的机会。 一番苦战下来,固然疲累。但裴旻自身获益确是极大,初临阵仗的他,有乞力徐这样的百战之将给他刷经验。战后所领悟到的经验,不是薛讷或者兵书上能够传授学习的。 以此战所学到的知识,配合兵书上说的内容,又会有新的感悟。 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一点也不错。 裴旻将自己原先收集来的兵书都带来了御史台,打算重新看一遍。 真不怪他渎职,实在是太无聊。 御史台的事情本不多,尤其是经过连番大案,御史台的名号已经完全打出去了。 对面敢一口气能将十一位四品以上的大员拉下马来的御史台。文武百官哪个忌惮三分,再对盛怒之下整治中央将军的李隆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犯事。 现在就好比严打期间,上下官员老实听话的跟猫咪一样。 官员不犯事,御史台无事可干,裴旻只好假公济私的看书消磨时间:这一看就是大半日。 直到申时一刻,裴旻重重的伸了个懒腰,知会了一声,出了御史台。 现在还未到下班的时候,但今日有事,他要去西市一探,先行早退了。 长安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满街都是商贩行人,人来人往的拥挤非常,黄发碧眼之辈随处可见。 裴旻直奔马市:这些天王忠嗣跟着他修习兵法武艺,很是刻苦。 为了奖励他,裴旻决定送他一匹小马驹,给他练习马术。一个真正善骑者,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磨练。后天想要练就一身骑术,是极其困难的。除非如裴旻这样,自幼有着很好的武学功底,下盘根底稳。不然即便习得一身骑术,真正上阵冲刺或者长途奔袭的时候,骑手的优劣势会很明显的体现出来。游牧民族骑兵厉害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 百姓没有那个条件,自然不能怪他们,现在裴旻有这个条件,哪有忽视的道理。 沿着长街一路走去,裴旻发现一家家马行外头停放的多是成年骏马,未成年的马驹极少。他只是略通粗浅的相马之术,还是当初他要考武举,薛讷临时临急传授他的。对于长成形的成年马有效,一个个还未成型的马驹,却不在其中了。 正惆怅间,突然一个熟人的身影在余光中出现。 “阿维叶!” 裴旻叫了一声走了上去,对方正是一起在金城患难的商人阿维叶。若非阿维叶与萨伏伊两个商人的护卫,金城就算守下来,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对于他们的相助,裴旻是很感激。 再跟肯德里克道别的时候,裴旻特别拜托肯德里克,让他跟阿维叶道声谢,并且将自己的住址给他,让阿维叶有事可以找他,没事也能找他一起喝茶聊天。 只是时过月余,阿维叶、萨伏伊音信全无,裴旻还以为他们已经做好了生意回各自家国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马市相遇。 “中丞大人!”阿维叶见是裴旻,赶忙上来行礼问好。 裴旻笑道:“还没回国呢?” 阿维叶恭敬的道:“回大人,还要逗留几日。今年的长安比我五年前来的时候,更要繁华,好的货物更多。我需要好好的筹划,将大人赏给我们的马匹在这里卖了,多买些骆驼,多带一些货物回去。走完这一趟,也许十年都不会再来了。”五年前的唐朝,正是韦氏、安乐公主祸乱唐朝最严重的时候,买官卖官猖獗,政局极其不稳。长安贪腐成风,那个时候的情况,跟这个时候,自然是没得比。 这时店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丑陋胖子,他就跟一个圆球一样,全身都是肥肉,个子不高,五尺出头,但那一身的横肉至少在三百斤开外,肥的连脖子也没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他挤出一个笑脸道:“鄙人龚盈利,见过裴中丞,中丞光临小店,小店生辉小店生辉……” 看着人畜无害的大胖子,裴旻点了点头,想起了来意,道:“店家可有马驹出售?我想要一匹西马马驹,至少也得上品马种,价格不是问题。” 这马有北马西马之别,都如字面的意思。西马泛指西方来的马,北马自然属于北方来的马。 因为环境的不用,西马、北马的特点大不一样,北马矮小但耐力足,擅于骑射奔袭,而西马高大壮硕,爆发力极强,适合冲锋陷阵。以王忠嗣在历史上的表现,西马最适合他不过。 龚盈利颔首道:“巧了,鄙人手中还真有一匹马驹,价格嘛,可能会贵一些。但鄙人可以担保,绝对让中丞物有所值。” “好!你去取来,给我看看!”裴旻立了大功,得了不少的封赏,唐朝官员的福利仅次宋朝,也属于高薪养廉的层次,现在他一个月的俸禄用后世来算近乎三十万人民币,府中资金还是很充裕的。 阿维叶见龚盈利亲自去办理此事,轻声的说道:“龚东家坐生意很是厚道,店里的大部分马都是好马,只是来路有些不正。”他对裴旻并无恶感,反而充满了敬意。虽然当初裴旻带着几分霸道的将他护卫借上战场,但事后该给的奖励封赏一点也没拉下,是个诚信君子。 现在西方还不流行骑士精神一说,不过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西方蛮族纷起,他们进入了罗马、阿拉伯帝国,并与之结合成一体。这些蛮人带来了勇猛,带来了部落式的忠诚,渐渐形成了一股类似于骑士精神的风气,也就是骑士精神的起源。 阿维叶受到一些感染,抵达长安后,特地了解裴旻的事迹。 对于小小年纪就干出诸多大事的裴旻,阿维叶怀着几分敬意,见龚盈利有心巴结裴旻,特地提了一个醒。 “此话怎讲?”裴旻好奇的问道。 阿维叶道:“我也是听说,龚东家跟西方的盗马团有着密切的联系,所卖的马,大多都是从吐蕃、西域、突骑施偷盗来的。” 裴旻听了若有所思,只要不从他们大唐偷,一切与他无关。他没闲功夫去管别国之事,但真如阿维叶说的那样,这龚盈利手中的良马资源可不少。他本有心组建一支类似于虎豹骑、玄甲军、背嵬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优秀的战马必不可缺。 龚盈利牵着一匹红色的小马驹走了来,小马驹一身血红色,极为显眼,身上竟看不出半点杂毛,唯独四蹄如雪一般,从毛色上看确实是良驹无疑。 龚盈利道:“这是天山汗血天马的马种,成年后定是少见的良驹,价格翻倍。若不是裴中丞需要,鄙人绝不拿出来。” 裴旻道:“龚东家的好意旻记下了,旻酷爱宝马良驹,东家以后若有上等良马,可送我府上来。只要入我眼中,定给你个好价钱。” 龚盈利大喜过望,正如阿维叶所说,他手中的货源来路不正,可都是质量上等良驹。一匹良驹,千金难买,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能够买的起的。他不差货,只差买家,买家越多,他的生意也越红火。 裴旻请阿维叶到他府上作客,阿维叶盛情难却,道:“叫上肯德里克一起?他就在不远的铁匠铺,说去取刀,怎么还不来。” 裴旻本就热心好客,何况是帮过他的异族友人,自然毫不迟疑:“一起去看看,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刀枪库就在马市的对街,阿维叶当先领路,来到一处铁匠铺外,却见铁匠铺内翻箱倒柜的乱坐一圈,兵器铁矿,遍地都是,五六个铁匠在收拾着一切。 “就是这!”阿维叶看着铁匠铺内的情形,却不见肯德里克的人,有着不好的预感。 裴旻上前问道:“东家,这是怎么了?” 铁匠师傅一脸的晦气道:“别提了,一个胡人前些日子拿了把好刀来我这里修护开锋,约好了今日来取。却不想吴爷也看中了那刀,想要买下,与那胡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厉害,谁也奈何不得谁,却苦了我的小店,将我的小店砸了。那胡人的刀钱还没付呢,为了修复刀上的缺口,可废了我好一番心血,亏大了。” 裴旻忙问他们现在在哪。 铁匠师傅道:“给官兵抓走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岂容他们猖狂。” 阿维叶这时上来道:“那胡人是我朋友,他修刀的钱,跟东家的一半损失,我替他付了。” 裴旻意外看了阿维叶一眼,对他好感大生,笑道:“放心,只要不闹出人命,此事我来处理!” 第三十五章 希腊火 裴旻与阿维叶向长安官邸走去。 一路无聊,阿维叶向裴旻说了肯德里克早年的一些事迹。 肯德里克的父亲居然是拜占庭帝国的将军,用他们这里的话形容就是将门之后。 “当初阿拉伯人袭击拜占廷,肯德里克的父亲博克斯霍尔是埃及总督,阿拉伯人人多势众,博克斯霍尔抵挡不住,向拜占廷皇帝立奥三世请求援兵,但并没有得到得恩准。拜占廷皇帝打算放弃埃及,博克斯霍尔不幸战死。肯德里克的母亲不愿意回到冷血无情的故国,带着肯德里克投降了阿拉伯人。肯德里克不愿意给阿拉伯人效力,当了雇佣兵。肯德里克是个正直勇敢无私的勇士,忠于自己的信仰。只要答应过的事,誓死都会做到。” “难怪!”裴旻大悟道:“就觉得在金城城楼,肯德里克会自动出现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原来是将门之后,通晓兵事。” 正说间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府衙,府衙最高级别的长官是雍州长史,得知裴旻的来意,二话不说下令放人。 中国由古到今都是人情社会,裴旻是李隆基跟前的红人,又是御史台的长官。只要不是大过大错,没有人会不卖裴旻这个面子。 肯德里克的罪,充其量也就是捣乱市场,陪些钱关了三五六七日到顶了。至于斗殴不斗殴的,关中本就武风盛行,对于私下里切磋比试,只要不殃及池鱼或伤及人命。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算事。若不是他们在西市捣蛋还砸了铁匠铺,没人会理会他们。 “中丞,那个吴轩要不要一并放了,还是收押着?”雍州长史笑的格外欢愉,能卖裴旻个面子,他心底实在高兴。不指望御史台假公济私给他方便,一些无心小过,有裴旻这个面子,御史台或许会放他一马。运气好,给裴旻留了好印象,在皇帝面前提提,官运就来了。 裴旻一听,竟也是老熟人,笑道:“一并放了吧,该陪的,让他们如数赔偿。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收押。” 吴轩在雍州武林中有一定的名望,刀法还算精湛,属于准一流好手,在藏龙卧虎的长安,排不上名次,胜在为人豪爽,急公好义,有赛孟尝的美誉,名望极高。那个吴远就是他的儿子…… 不多时,肯德里克、吴轩一并给放了出来,两人相互瞪着,一副还没打够的模样。 雍州长史来到二人身前道:“这切磋比武并不触犯我大唐律法,但毁店扰民却是不该。裴中丞为你们说项,本官也念你们初犯,不予追究。回头补上铁匠铺的损失,案子也给你们消了,此事就此作罢。” 肯德里克、吴轩面上一喜,若非必要,谁愿意坐牢,一起来向裴旻道谢了。 裴旻问起打斗的原因。 肯德里克瞪着吴轩道:“是他,想抢我的刀!” 吴轩不甘示弱的回瞪道:“是你挑衅再先!” …… 他们一人一句的斗着嘴,只差没打起来。 裴旻也从他们的争辩中,知道了缘由:都是因为文化差异。 吴轩是用刀行家,对于宝刀非常钟爱。肯德里克的赤刀是吐蕃火焰山中特有的赤铁矿经西域名匠锻造的。固然比不上裴旻的秦皇剑,却也是少见的利器。 吴轩看的眼热,想着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它买下来。 而肯德里克见吴轩打他宝刀的注意,没有给他好脸色,说了一句:“只有我有资格拥有它!” 吴轩便觉得肯德里克这胡人瞧不起他,要向他挑战,而肯德里克以为吴轩要强抢他的刀,轰轰烈烈的打了起来,直接将铁匠铺砸了。 裴旻苦笑不得的解释原因。 肯德里克、吴轩这才知道闹了一个大乌龙。 裴旻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之事,就如此了了。一起去我府上喝酒,我府中可是有上好的御酒,本打算留给我张老哥的,破例拿一坛出来,晚上不醉不归……” 古代应酬,酒是必需品。 鲜有人不好两口,听有好酒,还是御赐的,吴轩、阿维叶眼中都泛着光。至于肯德里克反响一般是因为他不在御酒是什么酒,他的华夏语只在入门级别。 裴府! 李隆基赏给裴旻的是杏花村的正宗汾酒。 汾酒经过慢火一烧,带着杏花味道的酒气,充满了整个大殿,让人垂涎欲滴。 吴轩高举着酒杯道:“裴中丞,你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多余的话,吴某不想多说。今日你出手援助的恩情,吴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差遣,水里来,火里去,我吴轩绝不揍一下眉头。” 裴旻回敬道:“举手之劳而已,吴兄也说了,裴某是半个江湖人中。江湖人行事,义气为先,相互帮助,本是分内之事,不必挂怀。” 肯德里克固然释怀了吴轩强抢他宝刀一事,但心底怨气犹在,不想弱于人后,让吴轩比下去道:“中丞大人,我肯德里克也欠你一个大恩,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可以直说。” 裴旻眯起了眼睛,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听说你是总督博克斯霍尔的儿子,精通兵事。我看的出来,你的刀盾是战场杀敌的技巧。以佣兵度日,实在屈才,不如你投我大唐,我举荐你去我太公手下任职,为我大唐效力如何?”说是去投薛讷,实际是让薛讷帮他养将。现在他还没有外放,将肯德里克丢给薛讷,让他熟悉大唐的军制,等到时机成熟,再跟薛讷要回来。 肯德里克呆了半响,有些意动。他是斯巴达的后裔将门之后,斯巴达人都是在战场上体现自己的价值,通过战场杀戮来淬炼自己的武力,而不是当一个佣兵印证自己。只是西方目前只有两大国家,一个是抛弃他父亲的拜占庭帝国,一个是杀他父亲的阿拉伯帝国。这两个帝国都不是他投效的对象,至于其他的小国弱国没有前景,不是依附在两个大帝国之下,就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看不见未来。肯德里克也只能当一个佣兵度日,通过佣兵的杀戮,来打磨自己。他往返西域多次,对于大唐帝国还是听过许多的,知道大唐心胸开阔,有很多跟他一样的番将,成为大唐帝国瞩目的基石。若能在大唐立足,也是一件好事。 没有过多的犹豫,肯德里克道:“好,我答应中丞大人,等我将阿维叶送回大马革士,立刻回来。” 阿维叶让肯德里克不必要在意合约。 肯德里克坚持道:“斯巴达的后裔从不为了利益违背自己的承诺!” 裴旻笑道:“无妨,重信守诺,在我华夏也是高尚美德。肯德里克不为利益所动,值得喝一杯。” 江湖人重信守义,吴轩也高举酒杯道:“是条汉子,我也敬你一杯。” 裴旻宴请阿维叶、肯德里克只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阿拉伯帝国、拜占庭帝国的情况,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也将话题往那边引。 阿维叶、肯德里克一个是商人一个是佣兵,没得有什么爱国情操,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拉伯帝国最初是部落联盟的酋长,经过近乎百年的扩张,结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成为了如唐朝一样的神权君主,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官僚体制。他们在百年里四面扩张: 东路军进军中亚内陆草原地区,一路所向披靡,直到在帕米尔高原西部与大唐的西域和吐蕃西部和西北部边界的兴都库什山脉相接壤。 南路军攻入印度河流域,征服了印度次大陆西北部的大小邦国。 西陆军消灭了拜占庭帝国在非洲北部最后的驻军,占领从突尼斯直到摩洛哥的广袤土地,并且跨越直布罗陀海峡远征西班牙,征服了西哥特王国。 北陆军攻取了拜占庭帝国的大片疆域,甚至兵临首都君士坦丁堡城下。 听着大食国四面开花,裴旻心底难免悸动,这东西两大帝国,终有对决的时候。历史上唐朝是败了,这一次绝对不会! 阿维叶道:“拜占庭本不是阿拉伯人的对手,不过拜占庭人有一神秘的武器,特别厉害,能喷射十数丈的火焰,还能在水上燃烧。阿拉伯人的水军,全军覆没!拜占庭这才免去灭亡的危险……” 裴旻听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动:“希腊火”三个字脱口而出。 阿维叶、肯德里克都惊讶的看着裴旻。 阿维叶道:“想不到在遥远的大唐,也听过希腊火!” 裴旻颔首点了点头,他当然听过,在后世读世界历史的时候,特别了解过“希腊火”这神奇的液体武器。 拜占庭人用希腊火多次击退了阿拉伯大军,而阿拉伯大军又用希腊火多次击退欧洲十字军。在黑火药没有广泛使用的时候,希腊火可以说是第一化学武器。 在他的记忆里,希腊火的关键成分的关键石油,他们华夏向来不盛产石油。在这方面的研究,也确实逊色一筹。 这能够喷射十数丈火焰的高科技,得想法子弄来才行! 裴旻心底琢磨着。 第三十五章 走火 遇刺 对于阿拉伯帝国的强势,裴旻早有预感,未来的一段时间阿拉伯帝国会越发的强盛。不过他心中并无任何担忧,因为大唐的开元盛世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历史上王忠嗣的崛起,直接打的周边异族哭爹喊娘。如今加上他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大唐只会比历史上更加强盛。 至关重要的还是阿拉伯帝国有着致命的弱点,这也是东方与西方文化最大的差别。 东方文化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从夏商到周朝,再到秦始皇的一统,汉朝的天下大同,直至今日,领土不断的扩张,所行政策文武并施,民心所向。而阿拉伯帝国是西方老套的征服,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论及底蕴资本,远不及大唐。 这也是怛罗斯之战后,阿拉伯帝国固然取胜,却做不到乘胜追击的原因所在。 历史上阿拉伯帝国就算是胜了,国内都叛军四起,但若败了呢?情况可想而知。 所以裴旻对于阿拉伯帝国却并没有过多的担忧在意。 但是“希腊火”却是不同,作为一个后世人,裴旻深知科技才是发展根本,在他们大唐黑火药没有研发出来之前,拜占庭的“希腊火”应该属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科学武器之一。 这种科学武器,在裴旻看来让希腊人掌握实在太大材小用了。 或许是希腊火过于厉害超前,拜占庭人不仅对希腊火的配方极端保密,而且为了防止敌人窥探到相关的秘密,甚至很少在战争中应用。他们宁可牺牲将士,非到紧急关头,不以武器示人。这种保密工作做的如此到家,以致于几个世纪后,拜占庭人自己都不再知晓希腊火准确的配方了。 反而大吃希腊火苦头的阿拉伯人通过多种途径对之加以了解,最终掌握了希腊火的技术秘密。不过他们也跟拜占庭人一样,同样对这种武器的具体制作讳莫如深,最终导致希腊火失传。 这种超时代的武器,最大的价值在于研究,而不是当成宝贝一样藏着。 就好比中国的黑火药,黑火药是晚唐一个炼丹道士无意中发明的。很快黑火药就给他们用在了军事上,成为具有具大威力的新型武器,并引起了战略、战术、军事科技的重大变革,到了宋朝更是根据黑火药研发了火箭、毒火罐、火炮、震天雷等利器,推进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裴旻可以肯定,希腊火有很大的研发意义价值,绝对不是单纯的当作喷火船来使用。 这种能推动历史进程的科技,裴旻岂能不眼热。 不过拜占庭人对希腊火如此保密,阿维叶、肯德里克自然不知道希腊火是怎么制造的。 裴旻也只能将心思藏在心里。 裴旻并没有冷落一旁的吴轩,也跟他说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带着几分开玩笑的道:“吴兄交游广阔,天南地北都有你的朋友。与他们往来的时候,可以帮我问问他们当地的官员是否称职。若有不称职的官员,可以随时找我。” 吴轩应答的也毫不迟疑,江湖人别的没有,唯独消息最为灵通。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裴旻亲自送阿维叶、肯德里克、吴轩出府。 一场酒会,得到了希腊火的消息,还得了肯德里克的投效又跟吴轩打好了关系,收获颇丰。 翌日一早,鸡鸣初啼。 天还未亮,裴旻早早的来到了后院演武场,刚准备热身,王忠嗣后脚即到,手中还握着特地为他这个年岁打造的小方天画戟。 “先来热身!”裴旻招呼着王忠嗣。 不爱说话的王忠嗣,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做着来至二十一世纪的热身操。他年纪小,并不知热身的重要,但对裴旻很是信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苦再累,也不吭声,让裴旻又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做完热身运动,王忠嗣拿着小方天画戟比划起来。 方天画戟是长兵器中最难练习的一种,既能直刺,扎挑,又能勾、啄。既是重兵器,却拥有枪矛刀的所有特点。可以和重兵器比力量,也可以和轻兵器招式技巧。纵观整个历史,真正让方天画戟这神兵大放异彩的唯有吕布、薛仁贵二人。 薛讷固然深得他父亲真传,当真的细究起来,比他父亲的所向无敌,相去甚远,并不能够真正发挥薛家戟法的神威。 王忠嗣能不能重现薛仁贵的风采,裴旻不清楚,不过小家伙入手时间不长,练得确实是有模有样,天赋非凡。 “好了!”裴旻制止了王忠嗣继续练下去道:“你去马厩,将我的马牵来!” 王忠嗣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见马厩里除了原有的几匹马多了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 听到王忠嗣欢喜的呼声,裴旻也高兴的一笑。 王忠嗣心性机敏,将小马驹跟小栗毛一并牵来了。 “喜欢嘛?”裴旻问道。 王忠嗣不住的点着头道:“喜欢,谢谢旻哥!” “客气什么!”裴旻道:“薛家戟法注重马战,配合坐骑才能发挥真正威力。以后它就是你最忠实的战友,好好待它!”说着,传授王忠嗣御骑之法。 王忠嗣还是第一次练习骑马,练了会儿,掌握了一些基本法门。突然玩心大起,在马背上超控着小马驹左奔右跑,不亦乐乎。 裴旻见了也不制止,这才是八岁孩子应该干的事情。 不在理会王忠嗣,往剑阁练剑去了。 当天夜里,裴旻睡的深沉。 突听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金锣声。 金锣声尖锐在静寂的夜里格外刺耳,裴旻瞬间惊醒过来。 起床和衣,取过挂着强上的秦皇剑,大步走了出去。 长安的宵禁格外严苛,夜里有武侯、坊丁执勤,若无要紧事情,深夜在大街上行走都是犯罪。 这种金锣声只有在走火,抓贼的时候才会敲响警示。 走出屋外,却见隔壁火光冲天,玉真观竟然陷入了火海中。 现在以是夏末秋初时节,气候干燥多风,烈火将玉真观的一处正殿吞噬,火势蔓延的极其可怕,竟然有向裴府烧来的迹象。 裴旻心头一慌,想去看母亲是否受到了惊吓,正欲迈步却自己的的鬓发向右飘动,不免顿住了脚步,心底起疑:眺望火势,眉头微微皱起。 玉真观位于裴府的右方,而现在的风势是向右刮的。 依照道理,火应该向右蔓延,即便殃及池鱼向裴府这边烧来,没有理由烧的那么块? “少爷,少爷!”管家宁泽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见裴旻已经转醒,松了口气,道:“玉真观走火了,要不要避一避?” 裴旻道:“你快去通知我母亲、王氏与王忠嗣以及所有丫鬟侍婢,让他们在演武场好好呆着,别乱跑,免得发生意外。再叫上所有家丁,备上水桶,帮着灭火。”说着他大步走向了屋外。 这火势烧的有些不科学,他怀疑有人恶意放火。 玉真观里住着玉真公主,曾经帮过他的忙,又是李隆基宠爱的妹妹,李隆基待他不错。于情于理,都不能无动于衷。 大步走出府外,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都是武侯坊丁,还有诸多家丁打扮的下人,他们来回奔走着提水灭火,乱作一处。 裴旻大叫道:“都不要乱,人并肩列成队,水桶一个传给一个,别挤在一起。” 他从裴府出来,周边多武侯家丁大多识得裴旻,见他出声主持次序,一个个的都依言而行,效率瞬间提升。 裴旻走进了玉真观,来到燃火处,叶法善正在招呼着道观中的弟子灭火。 火势越来越大,不但将正殿烧了,蔓延到藏经楼,将里面上万册道家经典都燃烧起来,借着风势还向玉真公主所在的后院烧去。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旻在近处眺望火势,心知这般大火,仅凭人力是难以扑灭了,忙道:“玉真公主在哪?” 叶法善看着陷入大火的藏经楼,心头滴血,没有听到裴旻的话。 “裴中丞,本宫在这!”玉真公主李持盈从别院走出来,她在睡梦中听闻走火,来不及梳妆,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鬓以绿簪插着,一身素衣,娇小可爱,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气息,反而有几分邻家小妹的味道。走火的时候,她尚在睡梦的。得知走火的消息,出来查探情况,最初火势不大。她还秉着看热闹的心思,指挥着护卫过来救火。 不想火越烧越大,控制不住。 叶法善见外边更加混乱,为了避免危险便将李持盈安置在别院。 李持盈见有人叫她,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裴旻,便走了出来。 看着滔天大火,李持盈眼中透露着几分惊惧。水火无情,丝毫不假。她虽不喜道观生活,可居住了几年的地方,不过小半时辰,便为烈火吞噬,不免心生畏惧。 裴旻走向李持盈道:“这火烧的有点蹊跷,公主的安危……” 正说间,一个救火中的道士也来到了近处,叫了一声:“公主……”他声音未落,袖中却滑下一把匕首,直刺裴旻右肋。 第三十七章 拥美入怀 道士这一招又急又狠! 裴旻心思皆在李持盈身上,却不想对方竟然对他下手。 待他察觉过来时,想要闪避却也来不及了。 就在匕首临身的瞬间,裴旻轻轻踮脚,身子微微后移! 道士势在必得的一刺,竟然刺不下去了。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匕首竟然刺在了裴旻挂在腰间的长剑上,这反应这冷静的判断…… 道士心底忍不住一颤。 裴旻虽然凭借过人的反应,避开了这一击,但是道士匕首传来的力量,依旧让他身子向左偏移了两步。若是常人受到如此袭击,勉强稳住身型都是不易。但裴旻自幼习舞,身子的柔韧性由胜女子,在还没站定的时候,剑已经出鞘,扭着身子挥剑刺向了道士。 道士见裴旻的剑闪电横削而来,刺出的剑却予他一种难以抵挡的感觉,心中骇然。这习武之人,讲究身心一体。裴旻下盘不稳,依旧刺出如此凌厉剑招,实在匪夷所思。 道士念及他连续击败关中各路好手的战绩,心知裴旻盛名之下,确实名副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刺出的剑自己都难以抵挡,正面交锋绝非他三两招之敌。他是刺客,一击不中,不愿纠缠,后撤逃跑。 “哪里走!” 裴旻稳住身形,正欲追击。 道士果断转身手中匕首飞射向了李持盈。 裴旻见匕首快捷迅猛,以他的剑术要击落这飞来的匕首并不难,但是他追击受阻,道士定然跑出了玉真观,消失无踪。可若不救,李持盈岂不命悬一线? 电光火石间,裴旻以做出了决定,将手中的秦皇剑甩向了道士,自己身形急退,一把将李持盈拉在怀中,避开了匕首的射击。 道士听到背后劲风袭来,赶忙侧身躲避。 秦皇剑带起一片血迹,从道士的右臂上擦了过去。 道士的突然刺杀与裴旻的反应回击,不过短短的几瞬。 常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道士直接冲进人群,一阵推搡,将救火的道士百姓,推得大乱,逃出了玉真观。 裴旻放开了李持盈,秦皇剑也顾不得捡,想要去追。道士、百姓乱成一团,挡住了他的去路,延误了点点时间。来到玉真观门口的时候,刺客已无踪影。大晚上的,也不知从何处去追。想着救火要紧,又担心会给调虎离山,转身返回了观中。 李持盈有些惊魂未定,这一连串的惊变就在她眼前发生。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惊险之事,惶恐间却有些小小的兴奋,拍了拍尚未成型的胸口,心道:“好在有他,不然真要去陪道家的老祖宗了。”想着自己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异性男子如此亲昵的接触,俏脸儿不由得有点微红。 裴旻拾回地上的秦皇剑,回到李持盈的面前,作揖道:“情况危急,公主勿怪!” “无妨无妨,中丞也是为了救本宫……”说到这里,李持盈眉头倒竖,怒道:“究竟是谁,竟如此大胆,敢对本宫、中丞大人动手!” 裴旻莫名的摇着头,看了滔天的大火一眼,晚上的刺杀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火绝对是有人故意纵的,目的是制造混乱,当目的是什么? 是他? 还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道士先对他下手不假,有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只有杀了他,才能对李持盈动手……不然以他的武艺,想要在他面前杀人,没有人做得到。 不过李持盈现在还是一个小姑娘,人畜无害。 杀一个身份如此高贵的人,若非有强烈的目的,谁会动手? 想到这里,裴旻有八成把握相信对方的目标是他:杀手故意焚烧玉真观,大晚上的逼他现身。 裴府就在玉真观隔壁,玉真观失火,作为朝中大臣,坐视皇帝的亲妹妹陷入危险,他若不现身少不得受到指摘。只要他出现,面对纷乱的救火现场,杀手潜伏救火人群中,暗中找机会行刺。 这刺杀计划,当真可谓巧夺天工。 裴旻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了他才烧的玉真观,这布局也实在大了,精妙非常。若非他事先察觉出一点点异样,没有直接投入救火中,跟救火队员混迹一起,而是担心李持盈的安危,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深受其害。即便有所准备,也是千钧一发! 裴旻走向射在墙壁上的匕首,轻轻的拔了下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闪亮的匕首上明显摸着一层干瘪的固体,带着灰黑色,在鼻头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李持盈也好奇的走到近前,瞪着大眼古怪的看着他。 裴旻道:“这匕首上抹了毒,对手是想致人于死地。” 李持盈怒道:“混账东西,我要告诉皇兄,让他将刺客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裴旻淡淡笑道:“公主放心,有我在,没人伤的了你分毫!” 李持盈脑中浮现先前裴旻那潇洒从容的一剑,笑道:“本宫信你。”她看了一眼越发旺盛的大火,心底意外的没那么怕了。 辅兴坊位于安福门,只隔着一个掖庭宫,离太极宫很近。 玉真观失火一事,很快传到了李隆基的耳中。 李隆基派出了军队要来救火,还特地让高力士带万骑将李持盈接回宫里去。 比起武侯、坊丁、家丁,军队显然更有效率。虽然扑不灭烧起的漫天大火,却限制住了火势的蔓延。 火烧的太旺,仅靠这个时代的灭火水龙是难以扑灭的,只能限制它蔓延,烧的无可再烧,自行消亡。 裴旻见军队来了,也不去凑热闹,适才他伤了刺客,打算看一看周边可有什么痕迹。只是天色太暗,往来行人又多,无从寻找,转了一圈,只能放弃。 “裴中丞!” 裴旻回到玉真观,眼尖的高力士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身影,大声叫唤。 “高内侍!”裴旻上去问好。 高力士道:“中丞这是去哪了,陛下请中丞入宫问话呢!” 裴旻道:“想去找找贼踪,只是一无所获。等我换件衣服,这一身面圣不雅。” 高力士拉着他道:“无妨,陛下急着召见,不会怪罪的。” 裴旻知这天下没有人比高力士更加了解李隆基,跟着去了。 一路来到太极宫偏殿,裴旻老远就听李隆基在痛骂一人。 在高力士的通传下,裴旻步入殿中,一眼就见一人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竟然是老熟人,正是不久前卖他面子的雍州长史范宇。 想来也是,雍州长史负责长安的治安责任是“纲纪众务,通判列曹”。这玉真观失火,朝中大员公主遇刺,可不是小过,足够范宇吃一壶的了。 李隆基高坐案上,玉真公主在一旁站着,看着走进来的裴旻,面有几分得色,想来没有少向李隆基抱怨。 “臣裴旻拜见陛下!” 裴旻作揖行礼。 李隆基道:“静远不必多礼,朕还要向你道谢呢。若不是你救了玉真,朕……不知如何面对上皇!”李隆基重视兄妹情义,这说道此处,恼怒的对着范宇道:“又是失火,又是遇刺,朕当真不知道这天子脚下,治安竟如此不堪。” 裴旻想着范宇的相助,道:“陛下,此事臣觉得不能完全归罪范长史。这起火与刺杀过于巧合,臣怀疑这是精心策划的人为事件,并非是意外。” “怎么说?”李隆基脸色更冷,意外还能推托是不小心天灾,精心策划的,更加不能容忍。 裴旻答道:“臣问过最先发现着火的道士,这火灾不是彻底燃起后才蔓延开的,而是先蔓延开后,再彻底燃烧起来。只有在有助燃物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情况。若臣所料不差,这大火只是幌子。目的是制造混乱!好便于他们行事……” 李隆基寒声道:“究竟是何许人,竟然这番算计,跟玉真有什么仇怨?”他看了身旁的李持盈一眼道:“十妹可得罪了什么人?” “哪有!”李持盈委屈的道:“十妹一天到晚的听老道士念经,哪有空闲得罪人。” “这个……”裴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道:“以臣的估计,公主是无辜受累了,刺客的目标应该是微臣。刺客再如何狡诈,也不可能算到玉真公主会出现在火场。但是臣的府邸就在玉真观隔壁,玉真观有事,涉及公主。臣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定会出现。以臣的武艺,杀手刺客想要对臣刺杀得手,绝非易事。然在救火现场,人来人往的情况下,臣为大火吸引住了心神,会露出破绽。事实,刺客也差一点点得手……” 李隆基深深的看着裴旻,眼中有着小小的自责,长叹道:“苦了静远了!” 裴旻笑道:“陛下何出此言,宵小手段,不成气候,只是波及了公主,臣心底惭愧。” 李持盈笑道:“烧了好,可以不用听大胡子老道念经了。” “玉真!”李隆基低喝了声。 李持盈眯着眼睛,不说话了。 李隆基道:“只要静远无恙,百座玉真观烧了,朕也不心疼。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对于这种宵小,却防不胜防。日后遇到此事,不必身先士卒。静远是因为国事而陷入险境,朕必追究到底,予你个交待。” 第三十八章 佳人来访 李隆基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当初他将裴旻提拔为侍御史,目的自然是希望借助裴旻的手,帮他稳固政局。 身为皇帝,李隆基在用人上还是很有能耐的。裴旻为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武艺又是出类拔萃,在朝中没有根基,也不怕得罪人,最适合在御史台工作。 事实也证明,裴旻在御史台的功绩极为出色,连李隆基自己都想不到。 现在朝中风气大治,裴旻功不可没。 李隆基也知道御史台确实容易得罪人,当年御史台的标杆人物来俊臣,权势是何等惊人,出入都免不了前呼后应,甚至有皇帝排场,吃东西时安排人试吃,就是怕暗中为人所害。 裴旻却独来独往,不能不说是御史台历任大员中的异类。 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李隆基也没有在意。今日事发,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烧了玉真观,简直无法无天,手段防不胜防。为裴旻担心之余,更是盛怒。若连最器重的人都护不住,日后还有谁愿意给他卖命? 李隆基已然下定决定,即便劳师动众也要将胆敢拿捏虎须的刺客拿下。 裴旻请命道:“最近御史台并无要事,不如让我辅助长史一同拿人调查。正好我认识一些江湖朋友,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李隆基同意道:“朕特许御史台与雍州府衙合力侦办此事。至于……那些江湖朋友,静远还是少与他们接触的好。一群不事产业,不为国效力,又目无法纪的武夫,想着他们朕就头疼。” 自古侠以武犯禁,李隆基对江湖人士没有半点好感。 裴旻笑道:“臣本来也跟江湖人没有什么接触,只是陛下送了臣一块‘天下无双’的匾额,不知怎么的,好似犯了江湖人的忌讳,隔三岔五的来找臣挑战切磋。” “尽有此事?”李隆基皱起了眉头,对于江湖人士更加的不快了。 裴旻续道:“臣想这‘天下无双’是陛下御赐的,拒而不战,岂不折损陛下颜面?于是一一接下,来一个臣教训一个。一来二去,臣的名气却打出去了。江湖人以实力说话,他们打不过臣,诸事只能卖臣面子。” 李隆基听了大笑:“静远真是妙人也!”他反感朝中大臣与江湖人接触过盛,但裴旻这种交往方式却不反对。 裴旻、玉真公主遇刺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李隆基为此还特别下令严查长安所有出入口。传令所有街坊武侯坊丁,让他们注意街坊内的陌生人,尤其是右臂有伤的男子,一律概不放过,严苛彻查。长安虽大,人口纵多,但先贤在建造长安城的时候,早已想到了这点。为了便于管制,他们将长安分成了一百多个街坊,每一个街坊就如一个小镇,里面有类似公安局的武侯铺类似于片警的坊丁。所有武侯坊丁出动,在偌大的长安城找出一个陌生人不容易,但找一个肩膀有伤的陌生人却不是难事。 皇帝一怒,整个长安都忙活起来。 裴旻也与雍州长史范宇一同勘察现场。 范宇对于裴旻为他求情,很是感激,办案极为积极。大有不见刺客揪出来,为裴旻报仇,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时隔半夜,很多线索都消失了,不太好查。 “中丞与那贼人交过手,不知可记得贼人的具体相貌,身高特点?”范宇对于一无所知的情况,只能从头查起。 裴旻摇头道:“我知道的不比长史多,只知他身高大约六尺二,很是狡猾,他的脸上横七竖八的抹了一层黑烟,大晚上的看不清他的本来相貌。” 范宇愁眉不展的道:“要是昨晚趁势调查就好了,他受了伤,有血迹指认,定然跑不远的。现在血迹怕是止住了,断了线索。” 裴旻却无所谓的道:“长史没必要有压力,贼人抓得到就抓,抓不到我来扛着。昨夜劳师动众的追捕,或有效果。但是挨家挨户的搜寻,岂不扰民?为了一个宵小,扰的百姓睡不好觉,太不值当了。我可以断定刺客是外地人,又受着伤,还担心他上天不成?现在整个长安都虎视眈眈,他往哪里跑去。” 范宇闻言不免多看了裴旻两眼,有些肃然起敬,一个上位者等如此在意百姓,实在太难得了。 裴旻提议道:“长史不如从两个地方下手,一是玉真观,一是附近的坊墙。贼人能够不动声色的点起玉真观的大火,定经过长时间的踩点查探,问问道观里的道士,最近可有眼熟的外地人。或许可以知道他的相貌……他逃跑的时候,各坊都在宵禁,唯有攀过坊墙方才能够逃离危险地。坊墙高六尺,他手臂受伤严重,没可能攀过坊墙而不露痕迹的。” 范宇眼睛一亮,忙道:“中丞分析的极有道理,宇这就吩咐下去!” 裴旻自持身份,并未亲自去调查。 他相信有雍州府衙的步步紧逼,再有李隆基的全面搜索,不出三日,刺客必定落网。 他要做的只是等消息,然后亲自出马,将贼人抓进御史台,让他尝试一下御史台台狱的滋味。 果然不出裴旻所料,他提出的两点皆有收获。 玉真观最近大半月,确实有一人频繁出入求道拜神。任何一家道观都不会拒绝虔诚的信徒,所以并不以为意。而辅兴坊的南门坊门,颁政坊、布政坊、延寿坊皆有攀爬过的痕迹,其中延寿坊的南坊门因为年久失修还塌了,引起了武侯的注意。 “这么说,贼人是往南方跑了?”裴旻若有所思。 范宇却道:“是障眼法,我亲自去看了实处。坊墙倒塌的方式不对,真是年久失修受不住一人之力而垮塌应该是小范围的事情,但不远处的坊墙也跟着裂开了缝隙。贼人百密一疏,大黑夜的他看不清,自己露了破绽。他想将我们往人口稀疏的南方引去。” “大隐隐于市!”裴旻赞叹看了范宇一眼,能够当上雍州长史,负责长安数百万人口的治安,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们来猜猜贼人会躲在什么地方?” “兴道坊、崇义坊、平康坊!”范宇毫不犹豫的锁定三个街坊。兴道坊、崇义坊一个是道教汇集之所,一个是佛教聚集之处。古人迷信,对于神佛有着极深的敬畏之心,对于这两处都不敢过于放肆的细查。而平康坊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每一家青楼妓馆皆有一定的背景,也不可能一间屋子一见屋子的细查。毕竟有可能一推门,看见某某大员不堪的模样,不管的武侯还是坊丁都吃不了兜着走。 裴旻笑道:“都让你说了,那我就锁定平康坊吧!” “宇这就去安排!” 看着范宇远去的身影,裴旻登时觉得不要三天,贼人将会无所遁形。 *** “公子,屋外有一书生求见,说她知道贼人的下落!” 裴旻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当天的午后,他便得到了刺客的消息。 “快请他进来!”裴旻大喜过望。 宁泽请入堂内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书生,身高一般,长相一般什么都很一般的人物,属于大街上一抓一把大把的类型。唯一可取的地方唯有那双眼睛,特别明亮灵动。在那普通相貌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裴旻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如此普通的书生却莫名予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哪里见过。 作为一个武者,裴旻对于他的直觉有着盲目的自信,不由盯着书生眼睛眨也不眨,尤其是书生那双眼睛。 书生似乎给他盯得很不自在,悄然垂下了眼帘。 裴旻让宁泽下去,又看了他一会儿。“哈哈!”突然大笑起来道:“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娇陈姑娘!” 书生抬起头怒道:“中丞大人这是羞辱在下嘛!我堂堂七尺男儿,将我说成姑娘!”他面色生怒,唯妙唯俏,声音也是低沉的男声。 一瞬间裴旻真以为自己错了,但是想到他们对刺客方位的锁定,那熟悉的感觉还有那对迷人的眼睛,肯定得道:“巧夺天工,娇陈姑娘的易容术当真是巧夺天工。是你,错不了。” “裴公子,这是如何看出来的!”书生泄气一叹,声音变成了悦耳的女声,正是娇陈的声音。 娇陈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看着裴旻,自她易容术大成,多次乔装成形形色色的人物,游玩长安。从未露出破绽,给人发现。却不想今日竟然给裴旻看穿了。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就觉得是你!”裴旻待着几分调笑的说着,再度打量娇陈的乔装,心底忍不住赞叹,若不是他事先知道娇陈身怀易容绝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竟然能够乔装成如此平凡的人,还能改变自己的声音。 裴旻的调笑让娇陈有几分娇羞,目光中又有几分幽怨。 只是娇陈如今的模样,实在有些东施效颦,惨不忍睹。 裴旻咳了一声道:“娇陈姑娘,我们抓贼去。” 第三十九章 “干”完正事再说 娇陈看着裴旻一脸尴尬的模样,心思灵巧的她,已经察觉了因由,连续抛了好几个媚眼秋波。 裴旻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娇陈自幼给卖到青楼,对于欲语还休抛媚眼的手段,早已练的如火纯情。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媚态。但是以她现在这书生模样展现出来,简直比李贱人的如花还要可怕…… 裴旻不敢再看,快走了两步,非礼勿视。 娇陈微微一笑,跟在后头。 裴旻问起了娇陈怎么知道刺客下落的。 娇陈道:“此事说来也巧……” 原来今日一早,客似云来的锦绣坊迎来了一位出手阔绰自称谢公子的顾客。 谢公子说是仰慕紫沁的舞技,特来欣赏。 紫沁即是当初第一个递茶拜见裴旻的大胸紫衣女。紫沁最擅舞技,也是锦绣坊的大牌之一,仰慕她倾城舞的人士不知凡几。 最初紫沁并没有多想,干她们这行最喜欢的就是出手阔绰的公子。可彼此接触的时候,紫沁却闻到了谢公子身上有押不芦的味道。 紫沁原先是千金大小姐,自幼在闺阁里练习针线,以花草为伴,对于花的味道特别敏感。后来因为家人犯法,她贬为官妓,这才立足锦绣坊。 押不芦是一种产于岭南地区毒花,也叫曼陀罗。押不芦美艳非常,明知有毒,但养它之人依旧数不胜数。押不芦还有一个用处,它有强烈的麻醉止痛,解痉止搐的功效,相传华佗的麻沸散的主要用药就是押不芦。 押不芦有剧毒,若非受到严重创伤之人,不会使用此药镇痛。 谢公子看上去并未有受到重创,身上却有押不芦的味道,引起了紫沁的怀疑。 这玉真观失火,玉真公主、公子遇袭,短短小半日以是人尽皆知。 青楼消息灵通,早早的得到了消息,上下还得到特别警告,若发现疑犯,立刻上报。 紫沁不动声色让丫鬟抚琴,自己起舞的格外卖力。 谢公子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很随意的坐在榻上,右手撑地,就如寻常顾客一样。 若不是闻到谢公子身上的押不芦味道,紫沁见谢公子此举必然不会怀疑。但此刻她以心生猜忌,只觉得谢公子这是欲盖弥彰,意图向人展示自己右手无恙。 紫沁偷偷观察,察觉了缘由:谢公子确实是斜坐的,但是他的力量不在右臂,而是腰间,故意扭着腰,做出一副手撑地的样子。其实他只是将自己的手,搭放在榻上而已。 种种巧合搭在一起,紫沁不得不怀疑这个“谢公子”就是刺客。 裴旻想不到竟有这种意外,不免笑道:“这刺客这回是自投罗网了,不过这刺客胆大妄为,手段有些过激。为了跑命,不惜射杀当朝公主。紫沁姑娘不知给他看破了没?” 娇陈笑道:“公子莫要小觑了紫沁姐姐,紫沁姐姐尝尽人情冷暖,心思比任何人都要细腻,没那么容易露出破绽。”他们边走边低声交谈,裴旻骑着小栗毛,娇陈却骑着一头小毛驴。娇陈人在街上,唯妙唯俏的用这低沉的男音说话。 裴旻若不提醒自己,对面这个平凡书生是娇陈,甚至都有一种跟男**人交谈的感觉。 裴旻道:“那现在刺客在哪?” 娇陈道:“在春暖阁里,今日月中,是妾身与锦绣坊约好弹奏之日。据紫沁姐姐所说,琴音响起不久,谢公子以听琴为由离开了雅间。趁着客人出屋听曲的时候,那谢公子偷偷潜入了春暖阁,藏了起来。藏在什么地方,紫沁姐姐就不知道了。她担心谢公子怀疑,也不敢进去找,春暖阁里的客人好像也没有发现他们。紫沁姐姐暗地里托我来通知公子,免得打草惊蛇给谢公子跑了。我一青楼女子,上门来找,让他人瞧见,对公子的声誉不好,也就变了一个妆。”她说道这里的时候,语气有些低落。 裴旻长叹一声道:“娇陈姑娘这抹杀了我裴旻出名的机会啊,能让长安第一名伶登门拜访,是何等荣幸。这做梦都笑出来的事情,竟然……唉!” 娇陈见他做戏,莞尔一笑,心情好了许多。 裴旻不敢再看,娇陈此刻的相貌,露出这女儿之态,实在无法忍受。赶忙转换思绪,脑中想着刺客的布局的胆大效率,突然低呼道:“春暖阁里的客人是谁,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是薛王!”娇陈说这话的时候,有着几分自惭。薛王李隆业是为她而来的,很早起几乎每月月初月中月末她于锦绣坊坐镇弹琴,李隆业次次捧场,赏赐颇丰。不止一次提出要收了她,甚至一掷千金的买她初夜。但都给她拒绝了,李隆业荒唐,但不混蛋,也不强来。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自从出游回来后,李隆业似乎放弃了对她的追求,只是每次必到听琴而已。 “糟糕!”裴旻惊呼一声,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叫道:“薛王有危险,我先行一步!” 这次的刺客武艺并不高明,但是他险些真让裴旻栽在他手上。 那出人意料的布局构思,胆大妄为的计策,使人防不胜防。 在这种局面下,一般的刺客或许会藏在谋个地方,乞求老天保佑,躲过劫难。 但是以对方用计的大胆,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动出击。 他出现在锦绣坊,潜进春暖阁,并不是如娇陈、紫沁所想那样,找个藏身的地方。而是出动出击,要挟持薛王李隆业! 先天政变,五王齐出,向世人展示了皇家也有兄弟情。 只要李隆业在手,李隆基焉能不投鼠忌器? 刺客敢烧玉真观,敢杀李持盈,就敢对李隆业动手! 念及此处,裴旻猛地挥起了马鞭……心急火燎的冲向了平康坊。 此时此刻,春暖阁内! 荒唐不羁的李隆业搂着一个貌美的胡妞上下起手,那高超的手段三下两下就让怀中的气喘吁吁溪水直流。 在他对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拂菻国的商人,看着胡妞猛地吞着唾沫。 李隆业瞪了他一眼道:“出去出去,都给本王出去,你说的事,等本王干完正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的抱起胡妞,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噶几噶几噶几……” 秀床猛烈的摇晃着! 第四十章 被射一脸的杀手 就在李隆业跟胡姬胡天胡地干正事时候,床榻下的谢青悄悄的移动着身子,一点点无声无息的挪移出来。 杀手谢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无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在江湖上是闻风丧胆的存在。他的厉害不在于武功如何强势,而是让人死的不明不白。 中毒、胁迫、暗杀各种手段下三滥的手段无所不用。很多时候,在他的策划下,被杀者甚至不知自己怎么死的,世人也不知到底死在谁的手上。 为了打出自己的名气,赚更多的钱,杀手谢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个“谢”字,久而久之,也就给世人称为杀手谢。 杀手谢此刻心底尤其憋闷,此次任务与他往日的任务不同。以往他对付的是江湖人,江湖人向来不为官府重视,死了也就死了,只要不是那种牵累家族的惨案,地方官员大多都会草草结案。 裴旻是朝廷官员,而是身怀绝技,杀了他将会引起连锁反应。 作为一个用脑子杀人的刺客,杀手谢为了布局,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了解裴旻的事迹,了解长安的情况,踩点布局。 正是深刻的了解了裴旻的为人,这才有了火烧玉真观的行为。 只是他失败了,即便他如何高估裴旻的实力,也想不到他那般出人意料的一击,依旧让裴旻躲了过去。 作为一个杀手,在行动之前,必需要留有后路。 杀手谢也给自己留下了许多撤离长安的方案,挟持薛王李隆业是所有计划中最冒险最不靠谱的,是不得已为之的一步棋。 但因为裴旻的一剑,给他留下了显著的伤痕,现在整个长安城每条街每个坊的武侯、坊丁都在找手臂有伤的男子,他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走这得已一步棋。而且他右臂有伤,抹了镇痛的押不芦花,整个手臂几乎是麻木的,不受身体的控制。要想避开李隆业的护卫将他擒住,唯有在他“干正事”的时候动手,才能万全。 一步一步,杀手谢可谓绞尽脑汁。 胡姬面对久经战场考验常年服食壮阳药物的李隆业冲锋陷阵,即便有着胡人的特殊体质也给杀的丢盔弃甲,直上云端,大睁着眼儿给快感刺激的“哇哇”大叫。 突然! 四肢如八爪鱼一样缠着李隆业的胡姬发现鬼魅一般的东西出现在了床边,骇然大叫,猛地将李隆业一推,躲向了墙角。 李隆业正在兴头上,做骑士的冲锋,让胡姬这一推,一个屁股蹲坐在床上,只气得勃然大怒,正想问个究竟。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隆业转过身子,却见一个一脸乌黑看不清模样的人,一脸冷酷的将身子探进了榻上。 “啊……” 李隆业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惊叫一声,一个没忍住,射了…… biubiubiu! 杀手谢就在李隆业的面前,难免中招,射在衣服上也就罢了,但是脸上也有好几坨,思之几欲作呕。奈何他的右臂动弹不得,连擦拭也做不到,心底又恨又怒,甚至有将那软趴趴的小东西切了的冲动。 李隆业的惊叫声,引起了屋外护卫的注意,两人一起推门而入。 见屋中情形,均是骇然,你眼望我眼,不知如何是好。 “把门关上,不要声张!”杀手谢匕首在李隆业的颈脖左右滑动,轻轻地对着两个护卫说道。 护卫你眼望我眼,不敢不从,将门合上。 “你……”杀手谢手指着一个护卫道:“去通知当今圣上,让他清理行人,从平康坊到春明门,不要看到一个行人。鄙人胆子小,有一个行人,给他弟弟一刀。他弟弟的生死在鄙人手中,希望他珍重一二……鄙人别无所求,只想出城保命,他是圣上,应该分辨的出轻重,皇室亲王的命跟鄙人这小人物的一条贱命谁更重要。” “你……”他又指向另外一人道:“你去找个大夫来,带上上好的刀伤药,要七八十岁以上的。可以慢慢找,鄙人不急。长安这么大,这种老大夫,一定有。还有你们两个记住了,不要宣扬叫囔。这锦绣坊作为长安最出名的青楼,生意如何,鄙人知道的很清楚。若是青楼生意淡了,顾客都吓跑了,鄙人不保证我这匕首,会不会在薛王的身上留下什么记号。” 两名护卫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杀手谢匕首在李隆业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轻笑道:“薛王殿下,好像鄙人的话,不管用?” 李隆业大骇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两名护卫这才匆匆而走。 “你,过来!”杀手谢对那胡姬戏谑道:“用腰带将薛王的手脚给绑上,绑的不结实,不让鄙人满意,鄙人就在薛王脸上划一刀。因为你的缘故,导致薛王破相,就算鄙人不杀你,你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胡姬不敢不从,将李隆业绑了一个结实。在这期间,杀手谢的匕首不离李隆业的喉咙,目光注视着胡姬的一举一动,半点没有松懈。 杀手谢在胡姬做好这一切后,随手一剑刺进了胡姬的心脏。他出手的毫无征兆,速度之快,位置之精准,胡姬半点反应都没有,便死在了床榻上。 李隆业眼中瞳孔一缩,胡姬的血溅射他一身,只吓得险些晕阙过去。 杀手谢这才松懈下来,拖着死狗一样的李隆业,来到先前李隆业吃喝的厅堂,一脚踩着李隆业,将怀中的大口吃喝起来。 只有填饱肚子,才有力气逃跑。 约莫半时辰,屋门响起! 杀手谢顿时惊觉,将匕首抵在李隆业要害道:“谁?” “是我!大夫请来了!”屋外传来毕恭毕敬的声音。 杀手谢道:“就让他一人进来……” 屋门推开,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夫微微颤颤的走进了屋里,入眼看着里面的情形,吓得开门就往外跑。 但人还未走出门槛就给强行推了进来。 老大夫欲哭无泪的敲着门。 杀手谢笑道:“老人家您年岁一大把了,四世同堂了吧。这位是薛王殿下,你若不听鄙人之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您老就是灭门的罪。想想你的孙儿、曾孙,一个个因为你掉了脑袋,于心何忍?” 这诛心之言,直接镇住老大夫。 老大夫微微颤颤的道:“你,你想怎么样?” 杀手谢道:“放心,鄙人不会为难一个老人的,鄙人手臂受了伤,老人家只要尽心给鄙人医治包扎便可!您老只要好好听话,薛王不会因你而死,您的家人也不会有任何异样。” “老朽不敢不从!”老大夫依旧很怕,不敢靠近。 “过来,别怕!”杀手谢很耐心很柔和的说着。 在他的劝说下,老大夫一点点的逼近。到了近处,杀手谢猛地一刀,割向了老大夫的大腿。 他的出招极快,但却割了个空,脑中刚闪过“不好”的念头,一股巨力逼得他腾空而起,重重的摔飞出去了丈余远。 杀手谢重重的摔倒在地,滚了几圈,押不芦花的麻醉效果已经消除了大半,牵动右手伤口,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他竟想也不想直接拔出匕首往脖子抹去。 剑光一闪,杀手谢手背一阵剧痛,匕首还未划破的喉咙,已给击落在地。 杀手谢抱着手臂靠着墙上,恶狠狠的盯着身手矫健的老丈人道:“你是裴旻……”也只有裴旻,才有那么快的剑,能够挡下他的自尽。 “让你猜对了!”裴旻笑着,他以直起了身子,目光盯着杀手谢的一举一动。 尽管裴旻马不停蹄的赶到锦绣坊,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但是在平康坊的大街,遇上了李隆业的护卫。 他与李隆业关系不错,识得他的护卫,见护卫神色慌张,已知事情不妙,拦住了他,也得知了杀手谢的要求。 裴旻当即将计就计布下了局,让娇陈将他易容成一个老丈的模样,临时临急学了一点口技,想要伪装别人的声音这个没有多年的功夫做不到,但是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苍老,还是不难的。为了避免意外,他还特地找了一把能够收缩的杂技剑,藏在袖口里。 一切就绪之后,依照约定,裴旻装成老大夫进了屋子。 自从进屋的那一刻,裴旻一直在琢磨着应该如何救李隆业。 杀手谢太谨慎小心,不留半点破绽,裴旻也不敢妄动,只能依照杀手谢的指示而动。 不想杀手谢竟然会突然对他动手,转瞬间裴旻已经猜透了杀手谢的用意。 杀手谢太谨慎了,他怕给他准备的刀伤药有毒,先将老大夫割伤,让老大夫亲自在自身试验,确定无毒后,才敢让老大夫在他身上用药。 正是因为这种谨慎,给了裴旻可趁之机。 也亏得杀手谢的手臂动弹不得,不然以他的谨慎,想要找到机会破绽,真心不易。 早听到动向的护卫冲进了房间,给李隆业解了绑后,一拥而上,将杀手谢制住了。 李隆业穿好了衣服,张牙舞爪的扑上去给了杀手谢一顿老拳,长这么大,他也好几次陷入险境,但这一次最是危险无助,都哭花了脸…… 第四十一章 娶娇陈的简单条件 “好了,好了!”裴旻拉着李隆业,劝道:“再打就给他打死了……” 李隆业恨道:“放开我,不打死他,难消心头火气!” “这样打死他,太便宜他了!”裴旻死死拖住,换个说法道:“让我带回御史台,让他尝尝来俊臣发明的刑法,保管叫他生不如死!” 来俊臣的刑法! 这几个字似乎有莫大的魔力,李隆业当真停下来了,愤恨道:“给我狠狠的教训他,否则实在难消我这心头之恨。” “明白!”裴旻看着李隆业的一脸泪痕,也知这位王爷当真给吓的不轻,心里想着李隆基的几个兄弟据是不凡,就李隆业荒唐一些,今此一事,应该懂得收敛一些了。 李隆业目光落在裴旻身上,看着他一脸沧桑的模样以及一口黑黄的牙齿,道:“静远,你这装也弄得太像了吧!就跟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样,连牙齿都乔装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具?”说着,还伸手去挠。 裴旻仰头躲开道:“人皮面具早就露馅了,我这一进屋子,刺客就盯着我的脸巧。是我一位江湖上的朋友,帮我化的。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去,不然要等上五六日,自行脱落。这刺客太过狡诈,瞧见没,就算是想胁迫王爷离开,竟也将自己的脸抹上一筹黑油,让我们辨不清相貌,好继续在大唐混迹下去。”顿了顿道:“不过这黑油也太次了,都泛白了。”他好奇的瞧着那脸上点点“污迹”,无心的说着。 杀手谢本存死意,任由摆布,听得此言,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李隆业面色一僵,又扑上去给了杀手谢一顿打。 裴旻再次将他拉住道:“薛王,消气消气!陛下那里还得你去说,免得他担心!” 李隆业在杀手谢的脸上踩了两脚,方才道:“不行了,再待下去,我非杀了他不可!我去见三哥,免得他担忧。”他急匆匆的向屋外走去,却跟门口的一个胖子撞在了一起。 见来人身份,李隆业再次火气,对着那胖子一通乱打,将他拖进了屋子道:“静远,这个拂菻国的胖子交给你了,要不是他,今天本王未必会遭这个罪。” 裴旻一瞧,竟是金城拜占庭的商人萨伏伊。 原来金城之围解除了之后,萨伏伊亲自来到了梦寐以求的长安,打算在长安开一家异族珍宝店经营他从拜占庭带来的玻璃、葡萄酒、金银货币、珠宝首饰。但是萨伏伊发现,唐朝制度更拜占庭完全不一样。在长安,大街上不需要摆摊,想要做买卖,必需租借店铺,尤其是他卖的珍宝店属于奢侈品。 奢侈品只有在东市才能卖出好价钱,而东市地段好的店铺早就让各大大商占据了。唯有一家位置地段勉强合意,却又因他名声不显,不愿意租借。 萨伏伊打听到店铺的主人是李隆业宠妾的父亲,便想通过李隆业来办成这事。 萨伏伊是生意人,对于生意场上的规矩了如指掌,知道李隆业好女色,每月三天必来锦绣坊,特地给他准备了胡姬服侍。 却不想发生了这种事情,其实就算没有萨伏伊的胡姬,以李隆业荒唐的性格,既然来了这青楼,哪有不狎妓的理由。 但是作为亲王,李隆业那里会将责任推给自己,本能的以为要是没有萨伏伊的胡姬,今天听了娇陈的曲,他就回府去了,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萨伏伊也因此悲催了! “王爷殿下,王爷殿下……”萨伏伊还不知缘由,莫名的挨了一顿打,哭叫着被李隆基的护卫捆绑起来。 李隆基完全不理会萨伏伊,愤然离去。 裴旻瞧着萨伏伊,笑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范宇领着府衙衙役来到了春暖阁,见春暖阁里都是陌生人,不免道:“中丞呢?” 裴旻道:“这呢!” 范宇也让裴旻的模样给吓到了:“中丞……” 裴旻打断道:“先不提这些,将刺客跟这个拂菻国胖子带回御史台台狱,我去洗了装,等会就来!” 范宇并没有任何犹豫,李隆基亲自下旨御史台、雍州府衙一起侦办此案,虽没说谁先谁后,但裴旻的身份地位远在在他之上。贼人又是裴旻抓的,他也没脸抢这功劳。 一挥手,府衙衙役押着杀手谢跟萨伏伊下去了。 萨伏伊莫名受到无妄之灾,大叫冤枉。他与裴旻接触的少,竟没听出裴旻的声音。 裴旻出了锦绣坊,踩着小巷穿过了两条街,来到一处小宅院前。 宅院很小,只有一个小院子和几间房,左边是花圃,右边是一小块菜地:花圃里种着不知名的小百花,菜地里种着蔓青、韭黄。花长的妖艳,蔬菜长的新嫩,可以看出主人家没少用心照料。 裴旻左右一看,推篱笆而入。 这里正是娇陈居住之处。 平康坊位于长安东区第三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接宣阳坊,称之为寸土寸金都不为过。 娇陈竟然自己在这里买了一栋屋舍,让裴旻第一次来的他惊讶了好一会儿。 现在第二次单独前来,心底竟然有些小小的紧张,见左右无人,轻轻的敲响了房门道:“娇陈姑娘,是我!” 屋门大开,裴旻走进了屋子。 看着已经洗去书生装容色清丽的娇陈,裴旻也不免心摇神驰,道:“多亏了娇陈独步天下的易容妙法方能瞒过贼人,将薛王救下。不然情况危险……” 娇陈微笑道:“是公子大胆心细,应对得体,妾身才不敢领功。” “一半一半,功劳五五开!”裴旻抓了抓自己长长的胡须,感觉就跟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苦着脸道:“娇陈姑娘还是将我这装束卸去吧,第一次,还有点不习惯。” 娇陈拿出一张席子,让他躺下。 裴旻老实的躺好,娇陈走进里屋捣鼓了阵,端着一个小铜盆在他身旁斜坐而下,轻巧的以湿巾敷面。铜盆里的水显然有溶解秘法,只是湿巾敷面便觉得脸上如蜕皮一般,好似一层皮肉渐渐翻起。 娇陈抹去大多皮屑,除去了胡须,用一小毛刷,轻巧的在他脸上清理着顽固残余。她的表情认真仔细,好似在清洗艺术品一样。 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陈,裴旻渐渐看着入神了。 “好了!”娇陈从容一笑,但见裴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头莫名的一慌,想着两人近在咫尺,不免心如鹿撞,脸上绯红,退了开去,带着几分慌乱的道:“那里有水,公子自己去洗了,就差头发,洗了就好。” 裴旻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快步走到水桶旁,他不方便脱衣,直接弯着身子洗了:他自幼练舞,这随意一弯几乎将脑袋撞倒了膝盖,几乎弯成了倒着的拱门。瞧得娇陈瞠目结舌的,她也练过舞,自知这种姿势的难度。她也做得到,但如裴旻这般随意却是不能。 倒不是裴旻有心卖弄,唯有这样,才能避免水从颈脖弄湿衣裳。 将给染成灰白色的头发轻轻洗去,裴旻取过毛巾正准备将发丝擦干。 娇陈道:“还没洗净,耳朵上面……脑袋后面还有……” “这里,还是这里,这?”裴旻不知什么地方,胡乱瞎指。 娇陈轻步走了上来,轻摇了点水,细细的将他洗去了残留。 裴旻将湿发擦干,认真的看着娇陈娇艳清丽的容颜,道:“听说娇陈姑娘有一要求,若能做到,便可抱得美人归。娇陈才貌具是一流,旻有心娶娇陈姑娘过门,却不知可否示下,就算刀山火海,也愿意一试。” 娇陈娇躯微颤,道:“裴……公子真的愿意?” 裴旻慎重的道:“绝无半点虚假!” 娇陈轻声道:“娇陈身份低微,哪当一个娶字,若公子递上锦帐五十重,绸缎百匹,娇陈愿执仆媵之礼奉事公子终身。” “就这么简单?”裴旻反而一愣!锦帐五十重,绸缎百匹,虽然不是个小数,可裴旻是当朝国公、四品大员又有将军衔位,不是拿不出来。 以钱财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娶长安第一名伶,只要一些钱物?还是自当仆媵,比妾还不如,哪有女人会这样。 娇陈看着裴旻,道:“对公子或许很简单,对于妾身,对于世人却是很难!” 裴旻大喜过望,道:“娇陈姑娘稍后,明天我便送上锦帐、绸缎,迎姑娘过门。” 看着裴旻高兴的离去,背靠着关上的屋门,泪珠滚滚而落…… 她自幼卖入青楼,以歌舞愉悦他人,身属贱籍,最卑贱不过……命该如此,娇陈早已知命认命,早已别无他求。唯一坚持,唯有将自己剩余的清白给予一个能够入他眼的,愿意收纳她的夫君…… 她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就是找一个愿意迎她过门,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湾,仅此而已。 但是就这简单的要求,除了裴旻,无人做到。 她的万千追求者,有才华的不少,可一个个莫不是以得到她的身子为代价目的…… 得到,再给承诺与承诺,的得到,在娇陈的眼中,是完全两个概念! 第四十二章 今后只为一人而奏 对于娇陈,裴旻一开始就存着一点点的爱慕之心:那秀丽的姿容,无双的琴技,足以让任何男子为之倾倒。 只是他以事业为重,作为二十一世纪人,也不想那么早结婚。古代又没有恋爱一说,感情一事也就耽搁了。 但是经裴母的催促,又跟娇陈有了深入的接触,对于这位身怀绝技的佳人,好感大生,渐渐从爱慕转为了喜欢,愿意与之共度一生。 今日两人相处,气氛适当,时机也是到位,这才有了求娶之事。 娇陈应答的如此爽快,实在让裴旻心中欢喜。 迫不及待的回到府邸,让管家宁泽准备锦帐、绸缎,明日便交予娇陈,也将此事告诉了裴母。 裴母已经劝了裴旻好几回了,得知他终于行动,自然高兴万分。 至于娇陈的身份,裴母倒是没有在意,反而满意之极:一方面她自己也是歌姬出身,深知个中的身不由己。再说娇陈还有长安第一名伶的头衔,才子配佳人,本就是天造地设。 裴母喜道:“那我儿打算什么时候迎娇陈姑娘进门,纳妾宴是大办还是小办?”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大办,不怕娘亲笑话。孩儿确实倾慕娇陈姑娘,不愿委屈了她。择个吉日,请些亲朋好友,好好热闹热闹。” 裴母自没意见,笑道:“大办也好,为娘正好闲得慌,喜宴娘亲自把持,安排下人操办。吉日我儿看着选,记得找个媒婆订契,礼法不可废。” “孩儿明白!”裴旻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格外高兴。 跟母亲商议了纳娇陈的细节,裴旻方才离开裴府,往御史台去了。 御史台里雍州府衙的范宇已经等候多时,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堂上,展开对杀手谢的审讯。 最初杀手谢还出于对自身职业的操守,决口不吐一字。 结果御史台的刑法一上,杀手谢一刻钟也没坚持住,大叫着“招供”! 杀手谢道:“是左羽林大将军赵成恩!” 原来杀手谢早年受过赵成恩的恩怨,彼此并没有断了往来。杀手谢利用赵成恩隐藏行踪,赵成恩养着杀手谢排除异己,各取所需。 赵成恩见裴旻死咬着他们不放,狠下心来鱼死网破,即便死了也要上裴旻这个垫背的。 杀手谢本不愿意接这个单子,只是赵成恩许诺的金钱丰厚,利动人心,最终栽在了裴旻的手中。 裴旻、范宇也没将杀手谢如何,而是将审讯结果联名上报了李隆基,由李隆基抉择。 不过两人一致认为杀手谢死罪已定,只是为他求一个死法而已。 果然如他们所想的一般,李隆基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旨意:腰斩杀手谢,同时赐死赵成恩流放岭南的儿子以及贬为官妓的妻女,彻底灭了赵成恩一脉。 至于荒唐的李隆业给李隆基痛骂了一顿,给勒令闭门思过。 裴旻将杀手谢的案件整理清晰,封存入库。 想到了还在大牢里关着的萨伏伊,裴旻特地找上了李隆业,细问萨伏伊到底犯了什么罪。 李隆业给李隆基训斥的一脸郁闷,没有正面回答裴旻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杀手谢的事,问他是否受了酷刑。 裴旻带着几分夸张的道:“御史台的酷刑还用怀疑,那杀手谢原本还存着操守道德,一字不说,给我打的皮开肉绽,筋骨糜烂,叫的哭爹喊娘。那是一个凄惨,什么老底都说了。” 李隆业听了心情大好,也不跟萨伏伊计较了,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贿赂本王,害得本王被擒,本王不与他计较,随静远处置就是。” 裴旻要的正是这个答案,想到与娇陈的婚事,顺便向李隆业发起了邀请。 李隆业一脸欣羡,感慨道:“也只有静远的才学,方能抱的美人归,我给三哥禁足,是去不成了。静远放心,这礼一定到。”娇陈名动长安,风靡万千贵胄侠士,李隆业作为花丛老手,也在其中。虽然早已看出裴旻与娇陈的关系,断了追求之念,但想着倾慕已久的佳人,即将嫁人,不免惆怅。 离开薛王府,裴旻直接回府去了。对于处理萨伏伊一事,他先不急着处理,打算关个几天,让那个来至于拜占庭的商人大贾受点苦,好便于行事。 这一回到府中,裴旻就问宁泽准备的如何了:虽然管家宁泽沉稳持重,可事关终身幸福,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亲自过问。 裴旻屡立大功,奖赏丰厚,家底殷实。锦帐、绸缎皆是常见货物,宁泽看出裴旻对娇陈的重视,特地去东市购得,皆是蜀中绸缎,江南锦帐。 裴旻一一查阅,见数量无错,方才真正放心,坐等明日来到。 几乎一夜无眠,裴旻细数三百声报晨鼓,整理好衣装,带上约定好的五十重锦帐,百匹绸缎,直往平康坊去了。 ********** 平康坊! 娇陈的心情与裴旻相差无几。 裴旻在长安风头之盛,名望之高,又何逊她这第一名伶? 文武双状元,文采风流,剑术无双,又是从龙之臣,国之干吏,人人称道! 如此俊秀人物,早已是长安万千少女心中良人。 细细说来,娇陈与裴旻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接触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曲江大宴时的文采,泛舟湖上的剑舞,大雁塔前的剑书,北上游玩时无意间的肌肤之亲,还有擒拿吐蕃细作时的果决,知道吐蕃来袭时的男儿担当,一切的一切都不由自主的吸引着她,心目中的英雄良伴莫过如此! 只是哀怨身份低微,没有奢侈多想,娇陈万万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心中的最佳良伴突然向她求婚,想着裴旻明日便会依约而来,欢喜无限,同样是一夜无眠。 对着铜镜,看着有些微肿的眼圈,不免暗暗心慌,向来极少施粉彩打扮的她,细细的勾眉点唇,用心打扮起来。 足足在镜前细细装扮了大半时辰,娇陈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自己兴奋过了头,竟然忘记给花菜浇水了,慌忙找来瓢桶,至院外给蔓青、韭黄浇水。 这些花菜都是她自己种养的,以她的经济收入,完全不必如此疲累。但娇陈渴望有个家,正因为这种渴望,她才特地搬出锦绣坊给自己买了一套小院子,过着自己的生活。 “娇陈姑娘!” 娇陈突听有人叫唤,放下手中活计,却见篱笆外站着一个青年公子,他一身华丽衣饰,配上俊俏的容貌,称一句丰神俊朗,毫不为过。 娇陈皱了皱眉,这间屋舍是她的家,她最反感有人来这里打扰她。不论是谁,来到这里扰她清静,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但她今日心情实在欢愉,不愿动气,只是颔了颔首,算是回礼。 青年公子深深作揖,道:“在下河东柳家柳齐物见过娇陈姑娘,齐物至江南调至京师,听闻姑娘姿容才艺俱佳,昨日有幸一睹,听得天籁,惊为天人。斗胆求得姑娘住处,特来拜会!” 娇陈道:“柳公子好意,妾身心领。只是妾身心有所属,望公子见谅。”她说着径直回的屋中,关上了屋门。 柳齐物登时傻眼,他出身河东世家大族,父亲柳范官至尚书右丞,本人样貌洒脱俊逸,诗咏精绝一时,在江南的才子中堪称折桂,自视甚高。前日来得京城,正逢月中娇陈弹奏之日,一见之下,顿时无法自拔,沉迷其中。想着自己丰采俊迈,定能得佳人亲睐,抱得美人归,不惜以重金求得娇陈住址,一早前来求见,来个琴瑟和鸣。却不想直接拒之门外,还给告之心有所属,一时间哪里肯信,叫道:“娇陈姑娘,齐物爱慕之心,天地可鉴。愿以一曲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以表心意。” 他一招手远处躲着的家丁捧着一方古琴上来。 柳齐物也不嫌弃地脏,直接坐在了地上,双手摆放在古琴上,深深的吸了口气,想着史上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铮!” 待他准备拨动,第二根琴弦的时候,屋里却也传来了一声“铮”响。 柳齐物呆了呆,竟然弹不下去了。 屋里的那声琴音,打乱了“凤求凰”的节奏。 他强忍着干扰,硬着头皮拨动第二根琴弦,屋里立刻传来一声音响,再次打断柳齐物的节奏。想要再拨第三根弦,却发现意境全毁全消,完全弹不下去了。 柳齐物悲愤道:“娇陈姑娘何至如此!表白的心迹的机会也不于柳某!” 娇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琴音名唤斩相思,娇陈从今日起,琴曲只为一人而奏,还请柳公子自重。” 柳齐物囔囔自语:“斩相思,斩相思!”半响才回过神来,激动道:“究竟是谁,有那福气得娇陈姑娘如此亲睐?却不知他是否真心相对?若他有我对姑娘这般情谊,柳某绝不纠缠!” 屋里静寂无声。 屋外却有一人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对我未过门的夫人有多少情谊?” 第四十三章 很快就不是了 裴旻兴高采烈地的来赴娇陈之约,这来到近处,却听有人向娇陈表白。 这娇陈的魅力,整个长安几乎无人不知。裴旻此并无异议,在情感这方面他做不到大气,却也不至于小气的将所有欣赏爱慕娇陈的人视为敌人。 这夫人魅力越高,也显得他越有能耐!在这方面,他不在乎别人的嫉妒。 但是对方死缠不放,还说什么“若他有我对姑娘这般情谊,柳某绝不纠缠”,一副自己是情圣,他人都是渣渣,只有他的情感是真,他人就是虚情假意的态度,就不能忍了! 裴旻心中已将娇陈视为自己的夫人,一个外人振振有词的质疑他们的感情? 柳齐物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裴旻,不由心中一震。 他自诩俊迈非凡,然而见眼前来人,却顿时生出邹忌见徐公之感。彼此外貌相差不大,但是身上气势完全不能一概而论,眼前这人神情豪迈,英风飒爽,身上即有文人的英气也有武人的气概。 柳齐物想着来人先前那话,心中不免嫉恨,道:“你就是娇陈姑娘所说之人?” “应该错不了!”裴旻眯眼笑着,带着几分得色,能得美人亲睐,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柳齐物想着娇陈那倾世容貌琴艺,心中实在难以割舍,道:“娇陈姑娘天仙中人,唯有当世俊杰才有资格配得上她。却不知兄台有何能耐,能得娇陈姑娘爱慕?” 裴旻脸色一变道:“我说我擅长什么,然后你提出跟我比试,比输了就是我没有资格得到娇陈?证明你有资格?你配嘛?凭什么?这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以为是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往鼻子里插大葱,在我面前装相?” 他下了马,一步一步的走向柳齐物。 柳齐物给气得面色阵青阵白,他确实存着这个意思。裴旻说的是“未过门”也就是只有一个约定。以娇陈的身份,在大户人家肯定是做不了正妻的,是妾还是妾侍这个柳齐物不清楚,但是纳妾过门,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式。连这简单的形势都没完成,可见两人定情之日并不远,就在这几日间。 他有机会插上一脚! 想着自己出生河东柳家,又有一个尚书右丞的父亲,此次进京,还能博取个好前程,前途无量。同辈人中,有几人可比? 给裴旻戳破不说,竟还挨了一套谩骂,实在难堪。 柳齐物自持教养,气得说不上话来。 他身旁的书童,却不堪主人受辱,挡在柳齐物的面前,指手画脚的骂道:“我家主人出身河东柳家,年少俊杰,有才有貌,父亲还是当朝尚书右丞,你又是什么东……啊!”他话没说完,人已经倒飞了出去,带着他身后的柳齐物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裴旻收回了脚,想了一想自语说道:“河东柳家,尚书右丞,我记得是柳范吧!”说着他冲着柳齐物一笑道:“尚书右丞,好大的官威,吓死我了。不过……很快就不是了!”他说着不理会地上的两人,推篱笆门走进了院子。 柳齐物成了他家书童的肉垫,摔得七荤八素,本想反抗,但听裴旻的话,心中徒生不祥预感,竟不敢再说了。 裴旻敲开了娇陈的屋门,让下人将锦帐、绸缎搬进了屋子。 “娇陈姑娘!”裴旻扫去了心中点点不快,今天算的上是个好日子,没有必要为了跳梁小丑扫了兴致,看着精心装扮的娇陈,较之原来更美上三分,想着能与如此佳人共度一生,实是莫大福分,说道:“锦帐、绸缎我带来了,却不知你我的约定,是否有效?” 娇陈看着一重重精美的锦帐,一匹匹华丽的绸缎,笑颜如花道:“当然有效……”说着轻轻一拜,道:“见过裴郎!” 她是第一名伶,论生活物质,大家闺秀豪门千金都未必如她。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自有倾慕她的人自愿奉上。眼见之高,较之宫中见惯珍宝的公主都未必不如。天下锦帐,最精美莫过于江南,天下绸缎,最华丽莫过于蜀锦。 裴旻没有敷衍,而是以最好的锦帐、绸缎认真对她,娇陈只有满心欢喜。 想着外边的柳齐物,娇陈道:“不知他会不会给裴郎带来什么麻烦。” 裴旻情不自禁的握着娇陈的双手,笑道:“有麻烦的是他们,不碍事的。以后你主内事,我负责外事。这点鸡毛小事,何须你来操心。” 娇陈猛地摇头道:“这话裴郎不可乱说,这家有家规,妾身即入裴家,侍奉婆婆,服侍郎君等份内之事,自然承担。内事唯有正妻有资格做主,就算裴郎再如何宠爱妾身,也妄不想因为妾身而闹得家中不稳,给裴郎增添麻烦。” “我不说就是了!”裴旻看着一本正经的娇陈“噗嗤”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贤妻良母!” 娇陈听着高兴,她本就是个小女人,想要有个温馨的家。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贤妻良母”更好的赞美了,“不知郎君何时带妾身去见婆婆?” 裴旻怔了怔道:“这个我还没想好!” 娇陈闻言却是一震,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 裴旻柔声道:“怎么了?” 娇陈低声道:“可是婆婆嫌弃妾身?” “哈哈!”裴旻听了大笑,明白过来,轻轻给她抹去了泪珠道:“你以为我娘嫌弃你嘛?我记得早与你说过了,我娘也是歌姬,没什么见不得人。在我眼中,没有高低之别。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我喜欢的人,她老人家,怎么会不喜欢?娘亲特地说了,你是她的媳妇。礼不可废,要选择一个吉日,找媒婆上门订契,约好日子迎你入门。还要请上亲朋好友,摆一桌宴席呢。宴席都是娘亲亲自操办,哪里会嫌弃你。只是我没看好日子而已……” 娇陈更是感动,纳妾并不是什么大喜之事。若对方良家人,或许会叫上亲朋好友,摆个酒宴什么的。纳的是青楼女,大多酒宴也不摆,直接从后门抬进门了事。她万万没想到裴旻、裴母会如此待她。 裴旻伸臂抱住她,道:“记住了,嫁给我,是让你享福的,可不是受罪的。”说着向她樱唇上吻了去。 第四十四章 抛个诱饵 怀抱佳人,裴旻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 在后世上大学时,裴旻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倒也不是纯小白菜鸟。但娇陈的美,即便后世电视电影屏幕上的那些大明星都未必比及得上,更别说是他人。 娇陈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觉得脑子一懵,但觉于理不合,心却渐渐软了,带着几分生涩的回应着,心中胡思乱想,想着若裴旻忍不住,想要了自己,自己是给呢,还是不给? 裴旻亲吻了娇陈,欲望大动,却没有得寸进尺。 换做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裴旻哪里会顾忌那么多,早已挺枪上马,干个痛快。 古代却是不同,他与娇陈虽然互定终身,但名分未定,共处一室,以有瓜田李下之嫌。若再白日宣淫,与他而言,倒是无妨。可娇陈毕竟是个姑娘家,裴旻是真心爱她怜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欲望而给她留下不好的话柄。 娇陈见裴旻适可而止,知他敬自己,更是高兴,将脑袋轻靠胸膛,说着贴心的情话。 裴旻把玩着娇陈柔顺的发丝道:“等会我去教坊司,将你的户籍取来消了,选个良辰吉日,再让媒婆来与你定下契书,只是有些委屈你了……” 娇陈抬起头来,说道:“裴郎待妾身如此,何来委屈一说。” 古人在礼教上尤为严苛,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室才有婚书字约,纳妾是有字约,但不是婚书,而是契书。所谓契书,就跟主仆的契约差不了多少。 裴旻虽觉委屈了娇陈,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贸然的挑衅礼法规矩,何况是他。 娇陈却毫不觉得委屈,比起那些连契书都没有,随手给富贵人家送人的“姐妹”,她以很满足了。 两人温存近乎大半时辰,娇陈见时近正午,留着裴旻吃午饭。 裴旻也想尝尝娇陈的手艺,笑着应了下来。 裴旻自小到大都没有下过厨房,也没去凑热闹,只是看着忙碌的娇陈,心底有着一股温馨的感觉。 不过小半时辰,娇陈以做好了简单的四样小菜,有鱼有肉还有新鲜的蔓青、韭黄。 裴旻在娇陈期盼的目光下,逐一尝了尝菜式,味道尚可,比不上裴府里聘请来的厨师,却也咸淡适宜。有了爱心加成,裴旻也不吝啬赞美之言,吃的极其痛快。 饱餐过后,裴旻没有在娇陈家中多呆,先去了一趟锦绣坊,拜谢了热心相助的紫沁姑娘,若无心细的紫沁发现了杀手谢的行踪,事情定会闹得不得收拾的地步。 裴旻为人处世向来是人敬三分,我还一丈。紫沁帮他大忙,这恩情不得不还。 紫沁看着面前的裴旻,心底游移不定,好一会儿才道:“公子好意,妾身心领了。原来是有一事,想要公子相助,可现在锦绣坊遭逢危难,妾身却走不开了。” 原来经过昨日一事,锦绣坊死了一个胡姬,雍州府衙的介入,还有薛王李隆业给挟持,各种情况一起发生。上面是避讳不言。可下面却一味的捕风捉影,将事情吹嘘了格外严重,有着各种夸张的版本。尤其是锦绣坊这些年因为有第一名伶娇陈坐镇,又有紫沁、小青、红玉这些多才多艺能歌能舞的台柱,在平康坊中独树一帜,日进金斗,早已引得同行眼红忌妒。 这锦绣坊有难,难免落井下石。娇陈又恰逢其时的退隐,雪上加霜。 紫沁作为仅次于娇陈的台柱,她也想与娇陈一样,给自己赎个自由身,在锦绣坊挂了名。趁着年青,找个可靠的人嫁了。 只是她跟娇陈不一样,娇陈本是良人给卖到青楼的,有自由赎身的权力,而她是家人犯罪,给贬为官妓,没有自主权,需要有一颇有地位的人,帮着跟教坊司说个情。昨日特地让娇陈通知裴旻,也存着这个私心。 裴旻了解因由,对于紫沁不免生出些许敬意,颔首道:“紫沁姑娘有如此义气,旻深感敬佩。旻在长安略有薄面,若真有什么事情,可以请人至我府上寻我,能够相助之处,绝不推迟。” 留下了这个承诺,裴旻直接前往了教坊司改了娇陈的贱籍。以他现在的权势,本是派人说一句话的事,如今他亲临,教坊司哪敢怠慢,直接批了下来。 裴旻不懂黄历,托人算了一算,十月十一为黄道吉日。 想着还有十六天时间,足够通知亲朋好友与酒宴的准备,裴旻便定在了这一天,裴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为主人的婚事忙了起来。 长安第一名伶即将嫁入裴家,成为裴家人,此事也渐渐传扬开来。 长安登时哗然! 裴旻在长安的名望太高,他白手起家,一路立功无数,早已成为有志少年的目标,万千少女心中的理想伴侣,而娇陈风靡长安,第一名伶也非是等闲,同是京师子弟相争追捧的对象。 两人的结合,虽是郎才女貌,却也引起了不小的非议,当然大多都是羡慕嫉妒之言。 男的羡慕裴旻的艳福,女的羡慕娇陈的运气。 眼瞧着良辰吉日的来临,裴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御史台,让王小白将萨伏伊提上堂来。 萨伏伊突受无妄之灾,还不知什么情况。他在李隆业抱着胡姬胡天胡地的时候,也找了姑娘相陪,压根不知李隆业遇险一事。莫名被李隆业揍了一顿,然后给关进了御史台的监狱。糊糊涂涂的坐了好几天的牢,叫囔冤枉之余,肠子都悔青了:原以为大唐长安是他的梦想之地,发家致富的梦幻之所。却不想是龙潭虎穴。 萨伏伊在王小白的押解下,魂不守舍的来到御史台大殿。这还没来得及迈步入殿,以见殿内高坐着的裴旻。 看着裴旻,萨伏伊登时如见了再生父母一样,连滚带爬的叫喊着:“中丞大人,救命呐!萨伏伊冤枉,无辜,大人救命……”他自小出生在商人家庭,家底殷实,他自己又甚有商人天赋,生意越做越大,成为拜占庭最大的商贾,与拜占庭的高官勾结。官商相互,欺行霸市,过着奢靡的生活。御史台牢狱十日游,让这个过惯美好日子的大商,度日如年。 裴旻走下堂来,扶起萨伏伊道:“你也真是,好好的正当商人不做,跟刺客勾结一起。” 萨伏伊泪眼蒙蒙的依旧处于懵逼状态,只能大叫冤枉。他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解释都不知怎么解释。 裴旻夸大的将事情跟萨伏伊细说。 萨伏伊这才明白缘由,他无意间的巴结竟然令一个王爷为刺客挟持,威逼当今皇上,只吓得冷汗直流,神色恍惚。 裴旻见差不多了,再恐吓下去,指不定将他给吓傻了,说道:“幸亏我在陛下面前有些份量,你在金城帮过我大忙,我也信你是无辜的。为你说了不少好话,要不是我从中周旋,你这个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萨伏伊缓过神来,不住磕头拜谢。 裴旻扶起他,安抚了他的情绪后,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萨伏伊迷茫道:“小的也不知道,本想着在长安开一间珍宝店,做着丝路上的生意。听说大唐的官员跟拜占庭的官员一样好收买,来到这里才知道传言都是假的。大唐的官比拜占庭公正的多,不收我的财宝。连一个好的店铺也盘不下来。” 裴旻笑道:“你听过希腊火嘛?” 萨伏伊讶异的看着裴旻道:“当然听过,要不是希腊火,拜占庭早就给阿拉伯人灭了。”他是一个狡诈的商人,瞬间明白了裴旻救他找他的意思,心底活络了起来,想着怎么借此机会,得到更多的便利,沉声道:“中丞大人可是想要希腊火的配方?这真不容易,据我所知,希腊火的配方都掌握在皇室工匠手上,想要接触他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旻面色冷了下来,拍了拍萨伏伊的肩膀道:“收起你多余的心思,在我们大唐,有能力的才有资格讲条件。你现在用我们的话就是刀板上的鱼肉,只有恁人宰割的份……” 萨伏伊登时冷汗直流,想不到自己的意向,瞬间就给识破了。 裴旻不给萨伏伊讲条件的机会道:“我可以助你在长安立足,不过你别想我会给你多大的帮助,只是一个店面而已。一但你在我大唐行违法之事,第一个收拾你的人,就是我!你要是有本事,通过你在拜占庭的关系,将希腊火的配方给我弄来,我可以保证,你将获得你想要的一切商业上的便利。弄不来就当我们不认识,给你的店面,权当是我谢你在金城之战对我的支持!你可以走了!送你一句话,有本事,就来找我吃肉,没本事自己吃屎去!” 裴旻看着萨伏伊远去的身影,笑了起来:他看得出来,这个萨伏伊不是一个正当的商人,自己抛给他的肉,他不可能不动心。 能不能得到希腊火,裴旻不是那么在意。 黑火药的价值远在希腊火之上,只是科技这玩意,掌握的越多,越是有利。若能得到,有什么理由,不争取一下? 第四十五章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河东柳家自从秦末柳安迁入山西后,在地方上已有不小的名号。但也只是不小而已,并没有发展起来。直到西晋永嘉之乱后,石勒、王弥、刘曜等率大军攻入京师洛阳,迫使晋朝衣冠南渡后,柳家方才趁势繁盛起来。尤其是南北朝时期,柳氏杰出人物层出不穷,活跃于政治舞台。其中迁至东眷襄阳的柳氏以柳元景、柳世隆为核心,在南朝政坛上登上权力高峰,盛极一时。 只是柳家终究根基不实,跟五姓家族,裴谢家族,不能同日而语。南北朝之后,再无杰出像样人物,家族势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柳家人,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一直以千年家族自居。 柳齐物初来京城,哪里识得裴旻,只是让裴旻一言道出父亲身份,心底有些惶恐,暂且退去。可心中实在难以割舍佳人,暗地里多番打探。想着若对方可欺,怎么也要插上一足,与之争一争。却不想打探出裴旻与娇陈的婚事,才知道那个少年,竟然是长安风头正劲的御史中丞裴旻,不免惊恐非常。 裴旻深得帝宠,长安有谁不知,即便他父亲跟裴旻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何况是他? 柳齐物世族子弟,以家族为上,纵然万般不舍,只能暂且将心思藏在心底,将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 柳范听闻却不屑一顾,笑道:“竖子能耐我何?” 他对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儿子满意之极,认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争风吃醋,何错之有? 一连十日,无风无浪,柳齐物方才松懈下来,认为裴旻不过是信口开河,哪有真本事。想着梦中佳人即将嫁入裴家,寝食难安,不愿就此放弃,往来与屋舍前,只盼一见。 柳范本是让柳齐物安心,自己不敢大意,但这一连十日,毫无动静。 柳范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不在上心。 这日柳范起得晚了,昨夜老家友人来访,一时兴奋彻夜长谈,直至五更天方才睡下。 一个不慎,险些误了上朝时间! 柳范来不及吃早餐,只是抓了两个饼,心急火燎的梳洗策马赶往皇城。 当天柳范遭受御史弹劾:当街疾驰,马上吃食,有违官员德行,损害了朝廷大员在百姓面前的形象! 李隆基也下了判决,流外出官,调离京城。 柳范自然叫屈,但是无一人理会他! 此事并没有引起风浪,就如一颗石子调入大海中一样…… 并非是裴旻权势过人,无人敢为柳范求情,而是柳范确实错了! 为官者,德行最为重要,需在百姓面前竖立良好形象,唯有如此,才能统御万民。 柳范连犯两错,御史台并没有告错,事实俱在,谁会为他讲理。 裴旻得到御史台传来的消息,随手让人将档案入库,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说他公报私仇,不算错,但他不屑干栽赃嫁祸之事。只是安排了御史,盯着他柳范而已。 柳范若不犯错,绝不会有今日之过! 他自己不小心,又怪的谁来? 今此一事,裴旻也隐隐心悸御史台的力量,寻求外放的心思,更加重了。 十月十一,迎娶娇陈的日子终于到来。 裴府上下张灯结彩,裴旻穿着大红的新衣在门口迎客。 他的喜讯早已传出去了,这吉庆日子一到,各路贺礼便如潮水般涌至。 最先抵达的是长安武林人士,他们大多败在裴旻手上,也皆服裴旻的剑术,多多少少都送上了贺礼,其中自然是吴轩的贺礼尤重。不过除了吴轩,大多与裴旻接触不深,多是礼到。吴轩则带着他的儿子,一并登门祝贺。 吴远早已视裴旻为心中偶像,再次见到真人,激动不止。 阿维叶、萨伏伊两大商人带着金城中一起患难的雇佣兵一并来了,他们身为大商贾,出手更是阔绰。 朝中五王也派人送上了贺礼,还有几位宰相,但毕竟是纳妾,而不是娶妻,都只是送来了贺礼,本人并未亲至。 “贺老哥!张老哥!”裴旻眼尖,远远瞧见了贺知章、张旭远远行来。 贺知章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但是张旭却不同了。 张旭游历天下,以阅历来磨练自己的书法,早在半年前以离开了长安去巴蜀游历了。却不想能够赶上他的婚事。 贺知章虽未得裴旻之助,但是长安谁不知他是裴旻的老大哥,无人敢打他注意,一直官运亨通,在礼部混的如鱼得水。一大车的礼物,一时半刻都卸载不完。 裴旻躬身相迎。 张旭道:“老哥哥我一穷二白,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字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副字帖,作为贺礼,递给了裴旻。 裴旻笑道:“张老哥的字,才是最好的贺礼!”他迫不及待的将字帖摊开,却是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十二字草书。 “谢张老哥吉言,老哥这字意境又提升了!” 张旭笑道:“此次出游,略有收获。我在秦川古道听路人说旻弟即将成亲,想着定有美酒,马不停蹄的来了,可别让老哥失望!” 裴旻拍着胸口道:“这还用说,我这里特地给你留了陈年贡酒,这次回来,别急着走,喝完了再说。” 张旭立刻道:“贺兄,晚上我就住这了!” 裴旻大笑着,亲自将二人请入府中。 随后裴旻又接待了御史台的同僚。 最让裴旻意想不到的是就连李隆基、高力士都送来了贺礼。 李隆基亲书“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八字立轴,特命高力士送来,并且参加此次婚宴。 裴旻大感意外。 他却不知道,昔年早曲江花船上,李隆基与娇陈合奏配上他的剑舞,让这位喜欢乐舞的皇帝,激动的高呼知己。 李隆基向来感情用事,对于裴旻、娇陈的结合,视为真正的“男才女貌”,是以特别修书来贺。 邀约前来的官员个个都为李隆基的这封亲书给惊呆了,若裴旻娶得是妻,以李隆基对裴旻的宠爱,做到这点并不以为怪,但他是纳妾,却得李隆基如此对待!娇陈可说是千古一人。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炮连声鸣响。 娇陈的花轿从府侧门入,纳妾并无拜天地一说,花轿直接进了内堂,正是入了裴家的门! 第四十六章 贤惠夫人:白富美 千呼万唤之下! 娇陈一身青衣从花轿上走下来! 深青色的大秀外袍,配上素纱的连体衣,辅以围在腹前的蔽膝,加上娇艳如花的面容,十足东方古典美女的模样。 宾客大赞,连裴旻也看花了眼。 这个时代的婚礼习俗与他记忆中的大不一样,在他记忆中的新娘应该是头罩红盖头,身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事实上那是百年以后的事情。 唐朝的喜服是深青色,以青为吉色。在唐朝若真有红红火火的结婚庆典,不用怀疑,一定是穿越者! 青在这个时代誉为东方之春色,娇陈一身青色的婚纱,亲和不失典雅,娇美不失贤淑,登时将一旁裴旻的风采完全盖过去了。 这也是漂亮女子的最大优势! 裴母还是第一次见娇陈,她并不嫌弃娇陈的身份,但是担心自幼在青楼长大的娇陈将青楼的风气带入裴家。如今见娇陈身上全无青楼女子的那种妖媚妖娆,反而有着一股小家碧玉的贤惠感觉,喜上眉梢。 依照习俗,此时身为妾身的娇陈,应该要向公婆正妻行礼敬茶了。 裴旻并没有正妻,娇陈直接敬茶裴母。 裴母高兴的连连称好。 娇陈见裴母亲和,就如裴旻说的一样,心头大石,终于落下。 纳妾的礼节极其简单,拜了母亲之后,娇陈便入屋舍等着洞房了。 裴旻虽然有些猴急,但一屋子的宾客却也不能不招呼,耐着兴致留下来陪酒。 “高内侍!”裴旻走到高力士面前,“您代替陛下而来,让旻惶恐之极,这第一杯酒,敬皇上,愿我大唐山河万代隆昌!” 他痛快的跟高力士喝了一杯! “第二杯,敬内侍!旻与内侍,同殿为臣,常受照拂,以此酒聊表谢意!” 高力士依旧谦逊回礼。 裴旻也不意外,高力士这种人不受任何的拉拢,他的心永远向着李隆基,与之平和相处才是跟他交往的方式。 他跟附近的御史台的官僚相互敬酒后,走向了贺知章、张旭。 “两位老哥哥,这酒可入得了口?” 贺知章正想说话。 张旭抢先道:“太可惜了!” 裴旻一时不解。 张旭轻声道:“这好酒藏着我们私下喝就行,何必取悦大众,暴殄天物!” 裴旻悄悄地说:“老哥放心,好酒藏着呢!” 张旭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苏晋,这位是焦遂,都是饮中豪杰。” 苏晋、焦遂先后举杯道贺。 苏晋一脸消瘦,面色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黄色,焦遂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裴旻自知他们身份,饮中八仙其二:苏晋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长期斋戒,不吃肉食,但酷爱饮酒,一边坐禅一边豪饮,豪气干云!至于焦遂,也是一个了得人物,他是一介平民,说话都不利索,不敢大声,但是五斗酒下肚之后,焦遂就会如文曲星下凡一样,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没几人说得过他。 “老哥的酒友,就是我裴旻的酒友!今日是旻喜庆之日,不能陪二位畅饮。后日我请两位酒兄,喝个痛快!” 裴旻从头到尾,百余宾客都敬了个遍。 凭着贺知章、张旭练出来的酒量,百杯酒下肚,裴旻除了憋得慌,没有别的异样,依旧健步如飞,游走各处。 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都忍不住咋舌。 这灌新郎本是喜宴的一大特色,但是裴旻如此豪饮,反而让宾客望之生畏了:没将新郎灌倒,自己搭了进去,可是不美。 也因如此,裴旻从容的撤出了主战场,走向了后院。 婚礼,最开始是叫昏礼! 黄昏之礼,不论娶妻还是纳妾,都是在傍晚举行的。这陪完宾客,已经是星火点点的晚间了。 踏着轻快的步伐,裴旻推开了房门。 坐在床间的娇陈带着几分娇羞的迎了上来,从桌上端起一碗醒酒汤道:“酒喝多了伤身,裴郎先喝了这碗汤暖暖肝胃。” 裴旻端过醒酒汤,缓缓喝着。 娇陈绕至裴旻身后,轻巧的将他外衣除去,这十月天的夜里算不上闷热,甚至有些凉爽。但裴旻喝了许多的酒,酒意上涌,难免燥热,内裳都湿了。心细的娇陈已经发现了这点,将他笨重的礼服逐一卸下,让他舒适一些。 “我去打盆水来!”娇陈还没等裴旻应话,已经出门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端着一盆凉水,盆里还有一块布巾。 裴旻正好喝完醒酒汤,见娇陈意图脱去他最后的内裳,有些不好意思,打算自己来。 却不及娇陈手快,先一步替他开打了纽结。 看着裴旻一身结识的肌肉,娇陈原本就红润的肌肤泛起了点点羞红,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男子有着肌肤之亲…… 见佳人如此,裴旻心底也有小小的得意,穿越来时的他因为生活条件不好,帅则帅矣,但身躯有些细瘦,偏带一些娘气。如今他以是朝中重臣,吃穿不愁,又不挑食,荤素皆吃,加上持之以恒的练武,宽肩细腰,全身肌肉浑圆匀称,恰到好处,对女子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娇陈一点一点的为他擦拭身上的汗迹,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想着这是自己的丈夫,一辈子能够依靠之人,脸上的羞意渐渐淡去,反而带着几分甜美的笑容,细心认真。 体贴的娇陈让裴旻大为感动,也许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多是附庸,但是家中有娇陈这样的女人。家中的一切,包括他的母亲以及未来的孩子,都不用操心。 何为幸福? 简简单单的开心,就是幸福! 裴旻转过身子,一把将娇陈搂在了怀中,轻轻托起下颚,凝视了那精细的面庞,情到深处,低头亲吻了下去。 好半响两人方才分开,额头却对着额头,没有分离,裴旻突然低低笑着。 娇陈看出了那笑容的不怀好意,轻轻的道:“我先去了衣裳。” 裴旻却抓住了她的手道:“刚刚夫人伺候了为夫,现在轮到为夫伺候夫人了!” 说着不理会娇陈,将她剥的白白净净,一起倒向了床榻…… 随着娇陈带着疼楚的闷哼,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进化! 裴旻不忍娇陈第一次多受征伐,并没有无度求取,抱着她说了半夜的情话,相拥而眠。 一大早,裴旻带着娇陈跟裴母请安。 裴母拉着娇陈说话,直接将裴旻丢在了一边。 裴旻见他们婆媳关系融洽,也没有在一旁干扰,去演武场晨练去了。 王忠嗣骑着小马在校场商奔驰着,手中的方天画戟虎虎生威的左突右冲。不过短短的大半月,这小家伙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御骑之法,天赋强悍的惊人,已经小小的展露史上那位手握三十万大军,配四镇帅印,坐镇大唐万里疆域的第一名将风采。 见到裴旻,御骑来到近处,下马拜道:“旻哥!” “乖!”裴旻点了点头道:“别一味的注重武艺骑术,兵法韬略也很重要。战阵交锋,武勇确实占据极重比例,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还得依仗谋略。尤其是现在,我们的敌人也领悟了兵法,想要战胜他们,在兵法谋略上必需要比他们领悟的更加透彻才行。” “明白!”王忠嗣认真的点头,记在心底。 练了一早上的剑,裴旻洗去身上汗迹,走向裴母的住处。 婆媳两人还在闲聊,见裴旻到来,裴母笑道:“好了,娘放人了……免得旻儿嫌我啰嗦。” 裴旻忙道:“孩儿岂敢,只是担心娘亲饿着,叫娘用膳来着。” 三人吃了早餐,裴旻与娇陈拜离裴母。 裴旻拉着娇陈的手道:“可以安心了?” 娇陈不住点头:“婆婆慈祥,也很有本事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妾身都说不过她。” 裴旻笑道:“那是当然,要没有点本事,我爹怎会为了娘亲跟裴家闹翻?” 娇陈道:“婆婆说道这事的时候,有些遗憾,她还是想回裴家的。” 裴旻颔首道:“这个我知道,夫人放心,娘这个愿望为夫会帮他实现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裴家,未必好过,我的位子越高,主家就越难熬!要不了几年,裴家必有异动。” 娇陈见裴旻以有了主意,也不细问。 忽然,她想到一事,道:“裴郎,你让一些人去我府上,将妾身藏在地窖里的钱财运来吧。那边没人,别让人盗了去。” 裴旻怔了怔,很敏感的察觉了娇陈用了一个运字,好奇的问了一句,“有多少?” 娇陈道:“不多,也就九箱,大多都是不值钱的通宝,珍宝手势也就一小箱!” 裴旻有些傻眼了,问道:“那一箱有多大?” 娇陈双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圆道:“也就这么大!” 裴旻惭愧了:他凉国公、御史中丞兼任忠武将军三个官衔皆有俸禄:食实封、月俸、力课、亲事帐内课等加起来,年薪两万石米左右,折合后世人民币来说三百万上下……貌似比不上娇陈的一个通宝箱! 娇陈竟是传说中的白富美!难怪能给自己赎身! 第四十七章 裴姚斗法 三郎调解 将娇陈的九箱嫁妆运至,看着一箱箱的钱物,裴旻偷偷问了娇陈的出场费! 娇陈最初不知出场费是什么,经过裴旻一解释。 娇陈很不好意思的说了一个数。 裴旻听得呆了半响,也不得不感慨,自己一个月的薪俸,竟然比不上娇陈的出场费:这古代的顶级明星,赚的一点可不比后世的大明星少。 念及娇陈那堪称天下无双的琴艺,裴旻又觉得理所当然。 依照约定,裴旻在于娇陈成亲后的第二天,再度请了贺知章、张旭、苏晋、焦遂四大酒鬼饮酒。 裴旻也再一次见识到了贺知章的旷达纵逸,张旭的狂放不羁,也见到了苏晋的放纵无忌,焦遂的醉意高谈。 四大酒鬼,各有千秋,秉性不一,但因酒而结缘,把酒高谈,尽显自我风采。 裴旻也为他们风采感染,与他们一起,成为了第五个酒鬼。 与四人不同,裴旻倜傥洒脱,即便醉意上头,依旧维持自我本心,又是一种味道。 张旭与裴旻关系最为亲近,也最是豪情奔放,直接住在裴旻家中,将裴旻特别为他准备的贡酒喝尽,方才留下一堆墨宝告辞离去,继续游历大好山河,以华夏的山河壮丽来淬炼他的书法。对于张旭这样纯粹的艺术家,裴旻除了羡慕,再无其他,心底明白,正因为这样纯粹,张旭才会成为草圣,中国五千年里草书最出众的存在。 这日朝会! 裴旻给李隆基点名,嘉奖功绩,增添了一百食邑。 原来今年河南一代,十数万倾良田,大获丰收,所收得粮食是较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黄河孕育了中国的千年文化,黄河两岸的田地论及肥沃并不亚于江南。只是因为黄河泛滥严重,使得两岸的收成大大消减,严重时甚至颗粒无收。 今年多雨,黄河水位汹涌澎湃。依照往年,遇上这样的多雨季节,中下游必定泛滥。可今年黄河并未如意料中的那般肆虐两岸。反而因为雨水充足之故,使得中下游收成倍长。 追其缘由有很多因素,但最令人信服的,莫过于裴旻在考科举时,提出的束水冲沙法。 因得水利专家工部侍郎陶彦的认可,束水冲沙法很快得到了实行。早在李旦朝时,朝廷已经调拨劳役动工了。 治水如治火,二十万劳役在河南荥泽、原武、中牟等县,竖起了冲沙堤坝。 陶彦更日夜监察,黄河淤泥情况,直至夏末秋初,上表了一封奏章,以表裴旻功绩说“束水归槽,河身渐深,水不盈坝,堤不被冲。束水冲沙,此正河道之利矣。” 只是当时裴旻新立破吐蕃大功,李隆基便将奏章押了下来。 直到秋收结束,黄河两岸收成倍增,这才确定了裴旻的功绩。 群臣看着裴旻又立新功,不免欣羡。 姚崇看着裴旻却大感头疼,在他的政治集团内,容不得裴旻这样超然的存在。但是自己一时半刻却又奈何不得他:想着裴旻将柳范赶出长安的事情,心底忍不住暗暗心悸。 柳范是他的心腹之一,却轻易的让裴旻赶出了京城。 有人觉得裴旻依仗皇帝宠信,将小事化大,他却是知道裴旻这是在敲山震虎。 依照当初的约定,裴旻应该自请出朝,外防戍边。但后来却给他传了个消息,说李隆基不舍得放手。 姚崇才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既然裴旻不守承诺,继从龙之臣张说、魏知古、刘幽求、钟绍京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裴旻。 他安排中书舍人赵诲背地里弹劾裴旻与江湖人交往过密。 但是他想不到李隆基不但没有听信赵诲之言,反而将赵诲贬为中书省主书。更让他想不到的事,他的右臂柳范竟然直接在其后给裴旻弄出了京城,任官外地。 这一前一后,不过月余。 姚崇才不信这是巧合,想必是自己的动作让裴旻知道,从而展开了还击。 他只是试探一击,看看深浅,却遭受断臂之伤。 姚崇忌惮裴旻手中的御史台,更为裴旻针锋相对的手段头疼,当然最让他心悸的还是李隆基。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不像张说、魏知古、刘幽求、钟绍京那样,站在他这边,而是更支持裴旻。 御史台有办法压制,裴旻也可以对付,但是李隆基怎么处理? 姚崇想不到自己大起大落的从政四十年,竟然对不了一个少年。 仅是想想,姚崇心底便是郁闷。 李隆基宣布下朝,百官依次而退,裴旻正打算出宫吃午饭,让高力士叫了住。 “裴中丞,陛下请您一同用膳!” 裴旻还没走到高力士身旁,高力士又叫了姚崇。 裴旻、姚崇互望了一眼,一并跟在了高力士的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尴尬。 一直来到武德殿,李隆基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龙袍在殿内等候了。 “两位爱卿请坐!”李隆基早已备上了两桌的酒食。 “谢陛下!”裴旻、姚崇齐声应道。 一左一右,相对而立。 古代遵循左尊右卑,姚崇是宰相自然位于左席,裴旻则在右席坐下。 “裴卿!”李隆基没有叫裴旻的字,而是以称谓呼之:“此次你能立得此番功劳,姚相从中可出了不少力。若非他全力支持,调派劳役,特命地方官员配合,冲沙堤坝一时半刻休想立的起来。应当敬他一杯……” 裴旻笑着举杯道:“谢姚相相助!” 姚崇举杯回礼。 李隆基接着道:“姚相也应该敬裴卿才是,束水冲沙法有效的清理地段泥沙,免去我黄河水患,致使黄河中下游收成倍增,足以供应关中所需。免去了从江南水运粮食于关中的巨额耗费,给你的工作省下了不少的便利。” 裴旻、姚崇听到这里,哪里不知李隆基此次邀请他们用膳的真正用意:他不愿在看到他们两个的争斗,既当和事老,也是告诫他们,适可而止。 姚崇举杯道:“裴中丞年少英杰,束水冲沙,妙不可言。老夫敬中丞……” 裴旻业跟着举杯回礼。 李隆基道:“两位爱卿都是朕的左右臂膀,缺一不可。当同心协力为朕分忧,今日召见你们前来,也是有要事与你们商议。对于兵制改革,你们有什么看法?好好考虑,不及这一时,边吃边谈!”说着,他当先就餐吃了起来。今日朝会时间长,以过了午饭时间,李家三郎早饿的前胸贴着后背。 食不言,寝不言。并非字面上吃饭时不能说话,是指嘴里在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是不礼貌的坏习惯。 在唐朝这吃饭议事,是一种风气。尤其是宰相圈里,吃饭的时候嘴里必需要说国家大事,不然就会给人笑话。卢怀慎就是因为下朝的时候,群相聚在一起用餐,众人边吃边议政事。而他闷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就得到了一个伴食宰相的“雅号”,笑话他身为宰相,却只知道吃。 姚崇显然已经习惯肚子里有食,吃吃喝喝解决问题。边吃边想,半天才道:“今年我大唐各路冲折府,皆有兵源不足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无法凑足兵马番上,情况愈发严重。必需下定决心,严治土地兼并问题。唯有如此,才能令百姓愿意成为府兵,重现府兵雄风。” 番上是唐朝的一种轮换制度,指的是府兵守卫在京师、各州的轮番执勤任务。在府兵制度下,折冲府的府兵主要任务是宿卫与征行。但是府兵制的败坏,百姓不愿意参加府兵去折冲府报道,府兵偷跑又极为严重,导致需要调动兵马时,无兵可调,需要兵卒承担卫戍工作时,也无兵可用。 唐朝战斗力底下的缘故,皆在于此! 裴旻道:“姚相之言,老成谋国。土地兼并严重,是历朝历代的弊政之一,必需从重应对。但是想要借此解决府兵战斗力底下,百姓对府兵重拾信心,臣却不太看好此举。诚然,府兵制败坏的主要原因是土地兼并,只要革除土地兼并,却可恢复府兵制。但土地兼并的革除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三年五年,都未必能够根除。我们可以等,吐蕃、突厥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想要短时间内提升我大唐的军事战斗力,募兵制是唯一之法。唯有将兵卒正规化,才能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不求开疆扩土,至少不会出现此先之事。” 先前吐蕃入侵,虽然大唐取得最终的胜利,打出了唐朝的威风。但是边军的无力,让吐蕃长驱直入,如无人之境。这般耻辱,明着不说,大伙心底都知道。 听到裴旻这般一说,姚崇心底一沉:他不是不知募兵制的妙处,但是他一直压着募兵制,不让募兵制实行,是因为担心张说。 张说是他的死对头,也是募兵制的主要推行者。 一但实行募兵制,张说很有可能得到特赦,招回长安,东山再起,那局面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李隆基对姚崇道:“由姚相负责土地兼并一事,再由郭相负责募兵制一事,姚相觉得可好?” 姚崇一听,不是张说,心底大安,颔首道:“臣无异议!” 李隆基也瞧了裴旻一眼,道:“募兵制是静远你提出来的,朕命你兼任兵部主事,协助郭相负责此事!” 第四十八章 募兵制实施 开元新气象 对于李隆基的任命,裴旻这里自然一口应下。 募兵制是他提出来的,他想要置身事外不大可能。 而且经过金城一役,裴旻越发的意识到强兵的作用,府兵制现今危险情况越发表明,募兵制的推行势在必行。 在他的记忆里,募兵制是被迫引发的产物。 面对府兵制的崩坏,李隆基、姚崇在历史上并没有想出募兵制这解决方法,而是依照姚崇的办法行事,意图针对土地兼并的弊政,对症下药,意图药到病除,重新推行府兵制。但事实证明,对症下药,未必就能药到病除。 李隆基、姚崇固然厉害,然而土地兼并牵连太广。手握土地的都是大地主、大官僚、大门阀。数千年来,土地兼并都是封建社会中央集权的一个难以治愈的顽疾,历朝历代都是一样。想要短时间内根治,简直是痴人说梦。 上面政策凌厉,耐不住下面阳奉阴违,阻碍重重,没有五六年的努力看不出成效。 同时府兵制的弊端,越来越严重,现在只是兵源不足,过个三四年就是无兵可用。 与其等到火烧眉头,再来考虑办法,直接将募兵制推上行程,才于国大利。 相较土地兼并,李隆基更加在意募兵制,一直与裴旻谈着募兵制的关键。 裴旻在这方面有过深入研究,一一应对,说道:“募兵是为国家募强兵,以护国开疆。最大忌讳是胡乱招募,需要设立严苛的招募制度,只有达到条件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军人。享受衣食供给,免征赋役等福利。这点关系我大唐兵卒之风气战力,必需严苛把关,不容半点疏忽。” 一个制度的诞生,需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试用,经过时间的考验填补不足,才能真正于国有利。就如科举,科举制度源于隋朝,但是隋朝的科举制度就是一滩烂泥,没有多少效果,只是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开端。唐朝将这个想法加以改善,加以完备,通过百年的时间改良,渐渐成为华夏历史必不可缺的一大优良制度。所以才有科举始于隋而盛于唐一说。 募兵制也是一样,张说当初提出募兵制度的时候,只是一个想法,有很多缺陷在施行的时候,一点一点的体现出来。其中就包括募兵的质量参差不齐这一大弊端,历史上募兵制刚刚出来的时候,负责镇守京师的彍骑军招募的多是市井无赖,导致军中腐败丛生,战斗力低下。地方团结兵缺少财政支持,装备差,数量少。同时边镇军力又异常强大,导致外粗内细的局面。 还有宋朝教训,宋朝官吏在招兵时,地方官员常以老弱病患者滥充强壮者,军官经常欺压和奴役军士,克扣薪饷,使很多军士生计艰窘,不得不兼营他业,严重影响宋军的战斗力,军士逃亡和反抗事件也层出不穷。因招刺太滥,拣选不实,训练颇差,巨额的军费开支,常占据宋朝财政支出的十分之七八,却极难打造出钢铁之师。 这一些募兵制的弊政,是需要时间考验才会显现出来的,可裴旻却因为是穿越者,知道这些弊政。在言论募兵制的时候,会强调这些弊端,注意事项。能够改良的加以改良,无法避免的,再三叮嘱,着重注意。 李隆基、姚崇看着滔滔不绝的裴旻,脸上皆露出了震撼之色。 裴旻归纳的“募兵制”不是尝试,而是可以直接使用的制度。 李隆基早知裴旻对募兵制有着独特的看法,却想不到竟然如此深入,瞬间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姚崇亦是一脸震撼,裴旻的能耐在整个朝廷人所共知,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入朝不满两年,却屡立大功的人物,放眼整个大唐都找不出几人来。 就算知道裴旻少年英才,姚崇也想不到他厉害至此,“难怪陛下对他如此器重信任”,一时间也后悔起来,不应该贸然对他动手。 午餐他们吃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大多是裴旻针对募兵制的独角戏。 姚崇、裴旻在高力士的带领下,一并出了皇宫。 姚崇道:“裴中丞好手段!” 裴旻笑道:“彼此彼此!” 姚崇道:“陛下说的在理,我们同殿为臣,理当为陛下效命才是。” 裴旻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们相互说着违心的话,告辞分开了。 姚崇有他的政治想法,不可能因为裴旻而改变。裴旻也没有报姚崇大腿的念头,他知道姚崇的大腿并不粗。 只是李隆基出面,两人不可能不卖这大唐皇帝的面子,彼此不再敌对敌视而已。 两人短暂的较量,裴旻是完全没有什么损失,姚崇却断了一臂,以结果论,裴旻还是小赚一笔。 其实裴旻最先打算对付的是中书舍人赵诲,但是柳齐物跳了出来,索性就玩大发一点,直接将柳范拉下马。 ********** 武德殿! “如何?”李隆基看着走进殿内的高力士。 高力士回应道:“一切如陛下预料,姚相与中丞虽未和好,却接纳了陛下的好意。” “如此就好!”李隆基点了点头,现在大唐百废待兴,姚崇、裴旻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两人一但你死我活的争斗起来,对于大唐的发展,会照成极大的危害。 这才充当了一次和事老。 沉吟了一会儿,李隆基对高力士道:“传我的旨意,召楚州刺史宋璟为刑部尚书,即日入京。” “遵旨!”高力士躬身听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隆基的心思,姚崇这次过火了。 姚崇的治世之能,放眼当前确实无人可比。也因如此,深受李隆基的器重委以重任。 张说、魏知古、刘幽求、钟绍京等人都是李隆基亲近的大臣,为了让姚崇更用心的为他效力,即便心中不情愿,依然准了姚崇所求,给了他一个以他为主的庙堂,让他完全发挥自己的能力。 但是姚崇在驱逐了诸多大员后,得寸进尺的培养自己的小团体,一点一点的挑战李隆基的耐心。如今又莫名向裴旻动手,连番作为,已经触怒了李隆基的底线。 目前大唐需要姚崇,李隆基暂时忍住了他。一但他的价值用尽,也就是他罢相之日。 宋璟就是代替姚崇的人选。 姚崇意图长时间把持朝政,无异于痴人说梦。 ********** 当天裴旻就前往兵部报到,郭元振出生兵部,现为大唐宰相,在兵部很有威望。裴旻有郭元振支持,很快在兵部站稳了脚跟。 此后裴旻一直负责募兵制事物, 郭元振年事已高,身体抱恙,虽然经过休整调理,渐渐康复,但精力有限,只负责大局统筹,细节皆有裴旻安排。 裴旻先大胆的裁去了十五万府兵,让他们回乡务农,避免了兵役的压力,随即又在关中凉陇一代宣布招募十万兵士。 一但获得入取任用,衣食供给,免征赋役! 如此福利对于百姓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诱惑,诏令一出,立刻引起了关中凉、陇一地的轰动,响应者人潮涌动,有近乎二十万壮丁响应。 裴旻随后颁布选拔制度:善骑者优先,善射者优先,力大者优先,并且定下严苛的入选门槛。选出了十三万将士,以良将安排他们训练,将那些训练不认真,不听号令,浑水摸鱼的通过实战练习,淘汰出去。 这一干就是大半年,秋去冬来,冬尽春回,十三万将士最后剩下了十一万之众。 这些精挑细选的兵士,不敢说能跟吐蕃、突厥那些身经百战的兵士相比,却都是值得培养的优秀兵才。调派至各大军区,由良将用心训练,短时间内便能形成可观的战斗力。比起参差不齐的府兵,好上太多。 募兵制的成效得到了李隆基的肯定,他将挑选出十万精锐,分别补给长安十六卫,增强京师的守卫,并且命名为长从宿卫。 裴旻自身也因为政绩出色,再次升官,由兵部主事升任为兵部侍郎! 凉国公、御史中丞兼任兵部侍郎、忠武将军四个头衔,风头之盛,毫不逊色姚崇这第一宰相。 开元二年秋,风雨飘摇的大唐,经过一年半的励精图治,已经渐渐有了全新的风貌。 精简机构,裁减多余官员,已经彻底完成,现今朝堂上的官员大多都是能干之臣,亢官的情况,大为好转,使得朝政充满朝气。 尤其是此时此刻的李隆基虚怀纳谏,体恤民情之余,还提倡节俭。他为了百姓的生计,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开垦了万顷良田,修建了八处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还规定三品以下的大臣,以及内宫后妃以下者,不得配戴金玉制作的饰物,并且遣散宫女,以节省开支,一改武则天以来后宫的奢靡之风。 他又听张九龄的建言,下令清查全国的逃亡户口及籍外田地,共查得八十多万户,大幅增加唐朝的税收及兵力来源。 开元盛世的气象,已经渐渐显现! 第一章 洮州多难 开元二年九月十一日,洮州官道,夜。 队正江岳望着不远处洮州的城池的轮廓,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疲惫的士兵们,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随着这批粮食安全抵达,自己此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多多少少也算给大唐做了贡献吧。 他出生于落魄的将门之后,家中早已得不到朝廷的半点好处。但是江家家风却一直以精忠报国自诩,叮嘱江家后人效仿先辈,为国出力,光耀门楣。 洮州位于大唐、吐蕃交界之处,常为吐蕃入侵,田地颗粒无收。为了百姓的生计,朝廷特地调拨大批粮草于洮州,以解洮州粮荒。 刚刚升任折冲府队正的他,很荣幸的编入了运粮队伍中,负责此次的粮草运送,这一路来,还算平静。 突然! 江岳心中升起一股惊秫的可怖感觉,霎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破空的锐响! 只听身侧“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随之响起的便是惨叫和马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 江岳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敌袭!吐蕃人来了!赶紧隐蔽!” 只是一轮劲射,运粮军的火把全部给射灭,黑暗笼罩着混乱而绝望的战场。 朦胧的月色下,可见间距不过尺寸。敌人在何处,数量多少一概不知。 江岳在警示之时,已经躲在了粮车背后,一支长箭仍然穿透了他的肩头,几乎透肩而过,心底不免震撼:好强悍的箭术!他自幼练习射术,深知要做到如此,并非易事。他咬紧牙关,将那箭支斩断,偷偷的眺望远方。 火光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当空飞来,落在他们四周,照亮了附近的情景。 满地都是亮红的鲜血和同袍的死尸,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兵士,眨眼间成了冰冷的尸体,伤兵不停地呻吟和哭泣着…… 江岳偷偷的望向果毅都尉陶青先前所在的位子,果然陶青早已给箭矢钉死在了地上,难怪一声不吭。 缺乏指挥的运粮队不成建制! 江岳剧烈地喘息着,剧痛和紧张使他汗如雨下,脑子也飞快的转动:吐蕃游骑兵大多是吐谷浑人组成,吐谷浑是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使用的是鲜卑战法,骑射过后,必然伴随着冲刺。就他们这情况,一但遇到骑兵冲刺,哪里还有还手的余地。 江岳大吼道:“果毅都尉阵亡,我代替他指挥!小心敌人的弓箭,将所有粮车围成一圈,以粮车为防线屏障御敌!” 纷乱的战场突然有人指挥,慌乱的兵卒哪里顾得江岳只是一小小队正,粮车开始一辆辆地移动。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运粮兵都拼命挣扎,将粮车堆在了一起,简陋的形成了一个圆形的车阵。 沉闷急促的马蹄声此起彼伏,敌人依旧看不见影,但是他们的动向却在敌人的掌控之中,显然是见运粮队有了屏障,企图兜到另一侧来。 绕了一圈,没有明显的破绽:又是一轮箭羽破空而来。虽然来势同样凶狠有力,但有了车阵的阻挡,并未照成多少伤亡。 四周远处彼此吆喝着听不懂的话,江岳看着周边的六百余人,就现在的情形,想要出战是万万做不到的,只能期盼着洮州城里的守兵,能尽快来援。 正想着无数火箭已经自夜空缤纷而降,好似洒下一蓬火雨! 敌人放火烧粮! 江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 大唐盛世的气象已经初现,在位官员大多尽责。 御史台多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由萧嵩处理以是足够。 裴旻因为募兵制的缘故,大半年忙活于兵部,兵部几乎算得上是他半个家了。 募兵制进展的极为顺利,这点在裴旻的意料之中。他的募兵制,可不是张说那种不完备需要经过时间考验磨练的半成品。而是经过历史验证,最适合这个时代的完善兵制。只要操作得当,顺利是理所当然的。 若说有意外,只有在裁减十五万府兵时,受到了点点阻碍。可在大势面前,这点阻碍算不了什么。毕竟府兵崩坏的实在严重,与其强撑着一点点的腐烂,不如快刀斩乱麻,割去腐肉,采用新的制度。 第一波的募兵,所得的兵卒大多充入十六卫,第二波兵卒的招募,将会送入边疆,以代替战斗力不足的边兵。 裴旻已经在准备第二波募兵的事情了,有了第一波的经验,这第二波的募兵,将会更加顺畅。 便在他准备写第二封兵部募兵令的时候,收到了下面传来的战报:吐蕃再次寇,截杀大唐运粮队,果毅都尉陶青阵亡,供给洮州军民的粮草几乎付之一炬。 将笔放在笔架,裴旻气得拍案道:“这是第几次了,杜宾客干什么吃的。” 继任裴旻先前的兵部主事道:“第九次了,吐蕃贼寇,实在可恨。” 去年吐蕃入寇,大唐、吐蕃彻底绝交。吐蕃也没有了顾及,开始频频劫掠陇凉一地。他们就像狼群一样:在野地里远远地撒出百十人成群的小股游骑兵队。遇到了可以消灭的敌人,骑兵队直接攻击;而遇到大股的猎物,则直接避让躲避。 凉州薛讷坐镇,吐蕃并未有讨得好处,镇守陇右的郭知运也是一员宿将,也没让吐蕃占什么便宜:唯独洮州一地却如一个深坑。 归根究底还是卖国贼杨矩做的孽,他将河西九曲地无偿送给了吐蕃,而河西九曲地临靠洮州,就如一个先天的跳板,能够自由出入洮州。 短短年余间,吐蕃九次劫掠洮州,不但破坏春耕,捣毁田地,乱杀百姓,如今更是胆大的袭击运粮队,实在可恨之急。 为了应对如此局面,洮州刺史短短一年间换了四任,却无一人能够改变局面。 如今的洮州刺史是杜宾客,也算是位经验丰富的将军,却不想依旧让吐蕃肆虐为祸。 裴旻无心再管募兵一事,想着洮州面临的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只是当初薛讷攻取洮州时,他正好为王海宾正名,返回了长安,并不知洮州的地理情况,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忽然裴旻心中一动:洮州如今人人避讳,岂不是自己的天赐良机? 心念于此,裴旻心中有着小小的激动,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入宫。 裴旻作为李隆基最为器重信赖的外臣,出入皇宫几乎不存在任何阻碍。 李隆基正在太极宫处理政事,盛世的气象已经初现,正是乘胜追击打造更好局面的时候。这位李家三郎,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批阅奏章,了解天下改革的情况,得知裴旻的求见,毫不犹豫的将他请入殿内。 “见过陛下!” 李隆基笑道:“无需多礼!”看着面前这位依为臂膀的重臣,心底越发的欢喜:比起姚崇的满心鬼胎,裴旻身兼御史台、兵部两处重任,却从未有拉帮结派之举。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良臣之气。 “静远此来,可是为了二次募兵一事?” 募兵一事,裴旻干得极为漂亮,直接解决了长安番上府兵的问题。精心挑选出来的兵才,质量水准也是上乘,让长安的军事护卫实力,提升了不少。不但满足了兵需所求,还减缓了兵役的压力,实在值得称道。满朝文武莫不交赞有佳。 裴旻回道:“随时可以颁布公文,此次招募的兵卒以戍边为主,最好换个称呼!” 李隆基想了想道:“就叫长征健儿吧!长征健儿终身免除课役,装备给养全由大唐供应,对于为我大唐戍边之忠义战士,朕绝不亏待。” “谢陛下体恤!” 裴旻说着双手将新到的战报呈上道:“陛下,今日臣来求见,主要还是为了洮州事情而来,洮州又有情况发生……” 李隆基一听“洮州”,脸色不由得一沉。自大破吐蕃政治改革之后,他所听到的几乎都是佳音喜讯,大唐在他的治理下蓬勃发展,成绩有目共睹。唯独“洮州”,不断的传来令其大倒胃口的讯息。为此他连撤了三位毫无作为的刺史,却不想还是听不到好的消息。 高力士下堂取过战报,递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细细看来,与裴旻之前一般,气得拍案而起,喝道:“贼子嚣张可恨!” 洮州给吐蕃洗劫的无法自力更生,依仗朝廷调拨的补给生活,想不到竟然连补给都给吐蕃烧了。 “陛下!如此下去,大是不妙!”裴旻沉声道:“如今洮州百姓无以为继,全靠我大唐补给。长期下去州内百姓必然心生不安,纷纷撤离洮州避难。要不了多久,洮州将会成为无人死洲。吐蕃用心,何其之毒。” 李隆基沉吟半响,叹道:“静远所言,朕何尝不知。只是贼子狡诈,占据西河九曲之地利,以游骑袭扰。田不能耕作,商道不安,换了好几位刺史,都无法取得效果。如今我大唐可用之将不多,杜宾客以是难得的人选。他都无法改变局面,朕……真想不到还有谁能胜任。” 裴旻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道:“臣愿意一试!” 第二章 自荐戍边 神策军使 裴旻的自荐让李隆基再次惊了半响。 连一直低着头的高力士也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帘,看了裴旻一眼。 裴旻现在的发展势头绝佳,御史台的第二把手,兵部的第二把手,又深得帝宠,手握募兵制这样的大杀器,政治功劳在庙堂上只有姚崇这个宰相才能与之相比。只要在熬个几年,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时就是御史大夫或者兵部尚书,这两个官职距离相位只有一步之遥。 李隆基有时都在想以裴旻的才学功绩,登上相位需要几年? 面对这般上升势头,裴旻竟然要放弃如此政治前景,自荐去洮州这泥潭地挣扎,实在大大的不智。若非裴旻早在年前,跟他提过此事,他真的怀疑裴旻在政治上受到什么威胁了。 “静远为何执意外调,这京师繁华就收不住你的心?”李隆基眉头挑了挑,心底有着小小的不快。 裴旻一心挣脱京城泥潭,自有道理。 水往低处流,人向高处走。 这是人类的天性。 京城看似繁花似锦,但是暗流涌动,尔虞我诈过于严重。李隆基固然此刻对他宠信非常,却不闻伴君如伴虎?地位高如姚崇,才略强如姚崇,还不是只是当了短短四年宰相,便给李隆基除去了相位? 宰相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水分极大。尤其是唐朝的宰相,恰恰最不值钱。井水还深,一个不慎,一点小事,就有丢相的可能。 姚崇四十年从政经历,大起大落三次都扛不住,何况是他这个从政一年半的后生仔? 反之外调却全无这个顾虑,李隆基这位皇帝最大的优点是放权,当然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他在历史上对于自己所信任的边帅给予无限支持,王忠嗣配四镇帅印,手握大唐三十万大军,坐镇万里疆域。要知道那时候大唐的各地兵马加起来不过六十四万,王忠嗣一人统帅之兵,几乎是大唐王朝的一半。颠覆大唐的安禄山自也不用说,若不是李隆基的信任放权,安禄山一个胡人胖子,凭什么发动安史之乱? 只要能够在边疆干出成绩,裴旻可以肯定,远比在长安尔虞我诈的内斗要自在舒心的多,成就也会大的多。 两者的优劣完全没有可比性,也是裴旻一心要外调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深处的顾虑,裴旻是不能言明的,一副赤胆忠心的道:“并非臣执意外调。陛下对臣的关怀照佛,臣焉能不知,正是因为深受君恩,越想趁着年少,为陛下为大唐做一番贡献,以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洮州危局,困恼陛下年余,臣愿意抛开一切,放弃京师所有,为陛下除去肘腋之患。” 李隆基看着激进的裴旻,想起了他的那首诗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面色不由缓和,道:“静远赤胆忠贞,古之先贤都有所不及。” 裴旻道:“臣不敢与先贤一争高下,只是恪守本分,一心为君分忧而已。我大唐名臣辈出,才略胜于臣者,不计可数,能够填补臣职位者,举目可见。但因武后屠戮功臣,我大唐军事疲软,府兵制的败坏,使得边兵战力底下,鲜有新生良将。臣不敢自诩良将,却也跟太公习得兵法韬略,愿为陛下坐镇洮州,护我大唐安宁。” 李隆基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此事容朕好好考虑一二,静远先退下吧。” “是!”裴旻心底大喜,李隆基没有拒绝,说明此事有戏。只要出了长安,熬过了发展期,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目看裴旻退去,李隆基看着手中洮州的情况,道:“力士,你觉得静远所求,可存有私心?” 高力士颔首道:“小奴看不出洮州有什么利益可图。” “是啊!”李隆基叹道:“有私心之人,莫不是想往高处走,图谋利益。洮州就是一个烂摊,干好了,是份内事,得不到多大好处。一个不慎,一世英名,可能毁在此处。这满朝文武也只有静远愿意为朕分忧,不惜放弃大好前程。朕有意全了静远的忠心,只是心底很是不舍,拿捏不定。” 高力士笑道:“陇右洮州离长安并不遥远,逢年过节,一纸诏书,邀中丞入京,也不过数日之事。” 李隆基默默颔首。 第二天的朝会。 李隆基在朝堂上再次提出洮州情况,以求应对之法。 朝臣默然无言。 此前一年他们针对洮州想了无数法子。可是那里就是一个泥坑。想要解决泥坑,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夺回河西九曲地,只要将河西九曲地夺回来,吐蕃就失去了入侵的踏板平台,洮州不会陷入今日被动。但是这不现实,现在大唐百废待兴,需要的是平稳发展,而不是挑起大范围的战事。 府兵制衰败已久,募兵制刚刚兴起,这需要一定的适应期。小规模的战事,并无所谓,夺取河西九曲地这大规模的战役,对目前的大唐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在洮州驻扎重兵,调个个七八万大军坐镇,也能有效的防止吐蕃入寇。这也不符合实际情况,陇右关键的要塞是鄯州是廓州,而洮州属于鸡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将陇右的大军调往洮州,势必会造成鄯州、廓州的危局,是拿了芝麻弃了西瓜的不智之举。另外从调派大军,也要耗费大量军事物资,加重陇右一地的行政负担。 除了这两个治本的办法,其余治标之法,他们都再此之前想过试验过,有的甚至提出了联系嫁入吐蕃的金城公主,与吐蕃说和这愚蠢的主意。可见满朝文武,对于洮州的情况已经黔驴技穷。 裴旻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这兵事上的事情,不实地考察只凭纸上谈兵,意义不大。 见满朝文武一个个闷不吭声,李隆基登时觉得只有裴旻是真心为之考虑,为了解除他的忧患,不惜放下自己的大好前程,遂然道:“裴中丞自荐,要求前往洮州,为我大唐戍边,抵御吐蕃。诸位爱卿可有看法?” 李隆基话音一落,登时满朝哗然。 这朝会之上,无人敢大声喧哗,但是诸多大臣,一人低语一声,汇聚成河,声势也是不小。 一双双看着裴旻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佩服。 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裴旻的行为是多么正确,不然就算智慧远见如姚崇、张九龄这样的人物,都看不出背后的利弊。只认为裴旻少年意气,满腔热血,愿意为国而放弃到手的大好前程。 即便姚崇再如何不待见裴旻,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多瞧他两眼。 这佩服归佩服,该行动的时候,姚崇也不会含糊,他并未出马,而是看了户部尚书一眼。 户部尚书会意的出班道:“裴中丞高风亮节,臣不如佩服。中丞智勇兼备,身怀超凡之勇,更兼决胜之谋,金城一役可见一般。由他坐镇洮州,定让吐蕃有来无回。” 李隆基心底哼了一声,方才道:“朕亦觉得裴卿忠贞可靠,智勇兼备,可担此大任。”说着,他高喝一声道:“凉国公、御史中丞兼任兵部侍郎、忠武将军裴旻接旨!” “臣接旨!”想着大事既成,裴旻心中有着小小的激动。 “凉国公、御史中丞兼任兵部侍郎、忠武将军裴旻,克树勋庸,遍该韬略,居运六奇,勇不顾身;思睹金城之捷,可充洮州刺史兼任神策军军使,于洮州逐便屯集教练,以御吐蕃入侵。” “臣领旨!”裴旻高兴的作揖接旨,他不但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刺史之位,还兼任神策军军使,李隆基不但给了他地方上的军政大权,还拨给了他一支军队调用。果然,对于信任之人,李隆基会给予他们足够的权势。只是“神策军”是什么玩意? 在他的记忆里,神策军应该是数十年后,名将哥舒翰为了抵御吐蕃而设置的一支西北的戍边军队。因为战斗力强悍,唐代宗将神策军编入了禁军行列,成为天子禁军。泾卒之变后,唐德宗认为文武臣僚不可信赖,将神策军的大权交给了太监。也是有此开始,太监掌握神策军兵权,以神策军为工具控制皇权,掌握皇帝的生、死、废立大权。 毫不客气的说神策军臭名远扬,在后世一些涉及唐朝的游戏电视中,神策军无不是反派人物! 现在神策军莫名的冒出来了,自己还成了神策军的统帅! 便在裴旻愣神的时候,李隆基接着道:“朕在此前下了一到旨意:将临洮军调往鄯州,并在洮州新设神策军,管兵六千,军马五千,军中兵士由剩余的长征健儿中填充。” 裴旻闻言大喜过望,那里还管神策军在历史上的“臭名”! 他募得的十一万兵士都是值得大用的兵才,较之腐化的府兵,强上不少。 李隆基将剩余的兵士拨给了他,成立神策军,等于给了他一支根基绝佳只需经过短暂训练便有一战之力的精锐部队。 第三章 裴老虎来了 裴旻这里是惊喜,文武群臣就震撼了。 李隆基出手实在太过阔绰。 历史上的募兵制因为首创,有着不可抗拒的未知性。以至于第一次募兵所招募的多是流氓地痞。各路边帅对于所募之兵,不屑一顾。 而李隆基用之补足十六卫,直接导致中央军腐败丛生,战斗力每况愈下,形成了外重内轻的局面。 有了这前车之鉴,裴旻特别注意招募兵士的质量。特地超额招募二十万,为的就是将浑水摸鱼的都切除出去。 因故此次募兵规模之大,质量之优与历史上名相张说所施行的募兵制几乎不能同日而语。几乎将关中陇右凉州一地的优秀兵才洗劫一空。 诸多边帅莫不眼红,纷纷上书要求,将募兵制推广于边陲镇兵,以强化边兵实力。 李隆基补充中央军所剩下来的万余人更为诸多边帅所“窥视”。 李隆基直接拨了半数给裴旻组建新军不说,还拨给了他五千军马。 要知道军镇中赤水军的规模最盛,有一万八千之数,但他们的军马不过六千一百二十三匹。 神策军不过六千,却有军马五千匹,这军马的普及率,整个大唐就没有一支军队比得上。 裴旻也知李隆基的优待,高声道:“臣绝不负陛下厚望!” 李隆基的优待还不止如此,他还特许裴旻在兵部权力未交接之前,自行调拨兵部库存器械衣甲。 裴旻哪里会客气,直接自申请自许可衣甲唐刀六千份,步卒长矛两千,骑枪五千,强弩劲弓三千,箭矢弩矢若干。 看着拿着清单都心疼的兵部司库,裴旻很温和的笑道:“所有装备都要全新的!” 别说旧货,翻新的他都看不上。 回到府上,裴旻叫上娇陈一起到裴母处将自己升任洮州刺史的事情告诉了两人。 刺史属于地方大员三品官,掌握地方军政,而裴旻此前的御史中丞、兵部尚书都是四品官,严苛的说裴旻是升官了。 裴母早年生活在河东,与裴家闹翻之后住在了东北幽州,此前未来过关中更不知洮州在什么地方。只以为裴旻是单纯的升官,喜不胜喜的道:“太好了,还记得当年裴家几个子嗣为了一个县令的位置争的头破血流。我儿直接就当上了三品刺史,成了地方大员。” 娇陈见多识广,知道其中定有缘由。但她何等聪慧,笑道:“以郎君的才学本事,别说刺史,就算当个节度使也不为过。” 裴母也觉得有理,见爱子越来越有出息,母怀大慰。但想到即将就要与裴旻分别,又有些许伤感。 裴旻道:“娘亲放心,洮州离京城不是很远,快马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娘亲要是真怀念孩儿,来个消息,孩儿立刻回来相见。” 裴母道:“你当娘是三岁孩童?外臣未得传召,如何进京。” 裴旻左右瞧了一眼,悄悄的道:“娘还不知道吧,孩儿这夫人身怀绝技,远不是表面漂亮这么简单。” 娇陈风情万种的看了裴旻一眼,彼此认识的时候还不觉得,成亲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位郎君嘴上就跟抹了蜜糖一样,各种羞羞的情话层出不穷。 裴母讶异的看了娇陈一眼。 裴旻将娇陈的易容绝技告诉了裴母,还特地说了娇陈助他擒拿杀手谢的事情。 裴母本就对贤惠娇陈很是满意,又听她能助爱子立功,更是拉着娇陈的手道:“旻儿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有你在,娘也放心。” 裴旻本想让娇陈留在长安照顾裴母,但听裴母如此决定,也未拒绝。他跟娇陈虽然结婚了近乎一年,但他们一个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一个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几乎是夜夜笙箫,过着是没羞没臊的生活。 这真要长时间分离,裴旻心底还真有那么一点不舍。 看着娇陈,裴旻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此后几天裴旻都在忙于职位的交接,御史台的工作还好。萧嵩有足够的能力资历接替御史中丞的职位。 这位由他一手提拔出来的侍御史,固然比不上他得李隆基器重,但是有他在御史台近乎两年的根底支持。除非他给姚崇这样的大员恶意针对或者自己失策放了大过,足以安逸的干上几年。 至于几年后的事情就看萧嵩自己的造化了,毕竟他不能照拂萧嵩一辈子。 关键还是兵部的事情,郭元振大病初愈,精力不济。募兵制在细节上几乎是他一人总揽,如今他要前往洮州就任。这方面的东西必须要妥善的安排下去。 ********** 长安南城区。 长安城人口早已超过百万,因为皇城府衙都汇聚北方,人口稠密也尤为严重。 长安城北寸土寸金,城南却格外稀疏。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民舍,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一个民妇,就如寻常的夫妻一样,在农民进门的瞬间,热情的端上了一碗水。 农民接过却不喝,在一旁的桌子上写道:“得到可靠消息,裴旻即将出任洮州刺史。” 农妇看得此话,脸色不由的微变。 长安人口众多繁杂,除了关中本地百姓外,四方商人学者不计其数。 混进几个宵小杂碎太过容易。 冯源在长安的势力让裴旻连根拔起,吐蕃不得已重新安排细作潜入长安。 这对农民夫妇就是先驱,只是一切从零开始,他们来长安半年,并没有探得有效的情报。 裴旻即将出任洮州刺史,在上流人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却刚刚得到消息。也可见裴旻对于吐蕃情报网伤害之大,时隔一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农妇看着已经抹去的字迹,心中有些惶恐,有一种老虎来了的感觉。 裴旻崛起不过短短两年,可就在这两年里连番坏了他们的大事。 他们的赞普都知道了裴旻的名字,在吐蕃颁布了悬赏令:若能取得裴旻头颅,赏千金,晋封千夫长。 洮州对唐朝犹如鸡肋,对吐蕃却是战略要地。只要吐蕃取得洮州地,以河西九曲地输送兵源。上可劫掠廓州,下可进击狄道截断丝绸之路。 连续的失利,吐蕃士气低落。为了挽回颜面,对于此次的谋划行动势在必得。 却不想竟得到裴旻调任洮州的消息。 第四章 求贤 国难财 兵部,裴旻正在做着最后的交接,事情已经差不多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将自己对募兵制的认识以及应该注意的事项统统写下来。免得自己不在,历史上募兵制的弊端提前显现。 “裴侍郎,你请的人到了!” 大多人都习惯的叫裴旻裴中丞,但是兵部上下都是以侍郎呼之。 “快,请他进来!”裴旻放下手中毛笔,走下堂去迎接。 “罪人江岳拜见裴中丞!”江岳一身布衣,神色有些狼狈。 他们负责运送粮草,结果所有粮草给吐蕃游骑兵烧得干净。 责任追究下来,州刺史杜宾客都难辞其咎给撤了刺史之位。现在以知刺史的名义暂领刺史事物,等裴旻接任。 一州刺史尚且如此,何况是负责运送的江岳一行人? 江岳给判罚充军西域,就在即将将他押送往西域的时候,突然一人带来了兵部的命令,赦免了他的罪,将他领到了长安,带到了兵部。 到了兵部,江岳才知道是裴旻在关键的时候亲自上疏为他求情,才得到了皇帝的特赦。 “江队正何罪之有!”裴旻让江岳免礼,道:“是我应该向队正赔礼才是,我兵部疏忽,险些错怪良臣。” 兵部有四个部门,其中职方司负责武职赏罚。依照规定,职方主事赏罚之后会将结果交由兵部侍郎过目。 但是兵部侍郎有两位,裴旻在例行职位交接,赏罚之事由另外一位侍郎过目决定了。待他后来看到档案的时候,为时已晚。 诸事已定,裴旻只能向李隆基求情,求得了特赦令。 裴旻的话让江岳有些感动,道:“不管怎么说,粮草全部给吐蕃烧毁这是事实。” “但是跟人比起来,粮草固然值得可惜,却也不值得一晒!”裴旻毫不犹豫的道:“我看过你们描述的辩词,你们在黑夜中受到未知数量的吐蕃游骑兵袭击。这有心算无心,在那种情况下,反败为胜的可能几乎等于零。” “你要是不站出来,吐蕃射乱你们阵形后,再来一个冲刺,结果就不只是毁粮那么简单了。你能指挥着粮队以正确的应对方法,保住了七百多条鲜活的生命,这是功劳,不容抹杀。” 江岳看着裴旻,心底有着小小的感动。这罪背负的委屈,好在还有人能够理解他。 裴旻待着几分期盼的道:“从你的应变指挥上我看得出来你懂得兵法战术。我现在是神策军军使,即将往洮州担任刺史,眼下我正缺人手,要不要在我手中任职?” 江岳心中有些悸动,高声道:“罪,卑职愿意。” 长安城东! 王小白怀揣薪俸回到了家里,现在还是正午,看着早早归家的儿子,王父愕然道:“我儿今日为何早归?” 王小白道:“孩儿刚刚辞去了御史台的工作!” 王父大急道:“这是为何?” 御史台今非昔比,在裴旻执掌下,御史台为世人接受。王小白也因受到重用而得到街坊邻居的尊敬,薪俸福利都很不错。 在王父看来,御史台是个铁饭碗,可以干一辈子的职业。辞职,简直不可思议。 王小白道:“中丞大人今日离开了御史台,孩儿也不想待下去了。” 王父大悟,王小白有今日全靠裴旻提携看中,跟随裴旻也是很好的出路,道:“你是打算跟裴中丞去洮州?” 王小白摇了摇头,坚定的道:“中丞让孩儿去帮他,可是孩儿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无法给予中丞多少帮助,准备出去历练一番,等孩儿有了一技之长,再去洮州。” ********** 洮州。 一年之内,吐蕃九次入侵。如饿狼一般的吐蕃游骑兵来去如风,他们杀百姓毁田地,弄得人心惶惶。 进入十月,本是万物丰收的季节,洮州野外却空无一人,万物寂寥。 洮州彭家此刻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彭琦看着堂下一众陪笑的洮州富户,皱眉道:“你们是何等居心?想要将我置于死地?” 彭姓是陇右地界发展了千年的一大姓氏,与五姓世家不同。彭家并不是世族门阀,族中并没有出现决定性的大人物,抬起他们的家族。 但是他们安安稳稳的发展,族中子弟遍布陇右各州,深入百业之中,隐隐约约的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彭琦的祖父在百年前立足洮州,一直是洮州最上乘的豪绅,在洮州名望极高。 吐蕃恶意针对洮州,毁田杀民。在洮州人心惶惶的时候,很有商业头脑的彭琦看到了商机。 陇右并不盛产粮食,各地城乡几乎是自给自足,鲜有余粮。 去年吐蕃入侵,将洮州田地毁去,今年又派游骑兵袭扰,洮州已经两年田地无粮,洮州必定缺粮。 想通这点,彭琦动了发国难财的念头,不动声色的将周边的粮食悄悄的收购入库。 果然如他预料一般,洮州毫无疑问的陷入了粮荒。各处米店已经断粮,似乎老天也助他,吐蕃烧毁了大唐支援洮州的粮草。 如今整个洮州,只有他彭家有粮,全城百姓富户都没有多少粮食,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稀粥果腹。 知道彭府有粮,跟彭家关系好的富户纷纷上门愿意高价购买。 但是《唐律疏议》有一条规定:诸市司评物价不平者,计所贵贱,坐脏论;入己者,以盗论。 唐朝官府每十天会根据时事评估物价,若商贩卖生活必需品超过评估物价,将会受到严重惩处。 彭琦若高价贩卖粮食,等于触犯大唐律法。 一富户高声道:“彭兄哪里的话,我们是这种人嘛!” 彭琦笑而不语。 一人道:“听说明天是彭老爷的寿辰,我出三十匹锦缎做贺礼!” 彭琦作揖回礼道:“谢张兄美意,彭某必定回礼!” 其他人会意,一个跟着一个送上了贺礼。 彭琦很用心的将一份份贺礼记了下来,改日还礼。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彭琦将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富户送出去,算着自己取得的利润,想着府中藏的巨数粮草,忍不住笑出声来。 至于百姓死活,与之何干! 第五章 不会降龙十八掌的乔峰 彭府! “见过彭东家!”姚州长史顾新带着几分卑躬屈膝的深深作揖。 彭琦受宠若惊的上前搀扶,道:“长史大人何至如此?” 州府长史,地位崇高。在唐朝诸多州府的刺史皆由亲王遥领或者悬空,州府长史大多是州府第一把手,就如当初的金城长史鲁钰便是如此。 姚州地位特殊,安置了刺史,顾新的地位要略逊一二,却也是姚州第二把手。而彭琦只是地主豪绅,名气虽高,却无官无职。两人的地位完全不能以道理来计。 顾新这般大礼,彭琦受之不起。 彭琦眼中有着一丝戏虐,面上却一脸震撼道:“顾长史折煞琦了。” 顾新负责姚州民生,粮食由他管制。吐蕃毁田杀民这一毒策,过于狠辣。州内诸多百姓皆靠朝廷救济。现今朝廷的接济粮草给毁,周边州府一时间也筹备不出多少粮食。新的支援需要从关中运来,远水难救近火。 如今城中百姓多以稀粥果腹,目前勉强能维持生计。继续这般下去,稀粥都没得喝了,生民之困,已到极处。 顾新看着一个个百姓,心中实在不忍,决定促成归拢粮食这一政策,将全城粮食聚在一处,平均分发州府百姓,共同度过如此难关。 这政策的施行,首先要得到地方豪绅的支持。为了姚州百姓,顾新放下自己州府长史的身份,逐一拜访姚州的豪绅。 顾新为民如此,感动了部分有着良知的豪绅,透露了彭琦家中有粮这一事情。 向豪绅低头,顾新心底也很是憋闷,可为了州府内的百姓,一切委屈都忍了。 顾新道:“听闻彭东家府上有余粮,州府意欲以高于双倍市面金额向东家征收。”高价贩卖粮食是罪,但州府高价征收,却在礼法之内。 彭琦脸色一变,道:“顾长史听何人说的?现在州府蒙难,我等身为大唐子民,在这危机时刻,理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若我府上有粮,早已开仓放粮,接济百姓,何须顾长史如此乞求!” 顾新面色有些难堪,忍气道:“那彭东家对于归拢粮食,可愿支持?”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以然决定若彭琦再三推辞,就算陪上自己的官职,也要跟彭琦正面刚一刚。 岂料彭琦应答的极其爽快,道:“家国有难,琦自当支持长史所求。府中所有粮食,皆由顾长史调派。” 彭琦的“通情达理”让顾新心生不祥预感。 在彭琦的带领下,顾新来到了彭琦的粮库,看着几乎空空如野的粮库,心底泛起无力的感觉。 送走顾新,彭琦脸上泛起了嘲讽的冷笑:通过送礼的方式,他一石米可以卖二十倍以上的价钱,两倍,打发叫花子呢! 同一时间,裴旻也走进了姚州。 不过此刻的裴旻,并非裴旻本人,而是一个面貌粗狂的北地大汉,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有着一张四方的国字脸,比起本来面貌的俊迈,现在虽跟英俊无缘,却也是英气勃勃的豪杰。 那日与裴母说道娇陈精于易容术的时候,裴旻就想到了这事,他的身份特殊,有很多事情,无法亲自出面处理,需要一个或者几的个身份,便于行事。这有娇陈在,别说一个,就算是个二十个五十个都不是问题。 以他在朝中的地位,伪造一个身份,弄一份履历,不要太过容易。 随时随地都能弄出一个有着官方证明的人物,便于他行事。 现在他的名字叫做乔峰,就是天龙八部里的乔峰,是他最喜爱的小说人物之一。连相貌都是根据他的模样让娇陈伪装的,只可惜他不会降龙十八掌,不然就是一个乔峰二号。 以一份真实的过所,化名乔峰的裴旻走进了萧条的姚州城。 他特地乔装来此,是为了在接任之前,以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份,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好在继任的时候,对症下药。 姚州城本是中州,借助河西九曲地的便利,畜牧业发达,也是大唐少有的养马地。但因河西九曲落入吐蕃之手,姚州优势不再,又受到吐蕃袭扰,渐渐沦为下州。近年来,九次受到吐蕃袭击,城中萧条更甚。若非官府死押着过所不放,禁止百姓豪绅迁途,情况更加严峻。 裴旻也想不到姚州情况严峻至此,心底有些沉重。以他的战略眼光已经看出姚州对吐蕃的战略意义,就算姚州对于大唐而言属于鸡肋之地,也不能由之被吐蕃夺去。 心中想着,裴旻打算先去城中酒馆看一看,听听贩夫走卒之声。 看着远远就瞧见的酒字招牌,来到近处却见酒馆大门紧锁,门口的杂乱,可见酒馆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开张了。 裴旻逮着一个路人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酒馆为何大门紧锁?城中可还有酒肆?” 路人逮着几分菜色的看了裴旻一眼,道:“这位豪杰是外地来的吧,这姚州连吃得粮食都没有了,哪里有余粮酿酒,城中所有酒馆一年前就关门了。” 裴旻这才发现姚州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峻,问道:“城中可还有粮店?我要买些米粮上路……” 路人道:“你去街角的龙家米行瞧瞧,他是我们姚州最大的米行,要是连龙家米行都无余粮,姚州真的完了。” 路人的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担忧。 裴旻道:“兄台放心,大唐在,姚州完不了。” 在路人的指使下,裴旻走向了龙家米行。 还未入得店中,便听坐台店家道:“顾长史,您太客气了。在商言商,我东家已经说了,生意不能亏着做,也不能昧着良心做。店中余粮不多,只要长史支付朝廷所估的最高价便可。只是……就算小店将所有库存米粮拿出来,也只能维持一两日,还需另谋他法。” 顾新带着几分惨笑道:“能坚持一日,便是一日,还请告之你们东家,希望他能够尽快购得粮食,说什么,也要支撑到朝廷的支援。” 店家苦笑道:“东家这些天一直未此事奔波,只是附近州府粮店,受到了恶意清扫。他磨破嘴皮子才购得这点粮食。” “可知是谁?”顾新语气中带着点怒意。 店家道:“东家怀疑是彭东家!” 第七章 杀就一个字 顾新再次听到“彭琦”的名字,皱眉道:“新之前也听说彭府家有粮,可是他府上粮库确实仅有点点余粮。我特地偷偷查问过彭家佣人,他们也证明彭东家近日也是以稀粥果腹,府中确实粮食吃紧。” 店家道:“那草民就不知道了,对方买粮时刻意掩饰了身份,东家也只是猜测而已,” 裴旻在屋外听到此处,心中记下“彭东家”三字,悄然离去了。 几乎不需要怎么打听,在姚州一说起“彭东家”,必然是指城东豪绅彭琦。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黑夜中的彭家星火点点,一道黑影矫捷的翻墙而入。 裴旻一身黑衣,直往彭家主屋潜伏而去。 他没有来过彭府,却知道一点。古代大户人家的整体布局固然千变万化,但是主屋的方位都是一样的。作为主人房必然是坐北向南的朝向,吸收着晨间的第一缕阳光:这种布局风水叫做“紫气东来”。 古人迷信,对于风水堪舆之术,深信不疑,在裴旻的印象中所有富贵人家的屋舍莫不是如此,鲜有例外。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偌大的彭府走的也是“紫气东来”的格局,一栋与众不同的屋舍很快出现在他的视线……定是主人房无疑。 这第一次做这偷鸡摸狗的勾搭,裴旻特别谨慎,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给人发觉。 沿途避开夜巡的家丁,来到主人房的庭院,却发现整个庭院漆黑一片,竟然没有家丁巡夜,主屋大门前的石灯笼都是黑的。 裴旻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谨慎的轻步靠近屋舍,隐隐约约间听到了点点细语轻声。 偌大的屋舍唯有右侧的房间透着光亮,他担心自己的影子倒影在窗口,不敢贸然的学电视里一样,沾湿手指点破窗纸窥视屋中情形,在离窗外三尺左右的距离,贴耳细听:却听一个妇人道:“还要,奴奴还要一碗。” 又听一低沉的声音笑道:“瞧夫人这急样,又不是不够你吃。夫人跟了我彭琦,什么时候亏待你了。” 妇人娇笑道:“郎君说得是,只是奴奴这今日就喝了几碗清水粥,实在饿的慌。郎君真有本事,能买到那么多的大米。” 听得此话,裴旻露出一丝冷笑,握了握腰间的唐横刀,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只是妇人似乎不知道彭琦是幕后人,是彭琦没有说,还是真的不是他? 今日听到顾新与店家的对话,裴旻初来乍道也不知彭琦是否真的有问题。 只是现在他的身份是一个江湖豪杰,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方式,没有那么多忌讳,是与不是,自己亲自探一探便知真假。 果有收获。 裴旻继续听下去,那个自称彭琦的声音传入耳中:“就算姚州所有人饿死,也饿不死你我。不过夫人这手艺要好好学学,这菜不是咸就是淡,真不好入口。” 那妇人是一阵的尴笑:“奴奴自小就跟着郎君享福,哪里下过厨房,要不我们让秀儿给我们做?” “不行!”彭琦断然拒绝,又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事已至此,也不瞒夫人。这些米粮早在去年,我已暗中收购。现在风声越来越紧,顾新那田舍汉盯着呢。非常时候,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我连守夜的人都遣散了,就是担心有个意外。这是国难财,利益丰厚,也实在危险。” 妇人颤声道:“这么危险,不会掉脑袋吧?” 彭琦慎重道:“岂止掉脑袋,灭门都是轻的。”他的语气特别严肃,显是打算告诫妇人。 裴旻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他看不见屋里的情形,但听声音,应是妇人手中的碗筷吓得掉地了。 彭琦压低了声音道:“你怕什么,就凭我彭家在陇右的实力,就算顾新州府长史,又能耐我何?没有真凭实据,他有胆子动我?你没见他今日找我的样子,哪有半点往日的高高在上。哼,自命清高,愚昧可笑。” 裴旻想起今日顾新那憔悴的面庞,暗想道:“等会见到我,希望你还能说出这话。” 又听妇人道“不,不是!”妇人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奴奴想着这下厨实在太累,一时嘴快就跟秀儿说了府中藏着些粮食,奴奴真不知道这般严重……” “妇人误事!”彭琦大怒低喝。 妇人心慌之下,恶向胆边生,狠声道:“不能因为一个贱婢累了我们,找个借口,将她杖杀了,就跟当初的莲叶一样。” 裴旻想不到这妇人也如此狠毒,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时彭琦说道:“夜长梦多,现在你就去将她叫来!”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裴旻闪身走到门侧,横刀已经出鞘在手。 屋门打开,一个妇人身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她转身意图关门的时候。 裴旻捂住她的嘴巴,轻快的横刀抹向了她的颈脖。 听这妇人说话,裴旻便知她非善类,下手毫不留情。 悄然走进屋里,借着里屋的微弱灯火,裴旻来到了右侧的屋外,悄然望去,却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屋子里来回渡步,神态有些焦虑,口中不住的低声自语,颇为事情有了变故烦躁。 突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门口这边看来。 裴旻不在迟疑,箭步上前,由带鲜血的唐横刀架在了彭琦的颈部。 彭琦只来得及喊了一个“你”字,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 看着血淋淋的刀,彭琦也知发生了何事,心中隐隐作痛,惊恐中带着几分怨恨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大汉:妇人再如何误事,终是他所爱妻子。 裴旻轻轻地移动着手中横刀,刀锋划过,一丝鲜血渐渐溢出。 这一下彭琦瞬间老实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口中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听说你府中有粮食,……大爷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赏我几口?”裴旻的刀在彭琦的颈脖处来回滑动,他用的力量极其精准,伤其肤而不割其肉,一条条的血印溢出。 彭琦只觉得自己喉咙给割了五六道口子,死亡的恐惧让他面无半点血色,冷汗直冒,如雨而落。 “饶命,好汉饶命!我给,要什么,我都给你!刀,刀拿开,求您!我府上有大量的珠宝首饰,好汉可以全部拿去!” 裴旻见彭琦扯开话题,以珠宝诱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刀锋一转,在他的右颈部割开了一道口子,血徐徐流出,只是瞬间已经侵染了他的肩膀,顺着衣领渗入肌肤。 彭琦惊骇的张大嘴巴,却又不敢大叫,泪珠滚滚而下,一股骚臭味传出,居然吓得失禁了。 裴旻悠哉悠哉的道:“放心,我没伤着你的颈部经脉,血还能流一会儿。还有一个时辰……”他话说完,又在彭琦的左颈相对的地方割了一刀,方才道:“现在只有半个时辰了!时间宝贵,珍爱生命,请如实回答问题……” 血一点点流着,生命一点点的消逝!裴旻不疾不徐的说话。 彭琦哪里忍得了,叫道:“好汉快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裴旻道:“粮食……你藏在在哪了?” 彭琦闭眼道:“姚家酒馆酒窖!” 裴旻问道:“有多少……” “三千斛!” 裴旻故意将问题说的很慢,彭琦为了节约时间,回答的极为迅速。 “为什么藏在哪里?” “姚家人跟我有隙,没人想得到我会将粮食藏在对手酒窖里。” “有多少人看护?” “就六人,都是我彭家子弟。” “放火要烧了多久?” 彭琦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兴奋的道:“几个时辰都烧不完,我可以帮忙,只要好汉饶我不死,小弟定能在姚州百姓发现之前,将所有粮食点燃,让他们没得抢救。”他看到了真正的一线生机,话说的极为流利。 裴旻道:“你倒是足够机警,竟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时间应该足够,我派人去姚家酒馆酒窖去看看,若你说是真,我也不为难你。” “好汉过奖了!”彭琦媚笑道:“其实彭某人一直看好吐蕃大业,愿意为吐蕃大业出力,先前是我记错了。粮食不是在姚家酒馆的酒窖,是在张家客栈的地窖。” 裴旻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道:“就知道你不老实……”他说着唐横刀一挥,将彭琦的脑袋砍了下来! 彭琦的脑袋就如皮球一样,滚到了桌子底下,致死他还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对彭琦手上粮食感兴趣的只有两拨人,一路是大唐朝廷,一路是吐蕃。 朝廷是为了救济姚州百姓,吐蕃的目的自然相反。 与大唐而言,彭琦是发国难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活路的,但是吐蕃不一样。吐蕃巴不得大唐多些如斯奸商豪绅,抓着他的把柄,可以利用,自然有活路可走。 裴旻唯有让彭琦误以为他是吐蕃那路人,才能真正套得粮食真正所藏地。 对于这种发国难财的畜生,裴旻觉得让他多活一刻都是浪费空气,下手全无顾虑! 第七章 以一当百 名将常青 彭琦死了! 彭家夫妇给人杀于府中,瞬间传遍了洮州。 就在顾新分身乏术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神秘来信:信中隶数彭琦发国难财一事,还道明了粮食所藏之处。 顾新有爱民为民之心,处事也尤其果断,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控制彭府,捉拿参与涉案者,一路去来信所述的张家客栈地窖,果然从地窖中收出了三千斛粮食。 洮州的缺粮危机,立刻得到了缓解。 裴旻见顾新应对得体,显现出了非凡的干略,可以大用,甚是高兴。 又在城内闲逛了会儿,裴旻换了一身打着布丁的破旧衣服,前往府衙门口。 瞧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等着发放食物的百姓,裴旻热心的跟他们聊着,了解他们的担忧,听听他们的心声。 若此刻裴旻的身份是洮州刺史,问得的答案,毫无疑问是一套感谢,感谢朝廷无偿救济他们等等场面话,小民的智慧注定了他们面对官员带着几分警惕之心,不敢说实话。 现今裴旻与他们混迹一起,同为一类人,相互说话闲聊,自然无所顾忌。 虽然朝廷能够救济他们,保他们吃喝无忧,百姓也心怀感谢,但言谈中却有充斥这小小的私人情绪:一些手工业的百姓还好,那些有着田地的农民百姓,情绪就尤其严重,言谈中充满了对吐蕃的痛恨,对朝廷无作为的不满,对故土的难舍,对前景的担忧。 他们以耕种为生,却成了无业游民,依仗朝廷的救济为生,民心不稳,也在情理之中。 听了诸多百姓心声,裴旻离开了洮州。 来到洮水河畔,正想引马做饭,突然下游一片哗然,人喊马嘶,八十余名吐蕃游骑正追杀着十数位衣衫褴褛的牧民。 吐蕃游骑兵相互呼喝射箭,态度嚣张,仿佛将这洮州地视为自家领土。 裴旻见了大怒,不由分说,纵马上前,唐横刀握在手中,直接向吐蕃游骑兵杀了过去。 “嗖嗖嗖”的稀稀落落的箭羽铺面而来,裴旻探身向前,以刀使剑招,剑光在身前马前闪过,不但将迎面射来的箭矢全部格挡了下来,还将射向马头马身的箭矢一并接下。 看着这神乎其神的技巧,吐蕃兵人人嘴里都可以塞下个鸡蛋。 这格挡箭矢,需要超凡的眼力勇气,却也不是没人做到。但如裴旻这样,连人带马,一并护着,却从未见过。 不理会吐蕃游骑兵的震撼的表情,裴旻不给他们集合射击的机会,直接切入了吐蕃游骑兵中,手中的横刀起手将当先的一名吐蕃游骑兵的脑袋削了下来,一刀挥出,第二刀毫不停歇,斜劈在第二人的肩上,那人立时鲜血飞溅,倒下马去。 裴旻为了掩饰身份,给自己配了一把横刀。横刀是大唐兵士的主战刀,刀身笔直,中正不阿,既有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横刀在手,他既可以施展剑招也能辅以刀法,可谓万全。 但刀的真正威力在于劈砍,真以剑法舞刀,威力大减,恰好裴旻身怀的斩虎剑法以斩击为上,对于斩击技巧,极有心得,结合剑法中的劈砍招式,东拼西凑的弄出一套以斩击为主的刀法。 对付真正的高手,这套刀法或许相形见绌,但对上吐蕃兵卒施展出来,却是大放异彩。 他左冲右突,在吐蕃游骑兵的惊呼声中,挥刀砍削,大呼酣战,杀的吐蕃游骑兵,一时间只有捱刀送命的分儿。 吐蕃游骑兵见裴旻凶猛,凶悍的他们顿时放弃了追击的牧民,围着裴旻来杀! 若是在大唐,这般围杀,裴旻还会忌惮一二。 因为为了对付江湖高手,唐初军神李靖根据诸葛亮的武侯八卦阵特别创了对付江湖人的合击阵法。 裴旻曾见过宫中的兵卒演练,确实进退有序,攻守之间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各有精微奥妙之处。他没有亲自尝试过,却知一流好手,陷入阵中决计有死无生。 吐蕃游骑兵却没有这个能耐,他们意图将不知天高地厚的裴旻围困起来,乱刀杀死。 裴旻却哪能如他们所愿,左突右杀,就是不给吐蕃游骑兵围杀的机会。若有人阻挡裴旻的突杀的步伐,或可阻止他的脚步,偏偏他刀法凶悍,剑术更是精妙绝伦,无人挡得住他,根本合围不住。 他手中的唐横刀化作一道闪电似的白芒,朝四、五枝朝他刺来的长矛劈砍过去。横刀映射着正午阳光洒下的光辉,更添其不可抗御的声势。 吐蕃有骑兵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裴旻向他们疾劈而至时,只觉得耳鼓贯满了横刀破空而来的呼啸声,接着手中一轻,待发觉手中只剩下半截长矛,大骇欲退时,已纷纷溅血堕地。 斩虎剑法以横刀的姿态施展出来,固然少了许多轻灵变化,威力却平白大了许多。 裴旻直接从头杀到了尾,斩杀了十八人,形成了对穿。 不带任何犹豫,裴旻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再次向吐蕃游骑兵中杀了过去。 吐蕃游骑兵都让裴旻的勇悍镇住了,一时人仰马翻。 原本慌忙奔逃的牧民,见裴旻单枪匹马将吐蕃游骑兵杀了一个对穿,士气大振,在其中一人的呼喝下,竟也调转了马头,赶来支援。 他们张弓射箭,舞刀拼杀,也是骁勇非常。 裴旻一夫当关,诸多牧民又是悍不惧死,吐蕃兵进又不得,退又不能,乱成一团。 裴旻才不管吐蕃游骑兵的死活,向死里猛杀,两相合力,杀的吐蕃游骑兵溃散而逃。 裴旻穷追不舍,又杀得五六人,随手将手中的横刀丢射而出,贯穿一名吐蕃兵的胸口,翻身下从地上又捡过弓箭又射杀了两人。见吐蕃残余游骑兵跑得甚远,方才放弃追击。 慢步上前,裴旻取回自己的横刀,用地上的尸体的衣服抹去剑上的血迹,收刀回鞘。 见那些牧民迎了上来,裴旻闻着他们身上的粪便臭味,堵着鼻子道:“你们是吐蕃人,还是我大唐子民?” 其中一个瘦弱矮小丑陋长得类似于猴子的牧民似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出来道:“我们多是大唐子民,是给吐蕃人抓去牧奴,趁着吐蕃人不备,夺马跑出来的。本来有五十几人,给杀的就剩下我们了。”他哭丧着脸,这一次的出逃计划是他安排的,但他想不到吐蕃游骑兵嚣张至此,为了追杀他们,有胆子深入洮州府邸。若不是杀出裴旻这样能够以一当百的豪勇之士,他们十有八九就给游骑兵杀的全军覆没。 裴旻也知吐蕃、突厥等异族部落,人口短缺,他们经常以俘虏充当牧奴,给他们圈养牲口,吃住都在畜生栏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他们并非是完全针对大唐,但毫无疑问大唐人口众多。牧奴中大半都是大唐百姓,这点毋庸置疑。 看着一众牧奴,他们头发又脏又乱,散发着霉烂与酸腐的难闻臭气,叹道:“你们收刮一下,这些吐蕃兵士身上有什么可用的钱物,都回家过活去吧。” 其他人一哄而散,大手大脚的收刮着尸体。 那个如猴子一般的跛腿牧奴却一动不动的看着裴旻,作揖道:“在下蒲州猗氏封常清,见过这位英雄,敢问英雄高姓大名,今日大恩大德,封常清不敢忘却,有朝一日,我封常清封候拜将之时,定当百倍偿还恩情。” 他的面貌实在寒颤人,细瘦、斜眼、矮小、手长、脚短,加上一身的恶臭,实在让人讨不得喜。但是他口气极大,区区一个逃跑出来的马奴,却坚定自己将来一定能够封侯拜将。 裴旻没有任何轻视,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猴子”,知道他这是自信,不是狂妄! 封常清,又一个大唐名将! 在他的记忆里,封常清因为外祖父因犯罪被流放到安西充军,而孤苦无依的他跟着外祖父在西域成长,在外祖父的指导下,封常清学识广博精深,深通用兵之道。但是因为他瘸腿长的又丑,不得他人赏识,年过三十后,仍然默默无闻。 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封常清百折不饶,毫不气垒的意志,得到了高仙芝的器重,从而成为高仙芝的左膀右臂,与高仙芝一起成为大唐在西域的双壁。 高仙芝此人堪称名将,但他性格有着极大的缺陷,而封常清有才学,办事果断且治军极严正好弥补高仙芝的不足,两人在西域并力,打出了大唐的威势。后来封常清得罪了高仙芝,两人形同陌路。 后世有人分析,若封常清、高仙芝不闹矛盾,与阿拉伯帝国的怛罗斯之战大唐未必会败。 当然这都是事后诸葛亮,做不得数,但毫无疑问,封常清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将才之一。 想着自己,现在是乔峰的身份,裴旻心中忍不住吐槽一二,只能笑道:“你一刚刚从吐蕃逃出来的马奴,口气不小!” 封常清却道:“这是自信!” 裴旻赞道:“大丈夫有着自信,也不是坏事。我听说信任的洮州刺史、神武军统制裴旻急缺人才,你或许可以去试试。你若真有真才实学,我相信在他麾下,定有你用武之地。” 第八章 双喜临门 智将勇将 裴旻并没有告知封常清自己的真实姓名,乔峰这个身份他留着有大用,这个时候泄露于他而言,弊大于利。 至于封常清,裴旻相信以封常清的志向抱负,有机会出仕,不管成与不成一定不会错过。 历史上的他,便是因为锲而不舍的缠着高仙芝,逼得高仙芝无奈,给了他一个职位,方才崛起。 现如今高仙芝还不知身在何处,封常清没有明确的投效目标,有机会放在面前,他岂会不加以把握? 裴旻告辞离去了! 封常清看着裴旻远去的身影,眼中闪现着一丝期盼:他确实心动了。 封常清自小在西域长大,因为长相奇丑,一直受到排斥。 面对世人的以貌取人,封常清又是无奈又是痛恨:这长相由父母所赐,他父母早亡,更不能怪责父母,只能在一次次的碰壁中磨练自己的意志才学。 此次大唐在关中、陇右、凉州三地募兵,封常清觉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特地从西域赶往凉州应募。只是再此吃瘪,大唐募兵招收的是兵才,首要条件是身强体壮,在战场上能够挥刀杀敌。 封常清的厉害在他的脑子,天生的体格缺陷,注定了他的下场,毫不犹豫的给凉州负责招募的官员刷了下来。 封常清也不气馁,他就是蛮牛性格的人物,百折不屈,凉州不行就来陇右。 当然陇右也是不行的,封常清最初的想法是再去关中。但是在前往关中的时候,听说了陇右洮州的情况。 封常清看出了破解洮州困局的关键:河西九曲地。 封常清略一琢磨,果断放弃了前往关中的决定,而是亲自去河西九曲看看地貌,打算为朝廷写一封详细的报告,破洮州困局,从而得到器重。 为了了解详细情况,封常清甚至混进了吐蕃的牧奴中去,为吐蕃放了大半年的牧。 直到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封常清暗自拉拢了一批牧奴,瞧准机会夺马抢刀杀了出来。 只是他们想不到吐蕃游骑兵嚣张至此,竟然毫无顾忌的杀进洮州。 若不是遇上救星,他们少不得要折损半数。 “封哥!”一个牧奴将自己搜刮的通宝分了一半递给封常清道:“拿着,有了这些钱,回家后可以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了。” 大唐的开元通宝是这个世界最流行的货币,即便在吐蕃,也属于主流钱币。 封常清拒绝了牧奴的好意,让他自己收着,看了一眼共患难的牧奴道:“兄弟们,我们在吐蕃贼子的奴役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都忘了嘛!” “贼人杀我们父母,虐我们乡亲,毁我们田园。如此血海深仇,若是无动于衷,算什么男人!眼下有两条路走,一条跟着我去投军。我封常清保证,有我封常清一口吃,绝不让你们饿着!” “另外一条路,拿着这些钱,找个地方安逸的生活,也不失为良策!” 封常清面貌不雅,却有极强的人格魅力,只要深入与之接触,便会为他才华而倾倒。 所有逃出来的牧奴对他极为信服,听他愿意带着他们谋求发展,几乎所有人都积极响应。 ********** 裴旻离开了封常清与大军汇合,洗去易容的他领着一身光鲜的神策军,雄赳赳气昂昂的驶往洮州。 比起败坏的府兵,神策军上下虽皆是新兵蛋子,可身为正规军的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壮年,精气神都要远胜前者。 尤其是裴旻手段通天,神策军上下新一色最新最好的装备,五千匹战马皆是一色漆黑,配上帅气的锁子甲,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围观者。 见惯了痞里痞气的府兵,神策军的风貌,让周边百姓交口称赞。 “小……裴刺史!” 裴旻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壮实的猛汉。 猛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副猛张飞的形态,正是幽州李翼德。 “李兄弟!”裴旻让兵马止步,策马迎了上去。 李翼德看着走来的裴旻,听他叫自己“兄弟”,原本有些纠结的表情瞬间展开了笑颜。 他们相别两年,可彼此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原先的“小哥儿”已经成了手握军政大权的地方大员。 彼此的差距,让他有些不敢认了。 李翼德上来作揖道:“薛总管说您身负重任,身旁最缺人手,我就想着来助您一臂之力,已经得到总管的首肯了!” “欢迎,欢迎!”裴旻看着气质大变的李翼德,大笑了起来。 这个李翼德是天生的悍将,武艺算不上高强,可是悍不惧死,上了战场“嗷嗷”叫的横冲直撞,是破阵突击的好手。 薛讷收复辽东之役,李翼德第一次上阵,但他的表现比薛讷这位从军四五十年的老将还要显眼。 他第一个登上了营州城头,与契丹兵血战了一夜,斩获三位数的首级,毫不知疲累的从城楼杀到府衙前,帮助薛讷收复失地。 这一战后,军医给李翼德医伤,这才发现他身中六箭,大大小小伤口二十一处。 若是常人受到这种创伤早已躺在床上哀嚎了,可李翼德却能蹦能跳,就跟没事一样。 连军医都说他壮的跟犀牛一样,也因此得到了一个“犀牛将”的绰号。 裴旻想不到薛讷竟舍得将李翼德给他,对于薛呐更多了几分感激。 想要在洮州立足,打破僵局,只凭他一人远远不够。一个好汉还三个帮,何况裴旻干的是军国大事。必需要拥有自己的班底,才能从容面对一切变故。不愧余力的求贤,特地将江岳收入麾下也是因为如此。 现在又有了强力的爪牙李翼德,若在加上封常清,洮州长史顾新,初步的班底就全了。 裴旻还没有直接任命官员的权力,当即上疏一封给任命李翼德为神策军骑兵校尉,统率骑兵队。 进入美相县,裴旻与李翼德、江岳说着军事上的事情。 李翼德是悍将,在军略上什么也不懂,但是冲锋陷阵是他的长处。薛呐着重在这方面培养他,如何破阵冲阵也有点点心得。 江岳看过不少的兵书,研究过不少的战例,时不时会有一些新奇的想法,让裴旻侧目。 对于两人的能耐,裴旻也有一定的认识。 正说着一人突然挡住了去路,李翼德反应最快,瞠目道:“何人挡路?”他的手已经握着丈八蛇矛了。 裴旻却眯眼笑了起来,心想:“等你很久了!”除了封常清,还有谁? 封常清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们扫了吐蕃的尸体,收获颇丰。不在是牧奴打扮,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内穿绛紫长袍,头戴武弁,腰悬配刀,外罩青色风衣。看上去神采奕奕。但是那矮小的个子,不协调的五官,让他这一身的装束效果化为无形。 封常清道:“在下蒲州猗氏封常清,见过裴刺史。裴刺史身负重担,常清愿为刺史谋划,效力于前。”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道:“此乃常青亲笔所书破敌之法,请刺史过目。” 裴旻心中动容,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裴……”李翼德刚想提醒裴旻小心,想到裴旻武艺,不免咧嘴一笑,不在说话了。 裴旻亲自扶起封常清,再从他手上接过帛书,细细看来。 封常清的字迹很清秀漂亮,甚至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帛书中细说河西九曲地的情况,详细分析吐蕃意图,如何破局,如何防范,计无细巨,分析的井井有条。 裴旻脑中想着封常清的谋划,若真依计而行,却可解洮州之困,心底瞬间明白了为何封常清会成为吐蕃马奴,若不是亲自勘察河西九曲地,决计写不出来如此详细的应对之法。 自己的出现,已经在无形中改变了这位名将的生涯。 看着其貌不扬的的封常清,裴旻深深作揖道:“先生谋划,字字珠玑,法法合理,若先生不弃,可否屈才当任旻之幕僚掌书记一职位?” 封常清先是错愕,随即又是一阵狂喜,高声回礼道:“愿为裴刺史效命!” 掌书记连官职都没有,九品芝麻官都比不上。但是掌书记是裴旻的幕僚,一言一行,代替的是裴旻。裴旻以他为掌书记,显然是认可他的才华,寻常官职不适合他,以掌书记予以重任。 想着这些年,投效无门,今日却受裴旻如此重视,不由泪出眼眶,感动非常。 封常清道:“裴刺史,卑职从河西九曲地来,与卑职一起的还有一些精于骑术的兄弟,不知刺史可愿收下他们?”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一并拨入军中听命。” 他的信任,再次让封常清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裴旻喝令继续行军,坐在小栗毛的背上,迫不及待的看着封常清所书的计划书。 封常清在九曲之地苦心调查了大半年,对于九曲地的情况,没人比他更加了解。他这对症下药,裴旻虽不是完全苟同,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封常清得计策的良方,能够直接解决问题。之所以不苟同,不是因为封常清的办法不好,而是他心更大! 第九章 彭家闹事 无耻之尤 洮州! 此时此刻,洮州陷入了制度瘫痪中! 洮州府衙门口坐着八百余人,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披着白麻,白麻上还写着一个猩红的冤字。 他们老老少少,拖家带口就坐在洮州府衙门口,点着香烛,供奉着灵位。 当先一人是一个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看不出多少年岁,只是满头满脸的皱纹述说着岁月的痕迹! 他们聚集在洮州府衙门口已经一天了,逼得府衙正常救济百姓的行动都难以施行。 老儒生姓彭,叫彭柏,不过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人叫他真名了,而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彭老太公”。 彭家不是门阀世家,却是陇右大姓! 作为近乎千年的大姓,彭家这一姓氏在陇右占据十之二成。陇右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姓彭,其他百家姓分摊余下的八成,由此也可见彭家郡望之高。 彭老太公今年九十九岁,即将高达百岁,在彭家的地位属于老祖宗行列。 因为德高望重,给人尊为彭老太公。 陇右所有彭姓人氏,皆以彭老太公马首是瞻,视自己为老太公为遗传下来的枝叶。 彭老太公为人迂腐,极其重视家族观念,将维护家族次序名声名风为毕生追求。他五十岁继承家主之位,以堪称“公正无私”的态度处理家族中的事物,应得到族中人的交口赞誉。 随着他的年事越高,威望也水涨船高,成为了今日彭家人,人人敬服的老祖宗。 彭琦为神秘江湖人所杀,留下了书信,表明他发国难财一事,官府依言取得了三千斛粮食,帮助洮州百姓渡过了粮荒。 此事几乎毋庸置疑,但是彭老太公却是不信。 在这位彭老太公的眼中彭家子弟,个个都是儒家先锋,什么“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道,“温、良、恭、俭、让”的五种美德,“忠、孝、廉、耻、勇”的高尚品格,应有尽有。 彭琦不会做出有辱彭家门风之事,一定是有人恶意的栽赃陷害。 江湖中人藐视法纪,话不可信,彭老太公笃定的认为彭琦是遭人陷害的:对于洮州府衙不去追究幕后黑手,反而听信江湖人的谣言,万分不满,亲自来洮州跟顾新叫冤。 顾新并非盲目的听信神秘人的一纸书信,而是经过详细的调查。虽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彭琦发国难财,但几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 顾新好言劝说,彭老太公却不依不挠,断言顾新官匪勾结。 为了维护彭家的颜面,这位彭老太公直接怂恿彭家子弟以逼宫的态度要求洮州府衙给彭家一个说法,证明彭家人的清白。 彭老太公的地位何其隆重,只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彭家人已经在府衙门口聚集了八百余人了。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顾新犯了众怒,不宜出面。 知洮州刺史杜宾客被逼无奈,亲自出来主持公道,面对一个个披着冤字麻衣的彭家人,杜宾客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亲自来到坐在地上的彭老太公面前,深深的作揖道:“彭老太公,您老起来说话!” 彭老太公牛气哄哄的“哼”了一声,却不理会。虽然他是白身,但他是彭家家主,年事已高。老人家也一点也不觉得杜宾客这三品大员给他行礼有什么不对。 杜宾客颇为恼怒,但是面前这个老家伙年岁太高,他生怕一个处理不慎,将老人家给逼死过去,到时候陇右所有彭家人找他麻烦,他也承受不起,只能陪着笑脸道:“彭老太公,此事我向你保证,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要彭东家没有趁国难而暗中囤积粮食,大势敛财,本刺史可以保证,还他一个清白。” 彭老太公怒道:“我彭家家风深严,族中子弟莫不是孔圣人门下,岂会干这种事情?本就是清白,何来还他一个清白?你们要做的是捉拿凶手,而不是关押我彭家人!” 他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毫无九十九岁老人家的模样。 杜宾客支支吾吾,一下子说不上话来。他以军事擅长,这动嘴皮子的功夫,实在不是他的所长。 彭老太公身后的八百彭家人,一个个跟着高呼起来“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 八百余人的齐声呼喝,声音竟然在府衙上空回荡,尤其惊人。 杜宾客看着一个个老老少少的百姓,手中有力都无处发泄。 “好啊,好一个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裴旻一脸怒容的由远及近。 杜宾客在破吐蕃的时候,他们有着一面之缘。 裴旻认得他,不理会府衙前的八百庞家人,将自己的任命诏书交给他道:“杜刺史,这是陛下的诏命,将刺史大印交予我吧,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杜宾客如释重负的将随身携带的州府大印给了裴旻。 就在裴旻从杜宾客手中接过州府大印的时候:权力的交接已经完成。 裴旻正式成为洮州刺史。 手举州府大印,看着面前的八百余人,脸上怒意恒生:他之所以选择以江湖人的方式处理彭琦之事,主要原因正是在于彭琦有着彭家人的身份。 类似于彭家这种大族,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着无形的力量。若不是有真凭实据,不足以得他们信服,就算是有真凭实据,他们也有可能以屈打成招等理由抗辩。 裴旻当时没有真凭实据,也无法确定彭琦是不是真的趁着国难发财。彭琦的手段又很高明,他没有将粮食藏在自己家里,而是藏在与之毫无关系的张家客栈的地窖里。 没有粮草为物证,想要名正言顺的处置他,并不容易,就算有物证,物证也是张家的,不是彭家。 如此一来二往,三来四去的,这其中的律法漏洞,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简单的事情反而变得繁杂。 裴旻来洮州为得是对付吐蕃,为的是让洮州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好的生活,而不是跟彭家勾心斗角,互斗消耗的。 存着这方考虑,他直接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此事。 事实证明了一点:他低估了彭家的无耻的程度! 第十章 裴旻的手段:彭家亡了 裴旻看着一个个写的“冤”字的彭家人,看着一脸方正,倚老卖老的彭老太公,表情越发的森冷。 在潜入彭家之前,他特地打听过彭家的情况。 彭琦并不是彭老太公的直系后人,属于彭家的偏支。彭老太公对他有无印象都是未可知之事。不存在长时间接触,深知他的为人,为他的假象蒙蔽这一事情。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英雄之后,也会有败类子孙!奸佞的后人,也可以是英雄。 彭老太公活了一大把年纪,吃过的盐比一般人的米还多。以他的见闻见识,怎会不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 彭老太公真的就百分百确信彭琦是无辜的?对一个交情不深的彭家后辈袒护至此? 裴旻绝不相信彭老太公会如此“伟大”! 裴旻看的出来,他并不在乎彭琦的死亡,彭家子孙以万计,死一个旁支,老人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是在乎彭家的声誉。 彭家的子孙在国家危难之际,恶意收购米粮,无视地方百姓死活,背地里高价贩卖,赚国难钱财。洮州现今的情况牵动陇右上下的心,此事一但传扬开来,彭家的声誉必然受损。 彭老太公为了家族的名誉,这才胆大妄为的颠倒黑白,意图动用家族的威势,逼迫地方官员,强行给族中败类洗白。 裴旻淡然的道:“彭老,你说当今圣上如何?” 彭老太公显然也听过裴旻的名号,微微颤颤的起身道:“当今圣上少年英杰,除韦后武氏,诛杀太平,立志改革,乃一代明君。就是地方官员无作为,与贼人勾结,同流合污,祸害一方,致使地方不得安宁,坏圣上英明,还请新任刺史明鉴!”他说话犹如洪钟震响,唾沫横飞。若非裴氏身形高大,彭老太公上了年纪弓着脊背,那唾沫星子都要飞到他脸上来了。 看他一脸正义,义愤填膺的模样,裴旻已然知道,老家伙为了家族的名誉,已经是魔怔了。 道理不可能讲的通的! 裴旻道:“儒家有三纲五常,三纲又以首纲为重。儒学,主张仁义,更有名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患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陛下深知国家的治乱,取决于君臣百姓是否一心,各安其职。是以自从陛下当国以来,维护‘礼治’,提倡‘德治’,重视‘人治’。儒家以忠君爱民为第一要务,你们一个个自许圣人徒孙,却威逼朝廷,迫使官府仁政无法顺利实施,罪大恶极!” “我……”彭老太公想要说话。 但是裴旻岂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作为状元郎,裴旻对于儒家的学说也是信手而来,怒视着面前的八百余人,喝道:“旻新上任不久,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旻一路而来,只见田地荒芜,民有饥色。洮州本是草木丰茂是殷实富庶之区,但眼前饿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极处。这一切都是吐蕃贼人为祸,为了帮助洮州渡过难关。陛下将洮州之患,视为头等大事,为之寝食难安!” “你……” “为了洮州百姓,陛下在旻来之前,再三叮嘱,说洮州情况恶劣,以百姓安定为上。特下旨意,免除全州三年赋税,在未能自给自足之前,一切粮食用度,朝廷一律承担。陛下爱民如子,将洮州生计,挂怀在心。你们到好,阻挡在在府衙门前,妨碍官府救济百姓。若累得百姓饿死,你们就是杀人凶手,若是因此导致百姓暴动,你们就是始作俑者……” 裴旻越说越厉,声音更是宏亮震响,让八百彭家人,面色相继大变。 “我……”彭老太公“你你你,我我我”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裴旻道:“依照我大唐‘唐律疏议’记载,百姓无视法度,破坏官府次序,轻者杖十,严重者杖五十!你们所作所为,重中之重,来人,将所有闹事者,全部给我拿下!杖打五十……” 他这一声令下! 周边六千兵卒在江岳的指挥下,将八百彭家人都包围了起来。 李翼德、封常清刚刚继任,在兵卒的调派下,远不及江岳顺手。 “你,你敢!”彭老太公憋了半响,终于能够说话了,但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早已出乎他的意料! 裴旻这一声令下,不只是彭家人吓得六神无主。 一旁想看裴旻如何解决今日事情的杜宾客也吓的打了一个哆嗦,道:“真打?”他看着一群哭哭啼啼的老弱妇孺,也不免有些惊骇。 类似事情,他有想过:但是八百彭家人,不只是一个个的壮丁,还有许多的老弱妇孺。 就如彭老太公一样,他身子骨确实健朗,但板子一打下去,别说五十杖,五杖都承受不住,保管一命呜呼。还有那一个个少儿小孩,细胳膊嫩腿的。他们哪里懂事,都是无辜的,给他们打个伤残,于心何忍? “要不,算了!裴刺史,此事从长计议!”杜宾客对继任他位子的裴旻并无恶感,反而带着几分关心:因为他曾是薛呐的部下,在幽州的时候就是了,十几年的关系。裴旻与薛呐的关系,人所共知。杜宾客想着裴旻的前景,实在不愿他的政治前途上留下杖杀老幼的污点。 见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兵卒,将他的族人一个个压下。看着乱作一团,哀嚎成片的族人,彭老太公厉声道:“苍天无眼,奸佞为祸!今日我彭柏,宁死不屈!为了公道正义,死又何妨?” 他毫无畏惧,这心有家族大义,何惧一死。舍生成仁,何其快哉! 彭老太公见裴旻“蛮横”至此,盛怒之下,起了一死成名的心态。 裴旻哪里看不出彭老太公的心思,岂会如他所愿,冷笑道:“我大唐以仁孝治国,念诸多罪人年事已高,年长者其子代罪受罚。子不教,父子过,年少者,其父代罪。” 彭老太公脸色大变,脑袋一懵,竟然晕阙了过去。 同时! 裴旻道:“我曾执掌御史台,在我御史台有一句话,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日之事,我还不明缘由,但是若有知道详情者,如实道明真相,我以人格当保,免去他所有杖责。” 说着裴旻不在犹疑,愤然下达了杖打的命令。 八百根烧火棍不好找,但是裴旻从兵部讨要来了两千步兵长矛,长矛以硬木制成,充当烧火棍正是物尽其用。 鸦雀无声中,六百彭家人被按倒当堂杖责,只听见“扑”、“扑”的声响。 哀嚎惨叫声连片传来。 五十军杖刑同小可,杖刑打的可不是屁股这肉多的地方,而是脊背。 脊背是人体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骨骼之一,一但受损,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 一下一下,血肉淋漓! 少年幼儿看着自己的父母给按在地上受刑,哭的是呼天叫地。 年长的父母看着爱子爱女,给打的遍体鳞伤,也纷纷跪地求饶。 一下又一下! “扑”、“扑”的声响不觉,可是哀嚎声却是越来越小,大多人都哭喊哑了嗓子,体弱的更是直接给杖杀了…… 到了此时此刻,无人在怀疑裴旻的决心魄力,都知道他是来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我说!”一个壮汉看着身旁濒死的夫人,看着已经哭晕的爱子,哭嚎着叫着道:“我知道情况,我知道情况!” 裴旻挥手制止了所有人的杖刑,让人将那壮汉拖到了跟前。 壮汉挣扎着抢上一步,跪在当前大声道:“裴刺史,求你饶过我的夫人,我将我知道的都说给你知晓。” 裴旻道:“我说话算话!” 壮汉叩首道:“草民彭槐,是旭日车行的掌柜,负责陇右部分运输行业!我知道详情,彭琦所购得的粮食都是我帮他运的,是彭家三爷找到的我。” 他坐拥车行,生活本是幸福美满。一日彭家三爷彭俊颖找到了他,让他负责一批粮食的运送,利润尤其丰厚。 彭槐彭家人,帮助族人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彭俊颖出手阔绰,没有理由不帮。 彭槐并不知彭俊颖的意图打算,直到彭琦东窗事发之后,方才知道他运送的竟然是恶意囤货,发国难财的粮食。 彭槐哪敢啃声,又得彭俊颖的警告,彭槐更只能将此事憋在肚子里。 为了迫使洮州官府放弃追究,本是无辜的他特地带了两子来示威。 彭槐哪里料想的到裴旻下手如此狠辣,他二子五十杖刑都记在了他们夫妇的身上,那是足足一百杖刑,是要将他们打死的节奏。 年轻的爱妻,因为他的缘故,活活给杖杀! 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即将丧父丧母成为孤儿! 想到此处,彭槐心如刀割,哪里还在乎什么彭家不彭家的,为了两个将他拖下水的“彭家人”,害死连累自己的妻儿,实在太不值当。 没有任何犹豫! 彭槐道:“张家客栈早在一年半前就关门了,张家人迁途到了长安生活,是我派人将粮食搬运至张家地窖的。” 彭槐的话,让滚在地上哀嚎的彭家人气得义愤填膺,哇哇直叫。 彭家三爷! 裴旻不知是何人,身为彭家人如何不知? 彭家三爷彭俊颖是彭老太公弟弟的孙子,是彭家直系血脉,虽然不是彭老太公的孙子,但是由彭老太公一手带大。 不但彭琦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国难财是真,还牵累到彭家的直系血脉。 “胡说八道!”彭老太公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看着彭槐说着实情,他急得眼睛刺红,轮着手中的龙头拐杖就往彭槐的身上招呼着。老家伙下手极狠,竟是以龙头拐杖的尖锐处打向彭槐的脑袋。 “岂有此理!”裴旻一把抓住彭老太公的拐杖,一扯一推,直接将彭老太公手中的拐杖夺了过来。 彭老太公一下受不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裴旻双臂用力,直接将手中拐杖折为两断,厉声道:“老人家,旻敬你上了年纪,不愿也不屑跟你动手。你再倚老卖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见彭老太公还想挣扎着起来,裴旻直接让人将他的手脚绑住,顺便连带嘴巴,一起封住了。 封常清这时走了上来道:“裴刺史,看来这老家伙未必是完全不知情!我估计,他也许早就知道彭俊颖是主谋之一……” 聪明人行事,无需言语讨论配合。封常清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送来了神助攻。 裴旻颔首道:“我也觉得如此,不然这位正义无私的‘老太公’为什么会迫不及待的堵在洮州的府衙门口,甚至不惜干这干涉仁政,目无君上的事情?还不是为了逼迫府衙放弃对彭琦的调查,不惜出动八百余人,免得真相大白牵累彭俊颖?在这真相即将揭露的时候,企图杀人灭口?” 他们的对话声音很大,直接让挨了毒打的庞家人听在了耳中。 瞬间彭老太公多年经营的光辉形象崩塌了,尤其是那些真正无辜给蒙骗的人,想着彭老太公为了掩盖彭家直系的罪行,不惜将他们搭进去,实在太过可恨,气得怒骂连连。 彭老太公“呜呜呜”的挣扎,可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彭老太公其实是冤枉的,他并不知道彭俊颖也牵扯了进来,只是单纯为了彭家的声誉,号召彭家人逼迫府衙给他们一个公道,当然少不了受到彭俊颖的挑唆。 彭槐见彭老太公意图致人于死地,更无顾忌,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裴旻让他将他的妻子带到一旁,与他们幼儿汇合。 彭俊颖并未出现在人群中,裴旻直接以洮州刺史的名义让封常清修书给鄯州刺史,让他缉拿彭俊颖归案。 余下的彭家人这才想到明哲保身,一口一个骂着彭老太公,墙倒众人推莫过于此。 裴旻却没有饶过他们,下令继续行刑。 在哀嚎声中,又有知情人举报。 裴旻如约免去他们的杖刑,所有知情者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一些实在没有牵涉其中的,为了免去刑罚开始将一些彭家封藏已久的丑事说了出来。 裴旻也免去了他们的杖刑。 彭家,一个大家族,焉能没有黑历史,一个个爆料人抖着不为人知的丑事。 彭老太公彻底傻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彭家亡了! 第十一章 恩威并施 治理洮州 彭家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声望。 声望这东西无形无质,但是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妙不可言的作用。 一个家族能够盛行繁衍下来,声望必不可少。有了声望,才有家族向心力。这只要人心所向,即便族中没有镇得住的官宦大员,一样能够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彭家人遍布陇右的各行各业,其中不乏地方豪绅跟商贾。他们借着彭家的声望,取得了在各方面取得便利,从而壮大自己。自己强大的了再来反哺家族,双方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他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组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令得外人对于他们彭家敬畏,而彭家也对于自己身在彭家而自豪。 不只是彭家,就连高高在上的五姓世家都是如此。 为什么五姓世家在早年能够如此牛气? 便是因为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是士林中人人敬仰的存在。 没有了声望的世家,就如刘禹锡《乌衣巷》里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家谢家,昔日是何等荣光,一但名望不再,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彭家讨说法的局面,硬生生给裴旻逼成了彭家的声讨大会,一宗宗家族里不为人知的丑事,逐一揭露了出来。 以后在陇右有人提起彭家,想到的不是遍布陇右的家族,而是一桩桩笑柄,有的只是臭名。 一个只有臭名的家族,焉有立足之地? 事实也是如此,今日事情传扬开来。诸多彭家人纷纷脱离彭家,不愿受到牵累。那些原本与彭家交好的也纷纷断绝了往来。导致彭家子孙,想要娶亲都困难重重。陇右最大姓氏家族江河直下,奔向了没落。 彭老太公看着不远处的裴旻,眼中有着惊惧恨意,想着彭家的前景,悲痛得竟然气绝了。 府衙暗处的顾新,看着指挥若定的裴旻,眼中只有敬服之意:今日之事,他处理的问心无愧,彭老太公强行逼迫干涉,却让他无计可施。他不好出面,怕激化事态,只能在一旁苦思应对之法。 作为“局外人”,顾新比谁都看的清楚明白,从一开始彭家就陷入裴旻的布局中了。 裴旻对于彭家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他当然知道,只是事态就如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分辨不出真理何在。 裴旻故意装作不知事情缘由,另辟蹊径,从彭家人妨碍政令入手,强行打破了僵局。 顾新思量着那一步步的谋划算计,以另外一种方式,逼出了实情,手段的凌厉高明,实在了不得。 想着洮州的困局,在看裴旻的手段,顾新心中燃起希望:也许他这能护住洮州这一亩三分地。 “我们都是受了彭老的蛊惑,裴刺史宅心仁厚,饶过我们这次吧。” “都是老家伙的错……” “是彭老蛊惑……” 一个个彭家人见大势已去,强行甩锅,意图置身事外。 裴旻看着一个个意图脱罪人的嘴脸,比起彭老太公为了家族颠倒黑白的无耻,他们这些风吹两面倒的人,更加令人不齿。 裴旻毫不容情的道:“无知不是犯罪的理由,更不是借口。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并收入监牢听候发落。参与囤积粮食,意图发国难财的参与者,皆押入死牢,家人不得探望。” 众人见裴旻杖打彭家人由不自足,还要将所有人关进大牢,甚至死牢,令法严峻,心下无不凛然。 裴旻见周边已经聚集着诸多前来求食的百姓,高声道:“顾长史何在?” 顾新见裴旻叫他,匆匆忙忙的由暗处跑来,道:“卑职在!” 裴旻道:“你立刻拟定公文,从明日起,取消发放吃食……”他这话音一落,顾新脸色莫名一变。 周边百姓大多都空着肚子,等着洮州府衙发放食物,解决温饱。听到这话,愤怒的叫囔起来。 裴旻对于周边百姓的抗议无动于衷,继续高声道:“与洮州寻二十处要道,依照家中户籍人口,发放十日面粮,人人有份,每隔十日,领取一次。” 瞬间! 愤怒的叫囔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的欢呼雀跃。 激动的百姓纷纷跪下膜拜: “谢裴刺史!” “裴刺史万岁!” “裴刺史好官好人呐!” 各种激动的呼喊声,连片传来。 裴旻瞬间庆幸自己身在唐朝,不然就凭这“万岁”,足以让他政治前途堪忧了。“万岁”是在宋朝才成为皇帝的代名词的,再此之前,高呼万岁,以表感激,并非僭越。 裴旻挥手示意道:“这并非是旻的功劳,是陛下体恤,你们要谢,谢陛下才是!” “陛下万岁”的声音也随即而来。 杜宾客看着裴旻来到这洮州不过短短的个把时辰,已经收到了洮州民心,目瞪口呆之余,心中自是万分不解。他自问做得并不比裴旻差,自继任洮州刺史以来,州内并未有饿死的百姓。 哪怕是因为粮食短缺,也勉力维持州内稳定,自己呕心沥血竟然比不上裴旻这短短的几句话? 他却不知一样的结果,处理方式不同,会有不同的效果。 杜宾客确实做的不错,天天安排府衙为百姓做饭,解决百姓温饱。但是百姓领情之余,却解决不了他们心中的不安。他们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没饭吃,什么时候,朝廷会断了他们的粮食。 而裴旻这直接发放十天米粮,让他们自己处理等于是给他们一个定心丸,让他们实实在在的看见家中存有余粮,而不是每天等着朝廷的施舍。 这微末的细节,看似相差不多,实际上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顾新看着裴旻短时间内恩威并施,心底敬重越盛,领命去了。 经过今日一事,裴旻的雷霆手段不胫而走。 不可一世的彭家都让他整治的半身不遂,何况是其他人? 百姓安心,怀有偷鸡心思的豪绅,也收了心思,不敢妄动。 尤其是审判结果下来,所有参与屯粮发国难财的人,不管是有心无意,只要涉入其中,一并重罚处死,只震的别有用心的宵小闻名生畏。 接下来的几天,裴旻正式接过洮州刺史的位子,处理洮州事物。 他陆续接见了洮州境内三县一十一村的县令、里正,了解他们地方上的情况。 其实他亲自来过洮州,做过实地考察,对于洮州的情况,不说了若指掌,也是知之甚详。县令、里正想要瞒他,却瞒不住。 如实描述的,情形再如何恶劣都能接受,意图欺上瞒下的,裴旻不跟他们客气,直接罢黜他们的职位,让能者居之。 裴旻没有任命官员的权力,但却有罢黜官员,任命代理官员的权力。 以李隆基目前对洮州的重视,只要裴旻将情况细说,代理官员转正也是一封旨意的事情。 再对洮州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后,裴旻再一次将三县一十一村的第一把手请到洮州。 看着在堂下正襟危坐的县令、里正,裴旻微微点了点头:许是自己对付彭家的雷霆手段已经传扬出去,所有官员面对他都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有半点轻视,皆慎重以待。 “今日召你们来,是商讨洮州以后发展的问题。”裴旻高坐案首,扫视了顾新以及诸多的县令、里正道:“根据统计,洮州现有五千七百户,人口三万三千零二十一人。在我的记忆里,洮州很多年前是中州。户满三万已上为上州,二万已上为中州。也就是说,洮州现在只有原来的三四成人口。人力是发展之本,流失了如此多的人力,难怪洮州的情形每况愈下。” “针对洮州的人发展,我提几点意见。第一、陛下已经给了免税三年的许可,我们要好好把握这免税的机会,吸引流失人员回乡,吸引外人百姓乔迁居住以及商人的来访,增加境内的繁荣。” “第二、洮州只有三万三千零二十一人,却分成将三县一十一村,百姓过于分散,不利于发展,也实在有些多余。本官决定将一县一十一村划去,所有洮州境内的百姓都必需住在洮州城内或者县内……将百姓聚集在一处,唯有地方起来,才能带动整体的繁荣。” “第三、安定民心,现在洮州民心不稳,主要原因是无法生计,田地给毁,百姓无事可干。我认为不应该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当劝说百姓放弃耕作,以它业为生,这一点可以讨论一下。” 裴旻说道这里,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三个意见,前两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第三个能够拿出来说说。 也只是讨论一下! 见过霸道了,却没有见过如此霸道的。 三县一十一村的县令、里正,你眼望我眼,都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裴旻的三个提议,抛去第三个不谈。 第一、第二算得上是针对洮州的情况对症下药。 三年免税是洮州的杀手锏,只要洮州能够安定下来,定会有大批外来人口流入州府,这等天大的好事,自然无人有意见。 百姓分散,各安其职,各自生活,无法带动地方发展,聚在一起,才能形成利益关系,带动发展。 这个中关键,谁想不明白? 可是废去一县一十一村,严重威胁到他们的自身利益。 尤其是那些里正,人人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若是之前的刺史杜宾客,他们早已闹起来了,但如今面对刚刚烧了大火的裴旻,他们没有那个勇气。 裴旻笑道:“诸位也不必急着愤慨,划去一县一十一村不并非是废除,而是迁移,就跟长安的街坊制,将县城分为多个城村区,百姓继续由你们管制,只是将他们并在一起,刺激发展。” 众人听了不由大松了口气,细细思量下来,却也觉得可行。 美相县令张鸿道:“裴刺史的意见附和洮州发展,只是百姓恋家恋土,未必会愿意搬迁!”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这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点事情都干不了,拿什么朝廷俸禄?”顿了顿道:“还有,记住不可用强,以劝说为主。告诉他们迁移不只是为了发展,还有保护之意。洮州地广人稀,最利于吐蕃游骑兵驰骋。分散的太开,我洮州兵卒无法相顾。但只要在县城内,我大唐军人定能保他们万全。” 张鸿点头表示明白! 其余人也一副鼎力支持的模样。 西河村里正谢容道:“裴刺史因时制宜,卑职佩服。只是第三点放弃耕作,卑职想不明白,我大唐重视农耕,若放弃耕作,洮州上下三万三千百姓吃什么?” 裴旻反问道:“不放弃耕作就有的吃了?” 谢容答不上话来。 “旻有一位挚友曾与我说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治理地方,以发展地方特长、特产为第一要务!”裴旻想起了当初与颜杲卿、袁履谦把酒交谈的日子,那短短的几月,他们相互学习,一同精进,现在想来实在怀念。 顿了一顿,他方才道:“姚州水草丰茂适合发展畜牧业,并非耕种宝地,耕种并不能发挥姚州的特长。与其发展农业,还时不时的受到吐蕃游骑兵的践踏,不如直接放弃耕种,改寻他法。” “不会是想发展畜牧业吧?”一位官员带着几分不安的看着裴旻,洮州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如何发展,而是吐蕃入寇。连田地都无法保护,何况是牛羊,发展畜牧业,等于给吐蕃送牛送羊。 裴旻笑着没有应话,而是挥了挥手,让人抬上了一块细密晶莹的大石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张鸿、谢容等县令、里正一个个扯了扯嘴角,齐声道:“不就是洮石嘛,洮河里要多少有多少。” 裴旻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太不识货了!明明是宝贝,却给你们当成垃圾。告诉你们,整个大唐,乃至于天下,只有我们洮州盛产这样的石头,洮州能否发展起来,这洮石可是重中之重的关键……” 第十二章 春宫图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琴棋书画,医卜星宿,可称包罗万象,书法便是其中之一。 这说到书法文化,却又离不开笔墨纸砚! 砚是文房四宝之首,古代文人墨客,无不视之如宝,有些甚至看的比生命还重。 宋朝的书法家米芾就因为爱砚成痴,看到喜好的砚台,甚至不惜强行向宋微宗索取,将砚比做自己的脑袋,曾抱着所爱之砚共眠。 在裴旻的记忆中,中国有三大名砚,分别称作洮砚、端砚、歙砚。 所谓洮砚,便是洮州出产的洮州石砚,在他记忆中自洮州石砚成名以来,老坑洮砚一直是皇室文豪、富商巨贾人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千金难求。 但现如今,洮州上下竟然没有一人发现洮石的价值,简直是暴殄天物,不可思议。 张鸿茫然道:“除了比寻常石头漂亮一些,还有什么长处?” 裴旻摇头道:“洮河是黄河上游的第一大支流,而洮石受到黄河的影响,经千百年细砂冲击,研磨成的五彩奇石。这些石头陆离斑驳,千姿百态,若有工匠将之雕刻成砚石、假山等工艺品,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诸多县令里正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想过洮州河里那些没用的石头竟然有开发价值。但见裴旻如此自信满满,不免将信将疑。想着裴旻的行事风范,也知他没有真的跟他们商议的意思,今日邀他们前来主要是让他们配合听命。 所谓上行下效,裴旻是洮州之主,军政由他一言而决。他主意已定,县令里正也识趣的没有多言,免得得罪面前这位年纪轻手段却是了得的新任刺史。 玉并县令叶君德道:“裴刺史大力发展洮州的用心,我等看在眼底。身为父母官,卑职也希望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只是洮州目前最大的难处不是内部,而是外患。” 叶君德话说到了关键处,吐蕃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这罪魁祸首不除,洮州便一日难安。 众人的目光全部都看向裴旻。 裴旻笑道:“这点不用你们费心,吐蕃那里,我自法子应对。你们的任务是发展民生,稳定民心,尽快的调动百姓的热情,完成以工代赈的过渡。” 以工代赈才是最合理的赈济方式,百姓付出劳力,换取粮食,而官府也有获益,只是受到了吐蕃的威胁,一直得不到实施。 县令里正们见裴旻不说,也不敢多问。 最后裴旻道:“越是情况严峻,越是需要有责任心有能力的地方父母官,洮州有三年免税的优势,又有洮州石这样的特产,有了发展的契机。余下的就看你们是否有能力本事调动百姓的情绪。做得好,本刺史自会记你们的功绩,在陛下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 县令里正听了眼睛发光,李隆基对裴旻的宠信即便远在陇右,他们都有耳闻。 李隆基也不止一次在私下里多次说裴旻与高力士一内一外,是他的左膀右臂。 这一点连执掌朝堂话柄的宰相姚崇都比不上。 他的美言,份量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里丑话也要说在前头。做不好,你们也别怪我,翻脸!国家大事,自有能者居之。”裴旻笑着说着,语气一点也不重。 可就是这淡淡的语气,却让诸多县令里正脊背微寒,纷纷表示会如诸葛亮一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会议结束,县令里正告辞离去。他们有的激动有的心惊,但不论怀着什么心情,毫无疑问的是,面对裴旻给他们带来的压力与契机,想要保住官位或者更近一步,都必须卯足劲力来干活。 顾新将手中会议记录递给裴旻查阅,裴旻也没看,直接让他收起来。作为上任刺史遗留下来的官吏,还闹出了彭家这事,他已经做好贬罚的准备了。 不想裴旻没有对他有任何惩处,还倚为重任,视为行政第一幅手。 他却不知他为了洮州百姓,不惜放下身段逐一向洮州豪绅低头,早为裴旻知晓,如此爱民人物,岂能不重用?早将他视为行政臂膀了。 顾新感激之余,也起了全心全意为他效命的心思,问道:“用洮石制成的砚石,真的能够带动洮州经济?” “放心吧!” 裴旻自信满满地说着,在他的记忆中,曾经帮助导师编写过一篇论文。关于书法的,其中就涉及到砚石的问题。 三大砚石中,端砚被推为群砚之首,但实际上于唐宋时期,洮砚才是公认的最好砚石。 《论洮砚》就曾说:“世人知洮砚之妙,至有胜端、歙之处。自宋以后名隐而不显者,因地处边陲,得之不易,兼无专书著录之故,非才不良也,诚为憾事”。 书中一语道出洮砚虽有胜端、歙之处,但自宋之后老坑石逐渐绝迹,求之不得。 洮砚稀少名贵,常为皇室占据豪绅收藏当作送礼之物,反而不及端砚有名。 为了打响洮砚的第一炮,裴旻特地派人去长安请雕刻大师郑永泰来为洮州砚开刀。同时他又通过自己在长安的关系,联系长安雕刻小玩意的师傅,请他们来洮州定居,给予一定的福利支持。 政策一点点的实施,比起原先死气沉沉的洮州,这有了合理的管制,上上下下都有了干劲。 尤其是村县合并的计划,将人都聚在一起,分摊屋舍,建造新房,人来人往,格外有生气。 至于吐蕃,自裴旻率神策军强势驻入洮州以后,便再没有听到有游骑兵入寇的消息。 一方面是洮州的军事实力大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合理布置的缘故。 吐蕃游骑兵的人数并不多,他们从不正面抗衡,只是游弋偷袭,寻找机会。 裴旻将百姓聚在一处,将人口压缩在洮州城与周边的两个县,大大的减小了守兵的压力,又有神策军居中策应。 吐蕃游骑兵想要找到可乘之机,却不容易。 危机当然没有解除,只是暂时遏制。 裴旻当然清楚,吐蕃不会放弃洮州的,暂时没有行动,是在凝聚力量,寻找机会。 而他也在这里等待机会,有了封常清的情报,不玩一个大的,实在对不起他的牧奴生涯。 只是想要获得奇效,需要一支强兵的支持。 神策军现在已有一定的战斗力,但要称精锐,还差一点火候,需要点点时间磨练。 尤其是骑兵,更是如此。 这天,二十余护卫护着一辆漆红的香车驶进了洮州,马不停蹄的奔向府衙门口。 得到消息的裴旻,早早的前来迎接。 最先跳下车的是王忠嗣,小家伙本是好动年纪,给困在车上一路,早已忍不住了。 一个健步稳稳当当的跃下马车,惹的其后的王氏都惊呼出声来。 看着无恙的爱子,王氏一阵唠叨。 跟原先的病恹恹相比,现今的王氏气色好了许多。面色依旧苍白,但自由行走却无大碍。 王忠嗣俯首恭听教诲,可那神色却不甚为意,见道裴旻的身影,立刻叫了一声:“旻哥!” 裴旻摸了摸王忠嗣的脑袋,对于他的行径却没叱责,会蹦会跳的孩子,才是好孩子,老老实实的,反而不讨喜欢。 对着王氏礼貌的点了点头,裴旻目光投向了车里。 正对上那双动人的眼眸,目光相对,彼此甜甜一笑。 裴旻外调洮州,王忠嗣要跟着他学习兵法武艺,自然同行,王氏离不开孩子也不例外。 裴旻是跟大军一起来洮州的,军中不许家眷随行。大军又行军迅速,王氏身体不适,受不得速行颠簸。 裴旻索性让娇陈随行照顾,要他们不急着一起前来,待他稳定了洮州局势,再来不迟。 马车一路游游荡荡停停歇歇,终于抵达洮州。 伸手牵扶着娇陈下车,握着那芊细柔嫩的小手,偷偷的用手指在她手心里勾了勾。 娇陈面色微红,千娇百媚的横了他一眼。 裴旻心底有些火热,暗叫了一声“小妖精”。 两人感情极佳,自成亲之后,几乎夜夜腻在一起,这次分别了大半月。 心底的思念,足可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 裴旻年少精气充盈旺盛,娇陈也是妙龄少女食髓知味。 久别重逢,自少不了胡天胡地一番。 白日宣淫在卫道士面前,自然引以为耻。 裴旻却不在此列之中,娇陈青楼长大,在这方面也没有特别忌讳,甚至有些开放。 心上人对她如此痴迷,娇陈哪有拒绝的道理。 云雨收歇,裴旻一手手搂着娇陈香肩,一手把玩着,说着羞羞的情话。 娇陈脸上挂着云雨后的潮红,听着心上人的情话,只觉得就算死了,也值得了。 突然想到一事,娇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道:“裴郎,娘亲让妾身给你带一样东西!” 说着她意图起身去取。 裴旻拉住他道:“急什么,一路来辛苦了,我们小睡一会儿!” 娇陈脸上露着非常诡异的笑容道:“现在给,才有意义!” 说着,她光溜溜的下床,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本油线缝定的黄色书本。 这距离太远,裴旻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也没心情去看,那对眼珠子瞧着光溜溜的佳人,不免又有些心猿意马了,嘴里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娇陈来到近处,却让大手一把拉到了床上。 从她手中抢过黄色书本,裴旻本想再来一回,无意间喵了一眼书本,情欲瞬间消散…… 黄色书本,还真是黄色书本,一点也掺不得假。 书页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春宵秘戏图》五个字,还活灵活现的画着一男一女搂抱一起。 “什么玩意!”裴旻拿在手里翻了翻,画风不错,姿势也可以,还有一些情趣秘法,看的他是瞠目结舌的。 娇陈将脑袋埋在裴旻的颈部,痴痴笑道:“娘见我们成亲那么久还没有怀上,怀疑裴郎不懂……” 裴旻听了哭笑不得,佯怒道:“你怎么不帮我说话!我懂不懂,你还不知道!”作为一个饱受岛国文化熏陶的二十一世纪青年,给人说成不懂床第之事,情何以堪。 娇陈抖着香肩,憋着不笑道:“这方面的事情妾身哪里好意思跟婆婆说,羞得就差没找个地方躲进去!不想让她老人家误会了……” 裴旻一巴掌拍在那翘臀上道:“你是不是跟娘一样,也想要孩子!” 娇陈扬起来脑袋看着他道:“自然是想的,能为郎君生几个孩子,将他们抚育成人,是妾身的梦想!” 裴旻搂着娇陈的香肩道:“我的梦想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老……” “裴郎!”娇陈的双眸娇媚的都要滴出水来了。 裴旻道:“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吧。”成亲一年,娇陈没有怀上,并非有别的原因。而是裴旻有心避开了危险日。 古代医疗环境并不发达,尤其是针对生育方面的知识,因为极少有名医研究这方面的知识,普遍落后。也导致了幼儿夭折几率奇大,母亲因产子而亡的实例屡见不鲜。 这医疗环境设备就是如此,裴旻改变不了。 但是他知道女性产子的最佳年岁,在这个年岁里女性发育完全,承受的了繁衍后代的重担,能够将危险程度降至最低。 裴旻自诩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为了孩子让娇陈冒险不值得。 这才是娇陈没有怀上的真正原因。 当然裴旻也知道,非危险日一样有几率怀上,但这种几率都遇上了,也只有认了。 娇陈道:“等裴郎破了洮州的局面吧,妾身确实想要孩子,可不想让郎君分心!” 裴旻在娇陈的脸上亲了口道:“听你的!”顿了顿,又道:“你初来乍到,我明天带你去逛逛洮州可好!” 娇陈眼睛一亮,想了想却道:“还是不要了!传出去对裴郎不好!” 裴旻道:“我们一起乔装,扮个夫妇,出去走走!一边体察民情,一边陪你,一举两得!” 他嘴里说着,想到自己另外一个身份乔峰,那娇陈的身份自然是阿朱。 小说里阿朱不就是个易容高手! 真巧了! 第十三章 求人不如求己 今日一早,裴旻在娇陈的伺候下,穿戴好了官服:这种穿衣服都要人伺候的日子,裴旻最开始好不习惯,但是娇陈在这方面特别的坚持,执意如此。 裴旻呕不过她,也乐得享受,长时间下来,也习惯了这种神仙日子。 前些日子,娇陈未至,每天早上都忍不住念她一回。 现今得她侍奉,心情舒畅。 “在家等我!”裴旻在娇陈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道:“今天除了接见龙家少爷并无大事,与他说好洮砚之事,为夫就来陪夫人去街上逛逛!” “好!”娇陈应了一声,送他出门去了。 裴旻身为洮州刺史,直接居住在刺史府衙,往府衙办公,只需从后院走到前院不过百步之遥。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些距离,裴旻问起了长史顾新龙家在陇右的地位,笑道:“龙姓,这姓氏当真少见!” 顾新颔首道:“龙姓,是古老的姓氏之一,少皞氏、太皞氏之裔多以龙为姓,倒不是有心与真龙相近。不过龙俊的龙,却不是源于少皞氏、太皞氏。而是来至于西南夷的蛮族,刺史可听过古滇四大豪族?” 裴旻点了点头,道:“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开发南疆,募豪民为官,以夷制夷。黔北境内的夷汉大姓有龙、傅、尹、董、谢等家族,公孙述时,大姓龙、傅、尹、董与功曹谢暹保境为汉,为大汉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刺史大人博学!”顾新夸赞了一句,拍了个小小的马匹,道:“后来汉光武皇帝遣吴汉入蜀,大屠成都,龙家根基受到了威胁,迁移到了陇右,在陇右立足!直至今日,他们情况与彭家相差不大,都是年代深远的家族,一样没有撑起家族的优秀人才,靠的只是名气支撑。龙家的情况要比彭家逊色许多,发展前景不甚如意。族中几乎都转为商贩,以行商为业。不如彭家,一直坚持着仕途,以读圣贤书为上。” 士农工商! 这是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地位阶级,这点唐朝也不例外。尽管朝廷风气开放,鼓励各个使国来唐朝做贸易,有着极好的经商环境,对商人阶级虽然不是很重视,但是也没有明确提出反对。但律法对于商人的排斥,一样是存在的。 在唐朝商人不可为官,“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这是死规矩。 龙家转入商籍,意味着断了自己的出仕之路。 顾新续道:“许是家族受到孔孟思想的熏陶,龙家为商以信誉第一,非是那些为了点滴利益不择手段的商贾,有着良好的声望。洮州缺粮,龙家为了百姓生计也是多番奔走。若非龙家拒绝私底下高价将粮食卖于其他豪绅,而是选择交由官府。洮州撑不到彭家事发,更不可能撑到刺史的到来。若真到那一步,卑职只能冒大不为选择放任百姓,自行外出觅食了。” 裴旻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当时当机立断,斩杀彭琦,为洮州取得了三千石粮食,一但顾新宣布放任百姓外出,洮州将会成为无人死州,那时想要恢复生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洮州更有可能为吐蕃占据,成为军事基地。 两人正商讨间,下人来报:“龙俊求见!” “快,请他进来!”裴旻一招手,亲自迈步下堂迎接。 龙俊是一个三十出头,个子小小,带着几分精明干练的人物,见熟悉的顾新跟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身后,不用介绍也知来人身份,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道:“见过裴刺史!” “不必多礼!”裴旻笑道:“某还要谢过龙少东家对洮州城的贡献。” 龙俊作揖道:“龙家以正道从商,行本份之事,当不得裴刺史一谢。” 虽然已经改行做了商人,但裴旻看得出来,龙俊身上的儒家风气,却一点未变,心底估摸着龙家还有出仕之心。 让他龙俊入内说话,开门见山的道:“龙少东家,今日某找你来是有事托付!” 龙俊毫不犹豫的道:“裴刺史请说!” 裴旻道:“某已经为洮州定了可行政策,需要一可靠的商家协助销售,以带动洮州的商业氛围,将洮州发展成为我大唐的边塞重镇。顾长史说陇右所有商家,唯有龙家信誉最佳,可以托付信任。” 龙俊迟疑了会儿道:“不知裴刺史想要做什么?” 裴旻道:“洮水石的特点,龙少东家久居陇右定然清楚,某也不多说。为了洮州经济,州府有意推动洮水石的开发,开采河中砂石,以作砚台、观赏假山等工艺品。这一切都以安排妥当,只差一条商业渠道,互惠互利。此事若成,不只是对洮州,对你们龙家也有莫大好处。” 龙俊看了裴旻一眼,心中游移不定,好半响才道:“裴刺史照拂好意,龙家心领。只是龙家以米行为主,并未有涉足他业的想法,请恕鄙人无法当此重任!” 裴旻表情变得有些难堪。 顾新忙道:“裴刺史一言九鼎,此事对于你们龙家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龙俊想了想,再次拒绝道:“鄙人有愧裴刺史期望,万分惭愧!” “好吧!”裴旻看了龙俊一眼,道:“裴某也不为难你,你先退去吧!” 龙俊躬身而退。 顾新左看右看道:“卑职去找龙少东家说说?” “不用!”裴旻道:“强扭的瓜,不甜!龙家不愿意信我,多说无益!这利益就在眼前,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一个商人还找不到?” 龙俊拒绝的理由是不愿意跟官方合作,担心官方取得盈利后,落井下石,令得龙家白忙活一场。 龙俊的心思,裴旻能够理解,但他身为大男儿的信誉受到质疑,实在令他心头不快,想着要不是那日在龙家米行听到店管家的那番话,他也不会选择给龙家,还给那么多好处,却不想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顾新有些纠结的看着裴旻,欲言又止。 裴旻摆手道:“你放心,我裴旻不是心胸狭隘之辈。买卖不成仁义在,不会因此针对龙家的。此事需尽快落实,还得物色一个可靠的商家才是。你先去处理百姓迁居的安排,让我好好想想!” 顾新放心的告辞离去。 裴旻想了好一阵子,都想不出陇右有那个商家能够当得起大任。 实在想不出来,念及与娇陈的约定,回到了内堂。 洮州地广人稀,身为军事要地,却也有似模似样的八景:什么莲峰耸秀、冶海冰图、朵山玉笋、石门金锁什么的。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莲峰耸秀,作为西崆峒莲花山胜景,相传莲花山集华岳之险,黄山之奇,青城之幽,峨眉之秀于一身是广成子羽化之地,充满了传奇色彩。 娇陈早有游玩之心,等候多时,见裴旻行来,欢快的迎了上去。得到近处,见他想着心事,忙道:“裴郎可是公务繁重?莲花山就在这洮州,又不会跑,哪天去不是去!” 裴旻摇头笑道:“与此无关!约好的事情,岂能反悔?”他知自己这位夫人心思细腻,若不将事情说明,怕是游玩也不会有兴致,将龙俊拒绝他的好意细说。 “岂有此理!”娇陈听的秀眉倒竖,愤愤不平的道:“裴郎一言九鼎,是世上最可信的大丈夫!那龙少东家,实在有眼无珠。” “哈哈!”裴旻笑着拉着娇陈的手,亲了口道:“夫人说的对,是他有眼无珠,我们犯不着为他一个没眼珠子的人生气!带上易容的用具,玩我们的去!” 娇陈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已经准备妥当了。” 裴旻拉着娇陈往后院走去。 娇陈还在思量龙俊之事叹道:“妾身倒是识得不少豪商大贾,只是他们多是贪婪逐利之辈,也不敢跟官府有过多的来往。” 裴旻道:“这商人逐利,天经地义。只是我不愿这等好事白白便宜了那些满脑子肥肠的商人而已,看来也只能便宜……”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怔怔的看着娇陈,好半响才道:“夫人,为夫刚刚心生一念,你看看可不可行!依照我大唐法律,为夫不可从商。但是乔峰却是可以,为什么要便宜那些商人,为夫一人饰演两角,自导自演反而便于操作,不用担心有个意外。” 娇陈自然知道乔峰是裴旻的另外一个身份,怔怔的道:“这样算不算违法?” 裴旻越想越觉得可行道:“违什么法,夫人不说谁知道?何况为夫也不是干违背良心道德之事,只是为了便于洮州的治理发展,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上而已。” 娇陈并未迟疑太久,颔首道:“裴郎觉得可行,应该错不了。” 裴旻心思活跃起来,道:“如此一来,可要动用夫人的嫁妆了。为夫的俸禄,远不足打通一条商业渠道。” 娇陈对此毫不在意:“妾身早已说了那些东西算不得嫁妆,裴郎随意取用就是。” 裴旻摇头道:“也是,自家人不计较许多。只是该细分的,还需细分清楚。分摊利润的时候,夫人占大头。干脆商行的主事人填写你的名字,为夫有些时候难以两顾,有夫人看着,也是放心。” 娇陈见裴旻大胆放心的将重担托付,更是开心,颔首道:“裴郎放心,妾身一定努力做的最好。” 裴旻心头大事解决,开心的抱着娇陈,道:“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说着对着她的樱唇亲吻了下去。 你侬我侬了半响,裴旻方才带着娇陈潜出了后院,走进了州府后院的一栋豪宅! 这豪宅是裴旻特地为了安置“乔峰”、“阿朱”这两个身份而购买的。 离州府后院只隔着一条无人的街巷,很方便他们身份的互换。 娇陈熟练的在裴旻脸上打理着,不过短短的一刻钟,裴旻那精细帅气的脸庞变成了一个英伟豪迈的北国大汉,最后细心的将胡子给裴旻黏上,完成了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娇陈坐在铜镜前,问着裴旻有什么要求。 裴旻想了想道:“随意画一个,不过要漂亮一些的,最好有一定的容貌特点。毕竟是珠峰商行的女东家,还是我的结发妻子,哪能是寻常女子?”他用着乔峰的语气说着。 娇陈听了心中难免暗喜,想了想随意画了起来。 裴旻还是第一次见到娇陈在他面前施展易容术,以往都是在他脸上施为,往往不知不觉中就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现在见她在自己脸上施展易容术,才发现那手段的当真可用“神乎其神”四字形容。 因为没有特定的模样,娇陈是任意伪装。 裴旻看着渐渐便可模样的娇陈,心底意外想起一个人来:王祖贤! 娇陈这无心易容的容貌,五官修饰的竟然有三分像王祖贤! 要知道王祖贤可是未来裴旻幼年时期心中的女神,那聂小倩美得惊艳的跟仙子一样,心血来潮之下,带着几丝兴奋的指示着娇陈! “鼻子在高一点……” “眉毛再粗一些,微微上翘……” “嘴巴稍微大一点,鼻子再挺一些!” “对!对!就这样!” 他根据记忆指挥着娇陈修饰起来。 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娇陈竟乔装成了那记忆中的女鬼,不说完全相像,至少也有八分味道。 “真像!”裴旻忍不住咋舌一句。 娇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吃味道:“像什么呢!” 裴旻马上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就梦见夫人现在的样子。无巧不巧,夫人给自己乔装,也乔装成了这模样,你说我们夫妇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等娇陈说话,他立刻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娇陈身为第一名伶,文化素养是何其出众! 瞬间感悟了诗中的意境,眼神有些迷离! “裴郎!” 裴旻看着面前王祖贤版的阿朱,心中虽然怪异,却也满意之极,“咳”了一声,道:“正事要紧!”说着,他将阿朱的身份户籍证明,交给了娇陈,让她记被下来。 娇陈俏脸而一红,嗔了他一眼,接过了自己的新身份。 第十四章 崆峒之争 裴旻、娇陈走在洮州的长街上! 为了聚拢人气,裴旻以州府刺史的名义将洮州境内的三县十一村,并为两县之中。其中洮州的治邑临潭县合并了一县三村的人口,位于洮水之畔的美相县合并了余下八村之人。 洮州临潭一下子扩充了八千人,让原本冷清的城市渐渐转为了热闹。 尤其是大唐的免税政策,目前还难以吸引大商户的驻入,但那些行脚商人却不管那么许多,带着各地的日常货物走街串巷。 对于这些行脚商人,裴旻在政令中给予了他们最大的支持。 拥有二十一世纪的长远眼光,裴旻最明白不过一点,经济才是发展繁荣的第一要务。想要短时间内将一地发展起来,走经济路线绝对错不了。 看着洮州城的点滴变化,裴旻心底也有小小的自豪。 比起最初死气沉沉的洮州,现今的情况已经好上太多。不过真正刺激性的开始,还得靠洮砚的一炮而红。 现在雕刻大师以及制砚名家都在路上,对于洮水石的开采也上得章程,只待万事俱备,施展下一步计划。 裴旻、娇陈两人一个威武不凡,一个娇美,各自牵着一匹骏马,如若旁人的细语交谈着。在洮州这小小的地方,竟出现了两个如此风姿卓越的人物,不免回首眺望。 裴旻接连关顾了几个小摊贩,买了一些小玩意,顺便跟摊贩主闲聊几句,问问生意情况。 摊贩主大多表示:“生意极好,只是货源稀少,供不应求!” 洮州百废待兴,比起繁花似锦的长安,实在逊色太多。 裴旻主要目的还是想亲眼见一见洮州的变化,听一听百姓的心声。 目的达到,也不逗留,两人毫不犹豫的上马直往莲花山而去。 莲花山位于陇右南部坐落在康乐县莲麓镇与临潭县八角乡交界地带,因山峰酷似正在绽放的九瓣莲花而得名。 作为洮州第一高峰就在临潭县境内,平日身处城内都能眺望莲花山的影迹,不过半个时辰,已到莲花山山脚。 莲花山山形奇特,四面危崖千仞,悬崖峭壁上却攀生着无数的苍松翠柏、藤条芝草。这造化神奇的这朵“莲花”,就开放在绿荫如海,峰峦如聚,云岚如浪的四嶂青屏之中。 这莲花山平素里天天可见,远看还不觉得,这在近处由下往上眺望,裴旻、娇陈也不免有感而叹:传言莲花山集华岳之险,黄山之奇,青城之幽,峨眉之秀于一身,虽有夸大之处,却不是没有独到之处, “裴郎,你看!九座山峰还真是莲花形状!”娇陈自成名以来,没少给邀请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自从嫁入裴家以后,侍奉丈夫、孝敬裴母,几乎不出裴府大门,贤妻贤媳莫过如此。今日给裴旻约出来游玩,心情尤其舒畅。 裴旻也感慨祖国山河壮丽,应道:“九座山峰,我们时间有限,只能陪夫人攀爬一处了,夫人选择一个?” 娇陈道:“也就第一峰、第九峰最为有名,郎君选一个吧?”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那就去首峰!去第九峰,为夫担心摔个半身不遂呢!” 看着娇陈不解的表情,裴旻笑道:“首峰传说是轩辕皇帝的恩师广成子羽化之处,而九峰据说是彭祖修炼之所。那彭家人自诩是彭祖的后裔,为夫如此欺负他的子孙,作为他们的祖师爷,岂不要找我麻烦?” 娇陈莞尔一笑,两人继续御马而行。 行不过半里,裴旻突然听到隐隐有吵闹之声,不免停住了脚步。 娇陈茫然的看着裴旻,却不吱声。 裴旻轻声道:“好像有很多人在吵架!去看看!” 洮州百废待兴,需要的是和谐共进,一群人聚在僻静的山脚下争吵。裴旻身为州府刺史,不能不加以过问。 寻声而去,两人来到一堵半塌的围墙之外。裴旻听到墙内有男子大声争执的声音,给了娇陈一个小心的手势,轻手轻脚的往围墙的断缺出向内望去,围墙内遍地长草,竟然是个废园。 废园里影影绰绰的聚集着二十来人,都是三五大粗的江湖汉子,只听得当先一人道:“在江湖混就要讲江湖规矩,师弟,你们武馆抢了我们的人,就是你们的不对。” 立刻就有一人回道:“师兄,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怪得了馆中弟子另投明师?” “说什么呢,谁技不如人了?”给称为师兄的那人似乎给抓了痛脚,叫囔起来:“那日是我身体不适,才输你一招,别太过得意,今日我们再来比过!” “哈哈!比就比,还怕你不成?”那个叫师弟的壮士,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自己的兵器,竟然是一对双钩! 对面一人也叫唤起来:“打就打!”说着,他一招手,身后徒弟给他们送上了一把笨重的大铁铲,也摆出了架势。 裴旻看的是啼笑皆非,原来是两个武馆的人为了争夺徒弟,约好了在此处比试,想着他们既是师兄弟,也不会闹得太过火,正想转身离去,却见那对师兄弟已经交上了手。 方刚对拼一招,却吸引住了裴旻的目光,迫使他顿住了脚步。 在裴旻的记忆中,武馆一般学得多是入门武技,真正高深的技艺,还得是那些流传多年底蕴深厚的武学大派或者功夫世家。 真正高手开馆授徒的并不多,就算是长安这样的巨城,开设武馆的大多只能算是好手,而达不到高手的境界,唯有少数个别例外。更别提是洮州这样的小地方,并不以为意。 但师兄弟二人一交上手,裴旻立刻察觉自己错了,正如那句歌词说的“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师兄弟二人并非都是小打小闹,而是轰轰烈烈的战在一处。 两人你来我往,招法精妙,竟是少见的高手。 这穷乡僻壤,高手都烂大街了? 裴旻正视起比斗中的两人:那位师兄身形矮小,四肢却是粗大,手中舞动着一个巨大的铁铲,虎虎生威,他一铲接着一铲,招式多变,招招紧逼,连绵不断,竟有排山倒海之势。那位师弟也不是庸手,他身形高瘦,左手右手,配合有序,钩、缕、掏、带、托、压、挑、刨、挂、架一招一式,起伏吞吐如浪涌动。 青光闪动,青钢长钩倏地刺出,指向矮小师兄左肩,师弟不等剑招用老,腕抖钩斜,长钩已削向那师兄右颈,端是狠辣非常。 师兄竖铁铲挡格,铮的一声响,钩铲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长钩以给铁铲荡开。 师兄铁铲趁势猛击,直砍师弟顶门。 师弟脚步回旋,避向右侧,左手长钩一引,直钩那师弟大腿,右手长钩也在同一时间准备出击。 两人双钩迅捷,铁铲刚猛,全力相搏,战的难舍难分。 余下的二十余弟子最初为自己的师傅加油,渐渐的开始互骂起来,火气上涌,竟然也两两战在一处。 裴旻在一旁看的心叫:“不好!” 这对师兄弟的武艺非凡,出招诡异狠辣,是江湖杀人的技巧。他们所学精湛,关键的时候,收的住手。 一群徒子徒孙,所学不及他们师傅一二,对打起来,难免有所损伤。 若真上了火气,只怕要造成人命。 果然! 战不过几合,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腹部给扫了一下。 铁铲威力巨大,直接在他小腹开了一道口子。 他的受伤更激发了少年的血气之勇,呼叫连连。 裴旻不再犹豫,拔刀冲了出去,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谁会听他叫喊! 裴旻也早有此料,唐刀直接劈向最近的一人,他出刀势挟劲风,甚是威猛。 那人猱身直上,双钩一起用劲,竟意夺裴旻手中之刀。 裴旻哈哈一笑,唐刀走着诡异的路线,从双钩的隙缝口切入,直接砍在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横飞而起,脑袋一懵,只以为小命玩蛋,摔在地上时方才察觉,自己并无大碍,胸口刀痕明显,却是粗大,是刀背所砍。 “谢……”另外一人,还以为来了帮手,正想道谢,却跟着腾云驾雾而起。 裴旻这一乱入,逢人便打。 他武功超绝,这些弟子功夫又是平庸,那里是他的对手,惊呼之余,乱作一团,纷纷给裴旻打倒在地。 师兄、师弟兵器碰撞在一起!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猛地一起杀向了裴旻。 前者口中大叫:“我崆峒武馆的事,闲杂人凑什么热闹!” 后者也道:“正宗崆峒武馆的事,兄弟伤我弟子,也太不给面子了!” “什么正宗崆峒武馆,我是师兄,我的武馆才是正宗的崆峒武馆!” “我的武艺更高,我才是!” “胡扯!” 得,两人面红耳赤的,又要打了起来。 裴旻也给他们这对师兄弟搞的哭笑不得,但是他们口中的崆峒武馆却让他微微一怔。 崆峒山在洮州不远处,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与莲花山的山脉相连。 作为中国传统武术五大流派之一,李白也曾在诗中写道:“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 这对师兄弟难道是崆峒传人? 第十五章 以一敌二 顺丰镖局 好在他们意识到还有一个外敌存在,并未交起手来。 “待我替我弟子报仇,再让你心服口服!”矮壮师兄言罢,手中铁铲霍霍挥动,身随铲进,已铲向裴旻。 高个子师弟哪愿意将这表现的机会给师兄抢去,叫道:“师兄,你武艺不行,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说着双钩挥舞,左右连环进击。 裴旻在一旁观战多时,早知这对师兄弟绝非寻常武馆之主,若是一人,他以刀法或可应对,但两人合击,绝非等闲。 斜身闪过矮壮师兄的铁铲,裴旻扑到高瘦师弟身前,白光耀眼,他手中的唐刀,横砍而至。高瘦师弟原本觉得他们师兄弟二人一起迎敌,能够胜的轻松自在,却不想对方来势如此快捷狠辣,绝非自己以往所遇之敌可比,心底不由得一寒,赶忙闪身而退。 这高手交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遇上裴旻这样的人物,他心生轻敌之念,纯粹是自讨苦吃。 裴旻见有隙可乘,刷刷刷刷连砍四刀,全是进手招数,势若飘风,迅捷无比。 高瘦师弟忙挥钩招架,连退了五步方始稳定身形。这时他下盘以是不稳,已然退无可退,横过双钩,呼的左右齐出,正是他转守为攻的杀手锏之一。 裴旻却不架而退,转身迎向了矮壮师兄。 高瘦师弟叫道:“来人扎手,不可轻敌!” 矮壮师兄一脸肃然,口中叫道:“要你多言!”他们师兄弟同拜一人为师,自小打到大,对于彼此的武艺了解非常,高瘦师弟起手便给压制,焉能不知这突然杀出的神秘人能耐了得?手中铁铲,陡然向前推出,点向裴旻胸口。这铁铲兵刃本来甚为沉重,但他出手举重若轻,招法灵动,直如一柄长枪。 裴旻叫了一声道:“妙极!” 唐刀施展剑招,轻轻一荡,以四两拨千斤之术,荡开了铁铲,从铁铲的空隙中着着进袭,施展大杂烩剑法中的越女剑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了对方的胸膛。 裴旻的武技路子与常人不同,他是以悟为上,在实战中历练,通过实战吸取经验,以提升自己的能力。每一次实战,与他而言都是不小的提升。在长安,他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的江湖名宿都打了一遍,经验之丰,绝非当初初出茅庐的菜鸟可比。 他这一手将太极的以慢打快与越女剑法的快捷刁钻融为一处,足见剑术已达收发随心的境界。 矮壮师兄早已全力施为,却不想对手招式之诡异,慢快转换只在一念之间,防不胜防,不禁心下骇然。他的武艺本走迅猛一路,这时心下一怯,功夫减了几成,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劲风袭来! 裴旻心知高瘦师弟再度杀到,长笑一声,舍了矮壮师兄,又迎向了对方。他为人并不好斗,但是他的功夫就是在比斗中来的。对方功夫越是高强,对他助臂越大。就如当初的秦川第一剑客罗烈,那一次苦战,直接让他的实力成倍提升,以至于打遍长安所向无敌。 现今遇到遇到两位招法诡异,武艺又高强的师兄弟,自然要越打越是起劲,大呼痛快。就像喜爱美酒之人喝道了陈年佳酿,喜好收藏兵器之人遇到了神兵利器一般。 矮壮师兄、高瘦师弟却越打越是心惊,两人素来低调,名声不显,但拜得名师,实力非凡。遇过不少敌手,纵然一人不敌。两人齐上,一个双钩刁钻,一个铁铲迅猛,互补不足,纵然实力再强,也败于他们,无往不利。 可是今日遇到的这个壮汉,威猛非常,不过与他们年岁相仿,可一套刀法,包罗万千,时而刚猛,时而刁钻,时而快捷,时而缓慢,一招一式皆妙不可言。以一敌二,竟然死死的将他们压制住了,凶悍如此,实所罕有。亏得是他们师兄弟一起御敌,若单打独斗,怕是早已惨败。 眼下两人虽落下风,但也非转眼间即能分出胜败。这高手比武,战局瞬息万变,只要有一招一式发挥超常,或者对手偶有疏忽,大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师兄弟面上交恶,心底确实互相贯通,皆明白彼此所想,沉着以对。 娇陈早已来到近处,她早听闻自己的夫君剑术天下无双,在长安所向无敌,也见他在对付吐蕃细作时候的砍瓜切菜,但并未真正见他跟高手较量。此刻见夫郎神威大震,威风凛凛,只瞧得芳心乱跳,念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依靠。” 至于其他武馆弟子早已看花了眼,他们身在小小洮州眼见不高,只以为自己的师傅当世了得。此时此刻见裴旻的武艺,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均想:“却不知他开不开武馆!要是也开,拜入他的门下,定好过目前。” 若让矮壮、高瘦两位师兄弟知道他们弟子此刻的想法,保不定气晕过去。 裴旻自知长时间比斗下去,于己不利,晃身欺到高瘦师弟面前,右手刀往他面门斩去。高瘦师弟向右急闪,同时手中长钩,攻向裴旻的腰间,同一时间,矮壮师兄的铁铲也向裴旻后心刺来。 裴旻受到两面夹击反而嘿嘿一笑,背心是他故意露的破绽:他右手顺势而下,搭在长钩之上,左手平移将刀鞘贴在了铁铲铁棍处,双手同时施展借力用力,以力打力的技巧, 拍的一声大响! 长钩、铁铲相交! 他两人武功一师所传,功力相若,但铁铲的重量远胜长钩。 高瘦师弟长钩脱手而出! 裴旻在两人惊愕间,一刀指向高瘦师弟的咽喉,左手施以绞字诀,直将矮壮师兄的铁铲搅落于地。 师兄弟二人先后一呆,矮壮师兄忍不住长叹道:“我们输啦!” 高瘦师弟道:“咱们今天输的太惨,丢了师傅的脸,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晚上找我们,抽我们屁股。” 裴旻也未说话,只是笑着将他们的兵器拾起,还给了他们。 他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以笑容告诉他们,他经历了一场美妙精彩的切磋。 裴旻的友善之举,反而让师兄弟二人大感惭愧。 矮壮师兄道:“兄台的刀法绝妙,刀中又含着剑招,妙不可言,我沐琮输得心服,崆峒武馆,依约关闭!” 高瘦师弟也跟着道:“我沐璘也输得心服,正宗的崆峒武馆,也依约关闭!” “你……” 见两兄弟又有吵起来的意思,裴旻忙道:“两位误会了,在下乔峰,并无开武馆的意思。只是见你们门下弟子冲动的打杀起来,不想闹出人命,这才出手干涉。” 沐琮、沐璘你眼望我眼,见自己的弟子多多少少皆有些伤痕,有一人甚至给破开了肚子,也不免震撼,对着门下弟子就是一通痛骂,将弟子教训的跟孙子一样。 骂够了,方才上来道谢。他们师兄弟既无丝毫骄矜之意,更没有任何矫揉做作之态。一方面输得心服口服,另一方面也是由衷感激裴旻制止了事态发生。 江湖,就是以实力说话的地方,实力强,得到尊重,理所当然。 不过裴旻看的出来,沐琮、沐璘品性不差,输了就是输了,并无任何异样情绪掺和其中。 裴旻道:“二位勿怪某多管闲事,你们师出同门,武艺又相辅相成,既然同开一家武馆,何必划分彼此?引发无谓争端?” 沐琮道:“还不是那裴刺史做得怪!” 裴旻听了一脸无辜,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沐璘道:“就是,本来我们师兄弟好好的,一人在一县发展,都开着崆峒武馆,看谁发展的好,两不相干,结果那裴刺史好端端的将两个县并在了一处。这一山还容不得二虎呢,一县哪里容得下两家崆峒武馆?” 听他们这么一说,裴旻还真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了,不免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并在一处?” 沐琮道:“我崆峒夺命门以夺命铲称雄,入门弟子,自然要以习夺命铲为主。” “胡说!”沐璘气恼道:“崆峒夺命门最厉害的明明是夺命双钩,几时轮到夺命铲了,要想在江湖上闯荡,学夺命双钩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 “你……”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裴旻总算理清了缘由, 师兄弟二人虽拜得同一师傅,却分习不同武艺,艺成之后,意图开武馆为生。但是两人因为武艺不用,在授徒上起了分歧。因故一分为二,彼此各居一县,不相往来。但是裴旻却将两县合并,导致了两家相同的武馆聚集在了一处。 双方有了利益瓜葛,衍生了如此争斗。 在这非常时期,裴旻对洮州的治安管理的很严,师兄弟二人不敢在县里动手,约到县外的一处废园。 其实至关重要的还是因为经济原因,俗话说“富不学文,穷不习武”虽然这不是绝对的,但大体上并没有错。 洮州现在情况如此,真正的大户就算未逃,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谁有闲功夫练武?至于百姓,更不要奢望,他们自己都难以果腹,何来的余钱习武? 面对这种情况,每一个习武的弟子都是延续武馆的命根,少收一个徒弟,意味着武馆可能出现经济断链而倒闭。 对于本就为数不多的徒弟,沐琮、沐璘都视若珍宝,他们自然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弟子跑到对面去。 这难以启齿的因由,两人虽为言明,裴旻却看得出来,心中一动,道:“二位,我有一想法,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沐琮、沐璘对打赢他们的裴旻极为敬重,抱拳道:“兄台但说无妨!” 裴旻道:“乔某的夫人精通商道,已经与洮州裴刺史达成了协议,打算在洮州开设一家洮砚工坊,以生产洮砚。二位想必知道,洮州境内并无安定。大唐虽然太平,山林间依旧有一些宵小为祸。我意欲开设一家镖局,为货物的运送护航,却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出力?此外工坊也许护卫维护安定,需聘请好手相护。有了收入,你们便能安定的发展武馆,武馆越大,我镖局的人手也越充足。二位意下如何?” 沐琮、沐璘你眼望我眼,大为意动。 镖局一词出现在清朝,镖师之鼻祖,应当为山西人神拳张黑五。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些散户受商人聘请保护商队,如同西方的佣兵,但又不同佣兵,没有官方的认可,算不上正规的行业。 因此也有侠以武犯禁一说,便是因为武林中人大多不事生产,游手好闲,没有正当的职业,不能为国家带来利益。 沐琮、沐璘听明白了裴旻的意思,眼中泛起了异样的光辉。这有了正当的收入,他们就能潜心教学,不是漫天哭求弟子,为那一点点的拜师费而争破脑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 这有了利益的接触,沐琮、沐璘纷纷拉着裴旻,热情非常。 沐琮更是脱下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让裴旻坐下细谈。 这组建镖行一事,裴旻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今日与行脚商贩摊贩闲聊,得知他们最大的问题是货源,而货源不足的原因是洮州境内不安。 不只是吐蕃,还有一些流氓地痞也趁着乱局,背地里袭击商人牟利。 对于这些人,裴旻抓一个杀一个,但是流氓地痞杀不胜杀,谁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算事后抓到,也改变不了有商人给袭击的事实。 若有一个镖局,与商人互惠互利,对于洮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尤其是洮砚即将生产,这洮砚属于高档奢侈用品,沿途更需要妥善护卫,有自己人护送,安全许多。 裴旻将镖局的经营方式与沐琮、沐璘细细说明。 三人一致商定,由裴旻出钱出谋,他们出人出力,在洮州开一家镖局。 至于镖局的名字,沐琮提议崆峒镖局! 这个名字一出,沐璘立刻同意! 但给裴旻一票否决,改为顺丰镖局! 沐琮、沐璘打不过裴旻,又不及裴旻有钱,只好默认了这个名号! 裴旻丝毫不知,他这无心的举措,给他未来带来了何等的便利。 第十六章 洮砚 裴旻问起了沐琮、沐璘的师承。 沐琮道:“我们是崆峒夺命门的传人,在崆峒数十门派中,我夺命门也是排的上号的。尤其是我师傅青松子,那是一个了得。只可惜他老人家逝世的早,我们又不争气,没将夺命门的武学,发扬光大。” 裴旻听了目瞪口呆,沐琮、沐璘一个月牙铁铲刚猛迅捷,一个双钩刁钻狠毒,还以为他们是崆峒派的传人,却不想是数十门派之一。细细了解,方才知道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崆峒派。 在各大小说中,崆峒派大多都是负累,属于那种打酱油的,跟名动天下的少林、武当、天山什么的没法比。事实上崆峒派源远流长,论及精彩比之少林、武当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佛教还未传入中原的春秋时期,秦汉古辞书《庄子》、《尔雅》、《史记》已经有了“空同之人武”的记载。古时秦人好武,天下无敌。崆峒山因广成子、彭祖而闻名,作为道教圣地,聚集了诸多功夫名家,是武者的朝圣之地。 随着时间发展崆峒名声远扬,经过历代入山修练之儒、释、道三教人士的武术合流,是故崆峒武术以繁杂见称,刀枪剑棍拳腿等皆有习练,冷门及奇门兵器亦格外多,钩、铲、鞭、刺、铁扇、飞爪、风火轮、判官笔等,无所不有,林立西垂。 《陕西通志》记载:“平凉地接边荒多尚武节”李白也有诗说:“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 就是因为崆峒名声在外,导致崆峒山中诸多门派林立,有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奇兵门、玄空门千奇百怪,一直也没有一个镇得住的首领。直到唐朝末年,第一代掌派人飞虹子吸收了当时瓜州等地的舞蹈,形成崆峒派最高深武功花架门,这才统一了崆峒! 少林武学因为助唐有功,从而发展起来,武当武学因为出了张三丰这样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武学大宗师。而崆峒由古至今皆是武人的集结地,藏龙卧虎之所,其中奇人辈出,是单纯的武者修行之所。 裴旻也想不到名不经传的崆峒如此了得,难怪小州的一个武馆馆长都如此厉害,想着自己何时有了空闲,定要去崆峒会一会山中五花八门的高手。 与沐琮、沐璘二人做好了约定,裴旻带着娇陈在九莲山逛了一圈。 古代游玩,不比现代,各个景点都开发的妥妥当当,有着明确的规划。 很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兽径,裴旻、娇陈的主要目的还是山中的道观。 九莲山中的道观香火并不旺盛,道观也不是很大,但是足以将“孤弱寡闻”的裴旻震撼的目瞪口呆。 九莲山的道观并非是建造于山地基之上,而是硬生生的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直通绝壁上的悬空寺庙。 仅以古代的科技来做参考,裴旻实在难以想象古人的智慧何其了得。 添了香火钱,他们在山中寺庙住了一宿,次日看了洮州八景之首的莲峰耸秀,夫妻二人方才心满意足的下得山来。 因为裴旻改变了注意,求人不如求己,将洮砚之事,交由自己的化身来做,自己给自己便利。配合的天衣无缝,工坊的筹办的极快。 现在的洮州别的没有,无所事事的游民,满大街都是,只要出得起钱,人力要多少有多少。 有娇陈多年的家底,外加州府一路开绿灯,创建采石工坊、制砚工坊、雕石工坊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顺丰镖局,也在筹办之中。只是制砚工坊、雕石工坊还未正式开工,镖局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又过五日,裴旻邀请的雕刻大师郑永泰已经来到洮州。 郑永泰早已封笔,但是裴旻传授他宋体字的妙用,还跟他细说后世的雕刻史的发展。 郑永泰深受启发,原本懈怠的刀功,竟有了再次的提升。 郑永泰一直以为自己的刀功上的技巧已经超越前人,难以精进,这才有了封刀的念头。现如今发现雕刻艺术就如诸子文化,只有精益求精,并无界限一说,从新拾起了刻刀。 对于让他明白这点的裴旻,郑永泰感激非常,对于他的召唤,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来助他一臂之力。 “郑大匠!洮砚雕砌之事,就拜托你了!”裴旻对于郑永泰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忱,以州府刺史之尊,亲自于城门口迎接,给了郑永泰十足的面子。 郑永泰也是受宠若惊的道:“小老儿别的没有,唯有手上的这点本事。裴刺史大可放心……” 郑永泰到位,制砚的师傅在重金的诱惑下,也纷纷从端砚工坊、歙砚工坊跳槽到了洮州。 对于他们裴旻并没有以刺史的身份接待,而是由乔峰的身份领着娇陈乔装的阿朱,亲自接见,将所有招募来的制砚师傅妥善安置。 毕竟乔峰、阿朱才是工坊的真正东家! 在足够的人力支持下,用于制砚的洮水石的第一批砚石已经从老坑中开采出来。 大多制砚师傅是为求财而来,心底对于洮水石并没有多少期盼。尤其是曾经从事端砚制作的制砚大匠冯伟。 冯伟在制砚一道,极有名气,他自小生长端州,如端州的穷苦小孩一样。生出来就同石头为伴,学习砚石的开采打磨。冯伟在此道别有天赋,经过四十年的磨练,以是屈指可数的制砚大匠。只是后来因理念不同,离开了端州。受儿子的邀请,于洛阳养老。 贺知章所用的端砚正是冯伟所制,他是礼部侍郎,而冯伟的儿子也在礼部工作。贺知章得知裴旻在找制砚大匠,亲自上门邀请。 面对儿子的上司,冯伟心中固然对什么洮水石满心不屑,却也不能就此撕破脸皮,应约而来。 他们这些制砚大师各怀心思,但见到从洮水老坑中挖取出来的洮水奇石后,一个个都傻了眼,皆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对他们这些制砚师而言,好的砚石就如他们儿子一样可爱宝贵。 翠绿色的洮水奇石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冯伟抚摸着洮水石,感受着石头的柔顺光泽,一脸的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裴旻以乔峰的身份来到冯伟的身旁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大唐地大物博,有多少奇珍异宝,谁能一一明白?端州的砚石固然夺天下之造化,却也未必就是天下无双。这洮水砚石绝不会逊色端州砚石。” 冯伟激动道:“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旻并不否认冯伟这话,这块洮水奇石是洮水老坑中材质最好的。洮水石的量远不及端州石,但在质上更胜一筹。 冯伟对着裴旻深深一拜道:“乔东家,您若信得过老朽,将此石交给老朽来打磨制作,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他激动的连称呼也变了。 “好!”裴旻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 面对洮水奇石,几乎所有制砚师傅都放弃了休息时间,挑选自己中意的奇石,参与洮砚的打磨制作。 制作一方砚台需要经过锯石、围璞、磨璞、光身、雕花、打磨、染墨、褪墨、上蜡、退蜡十道繁杂的工序,方能成功。 经过两个月的精心制作,第一块洮砚由制砚大匠冯伟、雕刻大师郑永泰合力完成。 裴旻将洮砚拿在手中观赏,与端砚的漆黑不同,洮砚整体呈现青草绿色,较之端砚更为美观,尤其是郑永泰的无双刀功,将砚台雕砌的优美华丽,仿若碧玉一样。 他对着手中的砚石轻轻呵了口气,砚石中心凝成了一片气雾,以手指抹之,竟有水珠出现。 “好砚,好砚!”裴旻也是精于书法之人,对于砚石有着一定的认识。他所用的端砚,与他手中的这方砚台相比,不在一个档次之内。 冯伟傲然道:“东家可以取墨丸试试?” 裴旻迫不及待的让人取来上好的墨丸,加了点点清水,站直了身子以左手力匀而急缓适中的研磨着。 郑永泰由不觉得,冯伟却是眼睛一亮,心想:“东家如此粗犷豪迈,竟有如这般磨功底。”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以砚为四宝之首,并非没有原因的。 砚石的好坏影响着下墨与发墨,简单说,下墨是通过研磨,墨从墨块在砚台上进入水中的速度。发墨是指墨与水融合的速度、细腻程度。 好砚下墨发墨出来的墨汁如油,能在砚中生光发艳。但下墨讲求快慢,发墨讲求粗细,但往往下墨快的发墨粗,发墨好的下墨慢。所以,下墨发墨均佳的砚极其珍贵。 裴旻手中的这块砚石,正好兼具了这两点。 看着砚台里明明没有冲入油烟墨性的墨,竟然光亮闪着油光,知道自己成功了! 历史上三大名砚之一的洮砚,在他手中出现在历史上! 有了手中的这方洮砚,裴旻心底对于洮砚的推广,信心十足! 第十七章 裴旻轰炸式的营销手段 长安,作为大唐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 早在贞观年间,长安的人口已经突破百万,成为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破百万人口的大都会。 发展到今时今日,长安人口已达一百七十余万。在封建时代,人口就是生产力。大唐人口繁盛足以反映了此时此刻大唐的总经济实力独步于世界。 这日长安上下突然盛行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平凡的语言,唱出雄浑豁达的主旨,气势流畅,一气呵成。 七言绝句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诗句,王昌龄的这一首《出塞》诗,以雄劲的笔触,对当时的边塞战争生活作了高度的艺术概括,把写景、叙事、抒情与议论紧密结合,在诗里熔铸了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使诗的意境雄浑深远,既激动人心,又耐人寻味。 明代诗人李攀龙甚至推奖它是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杨慎编选唐人绝句,也列它为第一。 不过此时此刻,这首《出塞》的作者却非是七绝圣手王昌龄,而是在洮州戍边的裴旻。 这首诗传到长安,引起了整个长安的哗然,以最短的时间轰动长安周边。 裴旻武艺超群,文采风流,早已世人皆知,但对于他的文采,众人虽认可,却并不足以令人震撼,发人深省。因为不论是《锦瑟》还是《竹枝词》都是以情爱为上。 惆怅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优美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固然引得多愁善感的青楼女以及众多大家闺秀的共鸣,却不为大众所接受。 《出塞》却不同了! 洮州的困局牵动人心,裴旻放弃长安的荣华富贵,自荐前往洮州困苦之地戍边。伟岸的形象,早已为世人称道。 现在立足洮州的裴旻又做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样气概非常的诗句,显然是怀着无上的勇气,以及将吐蕃挽扼于境外的决心。 伟岸的形象配合豪迈的诗句,让离开长安的裴旻,再度成为长安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只要有一点文化素养的人,莫不让诗中的意境以及裴旻的气魄所感染,对他赞誉有嘉。 李隆基听得这首《出塞》也觉得热血沸腾,亲自在朝堂上称赞裴旻的“盖世豪情”,让文武向裴旻效仿学习! 在堂下的姚崇听着满朝文武的赞美,心中莫名的泛起无力之感,暗想:“这走都走了,还阴魂不散!” 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裴旻要干什么。 在这之后,又有几首裴旻的诗句流传开来! 《洗砚诗》: 自洗洮州绿,闲题柿叶红。 一尘空水月,百念老霜风。 钝菊凄犹蕾,颠桃艳己丛。 干流千万变,谁实主鸿濛。 《洮石砚》: 鹦鹉洲前抱石归,琢来犹自带清辉。 芸窗尽日无人到,坐看元云吐翠微。 又有诗云: 旧闻鹦鹉曾化石,不数鸊鹈能莹刀。 县官岁费六百万,才得此砚来临洮。 玄云肤寸天下偏,璧水直上文星高。 辞翰今谁江夏笔!三钱无用试鸡毛。 短句: 玉屑名笺来濯锦,风漪奇石出临洮! 一首接着一首! 虽然下面几首诗句,远不及《出塞》那么有名,但是有了《出塞》这七绝第一的佳作打底,就算其他诗句的质量一般,也为世人所接受。 毕竟再如何出色的诗人,哪怕是李白、杜甫也做不到首首诗句都有惊世骇俗的佳句名言! 一首惊世骇俗的《出塞》,在加上此前的《锦瑟》、《竹枝词》足以证明了裴旻在诗坛里的地位。对于他的诗句,即便质量中等,也有人为之追捧。 只是追捧之余,众人又觉得莫名其妙,几乎每一首诗句都在赞美“洮州奇石”、“洮州石砚”,但是洮州砚是什么东西,没一人知道。得裴旻如此称赞,向来诗少而精的他,一口气写了四首诗句赞美。 裴旻就在洮州,洮州砚,难道是洮州的砚台? 何曾听过洮州有砚台? 就在众人好奇茫然的时候,在大唐传来了一则对应的消息:五日后,长安东市,洮水奇石店举办了一个大型的洮砚展示活动,活动要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一技之长者,方可入内”。 这个消息传出,在短短的瞬息间传遍了长安。所有文人墨客都让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的头晕目眩,不知所以。 但无一例外,心中对于那神秘的洮州石砚充满了好奇。 好奇心,人皆有之! 人类的天性就是对于未知的东西有着追求之心,洮州石砚的神秘感挠的所有人,心中痒痒的。 这越是难以见到的东西,越是渴望一见! 裴旻的名气外加洮水奇石店刻意营造的神秘感,结合在了一起! 几乎所有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之人,都有前去一看的欲望冲动。 长安! 贺知章骑马行在上朝的路上,瞧着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喝道:“包兄!” 包融回头见是贺知章,喜道:“贺兄!” 包融是润州延陵人,才华横溢,与贺知章、张旭、张若虚齐名,号吴中四士,如今在朝当任集贤直学士。 同为吴中四士,包融与贺知章的关系,自然匪浅。 包融道:“融正有事想问你呢!” “可是关于洮州石砚的?”贺知章捻须而笑,裴旻与他的关系,人尽皆知,已经不止一人问他到底洮州石砚是什么东西,得裴旻如此重视。 “当然!” 贺知章摇头道:“不瞒包兄,某也不知。也就是五日,不如我们约好同去?以我们的才学,不至于通不过考核吧?” 包融笑道:“正有此意!在叫上张兄、贺兄、邢兄、万兄?” 他口中的张兄、贺兄、邢兄、万兄,分别是张若虚、贺朝、万齐融、邢巨,俱是吴、越之士,以文词俊秀驰名于京都。 贺知章作为裴旻的好友,已经猜到裴旻的用意,当然愿意辅以一臂之力,应声叫好。其实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他也忍不住要去看一看。作为一代书法名家,贺知章对于砚台也有一定的钟爱! 此外在太极殿的门口! 张九龄也在跟自己的好友赵冬曦说着洮州石砚这事。 张九龄才智过人,直言敢谏深得李隆基的器重,如今以是政坛上又一新星,“洮州石砚未现世而天下知,裴刺史当真好手段。子阳兄,何不与我同去看看?” 赵冬曦笑道:“自然愿往!” 不只是长安,即便洛阳也有诸多人心动。长安、洛阳水路发达,这西都、东都之间联系密切,相互往来也就是几日功夫。 洛阳酒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之涣念着《出塞》,大有感触,道:“裴刺史年岁与我相当,不论功名还是诗坛,皆取得如此成就!枉我虚活二十余载,却一事无成,自当与之看齐。” 一旁的方刚成年的王昌龄也露出向往之色,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何等的豪气!”他却不知这《出塞》是他十年后的成名之作,只觉得裴旻诗中大意,与他的心声融合,热别崇拜! 王维叹道:“娇陈姑娘,能嫁于如此英雄,真令人高兴。”他口说高兴,心中却一片伤感。 王之涣、王昌龄、王维皆是少年英杰,在洛阳相遇,三王相互引为知己。 王之涣、王昌龄都是边塞诗人,胸中豪情万丈,对于《出塞》这种澎湃的诗句,有着极深的感触,成为了裴旻的小迷弟。 而王维性格多愁善感,他少年神童,才华早显,十五岁便上京城应试。年纪轻轻的他做得一手好诗,工于书画,甚至还有超凡的音乐天赋,有着非人之才,成为京城王公贵族的宠儿。在一处聚会中,听得娇陈的天籁之音。小小年纪情窦初开,心中有着点点奢望。 只是这个念头还未滋生,娇陈以嫁给了裴旻。 王维心中惆怅,得知裴旻如此了得出众,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王昌龄道:“裴刺史多次在诗中称赞洮州石砚,我们也去长安一探?一起去看看热闹?” 王之涣眼睛一亮,道:“大善!” 王维优柔寡断,见两位好友都一致认同,也未拒绝,算是默认了。 一时间几乎长安洛阳,乃至于关中河南的文人墨客都将目光聚集在了长安东市一家叫做“洮水奇石店”的商铺。 洮砚在裴旻地毯势的广告轰炸下,未现世而动天下。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就在洮砚展示活动开启的这一天,小小的东市汇聚了无数名动一方的士林文士! 什么贺知章、张九龄、包融、王翰、李颀、丘为、王之涣、王昌龄、王维都聚在一起…… 若洮砚浪得虚名,今日之后,名声将会臭不可闻,跌落谷底。但是作为中国三大名砚之一,洮砚下墨强于端,弱于歙,发墨强于歙,弱于端,可谓综合了两者的特点,自有所长。何况用于展览的十余块砚台都是老坑挖出来的精品,远非寻常端砚、歙砚可比,用过之人,莫不交口称赞! 洮砚短短的半月间,名动天下! 第十八章 获利匪浅 时机成熟 精美的外观,地毯式宣传,饥饿式营销,一连串的手段,直接将洮州石砚的名气打了出去。 还不只是如此! 正直年末,依照规矩惯例,每年年末,地方刺史皆要向中央上缴贡品,以表心意。贡品不需要多珍贵,但必须是地方的特产。 这日李隆基收到了洮州的贡品,正是传的沸沸扬扬的洮砚,还是今由郑永泰雕砌,冯伟制作的那方宝砚,是第一批洮砚中质量最好的。 李隆基并非好砚之人,但他喜好书法,一手书法字风雄秀,结体丰丽,用笔遒厚,堪称大家。而裴旻给他准备的洮砚下墨发墨具是一流,再配上郑永泰的刀工以及洮砚独特的翠绿色,美观大方。比之常见的漆黑砚台,颜值上便高出一大截,令其龙颜大悦,赞叹道:“风漪分得洮州绿,坚似青铜润如玉”,随即亲自下令:三年免税之期满,许以洮州以砚代税。 君王的喜爱,士林文豪的赞美,无形中又让洮砚的格调上升一个档次,更胜歙砚,直于端砚齐名。要知道端砚已有百年历史,而洮砚却不过月余。 除李隆基手中的那方洮砚,余下九方洮砚在一日之内,便给高价贩卖出去了,成交的价格远在端砚之上。 洮砚方刚生产,库存不足,产量有限,远不足以满足需求。而洮水奇石店以预定的方式售卖,不抢先订购,绝无买到洮砚的可能,使得洮砚有价无市。 人性自古犯贱,越难得到的东西,越让人苦苦追求,洮砚订单累积了千计。 洮砚的红火,裴旻都有些始料未及,但他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以乔峰的身份广招顾工,扩充采石工坊、制砚工坊、雕石工坊的人手,同时安排机敏的学徒工,负责学习制砚、雕石,以培养自己的人才。 针对市场需要,裴旻将洮砚分为三个档次: 其中一品洮砚由洮水老坑挖掘出的奇石为基础,再经过郑永泰或他徒子徒孙雕琢外观,再由经验丰富如冯伟这样的老匠师打磨而成,属于奢侈品,一砚值千金; 次之的洮砚价格不菲,由优等的砚材制作,经郑永泰带来的雕琢大匠雕砌,务求美观,至于打磨则是手段熟练的师傅,面向的是送礼收藏的那群顾客。 再次之的是寻常洮砚,以天下正常的读书人为主。材质、打磨等自然会逊色之前,但质量死扣着比市面上的端砚好那么一点点。 裴旻深知品牌效应,无论如何他都要压下端砚一筹,为洮砚取得更大的便利。 与洮砚一同兴起的不只是洮砚,洮水奇石也受到了洮砚红火的影响而为世人所知。 五彩斑斓的洮水奇石成为长安富贵人家的新宠,他们以洮水奇石铺路,以洮水奇石修葺池塘,以洮水奇石雕琢假山,格外畅销。 为了应对市场所需,采石工坊、雕石工坊一口气应募了一千工人。 采石工坊、制砚工坊、雕石工坊三大工坊为洮州解决了将近六千人的生计问题,连带他们的家人,已有万人不再为吃穿而发愁了。要知道洮州总人口不过三万三千人而已…… 还不只是如此,裴旻直接放弃了洮州的农业,洮州的吃食都是从周边运至,带动了米粮行业的发达。 采石、制砚、雕石是幸苦的技术活,裴旻有带动上下一起发财的心思,给的薪俸不少。这百姓身上有了余钱,饮食业服装也都跟着兴起,上下串连,洮州半数百姓已能自给自足。 面对如此情形,裴旻全面推出了以工代赈的方案,不在无偿接济百姓,免得养出百姓的惰心:想要吃饭必需付出因有的劳役,有所付出有所得,才是合理的有效的政策。 裴旻手上的顺丰镖局也正式挂起了招牌,沐琮、沐璘这两位崆峒夺命门的传人在崆峒山颇有名望,邀请了三位崆峒山的好手加盟,加上他们各自的弟子,顺丰镖局起家就六十余镖师,实力不小。 镖师有镖师的规矩,裴旻没杀过猪,却看过猪跑:作为镖局的祖师爷,他亲自给镖局定了行规,首先是行镖六戒:一戒住新开店房;二戒住易主之店;三戒住娼妇之店;四戒武器离身;五戒镖物离人;六戒忽视疑点。 随即又发表了一次内部的公开演讲,面对第一批入行的菜鸟,裴旻口若悬河的告诉他们:“我们镖师要有尚武、正直的助人精神。任何时候,都要以保护雇主的货物生命为第一要务。要让你们的雇主感觉到,你们永远是最让他们有安全感的人,是他们的腰杆子,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有你们在他们的身边,他们的生命财产都会安全,他们的生意买卖就会兴隆发达。记住了,我们行走江湖要带三分笑,让三分理,不以武压人。但必需恪守原则,将保护雇主人身财产,放在为第一位。人在镖在,哪怕遇上强人,也要勇敢亮剑,一搏生死。” “好!”一个个镖师对于裴旻的演讲,报以了极大的响应。 倒不是因为裴旻的口才,而是他的实力。 沐琮、沐璘早已心服,但是他叫来的三人却不一样。 裴旻也有立威之心,以一敌三,用华丽的剑技刀法,取得了胜利。 武林中人以武为尊,裴旻以一敌三还赢得轻松漂亮,让人不得不服。 其实最震惊的还是沐琮、沐璘二杰,他们认可裴旻的实力。可对于他们两人联手还是不敌,心底有着小小的不甘。师兄弟一起长大,是那种面不和心和的类型。那战过后,私底下聚了一聚,彼此研究了攻守之法,意图找回最初的默契,挽回一点颜面,为崆峒夺命门争口气。 可见裴旻以一敌三,所展现的武艺更在于他们比试之上。这短短的几月时间,又有了不小的进步,不免有些沮丧。 顺丰镖局的名气还没有打响,只做洮州石一家生意,但仅这一家生意,以完全足够镖局的开销用度了。 武林中人没有稳定的收入,又为朝廷所忌,日子过得并不是意料中的痛快。尤其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江湖更不好混。 顺丰镖局诞生,名声不显,却意外给有心人留意到了。 这天裴旻在刺史府听着封常清的报告。 刺史身兼军政大权,裴旻也一直忙于政务的处理,对于军事上的问题过问的不多。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重视军事,实是因为放心。 封常清的军事水平自不用说,办事果断,有着非凡的治军才能,在训练兵士上极有一套。于这方面,裴旻都有些自诩不如。有封常清主导兵士的训练,辅以李翼德、江岳的能力,足以应对一切问题。 裴旻要做的只是例行询问,了解一下进度情况而已。 “这半年来,神策军一直进行着对应的训练,尤其是神策骑,在奔袭上的能力有着极大的提高,卑职觉得是时候行动了。”封常清自信满满的说着,与昔日的不屈不同,现在的他一脸神采飞扬,裴旻的器重让他能够尽展所长,发挥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能力。 神策军又是常备军,不是以往的府兵,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常备军在非战事时,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没有别的事情干扰。从鸡鸣到日落,有足够的时间挥霍。封常清严谨认真,每一天都毫不容情的压榨着神策军的每一点剩余的体力。半年下来,原本就是兵才的神策兵士,实力有着显著的提升。 “常清说可以,想来时机成熟。这一憋了半年,也该行动了!”裴旻想着洮州的政务渐渐走上正轨,军事实力也逐步提升,知道是时候处理吐蕃的问题了。 吐蕃的问题不解决,将会一直成为洮州百姓心头的一根刺,会不时的担心吐蕃来袭,再次毁去他们的一切,无法真正的安心下来。 封常清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道:“卑职这安排下去,至于如何诱吐蕃来攻,就看刺史手段了。” 裴旻笑道:“吐蕃狼子野心,不断的在我大唐安插眼线,收买内奸。这半年里,我也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安排了几个细作。大用没有,煽风点火,还是可以的。” 封常清眼睛一亮,以明白裴旻用意,作揖道:“刺史高明!” 想着裴旻透露给他的点点布局,封常清心头一阵火热,见事情一点一点的达成,对于自己这位上司敬重之心更甚。 不多日,吐蕃国都逻些的市井中流传着大唐小将裴旻的英雄事迹,一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少年将军,以不过五千的兵士,守住了金城,大败大将坌达延,斩杀阔竭勒、那脱脱,令吐蕃兵士闻风丧胆。 吐蕃劫掠洮州,成果非凡,裴旻一来洮州,千夫长噶宁布、玛尔巴就跟乌龟一样的缩着,不敢妄动…… 谣言越传越盛,甚至将裴旻吹得跟军神噶尔钦陵一样有天赋有能力。在吐蕃人的心中,噶尔钦陵是最厉害的统帅,是全吐蕃的骄傲。 消息传到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的耳中,这位小小的吐蕃赞普,还没有多少君王的城府,想着最近一连串的失利,不免痛骂噶宁布、玛尔巴胆小无能。 第十九章 鱼儿上钩 机缘巧合 河西九曲! 冬去春来,苍茫的河曲草原铺上了一层新绿,一扫冬季的死气。 春雨稀稀拉拉的落下,噶宁布打着油伞钻进一座八角帐篷,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喝着气搓着手道:“这该死的天气,还是这么冷,还下起了雨……”他说说到一半,见帐内的上司玛尔巴看着摊在地上的地图,一脸的肃然,对于他的到来抱怨,似乎充耳不闻。 噶宁布道:“赞普又来消息了?” 玛尔巴带着几分不满的道:“赞普说我们给一个毛小子吓破了胆子,就跟大雪猴一样,只知道瞎叫。” 噶宁布听了,脸色也是铁青。 大雪猴也就是滇金丝猴,跟熊猫一般珍贵,位于喜马拉雅山南缘横断山系的云岭山脉当中。这种猴子生性嚣张胆小,远远见到行人,猖狂非常,龇牙咧嘴的大叫,甚至会丢果子石子挑衅。但若你靠近一点点,大雪猴就会跑的比兔子还快,一骨碌的没影了。 在吐蕃大雪猴比老鼠还要不如。 赤德祖赞以大雪猴来形容他们,显然已经极为不满。 “这哪能怪的了我们?”噶宁布愤然喝道:“我们将所有的勇士聚集起来也不过六千而已,洮州本就有千余守兵,加上神策军五千,人数比我们还要多,让我们怎么打?” 玛尔巴在噶宁布没来之前,已经抱怨过了,这时也懒得抱怨,瞧着面前的地图,想着法子:他是一个带把的男人,让自己的君主笑成大雪猴,这个面子怎么样也要找回来。 只是裴旻确实极难对付,让他有种一筹莫展的感觉。在他之前的几任刺史都意图封锁他们骑兵入侵,任凭他们怎么封锁,用什么法子,结果都是一样。 他们吐蕃或许算不上是马背上的民族,但与中原相比,骑卒的水平质量,略胜一筹。有着河西九曲的便利,还有诸多的情报来源,他们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出漏洞,从而发动攻击,奔袭捣蛋。 唐军能够防得住这个县,守不住那个村,守得住这片田,防不住那块地。他们来去自如,将洮州视为自己家的院子自在。 可裴旻一来,情况立刻就变了。 裴旻的政策举动太有针对性,他完全放弃耕种,另辟发展源头,将百姓聚集在两县内,五千精锐的神策军就在两县中间驻扎。 他们不是不想出击,只是面对裴旻这种针对性的发展方式,找不到出击的机会。 小股部队出击,面对随时随地可以支援的神策军,等于找死,大规模进兵,也没有值得出击的目标,跟神策军硬碰硬的打一战,并不值得。 尽管大论乞力徐的意图跟他们交代的很明显,要通过一切手段,让洮州变成无人死地,逼迫唐朝放弃与他们而言的鸡肋之地,好给他们建立军事要塞,但是实在找不到时机,他们也有心无力。 噶宁布见玛尔巴不理会他,一个人发牢骚也是无趣,坐在对面一起看着地图,见玛尔巴在地图上洮水之畔的一个红点上打了一个红叉,道:“你是想袭击这个采石工坊?” 玛尔巴带着几分无奈的道:“除了这个采石工坊,难道还有别的目标?” 悲催的一语道破辛酸,放弃农耕的洮州百姓,活动范围最远不过就是县外的几块菜田,还在神策军、城防军的巡航之内。唯一远离州县的只有新建于洮水之畔的采石工坊,也是他们唯一可以袭击之处。 噶宁布无言以对,只能道:“采石工坊可不好打!” 玛尔巴道:“但是只要目的达成!裴旻小儿的全盘布局就会给我们打破!” 不论是制砚还是奇石的雕砌贩卖都离不开采石工坊,采石工坊是制砚工坊、雕石工坊的根本,一但采石工坊出现问题,制砚工坊、雕石工坊不攻自溃。 “就在这一块!”玛尔巴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大圈道:“根据工坊里的内应传来的消息,每天洮水这一块地方,有两三千的人,在挖石头洗石头捡取石头,搬运石头!我们若时机把握的好,杀他个千八百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在工坊做工。” 噶宁布自知自己智谋比不上玛尔巴,问道:“你想怎么干,我听你的。活这么大,还没给人叫过大雪猴,还是赞普!不找回面子,哪有脸活下去?” 玛尔巴不断的用拳头砸着草地道:“首先我们要干一件事情,想个法子将神策军调开!做不到这点,我们的时间有点不足!” 噶宁布道:“汉人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调虎离山!我们可以用这一计,分兵行动。我带领千人,将神策军调开。你领着余下的大部分兵马,从这里杀过去,要赞普知道,我们不是大雪猴,没有动,只是不到时候。” 玛尔巴摇头道:“裴旻狡诈多智,不太好对付。没有可靠的诱饵,他怕不会上当。” 噶宁布笑道:“我有一人可用,是一个贪婪卑劣的唐人,他叫孙周,我看他有几分筹算能耐,让他管账管牛羊,可以派上用场……” 孙周作为账房管事,地位不俗,一人拥有一个小的帐篷,此刻正在帐篷里喝着小酒,怡然自得。 酒是吐蕃的马奶酒,有着淡淡的骚味,跟大唐的杜康、汾酒完全没得比,只是有好过无。 这个孙周就是当初举报杨矩的那个孙周。 当初在孙周的帮助下,裴旻成功破获了吐蕃的阴谋,孙周立了大功,得到了许多的钱财奖赏。 这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孙周一个小民,扳倒了杨矩这样的大将军,担心惹来杀身之祸,索性回到了老家,凭着手中的些许钱财,买几块地雇佣几个百姓,娶了媳妇,一边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当个小官,就算考不上也能做一个小地主当个豪绅。 未来的路,孙周已经规划的差不多了。 却不想人有旦夕祸福! 孙周安顿好自己的一切,往洮州访友,却遇到了吐蕃来袭,给吐蕃掳了去,当了牧奴。 孙周一个书生,实在干不来放牧的活儿,也不想跟仇敌放一辈子牧,大胆的找到了噶宁布,故作谄媚之态,换取了他的好感,也在“不经意间”展现了自己的才华,成为了账房管事。 第二十章 娇陈的商业天赋 孙周正想着怎么回大唐去,突听噶宁布邀他前往大帐,心底抱怨了几句,不敢迟疑:这小命握在吐蕃人的手上,哪怕他心中对于吐蕃深痛欲绝,也不敢表现的半点迟疑。 这也是他能够成为账房管事的关键,心思剔透,七窍玲珑。 “见过两位来至高山上的勇士!”孙周冒雨来到大帐,对着帐中的玛尔巴、噶宁布,大大的鞠了个躬,他知吐蕃人尚武,更胜大唐,称他们勇士准没错。 玛尔巴、噶宁布地位不低,不至于为这一句“勇士”心花怒放,却也极为受用。 玛尔巴看着一脸敦厚又带着几分谄媚的模样,也有几分满意的道:“你叫孙周?家住哪里,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孙周抵着脑袋道:“小的就叫孙周,住在鄯州,在鄯州有着一片产业,父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家中并没有什么亲人。”他很机敏的漏掉了湟中县,免得泄露自己是湟中县漏网之鱼的身份,他不确定面前这两位吐蕃大将是否参与了十年前的湟中县劫掠,将不可预料的危险除去。 玛尔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我有一批货,需要通过正当的方式从鄯州运往洮州,你可有办法?” 孙周想也不想,没有任何迟疑道:“当然有!”只要有逃出去的机会,他哪管别的事情,话一出口,思绪也跟着活络起来,揣测着吐蕃的用意,口里毫不犹豫的道:“小的与鄯州州府长史熟识,只要货源来的正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玛尔巴道:“只要你安全的将货物送到,我还你自由。另外还给你十颗大珍珠……这颗先给你玩玩,余下的事成之后,一并给付。”说着,他从怀里取过一颗晶莹透亮的珍珠丢给了孙周。 孙周手忙脚乱的接过,一副想要却又不敢要的表情。 噶宁布笑道:“给你的,你就收下,替我吐蕃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他表情狰狞的从腰间取过一枚铁针,道:“若你敢玩什么花样,会有人剐了你!”他手腕一抖,铁针飞射,从孙周的脸庞,贴面而过。 孙周吓得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忙道:“不敢!” 玛尔巴拍了拍手,叫来两个人,让他们护送孙周前去鄯州,当着孙周的面叮嘱他们好好保护,若有半点异常,直接击杀。 ********** 此刻远在洮州的裴旻还不知鱼儿已经上钩,跟着娇陈腻在一起说着工坊的盈利问题。 娇陈依偎着靠着裴旻的肩膀,邀功似的道:“收益最好的是采石工坊,洮砚、洮水石在长安极为畅销,供不应求。所有采集来的奇石都为制砚工坊、雕石工坊吸收,不用考虑销售不出去。次之是雕石工坊,各种五彩小工艺,在长安极为畅销,制砚工坊,也因那几方天价洮砚,回收了不少银钱。只是依旧需要投进不菲的本金。” 三大工坊都挂着乔峰、阿朱的名号,是一家东家。但为了账面分明,三大工坊都是独立的存在。制砚工坊、雕石工坊要支付费用才能从采石工坊取货。尽管麻烦一点,可安全却提高了许多,便于查账。 “无妨!有投入才有收获!采石工坊投入少回报快,但收益小;雕石工坊投入一般,回报一般,收益却也一般;只有制砚工坊是大投入大收益,回报慢一点,在情理之中。等着吧,制砚工坊的收入,将会补上我们所有的投资,采石工坊、雕石工坊的盈利就是纯赚的利润。还能带动百姓,真是一举多得。” 从洮砚、洮石的前景来看,他这话毫不夸张。 娇陈问道:“长安店面那里还传来消息,说洛阳也有大商意图引人洮水奇石、洮砚。妾身觉得可行,裴郎有什么看法?” “可行!” 现今的长安、洛阳繁华富丽,有着无限的商机。虽然扬州、益州的发展也极为迅速,但跟长安、洛阳比较起来,依旧逊色许多。何况与万里之外的扬州、益州相比,洛阳近在咫尺,顺水流而下,长安洛阳不过一日功夫,大大缩短了人工便利。 这洮砚发展的势头越好,对于洮州的经济带动越强,裴旻不想错过洛阳这大肥肉,说道:“以四六或者三七的比例,将洮砚、洮州奇石分别卖向长安、洛阳。只要洮砚一直保持者如此势头,饥饿营销的效果便不会减弱。” 娇陈带着几分崇拜的道:“裴郎太厉害了,你若从商,定是第二个范蠡。” “那夫人就是我的西施!”裴旻搂着娇陈带着几分调笑的说着。 娇陈心底高兴,将脑袋摆着更舒适的位子道:“妾身觉得一直饥饿营销下去,也不是办法,还需加大生产才是。饿极了,对我们未必有好处。” 裴旻意外的看了娇陈一眼,饥饿营销确实有利有弊,它是利用顾客盲从的心理,运用了经济学的效用理论,以期达到调控供求关系、制造供不应求“假象”、维护产品形象并维持商品较高售价和利润率的营销策略。不过就如双刃剑,若过度实施饥饿营销,可能会将客户“送”给竞争对手,同是也会照成客户的反感。 现在洮砚如此红火是因为热度,他以一首精彩绝伦的《出塞》拉高了自己的知名度,再用赞美洮砚的诗句,打响了洮砚的品牌,当然少不了李隆基、贺知章等人的助攻。 完全可以不客气的说,裴旻、李隆基就是洮砚的形象代言人。有了他们,洮砚才如此火爆。 一但热度过去,若洮砚还是如此,想买都买不到,对于洮砚自身绝无好处。 换做二十一世纪,只要稍微了解经济学或者经常上网找资料的人,都知道这个原理。可在这个时代,娇陈竟然在饥饿营销正红火的时候,察觉到了这点,真不简单。 裴旻想不到为了洮州的发展,他竟开发出了娇陈身上的商业天赋。 “夫人说的对极了!确实还有扩大生产的必要!这点有你全权负责,为夫就不过问了!”有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裴旻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轻松许多,笑道:“中午,为夫在军营吃,晚上再回来。” “好!”娇陈开心的应着,在长安的时候,每日无聊的时候能够陪裴母聊天说话,跟她探讨琴艺舞技。在洮州却只能躲在后院,无处可去,连聊天的对象也没有。如今化身阿朱,手上有诸多事情,还能够帮住裴旻,成为他事业上的助臂。与她而言,当真是再好没有的事情。 ********** 离开了洮州的裴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神策军的临时营地。 作为神策军使,裴旻在军中待的时间反而不多,诸事由封常清代劳。但每每回到营地,他都会带上一些猪羊肉给所有将士加餐,跟他们一起用餐,说着鼓励打气的话,给他们讲述着“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与冷酷无私,眼底不容沙子的封常清相比,平易近人的裴旻反而更得兵士的好感。 得知裴旻的到来,神策军上下训练都认真了几分。 信步来到骑兵营,两千五百神策骑,正在做着冲刺训练:骑兵在战场上真正的威力在于冲击力,借助战马速度提升起来的那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摧阵破敌。如何将冲刺力量发挥起来,那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尤其是汉人骑兵,在骑射上有着先天性的弱势。要弥补这项弱势,唯有将自己的优势发展至最强。 唐军的优势在于河曲马,在于精锐的装备以及一往无前的勇士,比正面短兵接触,唐军不畏惧任何人。 将是军中魂,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李翼德那洪钟一般的声音硬生生的盖过了两千匹马冲刺时的踏地声:“他娘的,让你们冲刺杀敌,不是要你们冲刺绣花。骑枪,要在与敌人接触的瞬间刺出去……” 作为思想单纯,一身直肠子的悍将,他手上的兵大多如他一般,受到他的感染,冲刺起来那股气势,相当可观。 裴旻瞧得不住点头。 转向步卒营,与骑兵营一般,步卒营也在幸苦的训练中,刀盾兵的步兵阵,强弩兵的三连射,练的有模有样。 裴旻不由暗思:封常清或许在计略布局上,会逊色自己一些,但练兵这一方面,自己却不及他。 当今大唐,也只有封常清能够在短短半年里,让神策军精进如此地步。 无怪他有胆气说“是时候了”! 不经历战场磨练的兵,永远成不了气候,神策军确实是时候经历战场的磨练来证明自己。 接下来几日,裴旻天天都在神策军营,督促兵士做最后的训练,同时也安排斥候岗哨打探吐蕃的动向。 有封常清一年的蛰伏,吐蕃在河西九曲地的几个放牧点都在监控之内。 通过传来的消息,裴旻可以确定鱼儿确实上钩,只是何时咬钩,却不是能够预测的。 这天,裴旻莫名收到了一则消息! 第二十一章 拿了我们的,一次性翻倍吐出来 “你确定对方叫孙周?是鄯州孙周?” 裴旻看着顾新,有些不可思议。 顾新现在对裴旻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一切都如裴旻预料的一样,洮砚、洮水石的推广,带动了洮州的整体经济繁荣。在免税政策的刺激下,各行各业的行情都有了显著的提升,洮州的长街充满了人气。这有利可图,诸多行脚商都会选择来洮州逗留一二,洮州可称欣欣向荣。 唯一不足的是洮州缺乏真正的大商,倚靠飘忽不定的行脚商维持杂货的供应,显然不及真正立足于县内的杂货店稳定。 顾新最近就在劝说熟识的商贾,让他们尽快开业,但给他的莫不是“再等等”的答复。 重新开一家一定规模的店铺,需要投入大量的本金,在吐蕃危机未真正解除之前,真正的商人不敢冒这个险。 近日却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鄯州不知名的商人孙周意图在洮州的治邑临潭开一间大型杂货店,特别来找他商议店面福利的问题。 顾新得此消息,可高兴坏了,多方奔走,亲自领着孙周派来的人走街串巷寻找店面。决定了之后,他将此事汇报给裴旻知晓,却不知为何裴旻的反应特别古怪,问道:“是鄯州孙周,刺史怎么了,你您是认得他?” 裴旻想了想道:“你可见到他本人?” 顾新摇了摇头道:“没有,是他的管事!他本人没来!” 裴旻道:“若是我认识的那个孙周,此事必有蹊跷!” 他与孙周接触不深,但是对那个曾给予他一定帮助少年郎的才智还是有着一定印象的。当初他给孙周送去奖赏银钱的时候,孙周就曾表示要回鄯州老家,买几亩田地,好好用功读书。他看的出来,孙周有心仕途。这有心仕途的人,就不可能从商,断自己后路。 哪怕孙周自觉仕途无望,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应该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而不是断了自己以及儿女出仕的机会。 给孙周的奖励足够让孙周当一个小地主,衣食无忧,若发展的好,甚至有可能成为地方豪绅,也无可能给逼得走投无路而弃文从商。 “或许是意外?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顾新找着借口理由,他负责政务,军务上的事情,并不知道,只要为洮州好,哪管蹊跷不蹊跷。 裴旻笑道:“我从不信意外,事出妖孽,必有因果!这孙周脑子灵活,也许他是想借此告诉我什么也不一定!这样吧,你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谈怎么谈,余下的事情就别管了。” 裴旻当即安排人去鄯州调查一下情况,果然察觉了异样。 孙周深居浅出,但他身旁始终有人护卫随行,享受着自己都不曾拥有的待遇。孙周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如此保护? 裴旻随即又了解到孙周曾失踪过一阵子,联系上下,再从吐蕃畜牧汇聚一事上来分析,如何察觉不出应由? 封常清上表给裴旻的破敌之策里,将吐蕃在河西九曲地的情况写的极为细致,裴旻犹如设身处地一样。在那一刻起,他已经开始布局破吐蕃之法,采石工坊甚至可以说是为诱敌所设,只是偏带发展经济而已。 他的全盘计划唯一不可抗拒的是不知吐蕃何时来袭,有着点点被动,掌握不了先手,时间有些吃紧。 孙周这一出现,无疑是告诉他吐蕃出兵的时间,完美的弥补了计划的缺陷。 裴旻想通前后,当即赶到神策军营,将封常清、李翼德、江岳召集商议。 听了裴旻的假象,封常清、江岳瞬间明白,齐声道:“声东击西!” “不错!”裴旻手指着地图道:“他们的总人数在五千左右,而我们神策军就有六千之众,在加上洮州本有的千余人,在人数上他们占不了便宜。他们的性质是袭扰,而不是与我们硬碰硬的打一架。神策军营离采石工坊是有一定距离,却也没有给他们很多的时间。憋了那么久,调集了五千人,换做是我,肯定不甘心小打小闹。只要将我们军营离的两千五神策骑调走,他们就能在这里大闹一场……” 他说着在采石工坊处画了一个红圈。续道:“所以,我们要因时制宜!首先将神策骑调出军营,先潜伏于莲花山脚,在吐蕃进兵的前一天夜晚,深夜行军赶往洮州与河西九曲交界的这片无人山林,依计行事,其他的不变。”他手指随着话移动到一处隐秘地。 “这样一来,我们的人数兵力会有些不足!”封常清最先跟上裴旻的节奏,看破了关键:“吐蕃皆是骑兵,洮州这开阔地最适合骑兵冲杀袭射。在这片土地上,对付游骑兵唯有骑兵才可能取得优势。采石工坊我们可以用洮水的优势克服,但他们诱敌这骑兵,那又如何对付?” 裴旻道:“这点我已经想过了,确实抽不出人来。不过我可以向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州都督郭知运借兵,他负责陇右的安危,有贼人在陇右为非作歹,他岂有不相助的道理?何况他昔年是我太公的部下,有这层关系,我想他不会拒绝的。只是如何将两千神策骑兵调离军营不给细作发现,这倒是一个问题。” 在长安裴旻就感觉吐蕃细作内奸玩的溜,到了洮州更是有这种感觉。 面对那些没有节操的流氓地痞,那些贪婪的奸商,吐蕃毫不吝啬钱物,将之收买为自己的眼线。在他之前的几位刺史,防不胜防,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神策军是正规军,吐蕃手伸不进,但是军营附近偶尔会有一些神秘人出没。有些让他们杀了,有些藏的深,并没有杀绝。真要调两千离营,肯定会给发现。 裴旻沉吟了一会儿,眼中突然一亮,笑道:“有了!翼德,你从今天开始,以练习长距离奔袭为由,每天调兵出营。出以密集的锋矢阵,回来两千以松散的雁行阵,往返余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兵卒调离出营。”说到这里,他猛地拍击案几,喝道:“这一次我要让吐蕃赔了夫人又折兵,抢了我们大唐的东西,让他们一次性翻倍吐出来。” “是!”封常清、江岳、李翼德斗志昂扬的应着。 第二十二章 高义 纠结 鄯州都督府! 裴旻请求支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州都督郭知运的面前! 面对裴旻的出兵请求,郭知运犹豫一二,一时竟不能决定,将心腹王君毚叫到跟前商议。 王君毚闻讯不满叫道:“郭公才是陇右节度大使,那裴旻何德何能,竟敢指使郭公?简直没将郭公放在眼里……” 郭知运右手握着拳头,不住的张开合拢,心底更为迟疑。 郭知运是薛讷、郭元振之后崛起的朝中宿将,身长七尺,猿臂虎口,壮勇善射,最善徒手搏击,年轻时便以徒手击毙十一劫匪而补秦州三度府果毅。此后又以战功累除左骁卫中郎将、瀚海军经略使,又转检校伊州刺史,兼伊吾军使一路官运亨通。 去年吐蕃大将勃坌达延、乞力徐等率领十万大军兵临洮州,郭知运率领步卒在攻取洮州收复失地上立下赫赫功绩,仅次于薛讷、裴旻、王海宾三人,因此升任冠军大将军,兼任临洮军使,进封太原郡公,后又晋封为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州都督。 现在的节度使还比不上天宝年间,军政大权一把抓,有地方藩镇的苗头,不过权力也已经是极大了。郭知运的陇右诸军节度大使负责陇右的疆域边防,统临洮、河源、积石、莫门、白水、安人、振武、威武、宁塞、镇西、宁边、威胜、金天、曜武、武宁、天成、振威等军和绥和、平夷、合川守捉,驻军,共计六万五千人,军马一万匹。 裴旻所在的洮州依照道理而言,也属于陇右地界,在郭知运的管辖范围之内,那么神策军理应受到他的管制。 但由于李隆基对于裴旻的特别优待,特别信任,并没有将神策军划为陇右诸军之中,成为独立在陇右境内的一直孤军。 唐朝的府兵制已经败坏,各地的府兵兵源远远不满足地方上的调任,有着极大的空缺。陇右军依照道理而计,确切的满员兵额是七万五千人,但是各地的冲折府给不出那么多的兵额,所有戍边兵卒都存在着不满员的情况。这不满员也就罢了,各地的冲折府为了完成兵额任务,将地痞流氓老弱病残等都计算在内,用他们来戍守边疆。 地方军兵源不足,又有部分拖后腿的,真正能战的兵士并不多,这也是这个时代边兵疲弱的原因。 大唐与吐蕃已经撕破了颜面,陇右作为主战场压力极大,对于裴旻募集的那十一万勇士,郭知运垂涎三尺。 李隆基以其中十万填充中央军,郭知运不敢跟皇帝抢人,对于余下的一万志在必得。 却不想裴旻来了一个截胡,一口气吃掉了其中六千,以神策新军的方式驻入洮州,执掌洮州的军政大权。 抢了他的东西不说,还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分了一本羹。 尤其是神策军仿佛是亲娘养的,军备一色全新,还有五千军马,要知道他整个陇右十七军三个守捉,共计七万五千兵额不过一万匹军马,裴旻神策军六千兵额,五千军马…… 就连他这个节度使都眼红,何况是各地军使? 林林总总加起来,郭知运对于裴旻并无好感,反而有着点点的不爽! 思前想后,郭知运道:“裴旻在信中言语诚恳,倒也不是没将某放在眼里。某虽不喜欢他,但这国家大事,却不能因私人感情而定。裴旻此人却有过人之处,或许他真能破局也不一定,君毚,你准备一下。别给我陇西军丢脸!” 王君毚是郭知运一手提拔起来的,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高声道:“末将领命!” 得到郭知运愿意配合的消息,裴旻心中也松了口气,笑对左右道:“郭公高义,无愧我大唐柱石!” 他不是不知道郭知运对他有着一定的成见。只是这种事情解决不了,除非他选择当一个老实听话的小孩,将神策军并为陇右诸军之一,让郭知运瓜分他的力量,不然神策军孤立在外的存在,就是郭知运心头的一根刺。 这人皆有私心,郭知运不想裴旻在他的权力范围内,分一本羹,裴旻也不可能为了顾及郭知运的心情而委屈自己。 得知孙周之事,裴旻改变计划布局,在是否向郭知运借兵这一点上,他犹豫再三。最终他选择了借兵,他相信大唐的将军不可能都是白道恭、赵成恩、孟林、马清这些无耻之徒。更愿意相信郭知运就算有私心,也不会枉顾大义。 果然! 郭知运答应了他的请求,在国家大义面前,私人的矛盾,不值得一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这一日风和日丽,春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春姑娘展开了笑脸,透过早雾,洒向洮州大地。 辛勤的劳动人民开始了每一天的工作,洮州的大多百姓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 比起以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他们更加喜欢现在的工作方式。 每天工作四五个时辰,十日休一天,还有额外的加班费用。每月结算工钱,以通宝计算,实实在在。不像以往,老天不作美,担心收成不好;老天作美,又要担心米粮降价卖不出去,还要担心交不上税,各种麻烦事。 现在只要踏踏实实的干活,每月得到的通宝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还能存下一点。买买衣服,喝喝小酒,比起下田耕作,实在是好上太多。 张三就是改头换面的其中之一,最早进入采石工坊的那一批工人,因为干事勤快认真,担任了小组长,每月比同行多十几个通宝,生活更不用说。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给安排到了制砚工坊去当学徒,只要学出来,那就是门手艺活,未来更不用担心了。 小民的思想尤其简单,家和万事兴! 家好,一切都好。 所以张三很珍惜现在的日子,认真勤恳的工作着。 这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出现在洮水之畔,指挥着遍布河畔挖取奇石的百姓,将一块块原来无人问津的东西,当做宝贝一样拾取收纳。 “咚……” “咚……” “咚……” 忽然张三耳中听到了震耳的钟鸣声,一下一下,急促响亮。 张三脸色骤然剧变,将手中的事务,丢弃于地,高声道:“吐蕃来了,快,跟我渡河,跑到对岸去!” 只要是采石工坊的管理人员,都会经过内部的培训,传授一些紧急应变的知识。 采石工坊的中央有一个高楼,楼上有一口大钟,大多人都觉得大钟是提醒上下班的。只有管理阶级的人才知道,大钟主要的用处是示警,用来提示吐蕃来袭。为了避免百姓听了钟响,直接混乱奔逃,特别叮嘱此事只有几位管理知晓。 吐蕃一年之内九入洮州,在州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百姓对他们闻风丧胆。只是近半年来,在裴旻的治理下,洮州风气大变,吐蕃也没有来袭,渐渐的让百姓放下心来,不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如今听吐蕃来袭,那血淋淋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了手上的事情,惊慌失措的往河里跑了去。 管理自然不只有张三一个,他们都经过特别的训练,呼喝着招呼百姓往河里跑。 春天的洮水并不湍急,除了个别地方,水位最高不过正常人的胸口,趟渡并不困难,也不会有生命之忧。 哗啦啦的千百人下水,激起大片浪花。 一个个的百姓工人蹚过了二十丈的洮水,紧张恐惧让他们体力消耗的极快,个别体力不支的瘫倒在了河对岸,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空空无野的对岸,一种给戏耍的感觉涌向了心头,叫道:“他娘的,谁说吐蕃来了,耍我们嘛!” 闻声的百姓相继顿住了脚步,吓得三魂去了六魄的,也直接开骂了起来。 便在众人莫名之际,远处尘土飞扬,吐蕃骑兵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百姓工人们这才知道非是有人戏耍他们,而是吐蕃来的慢了! 那些叫骂的百姓也不敢多言,直接往反方向跑去了。 玛尔巴杀到采石工坊,看着空空无人的工坊,又看着对岸密密麻麻的百姓,口中叽里咕噜的一套咒骂,他怎么也想不到唐人跑的如此快,一骨碌的就渡河了。 “千夫长,千夫长!”泼皮任飞连滚带爬的来到玛尔巴马前,他的怀里装的鼓鼓的,在混乱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喜滋滋的收刮了工坊,得到了不少宝贝。 作为吐蕃在采石工坊的眼线,任飞没少透露采石工坊的情报给玛尔巴。 玛尔巴见任飞贪婪的模样,一马鞭抽了过去,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任飞给抽得七荤八素,险些栽倒在了地上,吓得跪地告饶道:“这不关小的事,是你们来的太慢了,早在一刻钟前,这里已经得到你们来袭的消息,都逃到河对岸去了。” 玛尔巴看着越跑越远的百姓,彻底的傻眼了,以百姓逃跑的速度,他们现在追击,完全来得及,只是这渡河追击,风险不小。 玛尔巴也精通汉人的兵法,知道有一招叫做半渡而击! 追不追,玛尔巴纠结了! 第二十三章 神兵天降 诡诈无常 玛尔巴经验丰富,知道必需尽快下决定,不然两不讨好,马鞭指着任飞道:“你确定对方都是采石工坊的工人,没有唐军混在其中?” 任飞呆了呆,见玛尔巴的鞭子又要抽打下来,忙叫道:“没有,没有,我确定没有,都是老面孔,没有生人,除非唐军在是半年前就潜伏进来的。” 玛尔巴看着跑得越来越远的百姓,叫道:“阿奇,你领着两千兵卒渡河追击,记着,尽可能的杀伤对方百姓。一但遇到不可估量的情况,立刻撤退。我这里给你挡着唐军,放心追击便是!” 顷刻间玛尔巴已经下了决心,他劳师动众的来此。要是一无所获,回到吐蕃,还不坐实了“大雪猴”的称号。唐人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何惧之有? 对付百姓,让副将阿奇便可。 他自留下来对付可能出现的唐军。 由此也可看出玛尔巴确实无愧吐蕃骁将,经验丰富。他并不能确定当前这个情况是不是唐军的诡计,但事情已经跳出意料之外,不管有没有诡计都必须防上一防。 这兵马渡河,最忌讳的是给敌人半渡而击,玛尔巴亲自留下,正是为了防止唐军使用如此战法。 唐军可用之兵,不过六千神策军。噶宁布截击孙周之地选的是最适合骑兵奔驰之处。唐军不可能不闻不问,也不可能派步兵截击。唯有两千五百的骑兵可用,数量也不会少于一千五。如此一来,唐军来援的兵卒将会是一千骑卒以及三千五步卒上下。 唐军若以骑卒来袭,他们两千骑兵占据绝对优势,若是步骑来袭,他们能够轻易进退。假如唐军将骑兵都调去截击噶宁布,来的是三千五步卒,那就再好没有了。在洮州这适合骑兵奔驰的土地,不辅以天时地利,寻常步卒不可能是骑兵的对手。玛尔巴有足够的把握,用手中的两千骑兵击破唐军的三千五步卒。 各方各面玛尔巴都有思量,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阿奇已经领着两千骑兵开始渡河了,看着已经渡过一半的兵士,而神策军军营方向毫无动静,玛尔巴突然觉得是自己多虑了,那个裴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上过战场的次数手指的数的过来,怎么可能有如此精妙的布局。 他正如此想着,突然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玛尔巴一直注意着神策军的方位,此刻听见惊呼,才将目光往洮水上游望去,这一望之下顿时张目结舌:上游那宽阔的河道上竟浮现着大大小小数十条黑影,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渡河的吐蕃兵猛扑过来! 黑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百十条木筏。上面人影重重,显然都是神策军的士兵! 很显然!兵书上传授了他半渡而击的知识,却没有告诉他们神兵天降的说法! “怎么回事?唐军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竹筏?”玛尔巴失声惊呼,他怎么也想不到唐军竟然会顺流而下,但他已经无从多想,嘶声裂肺的喊道:“撤,退回来!” 只是两千吐蕃军已经深入洮河,受到水阻力的影响,岂是说退就能退的了得? 但他毕竟久经战阵,此时面临危机,竟是略微慌乱之后转而镇定,扬声大喝道:“快快去掩护百夫长,所有勇士给我射向对面竹筏,他们在竹筏上无处可躲,就是我们的箭靶……” 在他的安排下,吐蕃兵士在水里的后撤奔逃,在岸上的尽皆取出了弓箭,准备等着竹筏上的唐军进入射程,好给在水里的同胞例行掩护。 玛尔巴已经取出了自己的弓箭,眼瞧着唐军即将进入射程,突然对面的唐军在竹筏上前面的兵士向后移动了两位,露出后面上满弩箭的士兵! 江岳想到了那夜吐蕃猖狂的袭击者他们的粮队,致使上司阵亡,整个粮队受到贬黜。若非裴旻出手相救,此刻只怕他还在岭南跟蛇虫为伍,脸露狰狞之色,高喝道:“射!” 漫天的弩箭越空飞去! 玛尔巴嗔目结舌,手足无措:唐军的劲弩天下无双,伏远弩射程高达三百步,远在弓箭之上。 这洮水河边,完全无隐藏躲避之处,刹那间,追魂夺命的弩箭穿过一个个吐蕃兵的身体,有的甚至一箭就洞穿了两三人。 在河畔的吐蕃兵一片片的倒在了地上,鲜血聚集成小溪,流入河中。 “咬住他们,不要松懈!”江岳冷静的指挥着,其实不用他特别下令,久经训练的强弩手们也会整然有序地层叠发射,令弩箭一波一波,几乎毫无隔断。 只是五六轮,河岸上已经没有多少站着的吐蕃兵了,绝大部分的吐蕃兵都给射杀的胆寒,卧趴在地上,向后爬着。 “改目标,往河里射!”江岳见河畔上竟无以站立着的人,果断将目标改向了河中心的吐蕃兵。 万弩齐发之下,洮水都染成了红色。 玛尔巴也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欲哭无泪。 唐军的叠射之法,并非无敌。他们与大唐打了百年,对于唐军的战术皆有研究了解,被万弩叠射之法缠住,就算骑兵速度再快也难以挣脱罗网,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唐军肉搏,这样弩箭的威力也就无从发挥了。 但是唐军一个个的都在洮水河上,借助着地利,他们根本无处近身。论及对射他们的马弓怎么可能比得上伏远弩? 在这洮河上唐军近乎无敌! “撤!”玛尔巴欲哭无泪,领着剩余的兵卒,任是匍匐着爬出了伏远弩的射程。 “跳水,撞过去!”江岳再度下达了命令。 先头的唐军一个个“噗通”、“噗通”的跳进了洮河! 他们空出来的竹筏,凶悍的撞向了水中的吐蕃兵。 竹筏的最前沿竟然早给削成尖刺状! 尖锐的竹筏借助这水流的冲力,冲向了在河水中挣扎的吐蕃兵。两厢交触人马一并撞翻,猩红的血液在河面上蔓延。 本来就在奔逃中的吐蕃兵受到如此猛烈的冲击,登时断裂成了好几节。 凶悍的神策军一拥而上,这水中的骑兵,比步卒都不如,粗长的骑枪根本挥动不起来,而轻便的唐刀不论是在水面上高举着劈脑袋,还是水底下阴招猛刺都是游刃有余。 玛尔巴并未真正撤走,他还想搏一搏,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救一救水中的吐蕃兵。 但是江岳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始终有八百名伏远弩手在竹筏上各就各位,只要他们一近身,绝对讨不了好! 玛尔巴就如此看着,看着自己手下的勇士,一个个惨遭屠戮,心如刀绞,忍痛道:“撤!” 这一回他是真的撤了! ********** 玛尔巴撤退的消息传至,三里外的一处隐蔽丘陵。 “孙子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封常清看着身前的裴旻,感慨道:“裴刺史用兵果然深得其中的三昧,布局之广,料敌之明,卑职是心服口服!” 裴旻闻言笑道:“常清谬赞,为了这一战。你在河西九曲地受了大半年的苦;其后,我又筹划半年,这点水准都没有,那还打什么仗,不如回家种田是了!好戏,才刚刚开始!”他说着,让身后的五百骑兵都在马尾巴处捆绑上树枝,高声道:“常清就等我凯旋的消息,此战得胜,我举荐你为州府司马!” 他一挥手,呼喝着五百骑兵向玛尔巴追杀过去。 州府司马,仅次于州府长史的第二把手,封常清瘦小的身躯,徒然一震,高声道:“卑职恭候刺史凯旋!”突然间他有些深恨,为何自己如此矮小又破了腿,不能跟着裴旻一起奋勇杀敌。 玛尔巴此刻已经无从他想,至于噶宁布那里,他只能听天由命。 唐军准备的如此充分,那边必然安排了应对之法,身在困局中能跑一个是一个,顾不了那么多了。 忽觉身后有异,却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显然有大股的骑兵队正飞速向他们这里靠近,粗略估计也有两千余骑…… 左右一瞧,身旁不过一千五百余众,心叫:“不好!”他们今日一路奔驰,从河西九曲地杀进了洮水直抵采石工坊,这一路上分毫不歇,战马体力消耗巨大,速度大受影响,如此下去非给追上不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玛尔巴下令化整为零,四散而逃。 正如李世民对异族的评价: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阵。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 可当玛尔巴真正看清追击上来的唐军数量时,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口腔! 唐军就五百人,竟然将他们吓得化整为零,硬生生的打散了自己兵力上的优势! 都说唐人狡猾,用兵诡诈无常,套路防不胜防,直到今时今日,玛尔巴才意识道:他所学的那点兵法,不过是皮毛而已! 第二十四章 布局展开 连战连捷 玛尔巴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他身旁只有六百余众,虽在人数上依旧占据着点点优势,但不论体力士气都远远不及,真打起来有败无胜。 败局已定,玛尔巴只能想着如何带更多的人回去。 “千夫长小心!” 就在此时,跟随在身后的一名骑兵策马加速,疾冲到他身后! “噗”地一声,一箭透胸而过! 玛尔巴回头眺望,只见他的亲卫长突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再次眺望一眼唐军的距离,虽未到一箭之地,但彼此的间距已是越来越近了,唐军显然有个优秀的射手,无视了如此间距。 忽高忽低的声音瞬间接近,又有一箭射来,玛尔巴怒喝一声,奋力挥舞长矛挡开了利箭。 因为箭羽的干扰,他的速度不可避免的迟缓下来,唐军已经接近一箭之地。 “可恶!”玛尔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度中了诡计。咬紧牙关,勒停战马,一声忽哨,率领士兵掉头向裴旻领的追兵杀了过去。 单纯的跑,已经跑不掉了,与其给追杀,作牛羊一样屠宰,不如忽然反冲,杀他个措手不及! 裴旻见玛尔巴指挥骑兵,反冲而来,收回了牵制的弓箭,眼中也有一丝赞许,设身处地一想,换做是他,也会做如此决定。 秦皇剑跃鞘而出,叫吼道:“吐蕃贼子侵我疆域,杀我百姓。身为大唐兵士,岂能容忍,给我杀他娘的!” 神策骑军怒吼一声,熟练的策骑加速。 裴旻的小栗毛早已跟他形如一体,只是微小的操作,以知主人心意,猛然加速,一马当先的越众而出。 四根长枪向裴旻刺来,裴旻人借马势,秦皇剑只是一挥,刺来的长枪,应声而断,人马交错间,四颗斗大的脑袋冲天而起。 神策骑也与吐蕃兵猛地撞击在了一起,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大块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在马匹的践踏下成了肉泥。 毒龙一般的巨矛瞬间点向裴旻的胸口,玛尔巴眼中透着狠厉之色,在当前的败局中,唯有擒贼擒王杀了对方的主将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裴旻一剑杀四人,招还未收回,反手剑鞘连消带打,拨开了巨矛,右手长剑趁势搭在巨矛上,直削向下,逼得玛尔巴只能撒手弃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秦皇剑自下往上一挑,击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玛尔巴脑袋一懵,栽倒下了马背。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一招就给击败了。 几乎没有任何的悬念,五百神策骑轻而易举的便将吐蕃败卒杀的落花流水。 看着绑缚在面前的玛尔巴,裴旻眼中露出戏谑的笑容,他之所以手下留情并非怀着悲天悯人之心,而是要让他亲眼见一见寇入大唐的下场! “我乃吐蕃勇士,士可杀不可辱!”看着裴旻的笑容表情,清醒过来的玛尔巴露出了不祥的预感。 裴旻用沾满了鲜血的剑背,如扇耳光一样的拍着玛尔巴的脸道:“你们是贼寇,不是勇士!哪有一招都接不下的勇士?” 玛尔巴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裴旻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心寒胆落。 “对于你们这些贼寇,杀了你们,实在太便宜你们了。我要让所有吐蕃贼寇知道,想要入侵我大唐疆域,可以!前提必需要做好挫骨扬灰的心理准备!”裴旻笑着说着:“另外在带你去看一场好戏!”他说着,领着神策兵士卒,压着玛尔巴一干俘虏,竟往河西九曲走了过去。 玛尔巴心中不祥的预感更胜,只是他想不明白,裴旻何来的兵卒! 西行不过里许地,一名斥候从后方赶了过来,跟裴旻禀报道:“裴刺史,王君毚将军已经全歼另一路的吐蕃骑兵,正在原地休整驻扎。” “全歼?太好了!”裴旻舞动着拳头,问道:“快来跟我说说,怎么打的!”洮州最适合骑兵奔驰,想要全歼吐蕃游骑兵可不容易。 原来此次大战固然由裴旻一手策划主导,郭知运只是负责从旁协助。但作为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不想堕了自己的名号,让一个后生晚辈,抢了所有风头。派出了河源、积石、振武三军的所有骑兵队凑齐了三千骑卒出战,并且分别作两千骑乘河曲战马的突击骑兵,一千骑乘北地马的追击骑兵。 王君毚并未有选择让噶宁布做完劫袭商队的戏,直接选择在噶宁布急行奔驰中发动袭击。 噶宁布一路奔驰,阵型不稳,不成建制,王君毚以逸待劳以一千骑兵猛然袭击,将噶宁布的千余骑兵杀的大乱,其后又有千余骑兵迂回杀至,形成夹击之势。 噶宁布哪里战的过,只能仓皇败退。 这个时候,擅于追击的北地骑兵发挥了妙用,他们一直养精蓄锐,将所有入侵的骑兵逐一歼灭。 “打的漂亮!”裴旻听斥候说及缘由,眼睛不由得一亮,郭知运能够成为陇右节度大使确实有本事,王君毚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表现亦是精彩,战术打法运用的如火纯情,令人赞赏。 “你跟郭知运不是有间隙,他怎么会出兵相助?”玛尔巴也在一旁听了报告,此刻一脸的震撼,隐隐约约已经看破了裴旻的下一步计划,心若死灰。 裴旻心底来气,一马鞭抽在了玛尔巴的脸上,在他那鞋拔子大脸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鞭痕。他跟郭知运并没有正面交恶,只是因为权力分歧,有着看不见的矛盾。玛尔巴连这点都知道,可见对大唐的情报渗透做的极妙。 不过玛尔巴那一脸的震撼,让他心底有些得色,笑道:“就凭你们的雕虫小技,还想算测人心?异想天开!” 玛尔巴再次无言以对,苦涩道:“如此一来,你手上还有两千骑兵不知所踪,此刻想必已经深入河西九曲地深处了吧!” 到了此时此刻,裴旻也无继续隐瞒的必要,笑道:“当然!抢了我们大唐的东西,让你们加倍还来,才是道理。”他蔑视的瞧了玛尔巴一样,若他真以为自己的布局,仅限于此,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如裴旻、玛尔巴所说,李翼德已经领着两千骑兵深入了河西九曲之地。 对于游牧民族,中原人一直有着一点误解,认为他们以肉为食,所以身强力壮。 其实不然!即便游牧民族再精通放牧,也不可能违背自然繁衍孕育的法则餐餐杀羊宰牛的。否则以羊三年两胎,一次两三只的特点,就算是一百万头羊,也不够十万人吃一年。 游牧民族的百姓只有在待客或者牛羊老死的时候,才会食肉,其他时间多是以羊奶配上些许青稞米为食。 羊奶天天皆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故对于后勤,游牧民族的压力极小,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们的致命落点离不开羊群。异族大军集结之处,必有羊群所在。 吐蕃并非正宗的游牧民族,但不妨碍他们也有如此特点。 玛尔巴、噶宁布集结了五千骑兵,意味着在离洮州不愿的地方,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羊群。 李翼德已到吐蕃营地一里之外,瞧着几乎没有什么防御措施的营地,这位燕云大汉,高喝道:“目标敌方营帐,全军突击。” 吐蕃兼容大唐与游牧民族的文化,倒不是真的不会布设营地。只是这河西九曲之地,一望无垠,皆是草地,根本不见树林的影子,哪有多余的木材让他们修建营寨? 两千神策骑兵在草原上飞速的奔驰向敌方大营。虽然人数只有两千人,但那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吐蕃人早已发现了李翼德的大军。 “呃嗷”刺耳的号角声,从敌方大帐中传出! 一群吐蕃士兵策马迎击上来,弯弓射箭,虽然他们箭术精妙。但经过日夜训练的神策军,早已做足了避箭的训练,举起左臂上宽大的护腕护住头面,加速冲锋。只要脑袋不中箭,他们身上的锁子甲能够将箭矢的创伤减至最低。 留守营地的吐蕃兵不过一千五,还有部分是妇孺,零零散散的箭羽根本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两军距离一口气拉近到五十步。 一位满脸横肉的异族大汉手里拿着一个狼牙棒,领着八百骑兵冲了上来,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李翼德笑道:“说什么鸟语,燕人李翼德再此!”他听裴旻说过《三国演义》对于张飞的出场宣言特有感觉,也学了过来。 巨大的丈八蛇矛枪,猛地刺向了异族大汉。 与当初那个只是粗通拳脚的猛士相比,现在的李翼德学了初唐猛将尉迟恭的枪法,一枪刺出带动着涌动的气流直冲异族大汉的面门。 兵器交错! 只听当的一声! 狼牙棒竟然冲天飞起,丈八蛇矛直接捅进了异族大汉的胸膛,将他的尸体挑起来,砸向了他身后的兵卒,威不可挡! 第二十五章 要你们食难安,夜难寐! 后世有言隋唐勇将,首推秦琼、尉迟敬德。 在各种演义中,秦琼、尉迟敬德的武艺排不进前二十,什么四猛四杰大八锤,几乎每一个都在两人之上,直到最后厉害的都死光了,才轮到他们称雄。实际上秦琼、尉迟敬德的武艺,在正史中是数一数二的。 秦琼多次单枪匹马,杀入万军中取敌首级,而尉迟恭勇冠三军,夺槊陷阵,无人能比。 只是他们的子孙并未继承先人的武勇,籍籍无名。 尉迟恭的孙子尉迟循俨昔年在薛仁贵的帐下效力,因家族后继无人,不忍尉迟恭的槊法失传,教会了薛仁贵。薛仁贵将可用的绝招妙招,融入自己的薛家戟法,同时将尉迟恭的槊法绘制成秘笈,若遇到可传之人,便传授给他。 李翼德的丈八蛇矛与马槊有异曲同工之妙,薛讷见他忠勇可靠,又身负神力,便将尉迟恭的槊法倾囊传授。 李翼德此刻舞动着丈八蛇矛,切入敌丛,大有昔年尉迟恭夺槊陷阵的风采,那丈八蛇矛挥动起来,周边竟隐隐形成一个真空地带,但凡进入他攻击范围之内,几乎活不过三秒。 霸道的招法,配合丈八蛇矛的霸气,有着石破惊天的威力,一口气将吐蕃的八百骑兵杀了一个对穿。 直到前面空无一人,他突然才发现自己冲杀得太快了,竟将自己的兵卒都拉在后边。 李翼德瞪了瞪眼珠子,调转着马头,向后杀了过去,丈八蛇矛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几个吐蕃兵拿着只剩下半截的兵器惨叫着掉下马去。 他一个人竟与自己的骑兵来了一个前后夹击:原本主将一个照面便给敌将讨死,已经大伤士气。再受此夹击,毫无取胜希望,乱作一团,胆小的直接拨马便逃,胆大的也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杀败了吐蕃骑兵,李翼德突入了吐蕃的营地。 李翼德并非是真正的张翼德,张翼德是世之名将,前期因吃脾气的亏,表现的并不怎么样,但后来吸取了教训,义释严颜,打的五子良将中的张郃抱头鼠窜,可见本领。 不过李翼德有他的好处,他知道自己不懂变通,玩不来计谋战术,所以异常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旻给他两个任务,第一个就是杀,一个不留,不管老弱妇孺。 李翼德身在北地幽州,虽与吐蕃无大仇怨,但是也处于饱受异族袭扰的地方,对于异族深痛欲绝,下起手来毫无仁慈之念,将营中来不及跑的老幼杀的干净。 那些四散逃跑的,李翼德也不去追击,直接率兵赶往羊圈。看着一个个与牛羊住牲口在一起的人,李翼德突然觉得自己先前一矛捅死吐蕃首领,太过便宜他了。 裴旻给他的第二个任务就是招降牧奴,让牧奴将所有牛羊都赶往洮州去。 “所有人听好了,我乃洮州刺史裴旻麾下的校尉李翼德,奉刺史大人的命令特来解救你们!现在听我吩咐,你们将所有牛羊马都聚集起来,就当平时放牧一样,往洮州方向驱赶!”李翼德的声音犹若洪钟,传遍了牲口圈。 惊骇的匍伏在地的牧奴们绝大部分都是汉人,闻言喜极而泣,相拥再一起,高声呼喊着。个别他国牧奴也为能够逃脱劫难而高兴,不住对着李翼德磕头叩拜。 李翼德高声道:“都别拜了,老子就是个校尉,怕折寿呢。都起来,将所有牛羊马都赶向洮州。丑话说在前头,别给我耍花样,俺老李是来救你们的,别逼得我杀你们。” 他声音方落,一个个的牧奴纷纷起身,找来自己的长鞭,熟练的驱赶着牛羊马往洮州行去。 看着成群结队的牛羊,李翼德忍不住咧嘴直笑,这一次收获当真不小。 ********** 裴旻押着玛尔巴步入了河曲地界,沿着洮水一直西行,来到了广恩镇。 广恩镇是位于洮水下游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后周置广恩县,并置广恩郡。到了隋朝初年,郡废,县属洮州。仁寿初年,改县为洮河。大业初,又改洮阳。到了大唐武德年间县废,置广恩镇,来来回回,换了好多名字。 杨矩为吐蕃收买,将河西九曲地送给吐蕃,镇中的百姓早已迁移至洮州,此地也成为空无一人的废镇。 荒废了七八年的小镇,一片死寂。 家家户户依稀可见墙柜杂乱倒地,一副走的匆忙的样子。 “你觉得这里如何?”裴旻笑着看着玛尔巴一眼,左右有看着镇里的情形,满意的点了点头,最合他心意的是广恩镇因为是边境小镇,为了抵御不时来袭的异族兵,还保留着一些破败的防御工事,修葺好直接可用。 玛尔巴不解道:“什么如何?” 裴旻笑道:“我神策军的营地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神武军还没有建造军营。这里就是我选择的军营,我神武军的立足之处!” 玛尔巴负责洮州的侵略袭扰,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广恩镇的战略意义,听裴旻这话失声大叫:“怎么可以,河西九曲是我吐蕃的地盘,你在我吐蕃境内建造军……啊!” 他话还未说完,裴旻的马鞭已经当头劈下,连挥了六鞭,打的玛尔巴抱头缩在地上,方才收手不打,冷笑道:“你再说说?杨矩已经诛服,你们用卑劣的手段,从我大唐这里夺去河西九曲地便罢了。现在两国交锋,凭什么我不能收复失地,不怕实话告诉你。河西九曲地,早晚我要夺回来!” 他布置的大战略,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最后的结尾还得看以后,待时机! 玛尔巴嘶哑咧嘴的怨恨道:“你这是异想天开!你以为伟大的赞普会放任你们占据广恩镇?要不了几日,得到消息的万夫长,定会率大军前来。就凭广恩镇的防御,要不了几天,你神策军就会为我吐蕃大军踏平!” “那就等着瞧!”裴旻说着,用马鞭抽了抽玛尔巴,道:“你看,那是什么?” 玛尔巴顺着裴旻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洮水上游飘来无数黑影,那一个个熟悉的黑影,与他而言,记忆犹新,就是这些黑影吃了他的两千勇士! 玛尔巴没有说话,裴旻也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漂流下来的影子,嘴角微微翘起,飞扬自信的笑容挂在那张俊俏的脸上。 随着黑影越来越近,玛尔巴渐渐觉得那些黑影有些反常! 不对! 玛尔巴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惊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个个漂流下来的竹筏运送的不是人,而是木材、石材,是修葺城墙营寨的材料! 怎么可能? 玛尔巴刚刚说裴旻异想天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广恩镇的战略意义非常巨大,但这里有一个致命弱点,位于一望无垠的河曲草原,周边只有一座西倾山可以获取木材石材,还在广恩镇西南方的五十里外开。这运送石材木材一个来回都要大半天,没有五六万的人力,想要将广恩镇建造成军寨,简直异想天开,他们吐蕃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要消息传开,不要三五日,位于河曲草原北方的兵卒,必将南下支援。以裴旻手中的六千神策军,几无胜算。 玛尔巴不是好心提醒裴旻,而是想劝说裴旻放弃这个打算:对于裴旻,他打心底的发怵,担心他真有本事在广恩镇站稳脚跟。 果然! 他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裴旻竟然借助水流,直接将修葺军寨所需的木材石料从洮州搬运到广恩镇。 这份心思,这份智计,委实可怕! 裴旻押着玛尔巴到了河畔,玛尔巴看着神策兵卒搬运着各种各样的木材石材,那一根根木头,那一块块石材都是修锯打磨好的,直接可以用到实处。 怎么可能? 玛尔巴脑海里再次出现这四个字! “你是怎么做到的?”玛尔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沙哑了,心底充满了对吐蕃未来的担忧。 裴旻就喜欢看玛尔巴这种近乎绝望的表情,他那小小的虚荣心,为此得到了强烈的满足,笑道:“你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偷工减料嘛?” 在规划洮州城的时候,他动员百姓为迁至临潭县、美相县的百姓建造屋舍,那一堆堆木料石材都是经过加工的。裴旻作为总负责人,今天贪污一点木料,明天偷取一点石材。半年下来,他不知贪墨了多少木料石材,为得就是今日。 值得一说的是兵卒所用的木筏,也是那个时候以勘测洮水为由,安排百姓制作的。 裴旻知道吐蕃喜欢收买流氓地痞,他这瞒天过海的手法,直接让玛尔巴这个针对洮州军事掠夺的总指挥处在懵逼状态。即便裴旻如此解释,他依旧不甚明白! 玛尔巴突然瞪圆了眼睛,看着十数名神策军兵士合力抬着巨大的守城弩往广恩镇行去,身躯不免摇摇欲坠:他知道神策军占据广恩镇已经成了定局,势不可改! 裴旻看着玛尔巴道:“你们从我大唐手中骗取河西九曲地,今日我一夜筑一城,便用我的神策军,在这河西九曲地扎一根铁钉,让你们食难安,夜难寐!” 第二十六章 风中凌乱的疾行将军 湟源石堡城! 湟源县是湟水河流域与青海湖地区之间的要地,自古就有“海藏通衢”之称,是黄河上游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塞。石堡城背靠华石山,面临药水河,坐落在一座褐红色的悬崖峭壁上面。正面崖壁陡峭,两侧山峦逶迤多姿,如苍鹰展翅,令人生畏,也因此有着“绝岭屠鹰”的称号。 在未来就是这个石堡城,让手握大唐三十万大军配四镇帅印的王忠嗣,险些给李林甫陷害致死,让名将哥舒翰威名大震,让诗人杜甫留下了《兵车行》这一千古名篇。 这一战略要地,大唐、吐蕃数以十万计的勇士,为了争夺这个地方而埋骨绝岭之下。 尚赞婆是石堡城的统帅,他的父亲祖父都是吐蕃著名的文臣,贞观年间在唐朝留学,习得一生治世本领,为吐蕃的内政改革,立有汗马功劳。尚赞婆出身文臣世家,却自幼崇拜吐蕃军神噶尔钦陵,自小研习军事修行武艺,成为吐蕃的新星大将,已经有代替老一辈乞力徐、坌达延的势头。 相比乞力徐、坌达延攻唐大败,尚赞婆在石堡城多次击溃唐军的偷袭,让唐军尺寸不得进,更加令人赞赏信服。 尚赞婆也是雄心万丈,尤其是不久前他父亲给他的来信,乞力徐、坌达延的惨败,使得赞普赤德祖赞对他们极为不满,有心提拔一些青壮将帅,代替过气的老将。他尚赞婆便是考核的成员之一,只是功绩上,还逊色一些。只要再立一点功绩,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万夫长是将,在进一步,那就是帅了! 将与帅之间,虽然是一步之遥,但其中差别,不言而喻。 石堡城挽扼着鄯州、廓州的咽喉,就如一根钢针扎进大唐的要害,随时随地都能威胁鄯、廓二州的存在。尚赞婆也想效仿玛尔巴,入侵鄯、廓二州两地,刷刷存在感,累积功勋,争取更进一步。只是鄯、廓二州不比洮州鸡肋,鄯、廓二州连接西域凉州,守护着河西走廊,于大唐而言极为重要。 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直接驻守鄯州,廓州也有五军驻防,守卫格外深严,尚赞婆找不到机会,只能一直憋着,暗中窥视。 这天半夜他突然得到了南边传来的消息,唐军袭击了吐蕃大营掠夺走,两万五千只羊,三千头牛,还有三千匹马…… 还没等传讯兵说话,尚赞婆有些傻眼,向来都是他们寇入大唐,劫掠大唐的东西,怎么反过来了? “玛尔巴是驴嘛?竟然让唐人反劫了他的营地,他人在哪?”玛尔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着,语气有些嘲讽。 这内斗是人类的天性,并非是汉人的专利。大唐内斗不休,吐蕃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新星将领,尚赞婆与玛尔巴目前是声望最显著的一个,属于竞争对手。近年来玛尔巴的战绩确实漂亮,更在尚赞婆之上。若非大半年来,面对裴旻,玛尔巴无尺寸之功,玛尔巴早便能凭借九寇洮州的功绩,升任万夫长了。 裴旻当初的流言计,能够如此成功,未必就没有尚赞婆的父亲在暗中推波助澜,以打压玛尔巴来提升自己儿子的地位。 现如今见玛尔巴吃瘪,尚赞婆不忧反喜。 传讯兵无视了尚赞婆的态度,这神仙掐架与他们无关,继续禀报着情况,当得知裴旻驻入广恩镇,玛尔巴下落不明的时候,神色登时大变,怒道:“玛尔巴其罪当诛!”这并非是幸灾乐祸,而是真的怒了,急了! 河西九曲对于吐蕃、大唐都有重大的意义,可用“门户”二字来形容。 谁拥有河西九曲地,谁就掌握对方的门户! 河西九曲地在吐蕃手中,吐蕃能够随时随地威胁大唐的陇右要塞;若在大唐手中,大唐则能陈兵青海湖,与吐蕃争夺青海湖的利益。 青海湖在吐蕃的地位如同大唐的江淮地区,是吐蕃唯一的农业、畜牧业的中心地。青海湖若是有失,对于吐蕃而言,等于是苍鹰折去了双翼。 这也是吐蕃不惜用各种卑劣手段夺取河西九曲的原因。 为了青海湖不受威胁,为了能够威胁到大唐的陇右,河西九曲地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而广恩镇位于河西九曲地南边的要处,一但唐军在广恩镇扎根,就如他占据的石堡城一样。能够随时随地的威胁河西九曲地。并且与洮州连成一线,兵马自由往来,时刻威胁河西九曲的安危。 那时候就不是他们吐蕃入寇洮州,而是大唐入侵河西九曲地了。 河西九曲地比不上青海湖重要,却也是水草丰茂的畜牧之所,有神策军在侧,他们焉能安逸畜牧? 何况一但河西九曲地有失,石堡城也就失去了战略价值。 尚赞婆作为吐蕃新星大将,自有不俗的才智远见,想通这点心急火燎的叫道:“告诉我,唐军什么时候驻入广恩镇的?” 传讯兵道:“今日日间!” 尚赞婆闻言,登时松了口气,旋即大笑道:“太好了,还有机会!快,立刻点起兵马,随我南下,夺回广恩镇。” 正愁没有机会立功,却不想立功的机会就来了。 广恩镇荒废已久,神策军的数量只有六千,而他有两万骑兵可用,足以应对。 时间紧迫,尚赞婆不再犹豫,当即叮嘱副将小心唐军偷袭,自领着两万骑兵浩浩荡荡的向广恩镇杀去。 他们位于河西九曲地的最北处,而广恩镇位于最南,相隔不过两百里而已。 在尚赞婆眼中,两百里确实只是不过。 尚赞婆黎明动身,当天黄昏已经逼近了广恩镇,近乎两百里的路程,尚赞婆不到半日奔袭而至,固然有草原便于奔行的便利,速度也是极其骇人。 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尚赞婆在历史上就是一员擅于利用骑兵奔袭的战将。若历史不改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便是他便趁大唐应对安史之乱疲累之际,一口气奔袭至长安城下,逼得唐代宗弃国都而逃。 尚赞婆这位吐蕃名将,还无那时候的经验丰富身经百战,可在这奔袭上,已表现出了独到的天赋。 以至于在广恩镇得到消息的裴旻都不由的为之略感惊愕:“来的好快!” “有多少人马?”他又追问了一句。 斥候道:“不下两万……” “去他爷爷!”裴旻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整个广恩镇不过四千兵卒,直接来了五倍的敌人,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眼珠子咕噜一转,笑道:“快,将楼城上的绞车弩藏起来!别让对方发现了,老子要给他们一个大礼!”他笑着,呼吼着喝令所有兵士准备战斗。 两万骑兵声势浩浩荡荡,尘土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好似浪潮涌动,极为骇人。 裴旻手指着对面大笑:“吐蕃小儿,刨地的功夫不错!还好我们不养牛养羊,不然毁了这一地的花花草草,非跟他们没完。” 作为一个军人,战绩是唯一证明他的方式。经过先前的一战,裴旻以极小的伤亡,一举歼灭了近乎八千吐蕃兵士,还掠夺了三万牲口。 那神乎其神的指挥布局水平,给予了神策兵卒深刻的印象,对他尤为信服。 神策军的实力已达精锐水准,只是实战经验少,心态不足,算不上真正的精锐。之前他们面对相差不多的人数,发挥的极其出色。如今见敌军声势浩大,不免有些心惊。见裴旻还有取笑之心,淡定自若,心中莫名安定,静待敌人来袭。 裴旻看着那浩瀚的尘烟,心底好奇,不知他们见广恩镇现今这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只可惜,不能亲眼一睹。 无独有偶! 尚赞婆竟也有相同的想法! 他已到广恩镇半里之内,看着远处的小小黑影,脸上露着一丝狰狞的笑容。他的用兵理念是一个“快”字,骑兵最大的特点是机动性,他认为只要将机动性发挥到极致,便能事事抢占先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对于自己行军的速度,他极为自信,想着唐军那群以两条腿行军的兵士,知道自己半日之内行军两百里,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他这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行军速度确实值得称道,但远不足让裴旻震撼:在汉时期,大将军卫青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尚且能一日一夜行军五百里。若配上马镫,以卫青的本事,六百里都有可能。尚赞婆当前的速度,快则快矣,与先贤一比,却又何足道哉? 离广恩镇越来越近,尚赞婆迫切的想看到唐军一脸懵逼震撼的表情! 呼喝着麾下兵士继续前冲,若有可能,直接冲杀进城,一举底定胜负…… 尚赞婆如此想着,但是当他进入广恩镇三百步内之后,愕然发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寨! 城寨上兵卒林立,正淡定的瞧着他们的到来! …… …… …… 尚赞婆情不自禁的勒住了缰绳,看着面前的景象,傻眼了! 战事发生在昨日,战况紧急传信兵用了半夜时间赶到湟源石堡城,而他用了半日时间领军杀至! 这前后不过一日一夜! 城寨! 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 闹鬼了? 尚赞婆风中凌乱! 第二十七章 折辱俘虏 一个废弃了好几年的小镇,只是一天,成为一座像模像样的军寨! 尚赞婆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眼睛都揉肿了,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心中却盘算着这一天造就的军寨,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十万?还是二十万? 洮州只有三万百姓,就算全部动手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铸就这样的军寨吧? “难道是虚张声势?” 尚赞婆突然想到这点,越想越觉得可能,领着兵卒逼近广恩镇。如此诡异之事,不亲自确认,如何甘心。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尚赞婆越靠近一步,心底越发沉重,那一块块的石材,那一根根的木料,哪里掺得了假。 看着即将步入一箭之距,尚赞婆已经确定对面的军寨并非是单纯的摆设,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军寨是如何建造起来的。 便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对面黑黝黝的飞来十数道黑影,又急又快! 尚赞婆还未反应过来,黑影以飞到近处,从他身旁四尺外横飞过去,劲风刮面如刀,竟迫得他难以睁眼。 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传来,回头一看,目眦尽裂:自己麾下的勇士竟然连串倒于马下,巨大的弩箭一口气贯穿了十五人的胸膛,将一排英勇的战士射杀于马鞍之上,有的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 十数根弩箭,竟然射杀了他百余兵卒…… 弩矢的方向是朝他而来,若非这种强弩准心不足,只怕他以如百余兵卒一样,命丧黄泉了。 对方不但造出了如此军寨,竟然还有强劲的守城强弩,更无耻的是对方将守城强弩藏在暗处,暗中偷袭!简直卑鄙下作,无耻之尤。 尚赞婆只觉得冷汗直流,心底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逞能来此。 裴旻见绞车弩射偏了,暗叫一声“可惜”。 绞车弩是大唐最常见的守城车弩,强至十二石,以轴转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威不可挡。 绞车弩是裴旻最先从兵部带来,用来防守洮州。 如今他占据了广恩镇,知道这里更加需要,便将绞车弩通过水路运了过来。他料定对方一定会近距离观察军寨,特地将两辆绞车弩藏在暗处,偷袭射击。只可惜,目的虽然达到,只是这等强弩准心向来是硬伤,并未命中理想中的目标。 “我数一二三、你们跟我喊:一路幸苦,好走,不送!” “一……” “二……” “三……” “一路幸苦,好走,不送!” 就在裴旻自说到“二”的时候,尚赞婆经过短暂思量,已经决定撤退,对方军寨严实,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后勤供应不上,又没有攻城器械。想着裴旻以六千疲软的府兵,将十倍于己的乞力徐阻击在金城城下的事迹,便没有战下去的勇气。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对面传来齐声的呐喊:“好走,不送!” 数千人的呼喊声在草原上的上空荡漾,声传四野。 尚赞婆强行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下去,郁闷若死:从未见过如此狡黠无耻之人,连让他安逸撤退的路都不给他。 现在他若是退,岂不是等于怕了裴旻?可若不退,还能进攻不成? 进退两难! 尚赞婆猛地一咬牙道:“撤!”愤慨的看着广恩镇,心想:“今日丢的脸,早晚要拿回来。” 看着吐蕃兵的听话的撤退,广恩镇回荡起了畅快的笑意! 瞧着尚赞婆军马退去,裴旻也在心里想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将石堡城夺回来!”他并不认识尚赞婆,但能在一日间赶到广恩镇的,也只有石堡城那里的吐蕃军。 “来人!”裴旻在尚赞婆远去之后,突然脸色阴沉下来,道:“将所有吐蕃俘虏的双腿双臂打断,让他们在镇外对着洮州方向跪伏着,由他们忏悔去吧!”顿了顿,突然想到吐蕃人信奉天葬,认为尸身由雄鹰吞食是莫大的荣耀,将来再行轮回,便会如雄鹰一样,立刻道:“派弓箭手在边上看着,若有秃鹫老鹰,直接射杀。就算死,也要让他们烂空身上的每一块肉,而不是随了他们的意愿。” 他这一声令下,近乎千名吐蕃俘虏一个个都给打断了手脚,强迫着跪伏在广恩镇外。 此事传开,在吐蕃掀起了轩然大波。 对待吐蕃俘虏,大唐向来行仁义,就算遇到个别心狠手辣的不过是杀了了事。如裴旻这般,打断他们手脚,让他们跪伏在地,折辱他们的,却无一人。 刹那间,河西九曲地的吐蕃牧民,人心惶惶。 ********** 裴旻的凯旋奏报传到长安的时候,李隆基正在例行早朝,听着户部说着各地春耕的情况。 边境战事奏报高于一切,有优先听奏的权力。 李隆基听得高力士的传讯,立刻制止了户部的禀报,让人将奏报呈上。 李隆基看着由裴旻亲笔写的奏报,大略扫了一遍,见是喜讯,高兴的直说“好!” 这一遍过目,由不过瘾,又度细细的看了遍,大笑着对群臣道:“裴爱卿,真乃我大唐栋梁!他赴任不过半年,不但歼灭了六千吐蕃入寇的贼子,还夺回了广恩镇,将神策军驻入其中。哈哈,他一日一夜,筑得军寨,现在向朕拨款,意图修葺广恩镇,以作神策军据点!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中不乏远见之辈。 宰相姚崇文武双全,一眼便看出了广恩镇对于当前大唐的意义,即便他与裴旻并不对路,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裴刺史占据广恩镇,不但可以化解洮州之难,还能威逼河西九曲,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裴刺史得立下如此奇功,当以嘉奖。至于拨款修葺广恩镇,理所当然!” 李隆基开怀大笑道:“朕早等着裴爱卿的申请拨款修葺军寨的上疏,一直未有动向。却不想,请求传至竟是如此喜讯,朕今后可高枕无忧矣!”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裴旻的赞赏与器重。 文武百官既是羡慕又是佩服! 在朝堂之上,功勋彪炳,放任在外,也是功劳卓越。 除了裴旻,整个大唐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第二十八章 封疆小吏 老妇人的威胁 洮州是李隆基的心病,自他掌握大唐实权以后精简官员,任用贤臣,大唐国力经济发展迅速,军事上也大破吐蕃的十万大军,一切势头大好。 唯有洮州,如同污点一般,让他极不自在。 如今裴旻为他扫除这污点,心中畅快,不言而喻。 这心情好,出手自然大方,李隆基道:“裴刺史守土扩疆有功,姚相,你以朕的名义给刺史下一到晋升旨意,改广恩镇为军镇,加封裴刺史为镇将,神策军入住广恩镇,并且扩军两千。其缴获所有物资,归由神策军、洮州自信调配。至于建设广恩军镇所需之钱物,皆由户部一概承担。” 李隆基的话音方落,群臣一片哗然。 虽然以裴旻的功绩,足以升任这镇将,但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成为军镇之首,实在有些骇人。 姚崇心中徒生些许担忧,以广恩镇的战略意义,升级为军镇理所当然,裴旻的能耐,镇将也当之无愧。 只是姚崇心底明白,李隆基确实有明君风范不假,但自身并不具备战略目光,他如此安排,只是单纯的器重裴旻而已。他是以个人感情做出的如此决定,而不是依靠军事目光。他有点担心,对于军事全然不了解的李隆基掌控不了军事这方面的用度。 一个皇帝可以不精通兵事,不精通政治,但是不能不懂,不了解,不然是非对错,好坏与否都分不清楚。 李隆基在政治用人上,水平极高,可军事这方面的水平,说是一般都是赞许。一但对于军事方面,用度失当,与国绝非好事。裴旻为人方正,满怀壮志雄心却无野心,如此器重,倒是无妨。万一另有野心之辈,得到相同的器重,那就不妙了…… 不得不说,姚崇确实厉害。他已经察觉了李隆基能力上的巨大缺陷,也是因为对军事全不了解,所以历史上李隆基才会凭借喜好指挥,听信监军的瞎话,将一个个与国有功的名将葬送,导致安史之乱的出现。 若非姚崇性子独断专权,秉性容不得人,他的成就绝对不只历史上这点。只可惜人无完人,姚崇的肚量心胸,注定了他的未来。 李隆基的任命传到广恩镇,裴旻也有些发愣。 镇将的地位等同于刺史,起源于十六国时期的北魏,为了防御柔然族的南下,北魏将军事要冲的驻军及其家属和所管人口与一般平民分开,称为“镇民”,辖区称“军镇”,长官称“镇将”。镇将负责军镇内的军事和民政,实行军事化管理。 若说节度使是封疆大吏,而镇将则属于封疆小吏,在军镇中有着绝对的统治权,有主动用兵,调兵出战的权力。最为关键还是拥有任命军镇官员的权力,并且无需特别上报,更无须受兵部的审核。若有人才,可以直接军中提拔,实际权力,比上之前,大上不少。 “果然外放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裴旻兴奋的接下了圣旨,心中思量,看了一眼不远千里前来传旨的太监孙六,笑道:“孙内侍,一路幸苦!回头替我跟高内侍问好,我让人准备了这里的特产烤全羊,内侍不妨痛快吃喝,再回长安不迟。” 李隆基器重太监,人所共知。也并非所有太监都如高力士一样,忠心不二,不恋权贪财。以致地方官员对于各路太监视如洪水猛兽,生怕受到谗言,各种贿赂。 裴旻这里却不存在如此问题,热情款待,意思意思就是了。贿赂什么的,他想给,孙六未必敢要。 孙六受宠若惊的道:“谢刺史厚爱!在下一定转达!”太监嚣张的原因是地方官员不得恩宠,太监才能在李隆基面前颠倒是非。裴旻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是高力士之外的第一人,孙六哪敢在裴旻的面前嚣张。 让下人带着孙六下去,裴旻对着与他一同接旨的封常清道:“常青!看来我要失言了!” 封常清一阵错愕,不明所以。取得了广恩镇之后,裴旻便将封常清叫来了广恩镇。他是洮州刺史,洮州的内政还离不开他,广恩镇又至关重要,唯有封常清镇守,他才能够真正放心。 裴旻笑道:“当初我说此战得胜,便上表你的功绩,任命你为洮州司马。现在却要失言了……封常清听令!” “卑职在!”封常清本能的应了一声。 裴旻道:“命你为镇副录事,我不在时,全权处理广恩军镇一切事物,你言如我令!”此战能够步步为营,封常清的带来的情报功不可没,加上这半年的练兵之劳,升任军中第二把手,理所当然。 封常清激动的挺起了胸膛,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生长在竞争更加残酷激烈的西域,若他只想当一个百姓,安逸生活自无问题。可他的目标是名将大帅,一个身材矮小面貌丑陋还跛着脚的人,在茫茫西域无可靠的后台,要想成为将帅,几乎是痴人说梦。一路而来,他受到的无数白眼嘲笑,到了今时今日,都值得了。 “末将绝不辜负镇将信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裴旻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对于这位倍受磨砺,却始终百折不饶,一往无前的名将,显是十分器重关怀。 “江岳!我封你为神策军参将,与封常清一并镇守广恩军镇!”裴旻笑着看向江岳。 江岳也道:“镇将放心,末将定会与封录事并力,守好广恩军镇。” “哈!”裴旻道:“有你二人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今日便回洮州,那边就翼德一人,对于他,我可不放心!” 封常清、江岳一并笑了起来。 封常清想到城外的那些吐蕃俘虏,问道:“那些俘虏应该如何处置?” 裴旻笑道:“我留着有用,你每日用些谷糠吊着他们的命就是,会有人来找你谈的,到时候让他来洮州寻我!” ********* 逻些位于青藏高原的中心,自松赞干布带领吐蕃崛起,逻些一直是吐蕃的都城。 此刻逻些王宫重臣百官齐聚。 原本欺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年少的大臣,现如今一个个低耸这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对于高高在上的老翁,他们显然是忌讳莫深。 “蠢物,皆是蠢物!” 老翁一脸苍白的怒斥着吐蕃的文武百官,她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子,在朝堂上痛骂吐蕃百官,吐蕃百官便如孙子一样。 她叫没庐氏*赤玛伦,在吐蕃是一个传奇人物,有另外一个称呼,叫做吐蕃武曌。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夸张,赤玛伦出生于没庐氏,是松赞干布父系的一支亲属,属于吐蕃最上等的贵族。她是吐蕃上上任赞普芒松芒赞的王后,现任赞普赤德祖赞的奶奶。 芒松芒赞死的突然,他的夫人赤玛伦果敢的秘丧三年,以一女子的身份,处理吐蕃国政,稳定吐蕃政局之后,才公布芒松芒赞的死讯,辅助自己的儿子都松芒波杰登上赞普之位,并且协助他治理吐蕃。 都松芒波杰极其好战,在攻占南诏的时候,突然病死途中。赤玛伦再次摄政,辅佐年仅一岁的赤德祖赞即位。 赤德祖赞太过年少,导致吐蕃内部权臣,怀有异心,赤玛伦协助赤德祖赞扫平内乱的同时还促成了大唐、吐蕃的再次结盟,并且设计从大唐手中夺取了河西九曲地。不过与武则天不同,赤玛伦并无称帝的野心,一心将自己的孙子赤德祖赞辅佐成才。 作为吐蕃的太皇太后,赤玛伦的威望远远高于赤德祖赞,也得吐蕃的重臣百官信服,即便给骂的狗血淋头,依旧没有任何怨念,反而露着喜色。 赤玛伦坐在赤德祖赞的身侧,道:“老身上了年岁,身体不适,意图安享几年,多活几载。你们这群蠢物却干得什么事,这是想要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河西九曲地拱手让人?隆朗赤,你怎么说?” 大臣隆朗赤羞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赤玛伦道:“意图培养年轻一辈的将领是好事,可将重担全部压在新一辈人身上,可想过他们承受的起?” 隆朗赤支支吾吾,叹道:“老臣错了。” 坌达延、乞力徐见政敌吃瘪,忍不住一笑。 赤玛伦又道:“坌达延、乞力徐,你们有什么好自得的?胜败是兵家常事!我吐蕃军神也曾败给大唐的黑齿常之,只要报得了仇,雪得了耻,依旧是勇士。你们倒好,输了一战就当起乌龟来了?是给两个毛小子吓破胆了?” 坌达延、乞力徐同样躁红了脸,齐声道:“老臣惭愧。” 赤玛伦道:“唐人有一句话,知耻而后勇,知道惭愧就要想着法子雪耻。老身不信,我吐蕃的百战勇士,还抵不过一个断奶没多久的娃儿?” 赤玛伦用那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道:“我吐蕃自赞普松赞干布起,经历过多少磨难,那次不走了过来?越来越强,成为北可匹敌大唐,西可与大食争锋的西南霸主?一两次失利,算不得回事……大唐已经有再次崛起的气象,不可力敌,只能智取。隆朗赤,由你安排,派遣使者,分别前往黑衣大食、突厥、突骑施联系同谋之事。黑衣大食意图染指西域,突厥谋求北地河朔,突骑施意在凉州,他们定会与我们并力对付大唐。四周皆敌,我相信大唐不会不敢轻易发动兵事,攻取我们的河西九曲。” 隆朗赤高声领命。 “黑衣大食、突厥、突骑施与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不是一心。也不能将希望寄托他们,坌达延,你率兵驻入河西九曲,一方面防止裴旻小儿再动脑筋,一方面想法子将广恩镇夺回来。只有保证河曲地不失,我青海湖才不会受到威胁。” 坌达延用力的捶着胸口保证。 “艾雪特,给你一个任务,前往广恩镇,去见裴旻。我吐蕃的勇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不能给他如此羞辱,让他讲些规矩,善待我吐蕃勇士。不然他怎么对待我吐蕃勇士的,我们就如何对待我们手上的唐人俘虏!”赤玛伦怒睁这双眼,显然给裴旻的手段气到了极处。 ********** 洮州临潭! 裴旻领着十名护卫并不张扬的回到了洮州,在他进入洮州的那一瞬间,路过的百姓毫无先兆的一拥而上,大声的欢呼喝彩。 “裴刺史!” “裴刺史!” “裴刺史!” …… 他们叫着裴旻的名字,眼中有着激动狂热,让吐蕃人欺负了足足一年,裴旻此次酣畅淋漓的大胜,让他们一吐心头恶气。 更加热情的百姓甚至特地跑回家将早已准备好的鲜花往他身上洒去。 在百姓的拥簇下,裴旻如英雄一般的来到了洮州府衙,直到将他送至府衙门口,百姓这才满足散去。 他入城动静入城之大,顾新、李翼德早已得到了消息,在州府衙门相候,看着几分狼狈的裴旻,暗暗发笑。 裴旻尽管有些狼狈,心底却是格外舒畅,能得百姓如此爱戴,说明他这个父母官当的尤其称职。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裴旻在广恩军镇待了十余天,落下了不少的政务。 顾新道:“别的事情没有什么,只是那些牧奴,还有掠夺来的牛羊,还没有妥善的安排。” 裴旻早听说了李翼德的收获,这时给了他一拳道:“好样的,我的李参将!” “李参将?”李翼德反应有些慢,半响才喜道:“俺这是升官了,嘿嘿,谢裴刺史……”说着又是一阵傻笑。 裴旻对着顾新道:“所有牧奴,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愿意在洮州生活,都可以入籍洮州,并且租借他们公母羊维持生计。所有耕牛,你分离出来,上缴给朝廷,洮州不适合农耕,没有农耕的必要。三万三千头羊,要全部留下,如今洮州危机已解,可以发展畜牧了,畜牧业将会是我洮州未来的第二产业。至于军马,你选五百匹出来,我要赠给郭节度使,他的高义相助,理当投桃报李!” 第二十九章 吐蕃来使 比文采? “对了!”裴旻突然想到了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人,问道:“孙周呢,他没事吧?” 顾新道:“救下来了,王君毚在击溃噶宁布后,取了他们的衣服,佯装吐蕃游奕,将孙周救了下来。就如刺史预料的一样,他给吐蕃抓了去。为了诱惑我们分兵,特地将他放回来,派人死死的盯着,连上茅厕,睡觉都看着。也亏得他够机警,花言巧语说服了看护他的人,唆使他们来与我商讨,泄露了情况。现在正在驿馆住着,等候刺史召唤呢!” 裴旻对孙周了解不是很深,但在吐蕃一事上,对付两次助他,缘分不浅,也表现了足够的才智。洮州现在百废待兴,他眼下正缺人手,道:“你派人去将他请来,我在府衙等他。” 将事情安排下去,裴旻先往后院见一见娇陈,这分别了十数日,心中甚是想念。 他们夫妇感情深厚,结婚一年半,却如新婚燕尔一般,不厌其烦的腻在了一起。若非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人要见,险些白日宣淫了。 书房中娇陈熟练的研着磨,裴旻取来纸笔,提笔便写:“郭公违安好!昔日长安一别,公力克洮州,英姿风发……” 娇陈瞄了一眼信的内容,道:“裴郎可是写给陇右节度使郭知运?” 裴旻笑道:“当然!郭节度使出兵相助,助我甚多。洮州事情繁重,暂时抽不开身拜会,只能修书以表谢意。” 娇陈想起了这些天市井上的传闻,道:“裴郎与郭节度使有矛盾?” 裴旻道:“矛盾算不上,只是有些利益冲突!经过此事,不论郭公是否打的开心结,我对他的敬意不减。就算做不了朋友,也不会是敌人。”他眼珠子一转,道:“照你这么说,市井上已经有类似的传言了?” 娇陈颔首道:“裴郎不在的这些天,妾身一直以阿朱的身份,处理着工坊上的事物。听人议论的,说郭节度使无能,护不住洮州,却排斥裴郎,嫉恨裴郎的功绩。百姓对郭节度使都非常的讨厌……” 裴旻笑道:“如此说来,这信还需好好写了。洮州是这个传言,我相信鄯州、廓州又是另一个意思,说我裴旻自持功高,不将顶头上司看在眼底,什么什么的。诡辞小术而已,现在吐蕃的重心是河西九曲、陇西之一块区域。陇西的第一把手是郭公,我神策军又盯着河西九曲,最不想见我跟郭公和好的,便是吐蕃。这流言十有八九就是吐蕃在我大唐的细作出来的……” 他说着将信书写完毕,叫上军中信使,将书信传往鄯州。 随着事情的发生,裴旻在此战役中的布局也已经揭露。 一步步的布局,在一群事后诸葛亮面前,无所遁形。 鄯州节度使官邸! 郭知运与王君毚商议着洮州的兵事。 郭知运忍不住长叹道:“英雄出少年啊!”面对裴旻的布局,郭知运也不得不承认,那一步步的构思,将敌我双方的力量能力,计算的尤为透彻。尤其是入驻广恩镇,掐住了吐蕃的咽喉。更可谓,神来之笔。 王君毚道:“确实如此!”尽管对裴旻,他存着深切忌惮,但不得不服气道:“末将若是估算不差,裴刺史在布局初始已经将目光放在广恩镇。广恩镇对吐蕃毫无意义,但对我大唐意义重大。刺史故意逼得吐蕃集结兵马入侵,并且将之歼灭。为得就是造成广恩镇周边的吐蕃兵力真空,以便轻而易举的入驻,得到足够的时间将广恩镇的防御工事修筑完备。” 至于流言一事,他们谈都未谈,这种伎俩,只能影响兵士与一些不了解详情的下级官员,有一定地位的都明白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郭知运收到了裴旻的来信,信中表示了感激敬仰之意,末尾自然写了赠送五百匹军马表达谢意。 郭知运怔了怔,随即笑道:“吐蕃小儿这点离间伎俩,焉能奏效?”言罢,将书信递给了王君毚,道:“你替我执笔,写一封回信,邀请裴旻来我鄯州,商讨如何并力对付吐蕃。” 真正心胸狭隘之人,一点点的小事,会让他嫉恨一辈子。而气度恢弘之辈,即便有利益冲突,彼此关系不甚融洽,却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一笑消过节。 裴旻的书信加上谢礼,让郭知运对裴旻的好感大幅度提升,觉得那小子不错,打了如此胜战,不但骄傲,还能记得自己,给了自己五百军马,值得交好。 王君毚看着书信,心底也是叹服:一出手就五百匹军马,确实够大方。 得到回信的裴旻,正在处理洮州开畜牧一事,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将手中的事情放下,写了回信:答应必往,只是在信中写明,洮州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处理好手上军政事务,再行动身。 将信送出,还没等他从新拿起政务报告,便见孙周大步走了进来。面对他的邀请,孙周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应答下来了。用他的话说是别无选择,此次他再度坑了吐蕃一把。比起杨矩那次,这一次更是严重。回到家中,保不定受到吐蕃细作的报复,不如在裴旻手下办公即有前途,还能保命。 几日相差下来,裴旻发现孙周见识广博,有点谋臣的潜力,正好他身旁缺少一个商议事情的,便将他留在身旁听用,帮他整理公文文书。 孙周酷爱读书,不论是高深的儒家经典还是杂学文集都能看的津津有味。洮州府衙藏书丰富,有事理事,无事看书,正合了他的心意,小日子过得舒坦。 “刺史!”孙周来到近处,道:“府外有一位吐蕃使者说奉了赞普之命,特来拜访。”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让他等着,吩咐下去,别跟他客气!茶水什么的一概没有……”他突然想到当初惠范贼和尚的做法,加了一句道:“将席子也给我撤去,在我这里,没有吐蕃人入座的地方。” 对于吐蕃这大唐宿敌,裴旻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悠哉悠哉的处理好手中的事物。直到当天入夜,他才慢吞吞的走向客厅。 会客厅里,吐蕃使者艾雪特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喉咙好似发烧火烤,双腿隐隐有些抽痛,腹中更是饥肠辘辘,整个人都有些昏沉沉,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他奉命而来,因不知裴旻动向,先去了广恩镇,看着那千余断手断脚跪伏在城外的吐蕃勇士,只觉得心头有股火焰熊熊燃烧:他们吐蕃的勇士征战四方,何曾受过如此耻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目的,将勇士迎回家乡。 得知裴旻在洮州,艾雪特不想让族中勇士多受羞辱,马不停蹄的赶来洮州。 他午前到达,饭也顾不得吃,水也顾不上喝,直接杀上了门来。 这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千般说辞,做足了准备功课。 只是他想不到裴旻对他这个能够代表吐蕃赞普的使者,置若未闻,茶水不招待不说,连坐的地方也不给一个。 若在平常,他早已甩袖而去,但是念及那一个个在广恩军镇受苦的勇士,强忍着怒火,硬撑了下来。为了不丢母国颜面,任是蹲都不蹲,笔挺挺的站立着。 见一个英气非凡的少年郎,徐徐而来,视若无睹的从他身旁穿过,走向了堂上,想也不想便知此人是谁。 “都说大唐是礼仪之邦,今日裴刺史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了!”艾雪特不吝啬自己的嘲讽之词,将事情挑大了说。 “哈哈!就你……”裴旻笑着转过身子道:“在我家乡有一句话说,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弓箭。我没将你射个对穿,已看得起你了。还自诩‘客人’,你不妨去茅厕里照照自己的模样,再跟我说这话。” 这时已有下人送上了席子,裴旻舒坦的坐着道:“有屁就放。”他将有话就说都省了。 艾雪特脸色阵青阵白,喝道:“裴刺史,两国交战,虽无所不用其极,却也要寻法理,讲人道。《三略》曰:‘归者招之,服者居之,降者脱之。’《荀子》云:‘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获。顺刃者生,苏刃者死,奔命者置。’《司马法》亦说:‘敌若伤之,医药归之。’你技高一筹,我无话可说,但你羞辱我国勇士,断他们手脚不说,还逼迫他们日夜跪伏在地,不觉得过于毒辣,无道无德,大伤天和?” 艾雪特一副正义言辞的表情,唾沫横飞,《三略》、《荀子》、《司马法》中的典故,脱口而来,文学功底极深! 裴旻鼓起了手掌道:“好文采,那我问你有没有听过‘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有没有听过‘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还有没有听过‘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 “勇士?” “呸!”裴旻不屑一顾的道:“就是一群只敢对百姓下手的强盗畜生,老子惩罚畜生,又怎么了?” 第三十章 以潲水糟糠款待使者 裴旻一脸嘲讽的看着艾雪特,心底冷笑!想着自己好歹是大唐状元,在自己面前搬弄经史典故,跟关公面前舞大刀有什么区别,自己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小异族。 艾雪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打算以华夏的道理服之,古人用兵,讲究名正言顺。尤其是华夏古人,对于天和、人道极为重视,提倡优待俘虏,却不想反给裴旻绕了进去。 “裴刺史……”艾雪特自知辩论不下去,强行自开了无敌,厚颜无耻的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呈口舌之利!” 裴旻就不吃这一套,道:“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要骂,你这蛆心的孽障也不是我的对手。让你有屁就放,老老实实的放屁就是,在我面前说什么大道理。” “你……”艾雪特见过野蛮的还没见过这般野蛮的,关键是对方还不是单纯的野蛮,道理说的比他还好。 这礼说不过,艾雪特只能选择如赤玛伦说的那样来硬的。 “我不与你争这口舌之利!”艾雪特冷声道:“赞普让我给你下了通牒,我吐蕃对你们大唐的俘虏,优待有佳,你们却如此羞辱我吐蕃勇士,不可饶恕。要你立刻优待我吐蕃勇士,不然我们也如你一般,对付你们唐人俘虏!你要知道,在我吐蕃,唐人俘虏,绝对不止千人,我……” 砰! 一声巨响! 裴旻气其反笑,猛地一拍案几。 案几受他这猛然一拍,直接跳了起来,桌上的摆设洒落一地。 他瞪着眼珠子,龇牙咧嘴的笑道:“好!好一个优待有佳!那我向你陪个不是!是我亏待你了!来人,将吐蕃使者带下去,好生款待!” 艾雪特莫名其妙。 听命而来的兵卒,也是一头雾水。 裴旻切齿道:“没听这位吐蕃使者说嘛!住畜生棚,与畜生同寝,与畜生同槽是优待。那可以,我们也用相同的方式优待吐蕃使者!将他押到猪圈里去,与猪同吃同喝,享受享受上好的优待,天上人间似地服务!” “你敢……”艾雪特吓得脸色都白了。 裴旻冷笑道:“敢不敢,你等会就知道!” “哇哇哇……”艾雪特惊恐的大叫起来:“救命,救命……裴刺史,饶了我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为了照顾艾雪特,裴旻又叫来一人,让他找遍洮州,选一个最脏最臭的猪圈,来款待艾雪特。 闻讯而来的顾新,一脸震恐的找上裴旻,道:“刺史,使者是国之颜面,你如此对待吐蕃使者,不怕真的激怒吐蕃赞普,真如他们说的一样,以相同的方法对付我们在吐蕃的人?” 裴旻挥了挥手道:“放心,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顾新不知裴旻何来的勇气,一脸茫然。 裴旻看向一旁的孙周道:“你给长史解释一下!” 孙周颔首道:“我大唐有八百多万户,四千多万的人,几乎根本不缺劳力,对于吐蕃俘虏,没有半点需求。而吐蕃真正的吐蕃人不过三百万而已,余下六百人都是劫掠依附的他族人。吐蕃高原贫瘠,产粮极低,需要大范围畜牧才能维持生计。因故需求大量的战俘为他们放牧,若真对战俘下狠手,吃亏的只是他们。” 裴旻笑道:“所以他们只是吓唬我们而已,就算不是吓唬,我也不惧!”他顿了顿道:“只要吐蕃敢这么干,以后我抓一个吐蕃人杀一个,直到灭族为止!” 顾新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孙周“嘿嘿”一笑,却也没说什么。 艾雪特的待遇很快在洮州传开,洮州百姓欢欣鼓舞之余,时不时的前往猪圈瞻仰。好心的百姓,送上了潲水糟糠盛情的款待这吐蕃使者。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吐蕃境内,传到了青藏高原! 老妇人赤玛伦得知裴旻所作的一切,傻了半响,气得直接瘫在了地上。她本就因为身体不适,不得不选择休养,不理政务。只要她不死,哪怕只是吊着一口气,就没人敢欺负他的年幼孙儿。 只是裴旻的出现,河西九曲受到威胁,吐蕃内部也矛盾重重,诸事加起来,朝堂不稳。她不得不重新站出来主持大局,让裴旻这一气,竟有撑不住的感觉。 好半响,这位上了年纪的吐蕃武曌,方才缓过气来。 想着自己之前的狠话,赤玛伦愣是下不了决心。 这学习华夏的文化,使得吐蕃的经济文化实力有着极大的提升。但就如一句俗话,步子迈得大了,容易扯着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过花花世界的诱惑,正统的吐蕃贵族已经开始享受生活,失去了吃苦耐劳的品质。他们已经不屑在外地放牧,而是依靠牧奴奴隶。 近十年吐蕃处于稳定发展阶段,一直没有大规模外战,牧奴本就不多。真若打断他们的手脚臂膀,自己人都得跟她闹起来。 “派人直接去跟李唐的皇帝接触,裴旻那小子不以常理出招,找他只会受辱。李唐朝中的诸多大臣没裴旻那么无赖,可以关说!”赤玛伦有气无力的下着命令。 ********** 长安皇城! 李隆基这天收到了裴旻上供的三千头牛,感慨的对高力士道:“静远真直臣,只取自己所需。朕以赏赐给他,他为了大唐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正好解决了朕的燃眉之急,哈哈……” 在没有先进科技支撑下,耕牛是古代的第一劳力,为耕稼之本。也因如此才有杀牛重罪一说。 李隆基重视农业,在位期间就不断开垦田地。史书上曾记载:“开元、天宝之际,耕者益力,高山绝壑,耒耜亦满”,在他的大力发展下,人均占地近乎十亩。当然现在远没有那么夸张,但也是不停的开垦着荒地,以满足国库所需。 三千头牛的耕种能力不亚于十万百姓,得裴旻所献的着三千牛,足以满足数州农田所需。 高力士笑道:“自古贤能配明君,有陛下这等明君,才能有裴刺史这样的贤臣。” 李隆基虽知高力士是在拍马屁,心底依旧万分舒畅。 “对了,力士,朕安排的事情,可办得妥当了?”李隆基没说什么事情,但他知道高力士一定明白他说什么事。 果然! 高力士想也没想的便道:“小奴亲自督促,将太常寺中才艺出众的倡优挑选出来,专门设立了左右教坊,以教俗乐,以右教坊擅舞,左教坊擅歌。” 经过三年的发展,很多东西已经上了正轨。李隆基也不再如之前一样,天天有忙不完的公事,能够抽出时间充实一下业余生活。他酷爱音乐舞蹈,心血来潮,便打算亲自弄一支歌舞乐队,以作平时消遣。 “只是左右教坊暂时没有一个好的位子,现在暂居的地方太小。”高力士一脸自责的说着,满脸都是没有将事情办好的沮丧。 李隆基略作沉吟道:“朕记得汉武帝昔年所造的宜苑那里空着,里面有梨树百株,就城东南隅曲江池附近。当年朕还是为太子的时候,在那里赏过梨花。便将左右教坊安排到那,力士以为如何?” 高力士眼睛一亮道:“妙哉!这天下事就没有能难得住陛下的。” 李隆基道:“那就这么定了,宜苑,不太好听,就叫梨园吧!”说到这里,他突然“唉”的长叹了口气道:“若是静远在长安,这右教坊司的位子非他莫属。左教坊司,朕本钟意娇陈姑娘,只是她嫁给了静远,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共曲同舞。” 高力士道:“陛下不必叹息,小奴发现了一个好人物。或许比不上裴刺史,却也非同一般。他叫黄幡绰才艺品德,皆是一流。” 李隆基双眼一亮,笑道:“那朕倒要好好见见……”他话还未说完,却听宫外有人传报:“陛下,裴刺史有书信传来!” 李隆基毫不犹豫的道:“快将书信递上来。” 高力士快步走出殿外,将书信取来递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看着信中内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静远这也是太胡闹了!艾雪特好歹也是吐蕃的使臣,将他关进猪圈里,像什么样。”他继续看下去,笑容却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愤怒,将书信看完,长叹口气道:“静远,当真是用心良苦!” 他对着高力士挥了挥手道:“黄幡绰下次再见,朕没心情了。将礼部尚书,吏部侍郎一并叫来,有事于他们商议。” 不多时,礼部尚书、礼部侍郎皆到堂下。 李隆基将裴旻的信给了他们。 礼部侍郎正是裴旻的忘年交贺知章,见信中前半段裴旻的“胡闹”,不免忍俊不禁,待看到最后,神色肃然,道:“陛下,可是想由臣等去接待吐蕃来使?”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吐蕃赞普不甘他们的勇士受辱,朕又何尝甘心朕的子民在吐蕃受辱?与他们别说什么仁义道德,就如裴刺史信中所言,要想要回俘虏,拿我大唐子民来换!” 第三十一章 欢迎回家 经过礼部与吐蕃使者的长达三日的细谈,最终以两千受困吐蕃的大唐百姓,换取裴旻手中的吐蕃兵士。 在洮州裴旻得到如此消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跟封常清了解河西九曲情况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谈论到他的牧奴生涯。 牧奴在吐蕃大多都是战俘,最低贱的存在,甚至比不上畜生栏里的牲口,不但住在牲口栏里,主人还可以随意打杀。 封常清当时还说过一事,一牧奴在放牧的时候走失了一头羊,直接给吐蕃活活打死。 听到这事的裴旻,当即就对封常清道:“若有朝一日,我能杀上青藏高原擒得吐蕃皇室!我不会杀他们任何一人,我要将他们全部关在畜生栏里,当做猪来养!” 裴旻自问救不了天下人,但在力所能及之内,能救一个是一个。 以惨烈的手段对付吐蕃俘虏,一方面是出心头恶气,另一方面也是逼迫吐蕃为了颜面妥协,救回一些受困吐蕃的大唐百姓。 如今目的达到,那些残废,留着也是无异,给了封常清一个消息,让他准备放人,同时安排长史顾新做好接纳百姓的准备。 开元四年,三月二十日一! 两千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式踏入洮州地界。 裴旻带着顾新以及准备好的衣药,亲自相迎,对于他们,裴旻只是说了四个字:“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简短的四个字,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让身陷异族的大唐子民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有军人、有百姓、有书生,在吐蕃有的困了一年,有的五年,最长的甚至是十年…… 漫长的日子,他们早已忘记家是什么样子了,麻木的觉得牲口栏的旮旯角里就是他们的家!如今听到“回家”二字,那深藏在记忆中的家涌上心头,泪水倾泻而出。 待他们发泄了心中的喜悦,裴旻方才道:“陛下仁慈,特别下旨,让我接你们回家。尚有家人的,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去。若是举目无亲的,洮州就是你们的家。同样会安排长史给你们办理户籍,安排你们住宿。我洮州适合畜牧,你们皆精于此道,在洮州定有用武之地。” 在他与顾新的安排下,将愿意回家乡寻亲的百姓送回了家,那些愿意留下来的,热情的给他们办理户籍身份,并且租借他们的羊马,让他们在洮州能够安逸的生活。 这一场胜利对于洮州来说意义重大。 在采石工坊、制砚工坊、雕刻工坊,三大工坊的带动下,洮州的经济已经复苏回暖,开始良性发展,初露向荣景象,商机以现。只是担心吐蕃的来袭入寇,各大商贾都呈现观望状态。如今裴旻以实力证明了他有足够的实力守护洮州百姓。 各大商号莫不想在这免税的时候分一杯羹,逐一开店,使得县内匮乏的物资变得丰富。 畜牧业的推广,也让领地内的百姓多了一项选择。 尤其是裴旻手上有足足三万头羊,缺人不缺牲口。 有了物资,根本不用担心无人? 这第二产业推广起来几乎不费多少力量。家有余财的可以直接购买,没有余钱的也能租借,只要缴付利息便可,租借五年,所借之羊归租借人所有,福利简直不要太好。 在各种优待下,裴旻手中的三万头羊,一个月内便租借贩卖出去了。 广阔的洮州草原四处可见羊马吃草的景象。 这日裴旻将顾新叫道了面前,道:“我要去鄯州一探,赴约郭刺史的约,洮州这里就交给你了!” 顾新作揖道:“刺史放心,大局都以处理妥当,余下琐事,卑职足以应对。” 裴旻点了点头,顾新的才华并不是特别出众,但是他有一颗为民护民的心,处理事情也特别认真,足以信任,提点道:“对于畜牧一事,莫要纠结于死发展。别牧羊便是羊奶羊毛,如此收益太小,一点儿也不理智高明。要立志于发展产业链,将这个产业链搭建起来,才是真正的发展之法。” 产业链是产业经济学中的一个概念,是后世才有的词汇。不过在推广洮水奇石的时候,裴旻已经提出来了,并且从事实的结果上得到了认可。 顾新自然听的明白,如今他对裴旻奉若神明,敬重之极,听的尤其认真。 “畜牧的产业链,我知道的也是不多,但可以从羊毛衣、奶油茶,奶酒,奶酪,蛋糕,奶糖这几方面发展,将物资进行加工,把它的最大价值发挥出来,形成一条合理的产业链,对我洮州的经济,绝对大有利处。你想,我大唐几乎皆以农耕为上,又有哪一地跟我们洮州一样,以畜牧为主?只要这方面发展成型,物以稀为贵,定能带来极大的效应。” 顾新不住的点头,将每一字都记在心底。对于不懂的也不装懂,直接问道:“羊毛衣、奶油茶、奶酒,卑职明白,奶酪、蛋糕、奶糖又是何物?” 裴旻笑道:“奶酪,是一种发酵的奶制品,也就是通过发酵将奶凝固后的产物,便于携带长时间保存;蛋糕是鸡蛋、豆粉与奶类的混合加热的产品。至于奶糖,将奶与蔗糖加上各种佐料,凝结成块,味道极好。这些都不难制作。这些东西在西方有,只是可能不叫这个名字。我们这里不以奶为主食,不怎么常见。” 顾新佩服道:“卑职也自诩饱读书籍,跟刺史相比起来,却差远了。” “哈哈!”裴旻也不客气,听而受用,身为穿越者,好处优势是无处不在的。 送走顾新,裴旻直接找上了娇陈,搂着她的小蛮腰道:“为夫要去鄯州一探,夫人可愿与我同往?” 娇陈顺势将脑袋枕在他的臂弯上,笑道:“当然要同去,只要郎君不嫌弃,郎君去哪,妾身就去哪!我这就去准备衣物……” “去吧!”裴旻在娇陈的翘臀轻轻的一拍,得到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裴旻登时有些心猿意马,在展现自身魅力这方面,娇陈的一颦一笑,莫不是诱惑十足。想着晚上在收拾她,脚下往偏院走去。 虽然事务繁忙,裴旻始终都坚持一点,只要身在洮州,每天都要跟王忠嗣见一面,问问他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里,历史上王忠嗣是由李隆基在宫里养大的,在李隆基的安排下,王忠嗣跟着忠王李亨一同学习。最终成为了盛唐第一名将,将大唐周边的敌人都教训了一个遍。 如今历史出现了偏差,在他的干涉下,王忠嗣的母亲依旧活的好好的,王忠嗣也没有如历史那般成为孤儿,让李隆基收为假子,而是改为他来照顾。 这成长的轨迹变了,裴旻无法确定历史上那个智勇绝伦的王忠嗣会不会出现。 为了避免自己将一个盖世名将教残废了,对于王忠嗣的指点不敢有半点的马虎。 王忠嗣也极为争气,不过十一余岁,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小子,不但马下挥的动戟,马上张的了弓;还识得了所有的字,开始研究兵法了。 为此他还挨了母亲王氏的一顿打,因为他拒绝继续跟先生学习孔孟之道。他用心学习文化,只是为了能够看得懂兵书而已。目的达到,对于高深的孔孟之学,不屑一顾。 “旻哥!”见裴旻到来,王忠嗣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本书,跑过来道:“这书我看不懂!这不是兵书嘛,怎么说的都是治国的大道理。” 裴旻没看书名,心底便估摸着应该是《吴子兵法》,拿在手上一看,果然如此。他蹲着身子笑道:“看不懂,可以不用看!这部兵书于你现在而言,确实有些深奥。简单的来说,史上每一位兵家先贤,都有自己的特点。好比孙武,孙武用兵重视战略,他扰楚疲楚最终以少胜多,以弱克强。韩信重谋,他谋计百出,任何敌人他都能以计取胜。即便手上的兵卒再弱,在他谋功的相助下,也能发挥最大战力。而吴起,他用兵重治,极少施展什么阴谋鬼策。他信奉一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好比阴晋之战,秦军五十万,吴起只有五万,论实力秦军是吴起的十倍,换做是你,你应该怎么办?”裴旻带着几分考验的问道。 王忠嗣想了想道:“我会死守,五十万大军的用度,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只要死守,拖着秦军不放,等他们粮草耗尽,再行反攻!” “可以啊!”裴旻摸了摸王忠嗣的脑袋,赞了一句。 王忠嗣高兴的“嘿嘿”直笑。 裴旻道:“吴起用的办法更加简单,就是一个打!他没用任何的计策,直接领着五万迎向了五十万,然后赢了。” 王忠嗣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这本书的真正精华!”裴旻抖了抖手中的《吴子兵法》道:“吴起不是无谋之辈,而是相信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兵卒有实力在十倍弱于秦军的情况下正面取得胜利!” 王忠嗣眼睛泛着光。 裴旻笑道:“看你学的用心,旻哥带你去鄯州玩玩!” 第三十二章 挥手破联盟(二合一) 鄯州与洮州相隔不远,只有六十里间距,闷头赶路一天能走几个来回。 难得出来一趟,裴旻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带着游山玩水的性质,往鄯州而去。 “旻哥旻哥!你再给我讲讲吴起的事迹呗!” 一路上王忠嗣缠着裴旻让他给他讲吴起的事迹,经过昨天的事情,小家伙对于兵家亚圣有着向往崇拜的个人情绪,大有将他视为偶像的感觉。小小年纪,对于吴起的治军军学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培养孩子从兴趣入手,裴旻见此也乐得指导他这方面的知识,一路上都跟他说着吴起的用兵理念,并且附带吴起个人的英雄事迹。 吴起一生历仕鲁、魏、楚三国,在鲁鲁强,在魏魏盛,在楚楚兴,确实值得说道。 王忠嗣听了吴起的事迹,更是将他视为立身的偶像,带着几分嚣张的道:“长大以后我要跟吴起一样,帮助旻哥练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为旻哥效力!” “啪!” 裴旻一巴掌拍在了王忠嗣的脑袋上,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为我效力做什么,应该为大唐,为陛下效力。” 王忠嗣双手抱着头,嘴里嘟哝着,不敢再说:在他眼里,裴旻如兄如父,养育教育之恩,大莫过天,在他帐下效力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过了河州,在龙支县住了一宿,次日方才抵达鄯州。 鄯州作为陇右大州,与洮州大不一样,来来往往热闹之极,仅是这人口,便远非洮州可比。 王忠嗣还是首次在骑马逛街,大感有趣,沿途拉着裴旻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好不得意。 裴旻见王忠嗣兴致极高,便对娇陈道:“忠嗣一直闷在府上用功,我真怕他学傻了。难得他心情好,你带着护卫,陪他逛逛鄯州,我独自去见郭公便是。” 娇陈想着裴旻与郭知运谈着正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在一旁也不好,遂然应诺。 裴旻独自一人到了节度使的府邸。 郭知运得知裴旻到来,亲自出府迎接。 “见过郭公!”裴旻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洮州之战,若无郭知运的大义相助,噶宁布的那支军队将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虽然有办法解决,但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赢的漂亮,仅付如此代价。裴旻为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回一丈。 郭知运值得他如此一拜! 郭知运大笑着上前搀扶:“裴刺史无须多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比他最小的儿子还要小的少年郎,实难想象。如此少年,竟能布得那般巧妙的局,感慨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裴刺史比我想的更加年轻……来!屋里请!” 郭知运将裴旻领到书房,同时安排下去,让鄯州上下所有有官阶的将校午边赶到节度使府邸陪酒。 “我们先谈正事,晚些在介绍我军中将校于你认识!”郭知运走到书房的侧面,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陇右地形图,将陇右的山川关隘绘制的一览无遗。 裴旻对于郭知运如此,非但不反感,反而万分赞同。男儿接触就应该直来直往,不搞花花肠子,有事先说事,喝酒正事说完,尽情的喝。 目光看着陇右地形图,裴旻发现郭知运手中的这幅地图比他手中的那张可要详细的多,即便是单纯的洮州地形图都比不上郭知运这幅详细。 “好图!” 裴旻赞叹了声,想着用什么法子,讨要一份来。 郭知运笑道:“这幅地图是我聘请了十名写实画师,用了两年的时间绘制而成的。有了它,陇右的一草一木,一关一口,皆在我的掌控之中。唯独洮州这个缺口,某用尽一切办法,始终得不到解决。” 裴旻道:“郭公不是想不到解决之法,是有了掣肘,无能为力!”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石堡城所在之处,在石堡城的那个方位明显有一个小小的黑圈。那黑圈不是用笔画的,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注意,一次又一次的用手指在上面画圈,千百次后留下的痕迹。不难想象,石堡城是郭知运的心病。 郭知运注意到了裴旻的目光叹道:“裴刺史果然是明白人!石堡城,贼子占据了这战略要地,等于控制了我鄯州的大门,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连追击都不可能。情况比洮州更加凶险……鄯州的战略意义远比洮州重要。只能将重心放在鄯州,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洮州。亏得裴刺史破了局,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只是吐蕃贼心不死,据我得到的消息,赤玛伦那个厉害的老妇人,为了对付我们大唐,派出了三位使者,分别前往大食、突厥、突骑施商讨同盟之事,意图并力对付我们大唐。四国夹击,风雨欲来。” 裴旻怔了怔,似乎历史上没有这么一出,还是自己不记得了,不免道:“真的假的?好大的阵仗,好大的手笔!” 郭知运颔首道:“假不了,是西域传来的。安西都护吕休璟是我好友,他截获了吐蕃使者,缴了他们的书信。此事昨日已经传向长安,裴刺史在来的途中,没有得到消息,并不意外。” 裴旻露出凝重之色,细细一想,联系上下,却又是一笑,道:“老妇人想的是挺美的,只可惜,有些异想天开。” 郭知运惊愕的看着裴旻,不明所以。 裴旻自信满满道:“大食、吐蕃、突骑施、突厥四国围攻,听着骇人,其实就是纸老虎,不足为据。” “此话怎讲?”郭知运表情急切。 裴旻道:“四国毫无疑问,大食最强,论及军事,即便是我大唐当前也要逊色一筹。但是据我所知,大食国正处在对外扩张状态。西方他们的埃及总督穆萨·伊本·努塞尔率兵渡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伊比利亚半岛,正在全力进攻西哥特王国。而东面穆罕默德·伊本·卡希姆率大食军南下远征天竺。北方穆阿维叶一世正在与拜占廷皇帝立奥三世较劲。拜占廷有神器希腊火,想要取胜,并不容易。而我们大唐在高宗时期,阻击大食于帕米尔高原后,大食一直未有继续向西域扩张的动向。” “大食有向西域扩张之心不假,但是他们多线作战,拿不出多少兵力。即便受吐蕃邀约,能出动的兵马也是有限,不足以撼动西域,可以无视!至于突骑施的苏禄可汗,与我大唐关系不错,且不闻他会不会应老妇人所求,就算他为利益所动,我们也可以张仪连横政策对之。据我所知,拜占庭跟突骑施关系密切,两国多次一起对付大食。针对难缠的突骑施,大食人还称之为‘抵顶者’。拜占庭与大食是宿敌,我们与之交好,他们是求之不得,突骑施岂会没有顾忌?” “至于突厥,嘿嘿,不是我小觑他们。他们的可汗老糊涂了,势力日衰。两年前,葛逻禄等部首领至凉州降唐。十月,原西突厥十姓部落胡禄屋等部至北庭都护府归降。降唐的十姓部落前后共一万多帐。一年前默啜可汗的女婿高文简、与跌都督思太,吐谷浑大酋慕容道奴,郁射施大酋鹘屈颉斤、苾悉颉力,高丽大酋高拱毅等率领一万余帐,脱离突厥,来我朝边境归附,同年秋,默啜进攻九姓铁勒。九姓首领思结都督磨散等也跟着降我大唐。突厥早给默啜弄的七零八落,即便他答应老妇人的邀请,也不敢真的对我大唐用兵。” “还有吐蕃!”裴旻撇了撇嘴道:“他们入侵我大唐,损兵十万余,现在咽喉又让我卡着,能有什么气候?” 郭知运傻傻的看着裴旻,见他神采飞扬的分析着大势局面,口中滔滔不绝,竟有一股天下大势,尽在胸中的感觉。 瞬息间,郭知运突然觉得眼前的裴旻跟记忆中的一人重合了,这种感觉在他记忆深处也在一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他最早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文韬武略集于一身的闻喜公裴行俭。 裴旻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竟然有着儒将裴行俭的器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郭知运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叹道:“裴刺史年纪轻轻,这见识,不可谓不高明。” 裴旻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我认识两位分别来至于大食、拜占庭的商人,商人逐利,对于战事特别敏感,他们知道的特别清楚。”他此刻也在庆幸,若不是结识了阿维叶、萨伏伊,不会有今日的从容。 郭知运随着笑道:“如此一说,突骑施、突厥确实不足为虑,只是……”他又奏起了眉头道:“大食、吐蕃若合力攻打西域,西域也将承受莫大压力。” “不可能的!”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吐蕃远处青藏高原上,这高原给了他们便利,也给了他们大大的不便。比起大食国,吐蕃对西域的渴求,更胜一筹。他们不会帮助大食攻取西域的,就算出兵,也只是是做做样子。那老妇人还是有点能耐的,相信不会做出前门驱虎,后门迎狮这为人作嫁的蠢事。” 青藏高原的高原反应是吐蕃天然的屏障,要是没有这个屏障,大唐早就除去这心腹之患了,哪里留得到今时今日。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现在的青藏高原,道路难行,寻常人根本受不了,也极少有商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登高原做生意。吐蕃的经济也因此一直拖着吐蕃发展的后腿,他们更需要西域发展经济。攻打陇右的主要目是切断大唐与西域的联系,他们好趁虚而入。 这一点,裴旻早在最初,已经跟郭元振、薛讷探讨过了。 郭知运略有所悟。 裴旻说道这里,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道:“郭公,都来了这么久了,一杯茶也不上?” 郭知运这才想起来,他们说的太投入了,连基本的待客理解都没顾得上,匆匆忙忙的叫了一杯茶水来,当然是薄荷味。 裴旻也顾不得烫,喝了几口道:“何况郭公别忘记了,这吐蕃都出招了。我们有焉能在一旁看戏?”他说着目光瞧着石堡城,道:“郭公有没有兴趣一起并力,将石堡城给夺了?” 郭知运眼睛一亮,笑道:“当然有兴趣!”顿了顿,叹道:“只是石堡城不好攻打,我多番出兵偷袭,皆无效果。” 裴旻当然知道石堡城不好打,在他的记忆里为了拿下石堡城,哥舒翰以死伤数万的代价才将其攻下。想要正面强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也没有想着用强攻,用数万将士的命换取一座关隘。 “郭公你看!”他手指着吐蕃的河西九曲地道:“这块风水宝地接连着鄯州、廓州、河州、洮州乃至叠州,也就是说只要河西九曲地一日在吐蕃手上,他们想打哪儿,便打哪儿,自由出入我大唐境内。杨矩这个奸细,实在罪该万死。虽然我将广恩镇攻了下来,以广恩镇为军镇,挽扼住了洮州、叠州的压力,但只要大军来袭,洮州、叠州一样会有可能陷入危机。我觉得只要河西九曲地在吐蕃手上,仅靠防守是绝对不行的。不怕让郭公知道,夺取广恩镇只是我战略计划完成了一半,还有后续收尾的事情没做呢。” 经过之前的言论,郭知运对裴旻的能耐已经有了深切的了解,此刻听他夺取广恩镇,还不是战略的终结,带着几分麻木的震惊道:“你这是想连河西九曲地一并拿下来?”但他的神色间却有着些许不以为意。 裴旻颔首道:“郭公高见,虽然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但是这确实是我最终的目标,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时半会,我们拿不下河西九曲地。” 河西九曲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要想在草原立足,没有强大的骑兵作为后盾是不可能的。 唐军在骑兵这方面,目前还远远不是吐蕃的对手。这点裴旻有自知之明,也看的清楚明白。 “那?”郭知运不解的看着裴旻。 裴旻笑道:“河西九曲是我大唐的疆域,我们掌控不了,焉能让吐蕃轻易拿在手上?我早已决定,以广恩镇为踏板,效仿他们吐蕃,不断的袭扰河曲之地,一方面练兵,一方面要他们知道,想要在我大唐的疆域安逸放牧,做梦,将他们逼往青海湖方向迁移。若一切顺利,嘿嘿,这其中可操作的事情就多了。面对河西九曲地,以攻代守,远比死守更有效用。” 第二十三章 神力巨汉 “以攻代守!” 郭知运双眼盯着河西九曲之地一动不动,在继任陇右节度大使的这几年,他所思所想莫不是如何利用手中的一切资源抵御吐蕃来袭,做好节度使守土的本份。 反攻回去,这个想法他不曾想过。因为有些不符合实际,吐蕃人没有固定的据点,跟着水草而居,不比他们大唐有着迁移不走的城镇。而且他们不以骑兵为主,关键还是府兵败坏。论及兵士实力,远不是吐蕃的对手,跟吐蕃打野战,就如送肉没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募兵制的出现,弥补了兵卒疲软的弊端。尽管裴旻离开了兵部,但是他留下的资源政策,足以维持募兵制的运转。 第二轮的募兵制已经顺利的展开,这一次朝廷募得了十二万的兵士,同时也裁撤了十万老弱病残的府兵。募集的兵士皆以长征健儿为号,正逐步填充各地。 陇右的军情最为关键,得到了三万个名额,兵源逐步到位。 郭知运亲自检测过兵卒的质量,瞧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应招兵士,这位执掌一方军事的封疆大吏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 三万身强力壮的好儿男,瞬间让陇右军的素质提高了一大截。那些老弱病残或者用来充数的地痞,都给郭知运裁撤出去,军队风气,遂然大振。 新兵有足够的热忱斗志,缺少的是训练经验。他麾下也有不少能人,练兵不在话下。至于经验,以战养战,未尝不是很好的法子。 心念于此,郭知运双手一合,道:“算我一个!我在任上的这几年,可没少受到吐蕃贼子的袭扰,这等好事,少不了我。若一切顺利,真如你说的那样,能操作的地方可就大了。”他目光看着石堡城,若有所指。 裴旻知道郭知运以明白他意,淡然笑道:“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有心,他们防不了一辈子。一有疏忽,便可以咬下他们一块肉下来。陛下正在发展马政,各军的马匹也会日渐充裕。等我们骑兵起来,让我们搅乱的河西九曲,将会是朝廷的囊中之物。” 这袭击劫掠,关键是讲究一个时机。趁虚而入,这点他也没多说。郭知运身为陇右节度使,不可能这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郭知运看着胸有大略的裴旻,想起了王君毚露出了淡淡的复杂表情,将杂念除去,续道:“我们两军在袭扰的时候也可以相互配合,不真不假的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侵攻。在他们大军集结之前,来一次狠的。我们的袭扰,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为了劫掠,尽可能的避免跟军队对上。我们却能找他们军队打,杀个痛快。在他们大军集结的时候,再行从容而去。” “旻就是这个意思!”见郭知运已经领会他的真正目的,裴旻带着几分亢奋的道:“他们的情况跟我们不同,劫掠的方式自然要变。我们是以城镇为主,他们却以散居为上。他们放牧的时候会尽可能的分散,唯有如此才不会破坏一地的植被生态,避免来年无草食用。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弱点。集合两军之力,来次狠的,不过也无需次次如此。随意而行,想并力时并力,不想并力时,自由出击。让他们摸不着头脑,防不胜防。我建议洮州与鄯州之间,最好建立信鸽渠道。往来要事,以信鸽交流,更为快捷方便。” 郭知运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 作为陇右节度使,郭知运能到今天这个位子,全靠战绩一点点拼杀出来的,没有半点的水分。在经验上远胜裴旻,但裴旻博闻强记见多识广,胸中韬略却在郭知运之上。 两人相互探讨应对吐蕃之事,分析吐蕃的利弊优劣。 裴旻道:“吐蕃确实强,但远没有世人眼中那么厉害。他们也有大起大落的时候,只是他们每每在大落之时,缩在高山之上。青藏高原的水土反应,是他们天然的屏障,让我等鞭长莫及。这有了和平喘息发展的机会,外加根底犹在,重新崛起,自然容易的多。想要真正的解决心腹之患,关键是不能心急,必需步步为营。第一步是攻占青海湖,那里也有水土反应,只是比起吐蕃深处,要弱的多,并非不能承受。只要适应了青海湖的气候,在逐步逐步的向深处扩张。对付吐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唐朝还没有高原反应这一词语,但是跟吐蕃打了那么多年的战。对于高原反应这一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认识。只是科技不发达,不知原因何在。只能归为水土不服。 郭知运听得在理,不住的点头,道:“你说的水土反应,我也亲自体验过,那时我任检校伊州刺史兼伊吾军使,曾随着闻喜公裴行俭去过吐蕃,那种感觉,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裴旻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现在青藏高原的情形,在唐朝可没有青藏铁路,三千米以上的海拔全靠两条腿来走,体质弱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即便身强力壮着,也禁不起剧烈的运动。没有一定的适应期,即便是猛龙也要变成泥鳅。 他们一直聊到午后由不知觉。 “郭公!” 直到王君毚前来催促,两人才反应过来。 郭知运道:“什么时辰了?” “都未时四刻了,将士们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时辰!”王君毚有着小小的抱怨,同时还带着几分无奈,担忧的看了裴旻一眼。 郭知运笑道:“抱歉抱歉,与裴刺史聊得过于尽兴,这时间完全忘记了。”他这才记起为了招待裴旻,他特地叫了麾下的将士一起相陪,赶忙拉着裴旻去见鄯州城里的诸位将军。 足足有二十五人,郭知运逐一给裴旻介绍,并且还附带这他们的些许事迹。 除了王君毚,裴旻有着一定印象之外,其他的人都不曾听过。 但裴旻没敢大意,大唐人口众多,谁也不法确定,这些人中是不是有一位蒙尘的明珠,就如王海宾一样。 礼贤下士是上位者必需要有的态度,裴旻逐一问好回礼,笑脸相迎。 对于裴旻,诸将的好感有限,就算明白外边的流言蜚语是吐蕃的伎俩,可听多了也是不喜。今日见郭知运如此重视裴旻的来访,而裴旻自己身居高位,无半点骄纵之态,方才对之改观,好感徒生。 郭知运一口气请了鄯州所有将官陪酒,所谓的不和,瞬间告破。 吃饱喝足,郭知运还有公务处理,不能相陪。 裴旻拒绝了郭知运请人向导的提议,独自一人逛着鄯州,找着娇陈、王忠嗣的行迹。 王忠嗣正直年少,难得出来一趟,目标定是城中热闹之处,随意找了个路人询问,城中哪里最热闹。 路人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城北集市!” 骑着小栗毛,裴旻往城北行去。 鄯州城北是商铺汇集之处,这陇右重镇建造的有些不规范,商铺家家相连,门口还有无数小摊吆喝,行人来来往往甚是拥挤。 虽然不合理,却别有风味。在陇右区域,能见到这人挤人的景象,确实难得。 裴旻担心小栗毛受到拥挤撞伤行人,下马拉着小栗毛步行,一路左右眺望,寻找娇陈、王忠嗣的身影。 “旻哥,旻哥!” 穿过了条街,裴旻听到了王忠嗣的声音,翘首眺望,却见王忠嗣在一名护卫的高举下,正用力的朝他挥着手儿,他身旁只有少数的几名护卫,娇陈却不在他身旁。 “不会走散了吧!” 裴旻关心则乱,大步推开人群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裴旻忙道:“你们这是走散了?你嫂子呢!” 王忠嗣平素没少吃两人喂的狗粮,知道他们情意深厚,忙道:“旻哥放心,我肯定会护好娇嫂嫂的。要不是娇嫂嫂安全,我哪会来找你。” 看着人小鬼大的王忠嗣,裴旻摸着他的脑袋道:“好好好,快说有什么事?” 王忠嗣手舞足蹈的道:“就在这集市,我发现一个英雄,特别厉害。有一个行人的马受惊了,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险些撞到娇嫂嫂,忽然冒出一个魁梧的巨汉一把抓着马头,一手抓着马腹,双手直接将那马倒着高举起来……” “我去!” 裴旻听了呆了呆,忍不住惊呼出声,双手强行将受惊的马高举起来,比举死物可要困难的多。只怕当年李翼德力举石狮,也不过如此。 王忠嗣即便是现在也是一脸的震撼道:“那巨汉当真是神力无双,大有霸王举鼎,典韦单臂举旗的风采。真猛士,当如此!” 裴旻也不由点了点头。 王忠嗣道:“娇嫂嫂向猛士致谢,我特地问了问,原来他是应募来鄯州的兵士。这种猛士,应该在旻哥这样的英雄帐下效力才是,投奔郭知运那是屈才了。嘿嘿,我便让娇嫂嫂拖住了他,特地来找旻哥,让你去跟他说,将他收入帐下。” “干得好!”裴旻再次摸着王忠嗣的脑袋问道:“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四章 神通大将李嗣业 “他说他叫李嗣业!” 李嗣业! 王忠嗣的答案让裴旻惊愕之余,随即欣喜若狂:这当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 裴旻现在手上最缺的就是人才,各种各样的人才。但其中最让他着急的是能够指挥陌刀军的将才。陌刀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也是唐朝最具有朝代特色的兵种,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要跟异族进行大规模的战役,陌刀军的存在,将会有着锁定战局,扭转乾坤的作用。 在神策军归他统率的那一瞬间,裴旻的脑海中就出现三个必需筹备的兵种,第一是弩兵,唐朝的弓弩天下无双,在远程压制上无任何器械能够与之相比。不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能发挥莫大的威力。第二骑兵,骑兵强大的破阵能力以及机动性,堪称是冷兵器时代野战的王者,必不可少。第三便是陌刀军,陌刀军有着堪称天下无双的杀伤力,在两军短兵相接的时候,没有任何兵卒能在正面硬抗陌刀军,只要使用的妥当,陌刀军就如一面墙。即便是对上骑兵,也丝毫不惧,反而有力克的力量。 这三个兵种,裴旻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错过的。 弩兵是最容易组建的,现在裴旻麾下的步卒奢侈的人手一把,能够轻而易举的组成弩阵。骑兵次之,虽说唐军缺马,但在李隆基的大力支持下,神策军对于战马的需求不是很大,骑兵组建的非常顺利。唯独陌刀军组建不起来,也一直困扰着他…… 陌刀军成立的要求过于苛刻,不论是对于兵士,还是将领,自身条件很是苛刻。尤其是领将。作为一支堪称重装步卒的兵种,陌刀军上下皆需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便是对上骑兵的洪流,也要有正面硬刚并且击破的决心。而带给陌刀兵如此勇气的唯有他们的领将。 陌刀军有多少能耐,与他们的将领有着直接的关系。没有一个好的将领,陌刀有不如无,但只要有一个好的陌刀将,陌刀军将会完美的体现它的价值。 历史上陌刀将李嗣业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 在玩陌刀这方面,放眼整个唐朝找不出第二个有李嗣业出色的。 只是在裴旻的记忆中,李嗣业出山的比较晚,而且崛起于西域,找他并不容易,却不想他竟然出现了。 “快!带我去找他!” 裴旻有些迫不及待的说着,对于历史上的那位神通大将充满了期待。 王忠嗣“嘿嘿”的笑着,大有立功的喜悦,拉着裴旻往右边走去。 绕过两条街,他们来到了一家酒楼。 王忠嗣道:“就是这里,旻哥,那李嗣业就在楼上,我们快些上去!” “好!”裴旻挥手禀退了招呼上来的店小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想着又将见到一位千古名人,心中不免小小的激动。 这还未完全上了楼梯,裴旻却听娇陈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 裴旻寻声望去,却见娇陈愕然的看着客栈窗口。 一道巨硕魁梧的背影出现在窗口,他双手拿着两块烂木,竟从窗口跳了下去。 “发生何事了,娇嫂嫂,那李嗣业呢?”王忠嗣年纪还小,他顺着楼梯而上,视线看不到二楼的景象,只是听到巨大的声响。 裴旻也只是看个大概,一头的雾水。 娇陈同样茫然的道:“妾身也不知情况,开始还好好地,一见到郎君。李壮士就如见到了猫的老鼠,吓得直接扯坏了窗户,跳楼跑了。” 裴旻哪里知道他跟李嗣业早有一面之缘,彼此还有这一定的矛盾。 来到窗口,却见那鹤立鸡群的的巨汉正牵着一匹瘦小的马儿往街尾快速走去,这时他转过了脑袋,似乎在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目光相对,那熟悉的相貌,瞬间勾起了裴旻的记忆,想起了他们的初遇,当初武举时的那一战,巨汉蒋华的神力给了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第一个凭借力量破他巧劲的猛士,那一战至今难忘。 转瞬间,裴旻已经想通了一切缘由! 蒋华,根本就是假名,李嗣业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见了自己,直接吓的跑了! “嘿!不知道是你,让你跑了!知道是你,还想走出我的五指山?” 心中念着,裴旻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没有任何犹豫,他跟着从二楼跳了下去,他身手矫捷,卸去了缓冲的力量,向着李嗣业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嗣业确实对裴旻忌惮很深……当初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前途,干了昧心的事情。 此事一直搁在李嗣业的心头,让他追悔莫及。也是经过这件事情,他下定决定走自己的路,脚踏实地的晋升,遂然投入老家冲折府,当任一个小小的府兵。 府兵实在没有前途,李嗣业并没有干出什么名堂。 直到裴旻推广募兵制,李嗣业看到了希望,在老家报了名:他跟封常清不同,出色的身体素质毫无悬念的过了关。但是他发现通过考核只是第一步,还需经过大半年的实际淘汰训练,而负责淘汰训练的正是募兵制的推广人裴旻。 李嗣业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得罪了一个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他担心裴旻记仇,迁怒于他,当了逃兵,没有应募。 第二次募兵,裴旻已经赶往洮州赴任了。 李嗣业放心在再次应召,经过筛选,给分配到了鄯州:想着自己的军旅生涯即将开始,李嗣业满心期待,不料又遇上了裴旻。 “做贼心虚”的他,想到了常元楷与他同乡的下场,生怕裴旻追究他的过错,吓得直接跑了。 出了长街,李嗣业正想上马,却发现裴旻竟在不知不觉赶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人流涌动的街道,李嗣业牵着马跑,远比不上裴旻单人灵活,更为快捷。 李嗣业面对“阴魂不散”的裴旻,苦着脸道:“裴刺史,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草民计较了。当初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李嗣业给你陪个不是。” “那点小事,旻早就忘了!”裴旻眯着眼对着面前的这位神通大将抛出了橄榄枝道:“李兄弟救了我内人,跟我回洮州,我给你子总管的职位!” 第三十五章 裴旻VS李嗣业 我给你子总管的职位! 李嗣业有些呆呆的看着裴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嗣业一心从军,对于大唐军制自然有一定的了解“子总管”这个职位并不在正统的军制之内,而是军镇内部的编制。《唐六典》记载:“凡诸军、镇每五百人置押官一人,一千人置子总管一人,五千人置总管一人。” 子总管等于是一千兵士的统帅! 天大的馅饼就这样砸在脑袋上,让李嗣业有些不敢相信。 他正处于人生最落魄的时期,连一个寻常兵士都算不上,直接让他担任一千兵士的统帅?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抛给他这个橄榄枝的还是裴旻,自己曾经意图打断他手脚,意图搅和他武举的“仇人”! “难道是想将我诓入军中,给小鞋穿?”李嗣业心中有些忐忑,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裴旻,心底捉摸不定。 李嗣业哪里知道,在裴旻心中“李嗣业”这三个字,足以享受他许诺的一切应有福利。 见李嗣业游移不定,裴旻也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李兄,别过于轻视自己,也别太看高了自己!你的本事,我自是知道,子总管这个职位你来当任是绰绰有余。我也可以确信,你未来的成就也不只有这一点点。不过所谓英雄难免落难时,就你现在,我裴旻真要报仇,要弄死你。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劲力,甚至连指头都不需要动,说几句话自有人替我来做。我能图你什么?” 他这话说得直白,也是最直接的大实话。 他裴旻是当朝从龙之臣,凉国公、洮州刺史、神策军使、广恩军镇镇将一大串的头衔,除了凉国公是虚职荣耀衔位,洮州刺史、神策军使、广恩军镇镇将都是握有实权的职位,再加上他在御史台、兵部的人脉,要对付一个平头百姓,不要太过容易。 李嗣业也想明白了,却如裴旻所言,他现在一穷二白没有有什么好图谋的,难道自己当真遇上伯乐了? 心念于此,李嗣业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当前的局面也容不得他拒绝,即是如此,不如所遇而安,作揖道:“裴刺史大人大量,草民惭愧,承蒙看中,草民愿跟刺史回洮州……”他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接下裴旻的职位,而是答应跟他去洮州,瞧一瞧看一看,到底如何。 裴旻的心思是何等剔透,心底跟明镜似地,也不以为意。他以国士待之,不怕打动不了李嗣业,当然他若是狼心狗肺,留着也没有意义。 裴旻与李嗣业回到了客栈。 见李嗣业再度回来,店掌柜一下子就窜了上来,逮着他不放,一副要他赔偿的模样。 李嗣业一脸尴尬。 裴旻笑道:“你因我而逃,责任一人一半,我先帮你垫付着。等你拿了薪俸,再还我不迟!”他不是有心跟李嗣业计较,而是顾念李嗣业的面子。一个大男人,囊中羞涩,是很丢脸的事情。换做任何有着一定自尊心的男子,都不会接受他人类似于施舍般的馈赠。 李嗣业点了点头,认可了裴旻的说法,也有着小小的感激。 来到二楼,娇陈、王忠嗣正在闲聊着,见他们到来,热情的相迎。 对于与李嗣业的“恩怨”,裴旻也不藏着掖着,直说出来。 李嗣业也略微安心,裴旻要是对此事藏着掩着,那就说明他对这事怀着一定的忌讳心。现在他能够直言此事,显然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不怕为人说道。 李嗣业惭愧道:“在下鬼迷心窍,险些害了忠良。” 裴旻道:“什么害不害的,我又没吃亏,早就不在意了。何况你救了我内人,除非是杀父杀母这样的大仇,余者皆不在意。不怕实话与你说,若非你的力量惊人,直接以拙破巧,让我的柔劲化为虚无,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我可能记不得你这号人物。” 李嗣业道:“在下别的没有,就是天生这两膀子力气。” 王忠嗣道:“大哥哥,你那可不是两膀子力气,那是霸王之力。也只有霸王项籍,恶来典韦才能相比了。” 王忠嗣少年童言,“天真无邪”的话,让李嗣业心情特别舒坦。 裴旻也道:“就是因为与你那一战,事后旻特别研究了以柔克刚,借力用力的技巧。有此机会,不如我们再试一试?”他真挚的看着李嗣业,言语真诚。 李嗣业也听过裴旻的传闻,知他是真正的高手,不只是在朝堂、战场,即便是江湖也有赫赫威名,是关中第一剑。 好斗,是武者的天性! 李嗣业理所当然的答应了下来。 鄯州驿馆! 原本郭知运是直接在自己府上接待裴旻的,但是裴旻觉得麻烦,他明日便走,想要看看鄯州的人土风情,住在驿馆反而自由。 以裴旻的身份,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一个豪华的单独小院,那是专门接待三品大员的住处。 小院前院,裴旻、李嗣业相对站立。 两人徒手空拳,气氛紧张。 一旁娇陈、王忠嗣在一旁看着,紧张的瞧着两人。 他们虽然相信自己的丈夫、兄长有着天下无双的实力,但是李嗣业在街市上那神力一举,给予了他们深刻的印象,过于震撼,心底有着小小的担忧。 裴旻伸出手臂,笑道:“请!”他凝神静气,他此刻没有用剑,但整条臂膀就是他的剑。这些年他专心处理洮州军政事物,可是在武艺剑术一道,并没有拉下,已经步入了剑由心生,招由心发的境界,即便是双手空空如野,也能施展出剑招来。 “得罪了。”李嗣业这些年也没有闲着,他知自己无身份地位更无后台,想要成功,得偿所愿,能够依仗的只有实力。 一个箭步,身形堪比姚明的李嗣业,瞬息间前移十尺,窜到裴旻的面前,右手直拳击出,直取裴旻的面门。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记直拳,但是娇陈、王忠嗣却能清晰的听到拳风破空的声音。 一拳之力,好似铁鞭挥击! 裴旻脚步一错,头部微斜,右臂巧妙的画了一个圆向着李嗣业地手腕上格去。 李嗣业那又狠又狠足以穿心裂肺地拳头一碰到裴旻的手臂竟然失去了准头,被带的歪过一边,轻飘飘地太极推手卸力之法破解了那破空重击。 李嗣业比斗经验也是丰富,见自己的攻击不奏效,脚下立刻稳住身形,一击不成,他并没有因此停止攻击,而是变拳为掌,双手掌封住左右闪避的路线,如离弦之箭击向裴旻的胸部。 裴旻向后退了一小步,手臂分别在李嗣业的双臂一带,将双臂牵引着偏离了一点方位,身体如一条线一样对着李嗣业双掌的间隙中插去,反攻李嗣业的胸膛以守代攻。 “砰!” 李嗣业胸口中了一掌,小退了一步。 “好!”娇陈、王忠嗣原本以为裴旻给压制的无法还手,却不想转瞬间改变战况,先拔得一筹,忍不住欢呼起来。 裴旻表情严肃,他那一掌,仿佛打在钢板上一样,以对方那强健的身体素质,那一掌明显没有给他照成任何的伤害。 “还是拿兵器吧,唯有兵器战,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裴旻笑着提议道,继续打下去,他必胜无疑。在武举那时,他的巧劲化解不了李嗣业的刚猛之力,如今经过三四年时间的精进,以能凭借自身对柔劲的领悟,化解了李嗣业的神力。 李嗣业不以拳脚见长,自己的巧劲,大占便宜。固然李嗣业皮糙肉厚,只凭拳脚,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难取胜,但拖都能拖死他,打下去也没有意义。 毕竟他对付的不是真正的李嗣业! 没有陌刀的陌刀将,叫什么陌刀将? “好!”李嗣业能够明白裴旻的用心,走到他那匹瘦小的马前取过了他祖传下来的陌刀。 李嗣业的陌刀古朴老旧,就如书上记载的那样:结合了古之斩马的产物,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但是史书上记载:一般的陌刀刀重十五斤,李嗣业手中的这把,可不止这个数,五倍都不止! 他从瘦马背上取下陌刀,裴旻明显察觉到瘦马高了一些,似乎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对于李嗣业的瘦马,裴旻报以了同情的目光。 仅那把陌刀,已经不下七八十斤,再加上李嗣业魁梧的身躯,那是近乎姚明的身高,堪比施瓦辛格的肌肉,重量自不用说,难怪瘦的跟皮包骨头一样…… 为它默哀三秒钟! 三秒一过,裴旻看着面前的神通大将,徐徐的拔出了秦皇剑! 夕阳西下,秦皇剑闪闪生辉! 裴旻持剑在手,整个人的气势体弱一变,威势凌人。 陌刀古朴厚重! 李嗣业握着陌刀,竟也有了显著的改变! 他就像一座山,一座巨岭横在面前! “小心了!”李嗣业提示了一声,因为自他二十岁以后,握陌刀在手,从来没有人能够接档下他的全力一击,从来没有! “我知道!”裴旻晓得厉害,举剑向前! 第三十六章 陌刀之威 “哧”的一声! 李嗣业先行发动了攻击,手中的陌刀刃划开了长空,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霸烈的刀风四溢,气流大作,好似要将空气切克开来。这刀未至,劲风已经扑面而来。陌刀似乎已经跟他那伟岸的身躯合为一体,血肉相连。刀就是人,人就是刀。 这一刀若劈在实处,哪怕是山石也要裂成两断,何况是人! 裴旻神色肃然。 接还是不接? 裴旻略一迟疑,果断探出了自己的长剑,意图再次施展四千拨千斤之法,长剑横消,转剑侧身,连消带打。 这陌刀将的一刀之威,若不亲身体验,哪里知道厉害? “当!” 刀剑相交! 裴旻这一招攻中有守,守中有功,是他根据太极原理,自悟出来的剑招。借助长剑的侧面轻轻一擦,以力牵引,管教对手无从发力。不仅可将对手的攻势力道化于无形,随后顺势发出的反手一刺更可出其不意。用来对付招大力沉却速度迟缓之辈,向来无往不利。 但此番进攻之人的力量无与伦比,李嗣业这一刀的霸道迅捷,难以形容,竟有一种山崩地裂,海啸冲岸的威力。尽管裴旻事先知道厉害,只是兵刃侧面轻轻擦捧,仍然给他带来了火山喷发般的冲击力,震得全身肌肉一僵,虎口瞬间破裂,秦皇剑竟然把握不住,脱手飞出,飞出丈余之外。 这就是神通大将李嗣业的力量! 裴旻一脸震撼,陌刀在手的李嗣业,实力竟然提升了足足一倍。陌刀,这大杀器,将他自身的力量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面对那种摧山裂石的巨力,任何抵抗都如螳臂挡车,不堪一击。 以弱克强,以柔克刚,在李嗣业这位陌刀将的力量面前就是一个天大笑话! 裴旻亲自见证了这个笑话,也暗笑自己作死,竟然尝试硬接李嗣业那人马俱碎的力量。 结果不言而喻,尽管他以尽可能的估算李嗣业的一刀之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到最后还是发现自己小觑了李嗣业。 看着李嗣业,眼中炙热更胜,有如此力量,才无愧是史上第一的陌刀将。 见仅是一合,裴旻便抵挡不住,娇陈、王忠嗣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尤其是见他虎口迸裂,血流而下,更是有些惊慌失措,意图上前探查。 “别上来!胜负还没定呢!”裴旻右臂犹自发麻,即便他及时撒手弃剑,依旧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令其短期间内,右臂不能动弹,可他眼中战意不减,反而露出了兴奋的神采。 李嗣业一招得手,正想见好就收,但见裴旻身上那不减反增的气势,便知还未结束。 李嗣业攻势再起,陌刀舞成一个黄圈,夹着着万均之势,拦腰横扫。 陌刀扫过之处,地上竟然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龙卷风,卷起了地上的灰尘,力量恢宏之极…… 裴旻脚下纹丝不动,身子却不可思议的后仰而去,腰身与膝盖平齐,呈现一个倒数字七的模样,他手不撑地,仅凭腰力与自身的柔韧性,做到了这点。 陌刀从他面前扫过,劲风从面前刮过,隐隐作痛,竟是刮面如刀,迫得他难以睁眼。 腰部用力,向后倾斜的裴旻,居然不等直起身形,上半身以往左侧偏移,他的秦皇剑飞向了一旁,左手以剑鞘为剑,自下而上,以刁钻诡异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了李嗣业的右胸! 李嗣业招大力沉,也意味着不够灵活。 面对这诡异的一剑,无从抵挡,只能侧身避开要害。 李嗣业蹬蹬的后退了两步。 一呼吸,只觉得肺部隐隐抽痛,那一剑威力不小,若利剑在手,只怕以受重创。 “好!”王忠嗣拍掌大叫。 娇陈也渐渐安心下来。 “再来!”裴旻站直了身子,反手剑鞘悟了一个剑花,正是越女剑法。 李嗣业再度近身上前,手中的陌刀再次以无双威势斜刺劈来。 已经吃过亏的裴旻,早已放弃了与李嗣业硬碰硬的打算,脚法灵动,脚尖一点地,一个空翻,避开了李嗣业的攻击长剑如影附形,狂风骤雨的往李嗣业杀去。 越女剑法是天下最诡异刁钻的剑术,出剑的套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面对李嗣业的胜利,草圣剑、斩虎剑法在他面前全无用处,但是越女剑法却正好克制,有着奇效。 李嗣业不够灵活的弊端,面对快诡的剑术,一时间给杀的连连后退,勉强稳住身形。 李嗣业叫苦不迭,只觉得裴旻灵活的如泥鳅一样,自己完全碰不着他,而对方的剑鞘却能常常出现在他最难受的地方,逼得的攻也不是,守也不是,难受之极。 猛然一刀,又度落空! 迎接他的却是连环六剑…… “柝柝柝!”六剑只有三剑音响,可见速度之快! 李嗣业手脚慌乱,终架挡不住,给剑鞘透入中门,在心脏处轻轻的点了一点。 这一招裴旻没有用上劲力,李嗣业却知道若他真用上力,哪怕是剑鞘,自己也有丧命的可能。 从先前比试中,他已然看出裴旻在力量的运用上如火纯情,劲力收发自如。若他暗劲内吐,直入心脏,下场不言而喻。 “我输了!”李嗣业抱拳道:“刺史武艺超绝,剑术精妙在下佩服!” 裴旻笑着将秦皇剑拾取过来,道:“你的万斤神力也让我大开眼界,与你比力气斗巧劲,皆是自取其辱。有你在,我便放心组建陌刀军了!” 李嗣业动容的看着裴旻。 裴旻笑道:“陌刀军是我一早便想成立的军队,只是陌刀将难求,事情也一直耽搁着。有你在,陌刀军的统帅,舍你其谁?” 李嗣业见裴旻满身喜悦,终于确认他是真心诚意的欣赏器重,忙将手中的陌刀插在地上,深深的作揖道:“李嗣业定不辜负刺史所望。” “好!哈哈!”裴旻大笑着道:“我让人整备酒食,我们好好的喝几杯。” 见事情说完,娇陈上心拉着裴旻受伤的右手心疼的道:“让我看看……” 虎口迸裂,算不得大伤,已经不再流血了。 娇陈还是小心翼翼的用手绢,将他的伤口包好。 李嗣业能够解开心结,投入麾下,裴旻实在高兴,拉着李嗣业饮酒庆贺。 李嗣业非常好酒,只是囊中羞涩,平时都喝一些廉价酒,而且不能喝多,只能解解酒瘾。 如今面对裴旻让人买来的二十斤上号的中山酿,哪里熬得住,豪爽的一口一盅,大叫“好酒”。 裴旻让贺知章、张旭灌得,也有不小的酒瘾,只是平常浅尝即止,并不喝多。在这高兴时候,却是海量尽显,跟李嗣业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李嗣业想着自己在武功上打输了,定要在这酒桌商找回场子,交杯的更加勤快。 裴旻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来者不拒,你来我往,二十斤酒尽皆下肚。 李嗣业只喝的脑袋发蒙,见裴旻脸不红气不喘,淡定自若,只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少有如此大喝大饮的时候,哪里比得上裴旻久经酒场。跟裴旻拼酒量,就如裴旻硬接他陌刀一样,那是一个自不量力。 在鄯州住了一夜,裴旻翌日一早跟郭知运辞行。两人又针对彼此的看法,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意见,返回洮州去了。 一回到洮州,裴旻立刻落实陌刀军建立的事情。 正好李隆基扩充了神策军的编制,多给了两千个名额。 第二波募集的长征健儿也已到位,许是裴旻是亲妈生的,这调配给他的兵卒质量都很不错,精气神十足。 将其中通晓骑术的四百余人,拨给李翼德的骑兵队,一些身形不合格的分配到步卒。余下一千四百人,尽数交给了李嗣业,让他组建陌刀军。 裴旻军中并没有陌刀,为此他特地向朝廷调拨。 李隆基对裴旻格外器重,兵部又是裴旻第二个家,在军械的安排上,同样拥有亲儿子的待遇,要求方刚上达天听。 李隆基、兵部已经安排妥当,将库存的陌刀调拨了下来。 见裴旻雷厉风行,李嗣业即是感动又是兴奋,拍着胸口道:“刺史放心,只要给卑职半年时间,卑职定给您训练出一支不亚于李靖麾下的那支陌刀军。”陌刀最早便是大唐军神李靖发明的,为了对付突厥骑兵而给军中步卒配备的兵器。为了发挥陌刀的真正威力,他还特地针对陌刀军的特性,发明了一套独特的战法。 这种战法早已失传军中,但李嗣业的祖上是跟着大唐战神李靖扫北的陌刀卒长,祖父又是跟着苏定方征西突厥、平葱岭的陌刀小校,几代皆与陌刀有着密切的联系,有着陌刀军的训练方式以及战术布阵。 李嗣业自小便有从军之心,对于陌刀的招法战法都研究透彻,自信自己带出来的兵,不会输给李靖。 “我信你!”裴旻对于李嗣业的话,只回了他这三个字,给了他自由自足训练的权力。 李嗣业更是感动,操练起来特别卖力。 裴旻几乎可以想象,要不了多久,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陌刀将将在他的手上诞生。 第三十七章 情报至上,情报网的建立 此次鄯州之行,裴旻与陇右节度使郭知运打好了关系,甚至拟定了战略往来。 这点对于裴旻而言极为重要,他根据封常清探得的情报,拟定了布局,不将河西九曲地夺回来,是不会结束的。 前半部分计划,已经顺利达成,取得了广恩镇控制权的神策军,等于挽扼住了进入洮州的咽喉,令吐蕃难以安逸的入寇洮州,缓解了洮州时常遇袭的危险。下半部分的计划也逐渐拉开序幕…… 裴旻并没有急切的展开对于河西九曲地的袭扰,而是采取了更加稳妥的方式。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经验,吐蕃入寇成性,对于劫掠一到,经验十足,至关重要的是他们收买了地方的地痞流氓,组成了多个情报网。 裴旻对于河西九曲地的了解,仅限于封常清一年前探得的消息。 到了今时今日,这消息能够利用的价值已经不大了。 想要在河西九曲地来去自如,对于吐蕃在河西九曲的局势情况必需要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做到来去如风。 针对这一点上,裴旻特地找了孙周商议。 作为裴旻手中目前唯一的谋士,孙周暂且充当着军师的职位。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裴旻对于孙周的本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这个军师大智慧没有,别指望他如诸葛亮、郭嘉、荀彧一样,为他出谋划策,制定战略,没那本事。但是他很会多想,心思足够细腻,堪比女子,小聪明不少,时不时会蹦出一个妙想,让人眼睛一亮。称之为狗头军师更加恰当。 况且孙周在河西九曲呆过几年,时间比封常清还要长。只是不如封常清那么专业,封常清是自愿潜入的,探得了许多有用的东西。而孙周是被动,他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运气不好给擒到了河西九曲地充当牧奴。为了更好的生活,他动用自己的小聪明巴结了噶宁布,成了一个小管事。还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账帐篷,吃香的喝辣的,悠哉悠哉的过着小日子,比起封常清是混得好得多,至少没亏了自己。 对于孙周这种本事,裴旻还是有着小小的佩服的,在什么地方都能过上舒坦的日子,确实需要一点本事。 裴旻对于自己人,说话向来直爽,从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意图跟吐蕃劫掠我大唐州县一样,对河西九曲地展开攻势,让他们无法安稳在那片土地上生或,将他们往青海湖那边逼迫。不过想要做到这点,需要组建一张遍布河西九曲地的情报网。你在河西九曲地呆过几年,可知应当从何处入手?” 孙周毫不犹豫的道:“我大唐身陷河西九曲的牧奴就是很好的选择。” “牧奴我知道!”裴旻唏嘘道:“他们过得极苦,能够回家是他们最大的目标,以营救他们为条件,自然能够换取他们的帮助,这点在我的计算之中。他们负责管理牛马羊,知道的不少,但是能够干的事情却不多。吐蕃人对于他们看管的极严,严禁他们聚众自由行动。一经发现,决不轻饶。封常清当初逃出来的时候,便受到了严苛的追击,为了以儆效尤,甚至追进了洮州境内。需要有个适合的人,将他们情报收集串联,这个人不好找。” 孙周沉吟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人,笑道:“有了,卑职想到一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谁?”裴旻赶忙问道。 “慕容英!” 裴旻想了想道:“没听过!慕容氏,难道是吐谷浑人?” 慕容氏并非中原特有的姓氏,而是三国时异族首领莫护跋率族人迁至辽西建国,号鲜卑,他自诩“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改姓为慕容。吐谷浑就是辽东鲜卑慕容氏分支所建立的国家。 孙周颔首道:“刺史博学,慕容英是吐谷浑王族的后裔。当年,卫公李靖率兵征伐吐谷浑,将吐谷浑灭国,致使吐谷浑的残余力量分为东西两部。东部归顺我大唐,自不用说。西部由慕容伏允的次子慕容尊王率领降伏吐蕃,成为吐蕃的打手。” 裴旻点头明白,吐蕃身兼农耕游牧民族的特性,但最开始他们本族人并不擅骑兵,骑射的特点是吐谷浑传授给他们的,也正是因为习得了吐谷浑的齐射,再融合了大唐的文化,才造就了现在强盛的吐蕃。 孙周续道:“慕容英此人卑职曾在噶宁布的帐中见过,当时他送噶宁布好马,意图通过他结识玛尔巴。那时他见卑职能够出入噶宁布的营帐,以为卑职是噶宁布的亲信,还特地让人给卑职送礼,让卑职替他说几句好话。卑职为了讨噶宁布欢心,将事情告诉了噶宁布。噶宁布当时大意的说了一句‘养不熟的狼,果然没有好心’。卑职也觉得慕容英心怀甚大,只要我们许诺他好处,打动他,因是不难。” 裴旻沉吟道:“有野心之人,对于钱物看的不重,官职也给不出手吧。” 孙周不以为意的道:“这有何难,只要卑职对他许诺,事成之后,扶持他为吐谷浑可汗,试问他能不心动?” 他将“卑职”二字说的特别重。裴旻焉能听不出问题所在,眼睛一亮,道:“你这注意可够绝的。” 孙周阴阴一笑:“他自己误会,怪得了谁?” “好!”裴旻双手一合,道:“此事就交给你来负责了,用最短的时间,尽快将情报网铺张开来。李翼德的骑兵队,可就等着你下锅动兵呢,此事干的漂亮,记你一大功。” 孙周起身领命道:“遵命!” 此后的不久,慕容英的营帐内迎来了一位神秘的过客。 经过短暂的商讨,神秘的过客悄然离去,留下了一脸亢奋的慕容英。 慕容英作为吐谷浑王室的后裔,有着极强的自尊心,虽然心底早已没有了复国之念,但是身在吐蕃也不想碌碌无为。 只是他身份特殊,并不得重用,身份家财颇丰,却得不到相应的地位,心中早已万分不满。多番收买吐蕃高官,效果皆不明显。 慕容英自小听父亲说过先祖的威名,他们鲜卑人是如何不远万里从辽东来到河西九曲,如何在河西九曲地建立自己的国家! 至于鲜卑怎么给大唐虐,吐谷浑怎么被隋朝欺负,给大唐杀的灭国,自然不会说的,说的都是先祖的丰功伟业。 慕容英听了心中神往不以,如今大唐有心扶持,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后世子孙,会如何记载他? 伟大的吐谷浑可汗,排除万难,复国成功,那多美妙! 欲望使人疯狂! 第二十八章 意欲回京 梨园崛起 得到了慕容英的支持配合,裴旻的情报网发展的极快,才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大体上的机构已经搭建起来了。各路眼线细作,遍布河西九曲。 能够如此的顺利,也亏得吐蕃上下对牧奴的歧视。 人皆有自尊,牧奴大多是寻常百姓以及兵士,他们都渴望能够回家,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这时有人通知他们,让他们汇报一些情况,伺机来营救他们,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至于慕容英,比谁都勤快,作为一个给欲望所支配的人物,他一门心思为自己的前途卖命。 孙周在情报的整理上发挥出了自己心细爱瞎想的性格优势,将每一份传来的情报,不放过半点微末细节,细细分析,然后整理起来向裴旻禀报。 孙周刚刚整理了第一批送来的情报,将一切有用的消息做了一个全面的整理,向裴旻汇报。 “依你这么说,吐蕃贼心不死?”裴旻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孙周。 这第一批通过慕容英传递来的情报,孙周做了详细的分析。在牛羊遍布的河西九曲一地,他发现有几个部落的马匹非常可疑。 从情报网反馈的消息来看,几乎绝大多数的牧群畜牧的构成多以羊为上,次之是马,再次之是牛。 羊是吐蕃只要的食物来源,一个牧群所蓄养的羊少则七八万,多着数十万。而马是作战代步的工具,吐蕃人几乎人手一匹,家家必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驯养中的马驹种马,以补充军需分配。最后才是牛,吐蕃境内只有青海湖少数的一些地方适合耕种,对于牛的需求量并不大。 孙周敏锐的察觉了有几个牧群的牧马数量极不合理,所牧之马几乎与羊持平,不符合常理。那几个牧群离广恩镇不近不远,并不惹人注意,但以吐蕃骑兵的速度,不需要一个晚上便能奔袭而至。 “因是如此!”孙周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认真的回禀道:“我们新得广恩军镇,逼得吐蕃极其难受。吐蕃又派老将坌达延来此驻扎,有此异象,显非单纯防守。” 裴旻认可了孙周的分析,心底有些不爽了。 他现在是封疆小吏,广恩军镇完全就等于是他的东西,除了李隆基,没有任何人能够插手广恩军镇的事物,对于广恩军镇他有着绝对的主宰权。 现在有人惦记着他的东西,他焉能无动于衷:在他的眼里,向来都是他惦记别人的东西,哪许人家惦记他的? “袭扰什么的,可以放放!”裴旻阴阴一笑道:“敢惦记广恩军镇,不付出点惨痛的代价怎么行?容我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点!” 他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一拍手道:“有了,看样子,我得回长安玩几个月才行。正好回去探望探望母亲,年余未见,甚是想念呐!” 孙周听得有些莫名所以,论心细他较之裴旻由要胜上一筹,但比布局远见便是不如了。 裴旻布局环环相扣,能够让人不知不觉的堕入翁中。 吐蕃新星上将玛尔巴便败得的莫名其妙,连老巢给端了都是后知后觉,更别说一天铸就的广恩城防,令唐军在广恩镇站稳脚跟。 孙周从裴旻表情上已经看出,他又再给吐蕃下套了,也没细问,只是为吐蕃默哀了几秒钟。 裴旻不说并非不信任孙周,而是没有必要事事言明。孙周心思剔透,最爱多想,也最适合干情报这一行,情报这一重任交由他全权负责,没必要增加他的压力。 他取过纸笔,分别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另一封给远在长安的李隆基。 ********** 长安皇城,太极后殿,歌舞升平。 李隆基抽得空闲时分,接见了高力士给他推荐的黄幡绰,黄幡绰的才学才艺,登时引起了李隆基的好感,彻底将他的艺术之魂给勾引了出来,对于梨园愈发的重视。一到空闲时间,便将黄幡绰或者梨园中的张野狐等擅于歌舞的好人物,招入宫中与之探讨音律。 尤其是黄幡绰,他身为梨园才子,一朝得到君王宠,身价百倍。 黄幡绰擅于表演参军戏,尤其精于拍板。 所为的参军戏也就是后世中的滑稽相声的鼻祖,它是在俳优表演的优戏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参军戏名称来自一名犯官。因他原是个参军,故曰参军戏。在实际演出中,参军一词已失去了官职的含义,而衍化为就角色名称,并形成一种固定的格式:两个演员相互问答,以滑稽讽刺为主,跟后世的相声差不了多少,以逗乐为上。 拍板类似于后世快板,但比快板复杂的多,足足有九片,能发出各种各样轻快的声音。 黄幡绰双手甩着拍板,口中或哼着曲调,或说着调侃语句,音调合一,特别优美利落,堪称一绝。也因黄幡绰实在精于此道,是此道宗师,拍板又给叫做绰板,以他的名字命名。 李隆基擅长羯鼓,他拍羯鼓,黄幡绰则甩着拍板。 羯鼓短促紧凑,声音透空响亮,拍板轻快悦耳,相辅相成,让酷爱音乐的这位李家三郎大是痛快。 一日不召见黄幡绰,便觉得不痛快。 一曲奏罢! 李隆基大呼痛快,道:“黄卿的拍板,技艺精妙,能跟的上朕节奏的人不多。目前为止,你还是第二个!”黄幡绰并未有官职在身,只是梨园一小人物。现在梨园只是李隆基私下娱乐的玩物,并没有正式帮上台面。李隆基以“卿”作为臣子呼之,显是绝大的恩宠。 第二个? 黄幡绰心底有着小小的不舒服,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却不知第一个是谁?同为同道中人,幡绰期盼一见。” 李隆基摆手道:“她是静远的妾侍,朕都要避嫌,你就别想了……说跟朕的节奏,不过是朕顾全自己颜面而已,应该说是朕追着她的琴声而走。朕在这音律上一直不服人,裴夫人的琴技,却让朕心服口服,静远当真好福气!” 李隆基语气中竟然有着小小的羡慕,其实历史上李隆基对于娇陈的执念也很深,即便娇陈已经嫁人,李隆基都有心挖墙角,带着半强迫的将娇陈接入宫中。只是娇陈恪守妇道,严厉拒绝,方才作罢。 如今历史已改,娇陈嫁给了裴旻,李隆基固然在这方面节操极低,甚是荒唐,却也不会惦记国之重臣的夫人,是以绝了此念,还在他们成亲的时候送上了祝福。 黄幡绰闻言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对于李隆基口中的“静远”自知是谁,也听过娇陈之名,点头道:“娇陈大家的琴艺,幡绰遗憾未能。耳闻,但她能得陛下如此赞颂,想来定是天下无双。” 李隆基摆手道:“不说这些了,朕近来与黄卿奏乐,甚是喜悦,只是有曲无歌,难免有些遗憾。昨日朕听洛阳方面的留守说洛阳有一奇人,叫李龟年。他在音律一处极有天赋,筚篥、羯鼓样样精通,还擅作曲歌唱。王公贵人经常请他去演唱,每次得到的赏赐都以千、万来计数。黄卿曾在洛阳游学,是否认识此人?此人当真如传言说的那般了得?” 李龟年! 黄幡绰听得此三字,心中忍不住一阵悸动。此人他当然认识,昔年他在洛阳游学,与李龟年是同窗,三年的学艺生涯,李龟年就如一面墙,一座山,高不可攀,让他们为之仰视。他正是因为各方各面都比不上李龟年,方才练习拍板,学习参军戏。 此事也是他心中一大痛楚,参军戏哪里比得上歌唱有前途? 古代歌唱,唱的都是名家的诗句,远不是逗乐说笑可以相比的。 也是为了避开李龟年,黄幡绰才从东都洛阳来到了西京长安发展。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李龟年的来信,说东都留守欲介绍他来长安发展。当时他不以为意,李龟年固然厉害,却不及他有机缘。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一天一地,原来的那点点的嫉恨,早就因彼此悬殊的地位消散了,还特地写了封回信,表示欢迎。 如今听李隆基此言,黄幡绰瞬间明白,李龟年所谓的来长安发展,是来抢他的饭碗!他身为乐师,本是贱业,而今一朝得势,大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的感觉,以圣上跟前第一红人自诩,风光无限。与之前的落魄,判若两人。 尝受到了帝宠,享受过众星捧月,黄幡绰岂会愿意回顾过往的日子。 想着李龟年那得天独厚的音乐天赋,若真与李隆基碰了面,那两个酷爱音律之人,必将如干柴烈火一般。那时候李隆基面前,哪里还有他的位子? 黄幡绰那嫉恨之心,再度燃起。 “回陛下,李兄是幡绰同窗,他确实精于诗歌,造诣很深!” 对于李隆基的问题,黄幡绰很想诋毁一番,只是李龟年名声已经传到御前,他诋毁又有何用,反而会显得他小气。若是日后,让李隆基知道他们有同窗情谊,那还了得? 只能如实说到。 第三十九章 谋害 双生姐妹 李隆基对梨园极为重视,梨园现在人才不少,但是缺少镇得住场面的人物,黄幡绰算是一个,但拍板、参军戏只能说是乐曲小道。真正的煌煌大道是琴瑟筝筑琵琶萧笛,是诗歌吟唱。 若李龟年真有说的那么厉害,定然是梨园一大台柱。 李隆基现在自认为是梨园崖公,有心将梨园推广发展,对于人才是渴求备至,听李龟年的事迹已有心邀请他来长安,再听黄幡绰如此说来,闻言更是大喜,道:“这般人才,理当为我梨园所有。黄卿,你速速将他邀来,朕要亲自会一会他。” 黄幡绰见李隆基兴致高昂,只能陪着笑,应诺下来。 李隆基随手叫来一个太监,让他送黄幡绰出宫。 黄幡绰有些浑浑噩噩的离开皇宫,梦游似地来到了青龙坊的豪宅。 梨园位于长安城东南隅曲江池畔,一般而言,梨园弟子皆居住在梨园中,但黄幡绰如今深得帝宠,身价百倍。与之交往的多为上流人士,早已不将自己视为贱业戏子,自不愿意住在梨园,跟一群“戏子”混迹一起,在青龙坊置办了一套豪宅。 青龙坊位于曲江池之北,大慈恩寺之南,依靠黄渠,地理位置绝佳,是长安景色最优美的地段。周边大多都是豪门大商,能够体现身份地位。 来得府中,黄幡绰得知好友戚清来访。 戚清是长安最具盛名的大商,家财万贯,家产围绕洛阳、长安两地开枝散叶,遍布关中河洛,待人大方,出手阔绰,正是黄幡绰的大金主之一。 这青龙坊的豪宅本是戚清的避暑府邸,半卖半送给了他。 面对财神爷,黄幡绰只能打起精神,往会客厅与之见面。 “戚兄!”黄幡绰有力的叫了一声。 “黄兄,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戚清本等的极不耐烦,听得黄幡绰的声音,立刻变了模样,笑脸盈盈的上前:“龟兹古曲,以此曲献给皇上,定能获得更多的恩宠。” 黄幡绰闻言,双眼泛光,龟兹是西域大国,在秦汉时期,已经存在,一直到贞观二十二年,唐军灭龟兹才因此消亡。龟兹古来是丝绸之路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道的重镇,宗教、文化、经济等极为发达。龟兹人艺术细胞极其发达,不但拥有比莫高窟历史更加久远的石窟艺术,还擅长音乐,龟兹乐舞便发源于此。 相比华夏朴实的雅乐,西域风气开放,属于流行俗乐的龟兹乐舞造诣远胜华夏。 李隆基酷爱俗乐,对于龟兹乐舞极为推崇。只是龟兹国灭,而唐朝又看不起粗俗的俗乐,古曲失传极多,能得龟兹古曲,讨得李隆基的欢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接过戚清的曲谱,黄幡绰认真观看,登时大失所望:曲谱是好曲谱,但却是筚篥,他对于琴、筝、横吹、箫都有涉猎,唯独筚篥不精。恰恰李龟年极精筚篥,想到李龟年,黄幡绰心情跌落谷底。 戚清作为赫赫有名的商贾,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见状心底微沉:他对黄幡绰好,并非没有所求。自古官商一家,家财越多,越须要大官庇佑。戚清在长安洛阳都有极高的人脉,但他野心不限于此,还要更近一步,意图打通隋唐运河,将生意通过运河发展到扬州江南,甚至川蜀成都。 长安、洛阳的蛋糕早已在这几百年间瓜分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点点蝇头小利,早不再戚清眼中。 远在东南的扬州、西南的成都,最近发展的势头极好,正是两块最肥美却又无人下手的蛋糕,若能抢的先机,将长安、洛阳、扬州、成都四大都会连成一起,他戚清那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了。 只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进军扬州、成都之前,他需要将自己打造成无坚不摧的猛龙。现在他手中的人脉,还不足以做到这点。需要重新搭建,黄幡绰便是他看中的最关键的棋子,作为一个能够直接面见当今圣上戏子,一个能够得常常出入王孙府邸的戏子,背后的潜力太大,只要抓着这个宝。还差人脉不足? 也是有着这层利益关系,戚清对于黄幡绰一掷千金,甚至助他收集各种古曲琴谱,助他愉悦李隆基。 见他情绪异常,立刻问道:“黄兄,这是怎么了?” 黄幡绰苦笑的将李龟年的事情告诉了戚清。 戚清皱眉道:“李龟年当真这般了得?黄兄在舞乐上的造诣,竟不如他?” 黄幡绰无力道:“仙师曾说,文有文圣,武有武圣,兵有兵圣,工有工圣。但乐至今无圣,龟年是百年来,最有机会超凡入圣的曲中俊杰。论真才实学,某真不及他!” 戚清也是无语,文圣孔子、武圣姜子牙、兵圣孙武、工圣鲁班,能有潜力与这四人相比,常人如何是对手? 看着面色有些灰白的黄幡绰,戚清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视黄幡绰为棋子,但是这个棋子却不受他控制,对于他而言有太多不可控制力。若能借此机会,抓住黄幡绰的把柄,就能将他控制手中,成为真真正正的一枚棋子。 “你甘心嘛?李龟年你比不上,他若出现在圣人面前,以圣人对音律的喜爱,李龟年必然比你更加得宠。你现在的一切都会是他的,荣耀、钱财、地位,一切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 黄幡绰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而下! 甘心? 他岂能甘心! “不……不至于如此吧!陛下对我,还是极为器重的。”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戚清冷笑道:“那是因为在圣人眼中,你是第一。要是他知道第一另有其人,你又算什么?能在史上留名的永远是第一,不是第二!” 黄幡绰想着在李隆基开办梨园之前,他在大街小巷讨生活,给一群喜好玩押男宠的贵胄子弟,当做男(ji)省视,登时恶向胆边生道:“决不能让李龟年坏了我的前途!”他恶狠狠的看着戚清道:“戚兄,你人脉宽广,能否帮我此忙?” 戚清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就交给我处理吧,黄兄信我,有我在,李龟年,到不了长安。” 作为唯利是图的商人,戚清走的不只是白道,黑道的人脉力量,也绝不输于白道。 ********** 洛阳南寨村! 南寨村是位于河南府与汝州交界,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只有两百余人口,乡里乡邻相敬如宾,亲如一家。 这一日就在南寨村附近的伏牛山中,百余人裹着黑衣,持拿着兵器,居高临下的眺望着炊烟袅袅的小村,眼中露着凶煞的光芒。 他们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劫匪,专门打家劫舍过活。 就算是太平盛世,也不乏一些不愿意安逸生活,向往不劳而获的劫匪。 于荆襄一代的恶匪潘升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流窜于云梦泽中的百里荒中,凭借葭苇弥望的芦苇荡,领着百余号人,劫掠商旅,抢掠村落,无恶不作。 百里荒沼泽遍地,野草芦苇横生,地方官府拿他们也无可奈何,只是被动应对。 潘升是一个精壮矮小的壮汉,一脸的横肉,凶悍无匹。 “头儿!” 一个年青的少年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了潘升的身旁,在他耳旁轻声道:“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都已经进村了,也确定了他家的情况。他家就一个老妇人,隔壁是两个极美极美的双生女,根本不值得劳师动众。不需要头儿出马,小子一人足矣收拾。” 潘升来了兴趣:“极美的双胞胎?有多美?能比大哥的压寨夫人美?” 少年道:“若说那两个双胞胎是天鹅,柳爷的压寨夫人就是田地里的土拨鼠。” “当真?”潘升眼中淫光大动,“哈哈”大笑道:“这买卖做的值当。兄弟们,晚上随我杀进村去,不留一个活口。不过有漂亮的姑娘,可以留下带走。” 贼众登时轰然大笑,皆露出会意的目光。 潘升轻声道:“小孙,记着别将雇主的目标泄露出去,我们就是来劫掠南寨村的。没有别的目的,等头儿尝过那对双胞胎的鲜,给你一个玩玩。” 叫小孙的少年,登时哈喇子都留了下来,不住的点着脑袋。 入夜! 潘升带着百余人杀进了南寨村。 潘升在小孙的带领下,直奔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的住处。 这还未到李家宅院! 旁边的一栋小屋走出了两人,她们皆一身青衣,长得却是一模一样,精灵俊秀,明艳不可方物。 潘升看傻了眼,任务都忘记了,叫道:“我的老娘,太美了。” 面对浩浩荡荡的百余人,姐妹却没有多少惧色,双人犹自谈笑风生。 其中一人道:“老姐,这回你不拦我了吧!” 另一人放眼四顾,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速战速决,将贼人都吸引过来,别让他们伤了乡亲们。” “好勒!”青衣女笑道:“主意打到姑奶奶身上来了,待会别怪你们娘亲给他们少生了两条腿!” 三尺青锋飞出了剑鞘! 第四十章 公孙姐妹杀寇扬威 双生姐妹自然是公孙姐妹无疑,当初与裴旻幽州分别之后。 公孙幽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公孙曦去了江南,免得节外生枝。 相比公孙曦的跳脱不羁,公孙幽身为姐姐不论智慧稳重皆是当世一时之选,以两姐妹的剑术武艺,加上姐姐的智慧,在江南也过的有滋有味。 公孙曦钟爱剑术,一人一剑在南方江湖闯下了不小的名号,公孙幽则爱剑舞,拜访江南的各大名家,潜心求学。 姐妹两人极少在同一地方出现,面貌又一模一样,以至于江南武林中人将她们视为一人。 直到姐妹俩在江南得到太平公主诛服的消息,方才返回家乡。 公孙幽无意中得知洛阳南寨村住着一位擅长破阵舞的妇人,便将家迁至了南寨村,与妇人做了邻居。 在妇人手上公孙幽学了不少东西,也识得了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不想遇到了今日这事。 公孙曦性子好斗,在南寨村这小地方一个武林人士都没有,早已手痒难耐,长剑出鞘,直冲人群而去。 潘升这才发现对面的两个姑娘家手里拿着长剑,他打家劫舍,经历过不少恶战血战,哪里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看在眼里,展开了双臂道:“好妹妹,让哥哥抱抱,好好疼疼!” 公孙曦最恨这种轻薄小人,出手更不容情。 剑身微颤,以诡异的角度往潘升的手臂上砍去。 想用狗爪子抱她,便将狗爪子砍下来,看他如何抱去。 潘升只觉得的剑芒闪现眼前,心中突然泛起恐惧的感觉! 公孙曦这一出手,潘升立刻意识到敌人的可怕,他过的便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临敌经验何其丰富,应变神速,改抱为掌,话落掌飞,真如电闪,说多快有多快,意图拍开公孙曦的长剑。 但公孙曦反应更奇速,眼下情况危急,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护得全村百姓,出手又快又狠。越女剑法本以刁钻诡异著称,公孙曦原先一味求快,得裴旻指点,以悟剑法真谛,又经由这几年的练习机缘,早非当年可比。身子凌空跃起,人在空中飞翻,骤然而落,剑光闪处,潘升的两条胳膊已给切落在地。 潘升惊怒交加,咬牙切齿,双臂给切竟不惨叫,而是怨毒的看着面前的公孙曦叫厉声道:“剁了她,给我剁了她!” 一伙人以打家劫舍为伍,个个凶悍狠辣,见自己的老大双臂给切,血流如注,非但不惊,反而激起了煞气,争先涌向了公孙曦。 公孙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他们不顾死活地扑来,叫喝一声:“都一起上,免得一个个找,麻烦!”手中青锋剑一抖,一招“风卷竹叶”剑光如急电,剑发如雨骤,刹时之间,将迎面上来的手中的剑击飞的击飞,削断的削断,有些人撒手不及,连手指手腕也给削去了。 公孙曦的剑快、奇、绝,倾刻之间,潘升手下这批亡命之徒,不是死的死,就是伤的伤,便给公孙曦一口气挑翻了十余个,所到之处,哀嚎成片,鬼哭狼嚎。 小孙骇然的看着剑术绝伦的少女,有种心寒胆落的感觉,绕过公孙曦领着一伙人找公孙幽去了,想着姐妹两人,模样一样,剑术应该不至于相同,只要擒得她,不怕另外一人不束手就擒。 作为劫匪恶徒,小孙心底自然没有半点仁慈之念,鬼主意花花肠子无数。 见公孙幽果然不如另一个那般大杀四方,小孙大感满意,喝道:“将她给我拿下!” 说着挥着手中的九环刀,攻向了公孙幽,刀法沉重凶狠,一刀挥出,九环乱响,先声夺人。 公孙幽也是学习越女剑法,但是越女剑法在她手中另有别的味道,不似公孙曦那般咄咄逼人,攻势如疾风骤雨,而是清风拂面,杨柳轻盈。 小孙刀还未砍在公孙幽身上,轻快的长剑已经从中宫刺入,剑尖至下而上徐徐刺出,分别在他的左右肩膀上留下了两个极深的剑孔。 小孙甚至都不知自己这么受伤的,就如自己用身躯撞向剑尖一样。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左右膝盖也先后中了两剑。 公孙幽的剑好似鬼魅一般,将越女剑法的刁钻诡异发挥到了极处。 没有公孙曦的凄厉的压迫感,但公孙幽手中长剑挥舞之时,必有人给刺翻于地,伤口也无一例外,分别是左右手臂的肩井穴以及膝盖的关节处。但凡中她剑的人,双臂不能动弹,双脚也无力弯曲,只能一动不动的跌趴在地,静待官兵到来,送入大牢。 公孙幽破敌的速度毫不输于公孙曦,身形如鬼魂般在群贼中飘荡穿插,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手中之剑任意挥洒,毫无虚招,将越女剑法的刁钻诡奇发挥的淋漓尽致,凡到之处,一具具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不住呻吟。 潘升傻眼了,哪里想到一个寻常的小村,竟有如此厉害的一对姐妹。她们一个侵略如火,疾风骤雨,一个大柔似水,如云无形,将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贼众,杀的是落花流水,一百二十余人竟然奈何不得两人。 什么情况? 看着公孙姐妹可怕至极的剑术,潘升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惊叫道:“撤撤撤……” 众贼人已经折损了半数人马,早已给杀的胆寒,听到“撤”这个字,撒手就跑,没有半点迟疑。 公孙曦很是记仇,脚尖挑起一把长刀,甩手用剑一抽,长刀如长了眼睛一眼飞入潘升的后心,将他斩杀当场。 公孙幽却道:“追,不要放过一个!” 公孙曦是脸热心软,平素行走江湖极少痛下杀手,今日剑下杀伤了三十余人,心底有着些许不适,并无赶尽杀绝的意思。 公孙幽却看出对方屠村的意图,知道这些人能对无辜百姓下如此狠手,定然不是那种被逼落草之徒,都非善良之辈,饶过一人,只会遗祸他人。 公孙曦平时最不爱听公孙幽的话,当关键时候却深知自己这老姐之能,如命是从,本能的仗剑而前。 在这小小的村庄,漆黑的夜里,也因此上演了滑稽的一幕! 两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手中握着长剑,将六十余人高马大的盗匪追砍着跑。 她们姐妹脚步轻快,身轻灵动,奔行速度比盗匪竟要快上许多,一个个的将盗匪留了下来。 这时村里的老村长也纠集了二十几个壮丁拿着锄头铁镐参加了追击…… 经过半夜追击,只有个别逃脱,余者多在公孙幽、公孙曦的追击下,刺翻在地。 ********** 洮州州府府衙! “圣旨到!” 老熟人孙六再次拿着圣旨来到了洮州。 裴旻领着顾新、孙周接旨。 孙六摊开黄色雕龙的圣旨,念道:“念凉国公、洮州刺史、神策军使、广恩军镇镇将裴旻镇守边陲,劳苦功高,朕心怜之,特许回京探母,交付诸事宜后,择日启程。” “臣领旨!谢陛下体恤!”裴旻高声领命,上前去领旨。 将圣旨交给裴旻,孙六笑道:“陛下对国公当真是关怀备至,小的再宫中多年,都是地方官员申请回乡探母。还未听过有哪个得陛下亲自下旨,准许回乡的。” 裴旻当然不会说这是他与李隆基在书信中串通好的,应道:“陛下恩德,旻自然谨记在心,不敢忘怀。孙内侍也幸苦了,孙周,代替我好好招待内侍,我要将手中的事情安排下去,就不奉陪了。” 孙六忙道:“不敢!”让裴旻忙他自己的。 裴旻将政务的琐事都交给了顾新,洮州的军防交给了李嗣业,又去了一探广恩军镇,将封常清、江岳、李翼德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小会。 “坌达延是吐蕃老将,老将有着老将的稳重,比起之前的对手都要难对付的多。要将那老狐狸引诱来,不假戏真做是不行的。大致布局,我已经定下,但如何发挥,如何随机应变,就看你们的了!常清,你是我手中的王牌,你的本事,只有我们几个清楚。正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设下此局。这一战必需打出我们神策军的威风,要打的吐蕃小儿知道疼,知道怕。只有如此,才能绝了他们对广恩军镇的念想……江岳,常清过于稳重,灵动上有些不足。这点正是你的强项,你们互补不足。我相信别说一个坌达延,便来十个,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至于苦活累活,交给翼德便是。他别的没有,就是精力足。” 封常清、江岳慎重的点着头。 李翼德则是一阵傻笑。 “我没有特别要求,只要你们尽一切力量将吐蕃打伤打痛,让他们的记忆里,多出封常清、江岳、李翼德这三个名字便可!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唐人才辈出,值得忌惮觊觎的绝不只有一个裴旻,还有封常清、江岳、李翼德以及往后许多。要他们听着你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封常清、江岳、李翼德三人听得是热血沸腾,直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要给吐蕃厉害。 两日后,裴旻带着娇陈、王氏与王忠嗣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第四十一章 可愿接管裴家 公孙幽、公孙曦以二人之力,击退了一百二十余盗匪,瞬间成了村里的英雄,受到了全村的敬慕。 尤其是李母,更是热情的不得了。 “想不到二位还是江湖侠女,老身这些天真是失敬了。”李母一脸笑意的给公孙幽、公孙曦送上的茶水。以茶待客本是江南、巴蜀一代的习俗,并不流行天下。是后来的茶圣陆羽,隐居江南各地,研究江南茶文化,编写了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 《茶经》所创建的那一套茶学、茶艺、茶道思想,得到了天下士子的推崇,从而以茶待客,成为一种时尚,渐渐演变成习俗。 在现今这个世界,因为裴旻酷爱饮茶,常以茶水待客。作为长安的风云儿,史上第一个文武双状元,文能辅国,武能安邦。他的一举一动,皆是他人效仿更风的榜样。 这以茶待客,也渐渐风靡了长安洛阳,再由长安洛阳分散天下。 南寨村虽是洛阳以南,靠近伏牛山脉的一个小村,却也受到了这风气的影响。 公孙幽、公孙曦客气的接过。 公孙幽有些腼腆,公孙曦却脸带笑容,“江湖侠女”四个字,极对她胃口。 “是这样的,我儿龟年、彭年、鹤年,不日即将上京。也不知为何,老身这心里特别不踏实。两位姑娘武艺非凡,能不能看在老身薄面上,护送他们前去长安?”李母一脸愧疚的说着,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公孙幽闻言暗叫:“不好!”正想开口,公孙曦却抢先一步道:“那有什么问题!” 这一听去长安,公孙曦那颗不安分的心,悸动了。 公孙幽有些无可奈何的看了自己这个好妹妹一眼,道:“李姨这是多虑了,现在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多盗寇贼人。南寨村往北走,便是往洛阳的官道。这青天白日,焉有不长眼的贼人在东都官道上逞恶行凶?只要进的洛阳城,走水路不过一二日,可直达京师长安。妾身与小妹待嫁之身,实在有些不合适。” 李母一脸忧愁道:“话是如此说,只是老身那次子彭年,不擅坐船,有昏船症,走不得水陆。这走陆路又终究没有水陆安全,可如何是好。” 公孙曦道:“就交给我们姐妹了,至于姐姐的担忧,那不是问题,女扮男装就是了!姐,李姨这些天对我们极为照顾,能帮就帮吧!” 什么是猪队友,这就是! 公孙幽无可奈何的道:“那就如此吧。” 姐妹二人离开屋子,公孙曦道:“我去准备行装。” “站住!”公孙幽凤目含煞道:“你知不知道,李姨这般安排别有用心?” 公孙曦还真不知道,细细一想,却也明白,道:“管她有什么用心,她待我们不错,这投桃报李,还他们恩情,也是理所应当的。至于李姨心底的那些思量,不去在意就好了。我未来的夫君,别的不说,至少要打的过我。就李家的那几兄弟,加起来还打不过我一个手。想娶本姑娘,还是等下辈子吧。” 公孙幽哪里猜不透公孙曦的心意,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意,只能道:“此去长安,你一切都得……” “听你的嘛!你是老姐,不听你的听谁的。”公孙曦耳朵早已听出了老茧。 公孙幽道:“长安不比江南,卧虎藏龙。你若如江南一般胡来,定要吃亏。” 公孙曦一耳进,一耳出,道:“知道了!”她口里这般说着,心底却道:“师傅他老人家都能够打遍长安无敌手,我也可以!只是他不在长安,不然非要跟他比试比试。徒弟教训师傅,有些过瘾!”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眉飞色舞起来。 公孙幽见状,除了扶额,顿觉有些心力憔悴。 ********** 长安城! 裴旻、王忠嗣并骑而行,一并进入了长安。 这见惯了洮州的广阔,重新经历长安这拥挤,竟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应。 王忠嗣也惊叹道:“好多的人!” 裴旻笑道:“你喜欢长安,还是洮州?” 王忠嗣想也不想道:“当然是洮州!” “为什么?” “因为洮州是边陲,大好男儿理应在边陲展现一身所长,长安这花花世界可不是我的追求!”王忠嗣人小鬼大,带着几分豪气干云的道。 “有志气!”裴旻夸赞了一句,顿了顿道:“你今年十一还是十二?” “十二了!” “好!”裴旻颔首道:“过了年十三,我带你去军营当几个月的小卒,让你体验一下军营生涯。” 王忠嗣激动大叫:“太好了!”他兴奋的手舞足蹈。 裴旻道:“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在军营里,你可没有任何特权,就是一寻常小卒。” “明白!” 裴旻等人一路行至裴府。 裴旻顾不得身后的娇陈,直接大步走向裴母所住的院落,王忠嗣脚步轻快,也跟着身后。 迈步走进正厅,却见裴母正与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在开心的聊着天。 “孩儿,见过母亲大人!”裴旻顾不得犹疑,直接在裴母身前跪伏在地。 “忠嗣,见过义母!”王忠嗣懂事听话,裴母也怜惜他的遭遇,早已将他收为了义子。 “起来起来!”裴母这与爱子分别了一年余,再次见他出现眼前,心中触动,但屋中有他人在,却也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道:“来,旻儿、忠嗣,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华阳夫人,你们不在的这年时间,多亏了华阳夫人常来府中陪娘聊天,才不至于烦闷。” 华阳夫人! 裴旻略微动容,忙对着面前的老夫人深深作揖,道:“见过老夫人!” 华阳夫人在历史上也是颇有名望的人物,当然更牛的还是她的丈夫,大唐最出名的儒将裴行俭! 华阳夫人库狄氏是裴行俭的继室,正室河南陆氏去世之后,裴行俭将库狄氏提升为正妻,库狄氏以贤惠闻名,深得武则天的器重,拜为御正,封为华阳夫人,在命妇中有极大的威望。 王忠嗣学着裴旻作揖叩拜。 库狄氏也不掖着藏着道:“今日老妪来府上的主要目的是来找国公您的!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旻点了点头,跟裴母告罪一声,领着库狄氏到了一旁的书房。 库狄氏开门见山的道:“国公可愿意接管裴家??” 第四十二章 意欲逼宫 库狄氏的话让裴旻大感意外,“接管裴家”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裴家是哪个裴家?? 是库狄氏所在的河东裴氏的中眷房,还是东眷房,甚至? “却不知老夫人此言何意?”裴旻还不清楚库狄氏的来意,决定以不变来应万变。 库狄氏来找他谈话,必有所求,不如听她说什么再来判定。 库狄氏年老成精,能够分别为一代儒将裴行俭与女皇武则天同时器重的人物,又岂是易于之辈,道:“国公此前义助犬子,老妪铭记于心,得知令堂当年遭遇,又知她有入宗祠的意思。老妪自诩在族中有些名望,特别去了闻喜老家找了族长,谈论此事。只是族长对于此事百般推诿,说什么国公不念族中的抚育恩情,自主脱离裴家,此风不可长,可笑愚蠢,也不知那老家伙有什么脸来说这话。” 对于主家家主,库狄氏没有半点敬意,直接以“老家伙”相称。她本就是裴行俭在西域识得的胡女,有一个妙算无双的大唐名将为丈夫,还得武则天器重,在命妇中地位最荣。即有胡女的直爽藐视礼法,又在裴行俭的言传身教下,拥有中原女子细腻的玲珑剔透心。 现在的世家可不是当年的世家,当年的世家那是天下士林子弟崇拜的目标,在士林心中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很多时候甚至能够超越皇权。但是经由武则天的一套猛杀,世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经无法完全代替士林。加上科举的地位越来越重,士人晋升不在依靠世家。世家失去了一大人才来源,也尽显劣势。 现在还不明显,但在百年以后,庶族寒门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首跟世家代表李德裕、郑覃等展开了长达四十年的政治争斗,最终以代表寒门的牛僧孺、李宗闵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门阀世家统制士林的时代正式终结。后面的黄巢起义,更是直接将世家推向灭亡。 虽然现在的世族大家还没有落魄到那个地步,但落败的景象已经显现了。 近年来不论是五姓七望的家族还是河东裴家在朝堂上都不占据优势,现今朝堂上的八位宰相,只有一个卢怀慎是上流世家的人,还因为存在感底下,说不上话,遇事推让打酱油,被朝臣讥为“伴食宰相”,是一个就知道吃的宰相。 连五姓七望都是这幅德行,次之一等的河东裴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裴家其实还算幸运,在武则天对世家下狠手的时候,有五姓七望挡在前面,裴行俭又刚刚去世不久,裴行俭的幼子裴光庭娶了武三思的女儿,成为武家女婿,替裴家挡了不少的灾难,家族实力损耗不是很大。但在朝堂上依旧找不到一个能比裴旻有地位实力的存在。 “确实愚蠢!”对于裴家家主的选择,裴旻也只说了这四个字。 现在他裴旻的地位就算放眼整个裴家都是超然的存在,更别说是未来的潜力以及李隆基的器重,这些潜在的价值。 世家之所以能够存在数百年千年,最主要的价值在于资源互补。族人依靠家族的培养,步入仕途朝堂,成就一番伟业。族人步入朝堂时,手中有了权力,可以反哺家族,一方面扶持他们,一方面也可以培养心腹,互惠互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 利益,是维持友好的基本。 只要有利可图,就没人会打破这个规则,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哪怕朝代更替,这利益链都不会断。 裴旻现在文治非凡,武功也是赫赫,在朝堂上有一定地位,又是封疆小吏,成为封疆大吏不过是时间问题。届时他手中会有许多的资源职位,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填补,这些空缺的职位就是世家梦寐以求的。 裴旻对于裴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走到今日这一步,除了早年受到学堂的启蒙,跟裴家没有半点关系。不过裴母的心愿身为人子,有必要替她达成。他当初通过裴光庭向裴家传达善意,只要能够完成裴母的心愿,他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扶裴家一把,只是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若是早年的裴家底气足,或许没什么所谓。现在的裴家,有什么理由资格挑三拣四? 除了愚蠢,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 库狄氏道:“身为裴家媳妇,自不愿见裴家就此没落。主家这些年的作为,已经使得族中人心向背。与其坐等族中落败,不如打破局面,破后而立。老族长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难免墨守成规,不懂变通,取贤能代之,理所当然。” 裴旻听她将逼宫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也不暗笑道:“这贤能是谁?不会是我吧?” 库狄氏摇头道:“国公说笑了,论才略,国公当之无愧。但国公身居高位,哪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家中琐事。只是新任家族长必定是以国公的利益为先,家族资源围绕国公的发展而动。国公虽非家族长,却关系裴家上下的利益。利之所在,人心所向。与国公而言,所谓族长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裴旻算计着利益得失,他并不担心库狄氏欺骗他算计他。现在的局面是裴家想要抱他大腿,与他产生互利的利益关系,壮大裴家,非是他去奢求什么。裴家的支持与他来说是锦上添花,而他对裴家的支持,却算的上是雪中送炭,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裴旻喷井似的发展速度,已经逼得裴家内部自乱脚步。正是因为家主错误的决定导致这个局面,甚至不惜贬黜当代家主来抱他的大腿。 库狄氏见裴旻在考虑利益得失,再次道:“只要事成,令堂的心意自然也无人敢说二话,入宗祠自不用说。” “那我父亲呢?爹爹娘亲他们早年受到的委屈又如何算?还有我太公?我虽不知当年详情,但是这其中没有个猫腻,说什么我也不信。”裴旻目光灼灼的看着库狄氏。 库狄氏脸色微变,一时间不说话了。 裴旻并不了解当年的旧事,裴家这类世族极其重视族内风气,对于家族名誉看的极重。老老少少对族中不利的传言讳莫如深,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流传出去。旧事隔了三十余年,想要查个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但是能够成为裴家家主,绝对不是愚笨之人,不可能看不出他裴旻现在的地位潜力。至多不过二十年少则五六年,不是更近一步为相就是封疆大吏。 一个家族有一个宰相或者封疆大吏支持,地位将大不一样,面对这种潜力股,不好好把握,却拒之门外。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谁会相信? 裴旻是学兵法的,他的字典里没有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只有乘胜追击,趁虚而入。 若早在当初,裴家接受他示好,裴旻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不会详细的计较,免得横生枝节。现如今他的地位权势与以往完全不同,要他以同样的条件跟裴家交易,也太过吃亏了。 这一次他不只是要母亲入宗祠,还要为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爷爷讨个公道,要个说法,最关键的是要消除裴母心中的自责。 在裴母心中,裴父一直是前途无量的裴家少爷,因为她的缘故被迫放逐北地,郁郁而终。为此她悔了半辈子,若能证明是有人容不得裴父,刻意借机生事,情况大不一样。 库狄氏是老一辈人,虽然不是主家一脉,但在那个时代,裴家的资源是围绕裴行俭这个核心转的。库狄氏的地位未必会逊色老族长,一些事情她就算不知道详细情况,也应该听过一二。 库狄氏也确实听过一些“传闻”,毕竟裴旻的太公是未来裴家家主是族里公认的事情,他都已经开始接手族中的事物了:醉酒坠湖溺亡,是事故还是意外谁也说不清楚。 毫无疑问,最大的获利者就是当今的裴家家主无疑。 只是库狄氏终究是裴家人,以裴家的名誉为上。将这旧案翻开,是意外还好说,真要是事故,那就是天大的丑闻。 家丑外扬这是古代最忌讳的事情。两人在此事上,没有商讨出一个共同满意的结果。 裴旻、库狄氏都是识得大体的人物,即便没有得偿所愿两人也是说说笑笑的分别,并没有闹得不欢而散。 库狄氏需要权衡利弊,了解情况。 而裴旻则是坐看裴家风起云涌,平心而论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河东裴家在怎么说也是上流世家,没有一定级别的大材奇材,却有一群族里精心培养的中材,能够接任各行各业的工作,大则县令、小则兵曹,能够瞬间将洮州、神策军的空缺的名额补满。 有了一群干吏,很多事情无须也他来亲力亲为,非但会轻松许多,还能准确有序的将他的制度安排执行,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只是裴旻当初已经给了脸,是他自己不稀罕,现在就别指望他好好说话? 这样平平安安的让给逼宫下位,实在太便宜那还未见过的裴家家主了! 第四十三章 如此大功,焉能不赏,说,想要什么? 裴旻回到裴母的屋子,裴母正在跟娇陈、王氏一起说话,王忠嗣在一旁乖乖的听着。 见他到来,裴母也没有问什么原由:对于这种交际上的问题她是不干涉裴旻的,她知道自己这儿子特有主见,与其胡乱干涉帮着倒忙,不如在背后默默的支持。 她们三个女的一台戏,聚在一起自然聊着一些八卦之事。 裴母说着半年前的一桩趣事,道:“这世间之事,当真无奇不有。这太监竟有娶妻的,你们可知道。前不久长安有一场盛大的婚宴,老身来长安这么久,还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隆重的婚宴,听说排场都快比及王侯了。更怪异的是成亲的是一个太监,叫高力士。他娶的是刀笔吏吕玄晤的女儿,听说那吕氏女长的可漂亮了,如花似玉的,有着天姿国色哩。” 娇陈没有说话。 王氏一脸讶异道:“怎么有这样的父亲,这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裴母道:“换我是舍不得,不过那吕玄晤原来只是一个刀笔吏,现在是少卿、刺史了。只比旻儿小一些呢……” 裴旻不好这口,听了一会儿,叫上王忠嗣去比武场练骑术去了。 在裴府住了一宿,裴旻本打算分别往贺知章、郭元振一顾,顺便在分别给御史台的程行湛、萧嵩;兵部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裴光庭等人送上了拜帖。 这些都是他在京中的人脉,就如在后世的圈子一样。 贺知章、郭元振,一个是裴旻的老大哥,真心相交,另一个是心底颇为敬重的长辈,亲自拜访方显诚意。余下的皆属于互惠互利的圈子,在朝堂上混迹,就如后世的朋友圈,一个朝堂大员若是没有可靠可信的圈子,不敢说一定会让潮流淘汰混不下去,至少晋升之路,千难万难。 裴旻主要的圈子就是御史台与兵部,御史台是他本家,自不用说,新任的御史中丞萧嵩还是由他亲自提拔起来的。至于兵部,他呆的时间不长,但却给兵部留下了“募兵制”这份大礼,让兵部上下官员的政绩往上翻了一番, 兵部上下谁不念他的恩情。 有这两个圈子在,裴旻就有在外立足的底气,需要好好经营。 不过他还没出门,高力士已经先一步来府上召见他入宫了。 裴旻见是高力士,笑道:“高内侍幸苦了,这跑腿的工作,随便让小寺人就是了,还要劳烦你跑一探。” 高力士道:“陛下特地吩咐的,给陛下跑腿,也是力士的荣幸。” 裴旻正想跟高力士离去,突然想到了昨天听她母亲聊八卦,当初他与娇陈成婚的时候,高力士不但带着李隆基的礼物来,自己也特别准备了厚礼。现今他成了亲,虽然事情干得不怎么漂亮,耽误了人家女孩子一生。但这事他一个外人不好管,这起码的礼节也需遵守的。 “内侍,稍等片刻!” 裴旻从库房中选择了一块华丽的玉镯,找了礼盒包裹起来。 “内侍新婚之时,旻远在洮州,并不知情。今日回来,正好补上。小小薄利,不成敬意!” 高力士也不拒绝,慎重的点了点头道:“国公的好意,力士领受了。欠国公一餐喜酒,待抽得空闲,定请国公到府一叙。”他说的却不是客套话,李隆基最离不开高力士,平素都住在皇宫里,极少有机会空闲回府。 两人一路向皇城走去! “本来陛下昨日便想召见,只是念及国公孝顺,并未打扰国公陪伴母亲,才拖到今日。” 裴旻也有一抹感动,李隆基待他确实不错。 两人一直进入太极宫,正逢李隆基下朝回来,朝服还未来得及换,兴冲冲的老远高声道:“静远,让朕瞧瞧,朕这大功臣,是胖了还是瘦了。” 裴旻以为李隆基说的是大破吐蕃一事,也没有在意,上前作揖道:“区区吐蕃,跳梁小丑,在陛下煌煌天威下,哪堪一击。” “这出去一趟,溜须拍马的功夫,到有所长进!”李隆基说着已经到了近处,看着近在眼前的心腹重臣,年余没见,身材模样还是一如既往。一副让他都颇为嫉妒的好相貌,只是气质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成熟稳重,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忍不住道:“辛苦爱卿了!” 裴旻道:“为陛下分忧,为大唐效命,何来辛苦!” 李隆基拉着裴旻走进内堂,道:“静远又为朕排忧解难,立下大功……唉!朕都不知应该如何赏赐你了。”他皱着眉头道:“要不是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干得不错,朕都想改封你为鄯州都督了。” 这下轮到裴旻惊愕了,莫名道:“这大破吐蕃的功绩,陛下不是已经给过封赏了嘛!广恩军镇镇将呢,二十出头便是封疆之吏,臣知足了……” 李隆基也是一阵错愕,随即捧腹大笑道:“力士,你看,这才是真正的直臣。嘿,朝堂里的那些官员,一个个的,生怕朕糊涂昏庸,记不得他们的功绩。也只有静远,是真心诚意的为朕分忧,不计功劳与否。立了如此大功,自己却忘记了。” 裴旻更是莫名,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立功了。 高力士解释道:“不久前,西域传来了消息。吐蕃联合大食国,立了一个叫阿了达的人,为拔汗那国的傀儡皇帝,两国合兵一并攻打拔汗那。拔汗那王遏波之兵败逃到了安西,向我大唐求救。我大唐的巡察使张孝嵩率附近各部落的兵马万余人,由龟兹出发,长驱直入向西挺进数千里,相继攻克百城,直入达拔汗那境内,打的吐蕃、大食联军,溃不成军。现在龟缩在连城,要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击溃这一次的吐蕃、大食联军。” 李隆基牛气哄哄的道:“都说大食如何厉害,朕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当初朕听得那吐蕃妖妇,集结大食、突厥、突骑施三国,意图合四国之力围剿我大唐,吓出了朕一身冷汗,夜不能寐。但听静远分析,方才发现,什么四国联合,简直不堪一击。突骑施在拜占庭的撮合下已经放弃了跟吐蕃联合的意图,突厥让我大唐吓的瑟瑟发抖,吐蕃、大食也如言惨败。轻言破四国联盟,这都不算功劳?什么功劳才算?” 裴旻这才想起这事。 李隆基道:“如此大功,焉能不赏,说,想要什么?” 第四十四章 母凭子贵 李隆基的邀请 李隆基这是真不知应该赏什么给裴旻,他对为他立有大功的臣子,向来不吝啬封赏之事。但是裴旻这功劳一桩接着一桩的,还真让他不知给什么赏赐为好,索性就将这个选择权交给裴旻。 裴旻沉吟片刻也体会到了李隆基的难处。 现在他已经是洮州刺史了,在往上就是都督之位。洮州作为人口稀疏的下州,不可能置都督府。陇右能置都督府的唯有鄯州,而鄯州都督是兼任陇右节度大使的是郭知运,郭知运也是大唐宿将,功高卓越,没有理由为了裴旻而将他给撤了。 心念一动,裴旻瞬间有了决定,道:“旻有今日成就全赖母亲大人自幼悉心教导。若没有母亲的言传身教,旻恐怕还在幽州街头打诨求生呢。” 李隆基也明白了裴旻的意思,毫不犹豫的道:“令堂能培养出静远这样发的人才,确实是天大的功绩。回头便亲自下诰,封令堂为闻喜郡夫人。”他顿了顿道:“封了令堂,令尊也顺便给个追赠。追为通议大夫,闻喜郡侯,静远意下如何?” 裴旻现在声望极高,放眼整个唐朝官员,也只有姚崇这个首相可比。他的一切经历早已给人孜孜不倦的挖掘出来,这其中自然包括裴母的身份,还有裴旻为了母亲跟裴家决裂,自寻科举路,孤身一人来长安打拼之事。 李隆基身为皇帝,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裴旻为母亲求诰命,无非是提升裴母的地位。 李隆基玩心一起,将裴母封为了三品闻喜郡夫人。 要知道裴家始祖是赢秦始祖非子之后,周僖王时,六世孙陵封为解邑君,乃去“邑”从“衣”,以“裴”为姓。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但考其谱系源流,皆出于闻喜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 河东裴家的籍贯便在闻喜,闻喜也以裴家为尊,在闻喜中有裴家的圣地……裴氏宗祠。 李隆基特地封裴母为闻喜郡夫人,无疑是再给裴旻出气! 裴旻呆了呆,相通前因后果,咧嘴一笑道:“陛下英明,对臣的关爱之恩,臣无以为报。” 李隆基摆手道:“静远无需多礼,这是你应得的。力士,你陪静远下几局棋……”他说着又转身对裴旻道:“朕方刚下朝,手上还有几份奏章需要处理,待朕处理好公事。带你见一见好玩的东西……” 裴旻忙道:“陛下国事为重,臣回到这长安名为诱敌,其实就是偷懒。整日无所事事,不用顾念臣。” 高力士已经拿过了棋盘,跟裴旻对弈起来。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裴旻的琴、画、诗、词、歌、赋都属于入门新手级别,但棋书两道,水平不错。 尤其是书法,裴旻的书法已经完成了演变,不在是单纯是模仿书圣王羲之的《乐毅论》,有了自己的风格。至于棋艺,要稍逊一些,不过他下棋的大局观极强,就如用兵一样,设套布局极为高明,大有坑人于无形的风采。 裴旻没有料到,高力士的棋艺也是不俗,他心思百转,下手持重,一步一个脚印,根基极为扎实。 他们两个人的棋路瞬间变成了诸葛亮对战司马懿,诸葛亮智计百出但奈何不得龟缩一处的司马懿。司马懿知道自己出战未必战的过诸葛,但只要死守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坐守中军,以不变应万变。也使得裴旻的万般算计,大多无疾而终。 不过裴旻不是老诸葛,高力士耗不死他。 棋过终盘,裴旻凭借微弱的优势赢了高力士一目,以微小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国公棋艺高明,力士输得心服口服!”高力士一脸意犹未尽的看着棋盘,下棋最大的乐趣是棋逢对手,杀的难解难分。先前一局,他使劲手段,抵御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最终没有防住最后一波,落了下风。 裴旻作为赢家,身心愉悦,回顾那一局棋的厮杀,由衷道:“高内侍的棋艺就如一面铁盾,将所有攻势都化为无形,当真厉害……” “你们也别相互吹捧了!” 就在两人回味的时候,身旁却传来一声轻笑。 李隆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旁了。 裴旻、高力士赶忙起身问好。 李隆基笑着看着棋盘,道:“静远果然文采风流,舞得一手好剑,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现在又是下得一手好棋。要知道力士的棋艺,在文武百官中可是位列前茅的。” “侥幸而已!再来一局,胜负未可知了。”裴旻谦虚的说着。 李隆基道:“朕并不擅棋艺,但是眼力还是有的。你们一攻一守,攻的漂亮,守的精彩,确实棋逢对手。不过时日无多,朕可没时间让你们再下一局,走,我们去武德殿,莫要让他们久等了。” 裴旻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下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李隆基在一旁看了多久。 跟着李隆基往武德殿方向而去,裴旻最初还在琢磨这是要带他见什么大人物。进了武德大殿,他才发现殿中竟然站着一群各自拿着乐器的乐伶,竟然有十余人。 裴旻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缘由:李隆基这个梨园之祖还是不可避免的将梨园给折腾起来了! 这一想到梨园,裴旻脑中立刻浮现两具靓影,不知不觉当日蓟城城外一别,至今竟有五载,却不知未来名动天下的公孙姐妹又在何处?何时会来梨园,上演“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的奇技? 回过神来,裴旻看着面前的十余人,心道:“也不知这其中有没有李龟年!” 历史上的梨园里,真正给他留有印象的唯有两人。 一个自然是以剑舞而名传天下的公孙大娘,另一个却是乐圣李龟年。能够在某一行给尊为圣,裴旻还是有些结识的欲望。 李隆基招呼裴旻坐下,对着那群人道:“这位是我大唐的重臣,裴旻,也是朕的心腹,你们来一段参军戏,给他瞧瞧。” 领衔的自然是李隆基最为器重的黄幡绰。 黄幡绰带着几分欣羡的看了裴旻一眼,对于他的身份地位充满了无限向往,想着李龟年不会再来给他添堵,自己是李隆基眼前的第一红人,早晚会跟着身价百倍,获得更高更好的地位,心头也是一阵火热,招呼着所有人:弹奏的弹奏,拍板的拍板,卖力的演着拿手的参军戏。 此刻在裴旻眼中,这参军戏就是相声小品加音乐的组合,内容丰富多彩,一点也不逊于后世那些经典的相声小品。 参军戏的大致情节是一个地方恶霸,鱼肉乡里,戏子凭借智慧将恶霸戏耍于无形,使之连连出丑,从而产生滑稽的感觉,惹人发笑。 故事跟所有相声小品一样,情节一般,但是包袱走向非常高明流畅,没有半点生硬,不存在为笑而笑。 看的裴旻也是乐不可支,由心底的笑出声来。 当然这也跟演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黄幡绰固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在参军戏上的造诣确实极为高深,与之对戏的张野狐也是参军戏的好手。两人的组合所产生的效果,不亚于后世的白云黑土。 黄幡绰身为“苍鹘”戏耍的过瘾,而张野狐作为“参军”,悲催的表情也是极为到位。 约莫十余分钟,黄幡绰、张野狐结束了表演,裴旻大力的鼓着掌,给予了他们作品的认可。 “如何?”李隆基带着几分得意的说着。 裴旻赞道:“真不错,两位表演的很是到位,故事也流畅自然,笑点在不知不觉中自然体现。旻看过不少的参军戏,今日这一出最为精彩。想不到太常寺中,竟有如此人才。”他心底猜测这些人是梨园中人,但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先知先觉,故意将他们说成太常寺里的人才,太常寺正是朝廷专司礼乐的地方。 李隆基笑道:“静远这可就看走眼了,他们可不是太常寺里的那些研究雅乐的艺伶,是朕特别设立的梨园中人,以俗乐为上,是朕的梨园弟子。朕最大的期望,就是将俗乐发展起来,与雅乐能够分庭抗衡,才有了这梨园。” 十余位艺伶听到李隆基说他们是“朕的梨园弟子”,个个都忍不住仰首挺胸,一片自豪。 裴旻有些哭笑不得,这李隆基对于俗乐还真是热爱。对于雅乐俗乐,他没有多少偏见,说白了也就是美声与流行的区别。 “朕已经决定亲自当任梨园的崖公,也知道静远的剑舞堪称天下无对,不知是否愿意屈就梨园的乐营将?”李隆基说道这里,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眼中满是期待。 裴旻还不知李隆基从哪里知道他精于剑舞,细细一想,也想到了当初在曲江游湖那巨大画舫上传来的神秘鼓音,恍然明白! 他与娇陈一直不知那神秘人是谁,现在谜底揭晓,竟然是李隆基。 看着李隆基的热情邀约,裴旻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第四十五章 劝谏 答应 裴旻犹豫自然是有原因的:李隆基的前科“恶迹”太恶劣了。 明明是一个能够成就秦皇汉武大业的明君,硬生生给他自己玩成了一个前明后昏毁誉参半的帝王,一手打造了综合实力最强大的王朝,另一手却将王朝推向了深渊。 裴旻还真有点虚李隆基会重蹈覆辙,将好好的大唐盛世玩坏了。 但见李隆基期望的眼神,拒绝的话却也说不出口。李隆基待他确实极好,各种提议要求,有求必应,还给予最大的支持。如今他的小小要求,若自己一口拒绝那也太不厚道了。 李隆基此刻心中竟然有些忐忑,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是朝中文武关注的方向,哪怕是今日心情不好,没吃早饭都会有大臣劝说他以龙体为重。喜好音律,创建梨园这样的大事,朝中文武又岂能不知。 俗乐向来为士大夫排斥,李隆基如此劳师动众的玩低俗的俗乐,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丧志。 唐朝以言论自由为先,历代有抱负雄心的皇帝,莫不是效仿李世民的纳谏制度,吸取建言。 李隆基自从弄了梨园那天起,几乎每天都收到各种建言,劝说他莫要玩物丧志,严苛的谏官甚至直接说帝王无君王的威严,与戏子同乐,有败国之兆。 李隆基为此烦不胜烦,对于那些谏官好好安抚,哪怕说的再难听也不予怪罪,但是在梨园这事情上却依旧我行我素,对于所有的劝谏官员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对于满朝文武的态度,李隆基心底特不理解,自己自从执掌大权以来,从未耽误国事,事事尽心处理。 为了当好这个皇帝,他完全放下自己的兴趣爱好,一切以国家大事为主。 如今在他废寝忘食的治理下,辅以文武百官的支持,大唐现在文事武功上皆有极大的建树。许多事情都上了正轨,他这个皇帝也不用一天到晚对着政务,有了许多的空闲时间。他用这些空闲时间,玩一玩自己的酷爱的音乐,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会得百官如此不理解,这般排斥? 李隆基自诩才智过人,却始终想不明白缘由。在此事上,他也不打算跟百官妥协,顽固的玩着自己的。 裴旻是他最信赖外臣,也是他心中乐营将的最佳人选,志同道合的人物之一。裴旻的支持与他而言,格外重要。 沉思了好一会儿,裴旻道:“陛下,臣并不觉得有些业余喜好是玩物丧志。人活一世,有些兴趣爱好是人之常情。世间芸芸众生,往往便是因为喜好的催动,才变得多姿多彩。若无嵇康对乐理的痴迷,哪有事无后继、已成绝响者的‘广陵散’,若无鲁班的痴,有焉有曲尺、墨斗、砻、磨、碾子这些利于天下万民的器械。” 李隆基大喜应道:“朕也觉得,天下圣人也各有喜好。孔子号称文圣,还不是特别跟师襄学鼓琴?难道孔圣人因为学琴而放弃了文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越说越觉得委屈,说道最后,厉声叫喝了起来,一脸的不满,带着些许憋屈。 裴旻轻声细语的道:“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所谓松弛松弛,有松才有弛,若一味的绷紧,会导致断裂,也不是好事。” 李隆基不住点头,大是认同道:“正是如此。” “但是陛下您不一样!”裴旻说道这里,话锋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慎重的说:“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负责的是天下大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关乎万民福祉。一但因为业余的爱好而耽误国政,将会令天下大乱,大好的形式也因此毁于一旦。” 李隆基脸色阴沉,甚是不悦,更是恼怒。别人不支持他也就算了,裴旻也不支持他,登时让他有种给背叛的感觉。 高力士讶异的看着裴旻一眼。 黄幡绰、张野狐等人也惊恐的看着裴旻。 裴旻不理会众人的表情,自顾自的道:“所以请恕臣下斗胆跟说您个条件,若您能答应臣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恪守本心,事事以国事为主,臣愿意陪陛下在利用空闲时的放松将梨园做大,将俗乐推广出去。但是如果陛下有一次,哪怕是一次,不论什么原因,因为梨园而当误国家大事,请恕臣立刻退出,从而与所有谏官一起,站在陛下对立……恳请陛下记住臣的一句话,梨园事情在大,对于天下,也是小事。天下事再小,与梨园也是不可触及的大事。” 李隆基表情瞬间改变,心情舒畅道:“静远才是真正关心在意朕的直臣,朕这里可以答应你,梨园只是朕另外一个心愿。这个心愿与天下比起来,微不足道,绝不会因为梨园而耽搁国事。” 裴旻笑道:“那臣这里就接下乐营将的位子,与陛下一道发扬俗乐。” “哈哈!”李隆基险些手舞足蹈起来,自信满满的道:“朕就知静远是朕的知己,绝不会辜负朕的。”他顿了一顿道:“朕的梨园会有两个乐营将,一个管舞,一个管乐。静远的剑舞天下无对,这舞蹈便有你全权负责了。只是乐,唉!”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昔年在曲江画舫上意外相遇,朕钟意的是娇陈姑娘!” “这个不行!”裴旻跟踩了尾巴一样,一本正经的道:“陛下,别的能说,这个绝对不行。” 李隆基气得笑了,抓起面前的笔筒对着裴旻就砸了过去,佯怒道:“你将朕看成是什么人呢?” 裴旻跳着躲过,心底却在嘀咕:“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我可不放心。” 李隆基心底高兴,也不跟裴旻计较道:“娇陈姑娘已经成了裴夫人,自然是不行了。负责歌的乐营将,朕……”他看了黄幡绰一眼,道:“朕再琢磨琢磨。” 黄幡绰一脸的失望,他原以为乐营将他是势在必得的,这样他就跟大名鼎鼎的裴旻平起平坐,想想都是痛快,却不想他竟然不是最佳人选。 是谁? 黄幡绰心中患得患失。 李隆基对于黄幡绰的才艺是极为满意的,只是参军戏实在是小道,乐营将将是仅次于他的梨园两大核心,没有特别的能力,怎么行? 对于裴旻的实力,李隆基从未怀疑,但是黄幡绰终究逊色一二。 第四十六章 勾搭未来名相 李隆基让高力士安排一个太监送黄幡绰、张野狐等人离去,留下裴旻一同吃饭,还特别吩咐道:“朕记得汾州杏花村前年给朕进贡了几坛八十年的汾酒,让人找出来烧上,朕今日高兴,要跟静远好好喝喝。” 拉拢了裴旻,李隆基实在开心,话也多了许多,在饭席上说着自己对梨园的向往:“静远你可知道,朕当初还是幼年,记得那时还是武后时期。武后宴请安西大胜的王孝杰与阿史那忠节在洛阳为两人庆功,命宫廷演奏了秦王破阵乐。朕当时不过七岁,但这心底却让那恢宏的舞曲震撼住了。试想当年,我太宗皇帝扫八荒战六合是何等威风。那时候,朕心底就有小小的念想,有朝一日,定要驱逐武氏,再现我大唐贞观风采。” 裴旻嗅着八十年的杏花汾酒,经过小火的炙烤,酒气散发,整个大殿都充斥着杏花香味,酒虫大动。 经过八十年的酝酿,汾酒的滋味越发浓厚。 裴旻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满上一盅道:“那臣先祝贺陛下,愿望达成了一半!”武后的败亡,跟李隆基是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是张柬之等人的功劳,但是武家的余孽,武延秀、宗楚客等人却是给李隆基杀的无疑,至于贞观风采,那还早。 李隆基也举起了酒杯,道:“不是一半,而是三成。”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不只是治国,这音律上也是一样,要如同太宗皇帝一样,创一首跟‘秦王破阵乐’一样出名威武的曲子,只是现在没有什么头绪。” 裴旻正感受着嘴里那汾酒独特的滋味,听李隆基这话,忍不住道:“只怕陛下这个愿望是无法达成了。” “怎么?”李隆基斜眼看着裴旻道:“认为朕没有那个天赋?” 裴旻摇头道:“陛下的音律天赋,比起太宗皇帝,肯定强上不少。真正大型的‘秦王破阵乐’,臣是没有荣幸一睹。不过根据秦王破阵乐所改编的小型破阵乐,见过几回。秦王破阵乐源于太宗皇帝破刘武周时,那犁庭扫穴的威风霸气,是我大唐的军歌。听说真正的破阵乐,军马便要用到两千人,所有舞者披甲持戟﹐执纛演习,犹若两军对垒。没有身经百战的疆场历练,如何编创的出来?” 李隆基听了一怔,这政变内斗杀戮他是见过不少,但真正的战场,他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亲临冒险? 如此一想,心中大感失落,想了想又道:“静远,你说朕御驾亲征,是否可行?” 裴旻正吃着焖羊肉,但听这话,险些给自己呛住,强行将尚未嚼烂的羊肉吞下肚子,尴尬笑道:“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行军作战,最忌讳的是外行指挥内行,李世民抛去皇帝的身份不说,拉出去当将军也是历史上少有的名将,统率力少不比李靖那般爆表,也是九十五以上的。您老,三十四十,就别凑这热闹了。 为了打消李隆基这个可怕的念头,裴旻道:“未必只有武舞才是舞曲,文舞也是舞曲,没必要纠结盛大的破阵乐,优美的小型舞曲,反而能够时常欣赏。比起几年都难得举办一场的破阵乐,不如一天能够演奏三场的小型舞曲呢。” 他当然知道在未来的不久,李隆基就会弄出一首名气不亚于秦王破阵乐的霓裳羽衣曲。比起破阵乐的盛大,羽衣曲却是以精细优美称道。尤其是后来四大美女之一杨玉环,也是因为御前一舞,从而导致三千宠爱在一身的。 李隆基让他说的再度一愣,想了好半响,一拍大腿道:“有道理,静远说的有道理!还别说,朕前些日子梦到自己在一个美奂如画的地方,隐约记得有身穿霓裳羽衣的仙女子翩翩起舞,心里大有触动,也许真能做首曲子来……” 裴旻闭嘴不说话了,心底有种预感,也许因为他的干涉,霓裳羽衣曲早几年出来也不一定。 跟李隆基喝酒,裴旻压着酒量,并没有痛快畅饮,万一一个不慎,将李隆基喝趴下了,弄个龙体不适,那罪可就大了。 李隆基下午要接见突骑施的使者,也没有多喝,填饱了肚子道:“朕知你好酒,剩余的汾酒,你带回去慢慢品尝……力士,替朕送静远出宫!” 裴旻喜不胜喜的谢过李隆基的赏赐,将还剩七斤余的汾酒抱在了怀中。 一直走到内城门口,裴旻让高力士止步回去。 从城门的一侧找到了小栗毛,兴冲冲的出城去了。 黄幡绰从一旁的转角处走出来,看着裴旻的背影,眼中有些一些羡慕还带着些许的嫉妒:自己出入宫多次,高力士还从来没有送过自己呢。 原地犹豫了会儿,黄幡绰鼓起勇气,往皇宫走去了。 裴旻并没有回府,而是走向了贺知章的府邸。他知贺知章最爱杜康、汾酒,这有了上好的汾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两个好哥哥,只是张旭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跟贺知章一起品尝了。 来到贺府,裴旻曾在贺府住了几个月,就跟自己家一样,对着门房道:“王哥,你们家老爷在不在,我带了御赐的美酒,派人去问问他,能不能提前回来,我在府里等他。” 姓王的门房,受宠若惊的回礼:“国公爷,您就别折煞小人了。我家老爷就在府上,今日他陪张相公喝酒,并未去礼部。” “张相公?哪个张相公?”裴旻好奇问了一句。 门房道:“是左拾遗张九龄大人!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已经不是左拾遗了,好像给罢了官。详细的,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张九龄? 裴旻瞬间就想起了他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在唐朝出色的诗人如过江之鱼,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做到诗官两不误的却是不多。这个时代最出名的几位诗人当属李白、杜甫、王维等,他们在诗歌文化上遗留下了灿烂的一笔,但是于仕途上的表现却极其一般,并没有多少建树。 张九龄正是这少数人之一,他在诗词上的造诣极高。《唐诗三百首》的一首开篇诗,便是他的《感遇·其一》,其诗如其人“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有着高洁的道德情操。在为官上,作为继承姚崇、宋璟之后的大唐名相,为开元之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张九龄以风骨飞扬,刚正不阿著称,大有魏征再世的风采,只可惜那时候的李隆基已经由明转昏,尽管对安禄山、李林甫等奸佞所为,张九龄痛斥其非,并竭力挫败其阴谋。但终究比不过李隆基对安禄山、李林甫的信任。 若李隆基晚期能听进张九龄的一两句话,未必会重演西晋末年,羯族石勒反晋乱华的一幕。 对于如此牛人,裴旻在长安的时候没有机会接触,了解不深。现在有此机会,怎能错过? “去知会你们老爷一声,就说裴旻携带美酒来访!”裴旻笑呵呵的说着。 门房前去通传,不一会儿,两人匆匆忙忙的冲远处而来。 为首的自然是贺知章,在他身侧的是一位儒雅非凡的中年男子,正是未来的大唐名相张九龄。同朝为官,裴旻与之并未有机会深交,但彼此认识,照过几次面。 “贺老哥!” 裴旻大叫了一声,迎了上去。 “见过裴国公!”张九龄的五官说不上英俊,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雅的气度风采,别具魅力。 裴旻颔首回礼道:“张相公不必多礼,你是我老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私下里不必拘束……”说着对贺知章道:“我刚从宫里来,得了大半坛八十年的汾酒。第一个就想到老哥哥,正好张相公也在,我们将它喝了去?” 贺知章好酒如命,一听是八十年的汾酒,迫不及待的从裴旻怀中抢过来,揭开封泥嗅了一嗅道:“果真是正宗的八十年汾酒……快,拿去烧上,再给裴弟加个席位,准备菜食。” 张九龄笑道:“早就听说汾州给陛下进贡了几坛八十年汾酒,想不到在这离开之际,还有如此口福。老天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啊!” 三人去大殿入座。 裴旻问起了张九龄“罢官”的事情,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张相公敢于直谏,大有初唐魏玄成的风采,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罢你的官?” 张九龄呆了呆,恍然笑道:“这世人谣传也实为可怕,这才几日,就有如此传言了。回国公,不是在下给罢官了,是秩满,主动去的职位。” 秩满意为官吏任期届满,在唐朝每一个官员在职位上皆有一个期限。期限内若无升迁,吏部会根据官员的政绩行赏罚之事。若是沧海遗珠,错漏了政绩出色的官员予以提拔,若政绩恶劣,给予贬罚,不上不上表现中庸,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继续任职。 裴旻心底疑窦顿生,张九龄的政绩即便是他也有所耳闻,得不到升迁,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但是以他的才华,就算任期满了,也不至于出官吧? 难道是姚崇? “那张相公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庙堂上呆着并不开心。”裴旻试探的问了一句。 张九龄沉默不言。 贺知章道:“裴弟一语中的,子寿看不惯姚相的做法,特地给他修书一封,劝诫他莫要固执己见,不想引得了姚相的嫉恨,索性不干了。” 听到姚崇,裴旻也颇为头疼,想不到真是他。 张九龄嘟嘟哝哝道:“也不全是姚相的原因……”他说着,竟说不下去了。 姚崇有名相之才,却无名相之气度。 大唐发展至今在文治上的贡献,姚崇称得上是功高至伟四个字。 但是姚崇的心胸,随着他的政绩越出色,也越是明显,搞宰相小团体将朝政变成一言堂,八个宰相让他架空了一半,其他几个都为他命是从。若说姚崇是奸相权相,又不恰当。姚崇不贪权也不恋权,也不弄什么特殊化,他就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不爽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张九龄很敬重姚崇,对于他的治世水平,极为佩服,但是他这明显的缺点,又让张九龄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于是,张九龄亲自给姚崇写了一封信“上姚令公书”:文中说“其有议者,则曰不识宰相,无以得迁,不以交由,无以得进。明主在上,君侯为相,安得此言!此诚难可户说。为君侯计,谢媒介之徒,虽有所长,一皆沮抑;专谋选众之举,自彼讪上之失,祸生有胎,亦不可忽……” 他写的私信不乏言词激切之语,但其立言之本,是出于至诚而近于苦口良药,就其根本而论,是从维护姚崇出发的。希望姚崇能够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行政方式,宰相不只是助国君处理政务,还要为国家提拔有用之才。唯有如此才能成为与萧何、诸葛、房杜等人齐名,成为真正的一代贤相。 但是对于张九龄的好意,姚崇并未领情,反而说“悠悠之徒,未足矜察;嗷嗷之口,欲以中伤。” 也因得罪了姚崇,张九龄的仕途坎坎坷坷,尽管姚崇并没有刻意针对张九龄,但是姚崇的身份地位,他不喜欢张九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喜欢,以至于张九龄不但得不到晋升,反而给排斥在外,过得很郁闷。任期一满,索性不干了。 裴旻隐隐有些体会张九龄的感觉,他最初对姚崇还是很敬佩的,作为一个一手打造开元盛景的名相,裴旻有心与之好好交往,一同为大唐谋福。但是那家伙一担任宰相就开始收拾从龙之臣,对付那些抵挡在他面前的大臣,瞬间断了与之结交的念头,甚至险些斗起来。 “张兄无需多说,姚相的性子,让人又敬又恨,裴旻这里也深有体会!”他举杯相敬。 一句“又敬又恨”正说到张九龄的心理,也高举起了酒杯。 裴旻看着张九龄,心中却是一动,道:“张兄之才,若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屈才,不如来我洮州任职?” 第三十七章 晚生李白 裴旻看着张九龄,心思活络起来。 现在的洮州急缺人才,各方各面的人才,大才小才中才都缺,但最缺的还是政治上能辅助他的一把手。 军事上他有封常清可用,封常清的才略自不用说,治军严谨,为将为帅皆是出类拔萃,能够为他这个刺史、镇将分担大部分的军务。 至于行政,洮州现在政务上的一把手是顾新,顾新此人心有百姓,任劳任怨,宁愿劳累了自己,也不愿意亏了百姓。对于他这种为民护民的性格,裴旻很是敬重,但是人无完人。顾新在行政规划,政务处理上水平一般。很多时候都是裴旻根据自己的一些看法,结合后世的一些远见,手把手的教,然后再由他执行下去。 裴旻倒不是嫌麻烦,关键是一个制度一个政策的诞生,需要经过实际考验,通过发现不同的问题加以改革,从而真正做到官民双赢的良好局面。 裴旻是制度制定者,却并非制度负责人,制度的效果如何,存在什么问题,他往往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虽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若提前发现端倪,就不存在丢羊的损失。诸事的发生皆有先兆,决了堤再来防洪,并不显得高明。在洪汛到来之前,先一步做好了防洪准备,避免了洪灾,才是真正良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也能用在行政上。 顾新便是缺乏这种提前发现问题的眼光,无法避开不必要的损失。 也是因此,裴旻在行政上花费的功夫,远比军事。 若能得张九龄这样的未来名相相助,洮州的政务何须他来烦心? 一个能够治理好天下大事的名相,治理一州政务又算得了什么? 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这是文武人古来的特性,而张九龄是唐中宗景龙初年的进士,也是岭南那穷乡僻壤走出来的第一个进士,誉为“岭南第一人”,深受家乡父老的器重。 张九龄也有心成就一番事业,以对得起家乡那些对他翘首期盼的父老乡亲。 只是现实理想有些残酷,张九龄性格与初唐魏征极为相像,忠耿尽职,秉公守则,直言敢谏,不徇私枉法,不趋炎附势,看见不对之处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讳。 结果可想而知,不是每个皇帝都有李世民那心胸气度,也不是每个宰相有房玄龄、杜如晦那般风雅。李旦、太平公主掌权的时候,张九龄得罪了太平公主的首席谋臣萧至忠,如今李隆基、姚崇时代,又得罪了姚崇,当来当去,也不过是左拾遗,也就比九品芝麻官大一点点的八品绿豆官。 足足七年,依旧没有混出头,张九龄这才有些心灰意冷,决议回乡。 看着裴旻求贤若渴的目光,张九龄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裴旻虽然年少,但他的事迹功绩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假,在他手上任职算不上是屈才。至关重要的是洮州的发展前景极好,很有发展前途。 洮砚畅销长安洛阳,开打了门路。作为境内唯一发展畜牧业的州县,牛奶、羊奶、马奶完全不缺销量,尤其是洮州关于产业链的规划。 姚崇特地还在朝廷上提过,值得各地州府效仿。 裴旻治理洮州,一抓洮砚二抓畜牧业,两手抓在了点子上,又有免税这一发展利器。只要细节处理的到位,政绩绝对差不了。 换而言之,现在跟着裴旻干,等于是白送的政绩。 这士人升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长安混出个名堂,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爬到自己心仪的职位上;另一种则是去地方任职,成为地方官员的下手,干得好连带一并升职。 这长安混不出头,去洮州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贺知章此时出声道:“子寿,你我相交多年,你的才华抱负,某岂能不知。回乡,只是一时疲累,并非你真心所求。现有机会摆在眼前,错过失去了,后悔也就迟了。” 张九龄不再犹豫道:“既是国公热情相邀,张九龄便听国公差遣了。” 裴旻大喜过望,笑道:“什么差遣不差遣的,都是为国效力。现在张兄没有到洮州赴任,还算不上旻的属下。所谓酒桌之上无大小,跟我们喝酒,只有放开一切,才能吃喝的痛快。不怕张兄笑话,旻这状元郎的头衔就是这么喝出来的。” 裴旻始终记得当初为了提升他的经学水平,贺知章、张旭两位经史大儒,不住的在酒桌上给他灌输经史知识,直接将他自身的经史修养提升了一个档次不止,以至于从容应对了科举的经史科目。与裴旻而言,贺知章、张旭就是他的良师益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九龄听裴旻说起昔年往事,也感慨贺知章、张旭、裴旻三人从酒桌上喝出来的友谊,放开了手脚,不在拘束,痛快吃喝,谈天说地。 裴旻得未来名相相助,心里也是高兴,放开酒量豪饮,直接将张九龄喝的趴到在了地上。 裴旻、贺知章见状相互回味的笑了笑,张旭与他们一起豪饮,最先倒下的都是张旭。 “不知张老哥现在身在何处!”裴旻怀念的说了一句。 贺知章道:“应该在川蜀附近吧,上回就听他说他要入川,看一看青城山都江堰,能不能得到一些感悟。” “阿嚏!” 此时此刻远在川蜀戴天山山腰,张旭突然心有所感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双眼入神的看着面前烧着的美酒。 张旭嗜酒如命,可以一日不提笔,一日不吃饭,却不能一日不饮酒。 他往返各地,虽说目的是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川,以祖国山河的美景,激发自己的欲望灵感以融入书法中,可每到一处的第一件事却是寻访地方美酒。到底是美酒重要还是游历重要,他自己都未必分的清楚。 张旭书法精妙,当今世上可称无双,随手而书之作,换个酒钱,绰绰有余。他往来天下,身无余财,却又不为酒钱犯愁,实在是潇洒之极。 他至蜀中自然少不了寻访蜀中美酒! 蜀中酒文化源远流长,早在三国时期,诸葛亮便为了行军需要,发明了治疗瘴疫的果子酒,治疗瘟疫的蜀中老窖,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剑南春。 张旭此刻烧的正是蜀中的剑南春。 剑南春最大的特点是香,酒质无色,清澈透明,芳香浓郁。 这经过小火一烧,酒香散发,随着夏风飘荡百步可闻,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山道处传来低吟:“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张旭轻抬眼帘,见远处一个背剑的白衣少年,从上山而下,不去管他,将心神放在了面前的美酒上。 白衣少年似乎诗兴大发,一首不够又来了一首“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张旭再度抬头望了望,摇了摇头,继续充耳不闻。 脚步声接近,白衣少年竟然来得近处。 “这位先生,一人独饮,岂不辜负这上好的二十年剑南春?”白衣少年笑着跟张旭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烧着的酒壶瞄去,“晚生身无长物,唯有昨日从山匪手中抢来的一粒金豆子,值些钱财。晚生将这金豆子跟先生换几口酒喝,可好?” 张旭仰着头,看着面前笑的阳光灿烂俊朗中带着几分生嫩的少年郎,又瞧了瞧他手中的金豆子。 在阳光的照射下,金豆子闪着点点光芒。 “这一粒金豆子,可不止买几口酒!” 唐朝的货币是通宝,金并不是常用货币,但是只要听你身怀金子,在任何地方都能换取相对的通宝。 二十年剑南春固然价格不菲,明显比不上金豆子。 白衣少年无奈道:“可晚生只有金豆子,无酒。酒瘾犯的时候无酒,空有金豆子又有何用?能够在这荒野山林,喝上一口剑南春,那滋味岂是身揣金豆子能换来的?” “坐下一起喝!某请你!”张旭抚掌大笑道:“想不到在这山林中,竟遇上酒友,苍天待我不薄……” 白衣少年也顾不得地上脏,直接席地坐下,双眼勾勾的瞧着还未烧好的剑南春。 张旭道:“先前两首诗是你临时做的?” 白衣少年回道:“第一首不是,是想以诗会友,就想讨个酒喝。先生毫无反应,无奈之下,临时作了一首应景的。先生还无反应,只能上前讨要了。” 张旭冲袋囊中取出一个酒杯道:“待客酒杯,早已备好。不是真正好酒之人,喝不上张旭的酒。这位小友愿意以重金求几口,足见是我辈中人。”他说着亲自给白衣少年满上一盅。 白衣少年听张旭自报姓名,动容道:“可是吴县张伯高先生?” “然也!” 白衣少年起身慎重道:“晚生李白,见过伯高先生。” 张旭也不起身,只是点了点头道:“坐下饮酒!” 李白瞬间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旭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给李白满上! 第四十八章 做你师傅,绰绰有余 裴旻、贺知章在贺府喝得开心,张旭、李白在戴天山也喝的尽兴。 张旭开始以为李白只是一个寻常酒友,今日一别,彼此便是路人,几无相见的机会。 却不想一番交谈,不过十六七岁的李白,所展现的谈吐,让张旭大感震惊,好似当年的景象重现。 在记忆深处,张旭与裴旻当初相识,对方也是二十不到,但裴旻纵论时势的风采,至今让他记忆犹新。与裴旻相谈的实务不同,面前这少年在诗文才学上的天赋,委实令他这个给世人号称吴中四士的才子,震撼非常。 “听闻东岩子先生隐居戴天山,曾读过其所作《长短经》中的一篇,心中神往,特来戴天山拜师求访。找寻三日,不得踪迹,酒瘾复发,闻酒香而至。”说着,他一杯酒下肚。 东岩子姓赵名蕤,是唐朝道家末枝纵横术的传人,读百家书,博于韬略,长于经世,只是身在大融合、大统一、大团结的开元盛世,缺乏战国时期那种大分裂,大动乱、大辩论的政治环境,一身纵横术无用武之地,尽管唐玄宗多次征召,他都辞而不就,过着隐居的生活。 李白对之极为推崇,意图跟随他学习帝王学和纵横术,只是此次拜求无门。 张旭显然也听过东岩子之名,颔首道:“听闻东岩子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杂家和阴阳家思想之大成,真能以他为师,太白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李白带着几分自傲的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好,雄心气魄!如你这样的壮志俊杰,某此生竟遇得两位,奇哉,妙哉!” 李白年纪虽小,但清高傲岸的性子与生俱来,闻言不由一愣,“还有何人?” “裴旻!”张旭说道, “可是助陛下稳定朝纲,外破吐蕃,内修募兵制,束水冲沙,打遍长安豪杰的关中第一剑文武状元裴旻?”李白有些动容,放眼整个大唐,除贤相姚崇外,名气最大的便是裴旻了。相比姚崇的老资格,裴旻的年岁与他的事迹,便如传奇一样。 弱冠之年力夺文武状元,立从龙大功,乘风而上,封国公入主御史台,推广检举制度使得长安风气大变,破吐蕃阴谋,擒吐蕃细作,固守金城,荡平军中蛀虫为英雄伸冤,自荐出朝坐镇洮州,内修文治,外扬武功,一桩桩的事迹,充满了传奇色彩。 即便远在的巴蜀的李白,也是闻名遐迩。 “世上也只有一个裴旻!”张旭带着几分自得的说着,裴旻是他的小老弟,裴旻成就越高,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与有荣焉。意外看了李白一眼,在他看来关中第一剑实属多余,但是偏偏李白慎重又慎重的将关中第一剑也加了进去,不由道:“太白也是喜剑之人?” 李白眉飞色舞道:“当然,某向往虬髯客、红拂女行走天下,抑强扶弱之气概,自幼喜剑……”他说着大口饮尽杯中之酒,长剑出鞘,当即当刻借着酒意挥洒舞动起来,刹那间,剑光闪烁,做一条上下翻飞的银蛇,劲风在荒野中激昂震荡。 张旭并不精于剑术看不出来,但若是一个用剑的行家再此,定然会大吃一惊:李白的剑轻灵非凡,虽无固定的招法可言,却隐隐妙在其中,充满了灵性。 “伯高先生,你看如何?比之当初的裴国公如何?” 李白抽剑回鞘,见张旭已经给他满上一杯,忙坐下一口饮尽。 张旭笑道:“论及诗词才学,你胜他些许,但这剑术……便是做你师傅,都绰绰有余!” 李白本是心性高傲之辈,这不亲眼所见,如何能够服气。 “裴旻”二字,以记在心中。 ********** 河西九曲北面坌达延军寨。 “这么说来,裴旻那小子确确实实回到了长安,不假?” 吐蕃人不善攻坚,这一点坌达延在金城之下已经吃足了苦头。 那一战坌达延吸取了沉痛的教训,已经决定若无必要,绝对不参与攻坚之事。只是广恩镇为裴旻夺取,就如在吐蕃背心插了芒刺,限制住了吐蕃的机动性,遏制住了吐蕃多面入寇的要处,不得不夺取回来。 坌达延心中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以奇谋夺取,一直暗中觊觎窥视着广恩镇的一举一动,寻找可趁之机。 为了避免自己的目的给看破,坌达延甚至将自己的营地布置的靠近青海湖,离广恩镇远远地,一副对广恩镇完全没兴趣的样子。当然背地里少不了将自己手中能征善战的部队,分别安置于个个牧群。若有机会,他孤身南下瞬间点齐兵马,不要半日,便能兵临广恩镇下。 如意算盘打的极好,只是裴旻用尽千方百计夺取了广恩镇。怎么可能忽视广恩镇的防守,小小的军镇坐拥五千兵马,还有守城弩这样的利器。 朝堂出重金助广恩镇修建神策军军营,让广恩镇的防守提升了好几个等次,不再是那一夜铸就的简单防御堡垒。 尽管比不上金城那般雄伟,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坌达延固然焦急,却也理智的选择了按兵不动。 不想前些日子,坌达延竟然得到裴旻回京探母这一消息,瞬间坌达延心动了…… 唐军之厉害,并不在于他们有多神勇,而是大将的水平超绝。 就如当初的入侵战,坌达延到现在为止都不认为自己输给了唐军输给了薛讷,而是输给了王海宾、裴旻两人! 王海宾以无上之勇,大破他们的游奕军并且用自己的生命将他们死死咬住,而裴旻困守孤城,破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他们两人的出色表现才帮助唐军锁定了战局。 广恩镇的失陷也是如此,裴旻以庞大的布局,将一切都算计在内,步步将玛尔巴诓死。 没有了裴旻,广恩镇的威胁至少减去一半。 机会! 但坌达延深知裴旻布局的厉害,不敢轻易出兵,即便得知裴旻离开洮州的消息,也防有诈,特别吩咐在长安的细作盯着裴旻的动向。确定他回京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至他手。 “确实不假!长安方面亲眼见他们入城的!” 坌达延拍案而起道:“传令下去,今夜奔袭广恩镇!” 第四十九章 老将入瓮 坌达延时机把握的很好! 吐蕃的大军速度极快,四万兵卒在漆黑的夜晚中集结,只用了半日时间,轰然杀至广恩镇下。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坌达延连夜命人堵住洮河分流向广恩镇的支流,断了广恩镇的水源,挖掘河中的泥沙。 夏日的清晨来的特别的早,才不过卯时一刻,不过五点出头,已经大亮。 封常清、江岳早在昨晚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们只是加强了布防的安排,并没有查探情况,而是理智的抓紧剩余的每一刻休息的时间:广恩镇固然不及金城那般城防高厚,却也高达两丈,难以飞渡。 吐蕃连夜奔袭,必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不可能立刻投入战斗。 接下来的一战,至关重要,封常清、江岳都需要保证自己足够的精神应对任何一个变故。 封常清高站在城楼的塔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吐蕃营地,阵风吹过,带走了些许夏日的闷热。 江岳随后爬上了塔楼。 封常清道:“江兄,情况如何?” 江岳颔首道:“都安抚下来了!”广恩镇中的兵士,一觉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的家给数倍于己的兵马团团围困,连水源都给截断,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这天一亮,江岳立刻忙碌起来,四处的安抚军心,安排将士们有序的前往广恩镇里的三口井水中打水:当初在规划广恩镇城防的时候,裴旻他们已经先一步考虑到了可能给断水源的问题,特地在镇里三处要地打了三口水井,足以供应全镇的水源。 “还将军镇上下挨个检查过一遍,诸般军用器械,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都查了,就广恩镇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来硬磕,保准磕他们一口牙。”江岳一脸戏谑的说着,大敌当前,他们两个广恩镇的最高负责人,谈笑风生,将城外的来敌视如无物,无形中也给城中的兵士打了一剂镇定剂。 封常清道:“裴帅说的不错,坌达延那老家伙贼眼睛一直盯着广恩镇,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截断了水源之后,第一时间开始在河边取石掘土……” “他们这是要垒土攻城?”江岳精通兵事,略一沉吟,以想明白坌达延的用意。 封常清颔首道:“某也是如此想的,没有深入的研究,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出利用泥土攻城?” 广恩镇不比当年金城,这里最大的特点是周边数十里没有一棵树木,想要制作攻城器械,必需到五十里外的西倾山伐树。 如此无形中给广恩镇的防守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河西草原一眼望去皆是草地,经过牛羊马匹的踩踏,土地结实,就地掘土垒土攻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河边的土地却不一样,除却那些淤泥,余下的都是松散的湿土,现在是夏季,只要在日头底下一晒,立刻可以使用。 面对广恩镇的情况,吐蕃大帅坌达延,显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江岳闻言咧嘴一笑,道:“他们越是这么折腾,下场越是凄惨。” 封常清也阴阴的笑了起来。 吐蕃的动作极快,他们夜间截断了水源,当即挖掘泥沙,中午就开始堆砌土丘,进展神速。 “看来,坌达延对我们的广恩镇势在必得啊!”封常清表情有些吃重,裴旻对他信任备至,将广恩镇的重担全权托付,万一马前失蹄,可就不妙:“做好迎战准备,不能让他们土丘搭建的如此顺利。” 江岳没有应话,而是用手比划着间距,问道:“常清,你说他们的土丘离我们有多少距离?” 封常清眺望了片刻道:“差不多一箭之距外,我们弓箭射不到,但他们只要将土丘堆的比我们城楼高,居高临下却能射入城中,施展弓箭压制。老将就是老将,这距离让我们很是难受。” “用炮石车!”江岳突然咧嘴笑道:“在训练炮石车操手的时候,我特地训练了他们的准心,发现了几个人才。不敢说百发百中,在这过一箭距离一点点的间距,十中其八。” 封常清擅于统兵治军,在城防心细上不及江岳,广恩镇的城防大半是江岳负责的,炮石弩车的操手,皆归他管制统帅。 “那还等什么,先给他们尝尝飞石的滋味……不,别急,先让他们忙活着,等土丘有个样子的时候再动手。” 江岳颔首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土丘渐渐高筑,江岳气运丹田,瞋目大喝道:“给我打!”二三十块巨石腾空而起,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向在土丘上作业的吐蕃士兵。 ********** 广恩镇外,土丘已经堆高至一米左右,切尔和赤着身子,手中把玩着马鞭,对身旁的干的热火朝天的吐蕃兵,热情的叫喝道:“坌达延大将说了,只要土堆砌建完成,我们所有人,一人十头羊。若破得广恩镇,一人另行奖励两个牧奴。” 对于寻常的兵士,十头羊已经是莫大的奖励,至于两个牧奴更是上天的恩赐。 面对如此重赏,一个个的吐蕃兵,手脚尤其麻利。 切尔和见兵士手脚又度加快,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为监工,事情若成,他的奖励可不是寻常兵卒可以相比的:他能够得到五十只羊,外加十个牧奴。前不久他正好火气上头,弄死了一个牧奴,人手短缺。十个牧奴足以让他不用在这大太阳下放牧,安逸的躲在帐篷里享受着马奶酒的滋味,督促的格外卖力。 就在回头准备去另外一段巡视的时候,天突然阴了。 切尔和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一阵念头:“变天了?”情不自禁的抬头一看,这一望之下顿时张目结舌:数十块飞石铺天盖地的飞来,其中一块更是当头而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直接给巨石砸进了土丘,成了肉饼。 原本呼喝用劲干活的声音瞬间给惊呼惨叫声代替。 一块块巨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靓丽的弧线,精准的砸在了土丘上。 土丘原本松散让多块巨石轰击,土丘瞬间向另一面倒下去,将在土丘上作业的吐蕃兵士们埋在了其中,一片混乱。 广恩镇中神策兵齐声欢呼。 封常清大笑道:“对面的诸位,莫要怪砲石无眼,要怪就怪你们跟错了将军——坌达延自己无能,却让小卒前来送死!”他扯着嗓子高吼。 “坌达延无能,却让小卒前来送死!”城楼上的神策军士兵们听到封常清这无话不精神百倍,跟着齐声大喊起来,将这句话远远地送了出去。 吐蕃兵士可谓愤怒之极,纷纷叱骂,只是各喊各的,变成了嘈杂的一片,远比不上唐军整齐。 坌达延来到阵头,见自己五千兵士挖土搬运堆砌,忙活了大半天的成果直接给炮石摧毁,只气得双眼圆瞪,胡子飞翘,就差没有大叫出声来。 “大将,怎么办?”负责搬运泥土的千夫长苦着脸前来报告。 “继续堆!”坌达延怒喝道:“广恩镇,大爷我势在必得。正好,唐军给我们送来了飞石,运着飞石一起堆。就不信了,他们的炮石车能无限制的发射?” 既然已经出兵,坌达延心底做好了牺牲的打算,只要能够拿下广恩镇,一切都是值得的。 土丘终究是搭建起来了,面对炮石的袭扰,凶悍的吐蕃人不计伤亡的用尸体、唐军的炮石沙土堆砌成了几乎与广恩镇持平的土丘:他们的本意是堆砌一座比广恩镇城墙还要高的土丘,但他们发现随着土丘高度的提升,在土丘作业的吐蕃兵渐渐进入了唐军的射程范围之内:漫天的箭羽疯狂落下,他们每堆高一层,遇到的阻力越大,伤亡直线上升。 坌达延虽打定了不计伤亡的主意,但是那无休止的损失,逼得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土坡已经堆砌!冲城车、云梯也已运至,一刻钟后攻打广恩镇。”坌达延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 大战即来! 封常清、江岳、李翼德看着一家家已经搬运至阵头的冲城车、云梯,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吐蕃军的器械如此齐全! 好半响! 心思最活络的封常清反应了过来,道:“老将就是老将!果然厉害!他这是效仿裴帅的一夜城,学的真够快的!出乎我们的意料。” 江岳也反应过来,叹道:“是我们疏忽了!” 李翼德由不明白。 江岳道:“这坌达延可能在半年前,甚至更早。悄悄的安排了一股小部队,迂回到了西倾山。西倾山东西走向,是一片绵延五百多里的山脉,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悄悄的制作着各种攻城器械藏在某处。如今来攻,他们无需伐木制作,只需花时间将冲城车、云梯运至便可!与裴帅当初之谋,异曲同工。” 李翼德听得是目瞪口呆。 “近有云梯、冲城车,远有土垒,远近压制,是场硬战!”封常清肃然下令道:“做好迎战装备,至多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发起进攻!” 李翼德、江岳毫不犹豫的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 **********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广恩镇却始终打不下来。 封常清为人持重调配有序,纵览全局。江岳心思细腻,用兵灵活,他指挥着炮石强弩操手,不住的寻找吐蕃的破绽,进攻大范围攻杀,李翼德悍勇非常,直接站在城头第一线拼杀。那丈八长的蛇矛如死神之刃,收割者登城的吐蕃勇士。 三人齐心合力,把广恩镇变得铁桶一样,异常难攻。 眼见着死伤的吐蕃勇士不断被抬下来,坌达延越来越烦躁难耐,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一直以为唐军厉害的是将而非兵。实是因为当初裴旻、王海宾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如今却发现唐军的战斗力与昔年金城的守兵,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语。 对面神策军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毫不逊色他们吐蕃勇士。 这才几年时间,唐军的兵卒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那募兵制有这般奇效? 不只是兵卒,对方的守将指挥的也尤其到位,他以多打少,有土垒为依仗,抵消了敌方部分城墙优势,竟没有占得半点便宜! 这小小的神策军,除了裴旻,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难不成因为有他,裴旻才走的放心? 心底不安的感觉竟是越来越强烈了。 “大将……”一位千夫长策马来到他的身旁,“将士们都累得很了,要不要让他们休息一下?” “放屁!”坌达延闻言大怒,“机会只有一次,我们休息一个时辰,无疑是给唐军援兵机会。传令下去,一日不攻下广恩镇,谁也不许停歇!我也是一样,就站在这里督战!” 千夫长给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灰溜溜的拨马指挥战斗去了。 坌达延舔着干涸的嘴唇,只觉得喉咙如火烧一样:他只是在后方督战,尚且如此,前线的兵士想来来更加疲累,只是此时此刻,当真是半点都等不得,看了看已经濒临西方的日头,盼着黄昏快点来临,还减轻将士们的疲累。 突然! 莫名! 毫无征兆! 在他们身后尘土飞扬,那飞扬的尘土好似汹涌的洪流向他们这里涌来! 什么情况? 坌达延举目眺望! 以他的眼力,不难分辨出来骑的大致数量,约一万五到两万之间。 陇右除去裴旻亲娘养的神策军,所有骑兵加起来不过五千,何来一万五、两万之数。 难道是援军? 是他们吐蕃的援军? 坌达延有此怀疑,并没有将前线战斗的兵马调回来,直接安排游奕去探查情况,只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游奕军还未回来! “杀——!!!” 惊天动地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骑兵! 浩浩荡荡的近乎两万唐军骑兵如同洪流一般,涌向了他们的大后方,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他们一个个雷奔电走,快马如龙,当者披靡,见人便杀,仿佛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复仇鬼神。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片惊呼! 广恩镇城门打开! 一彪人马杀将出来…… 第五十章 愤怒和绝望 从城门口杀出来的自然是最为勇悍的李翼德,李翼德一人骑着漆黑的大马领着一群步卒,轻而易举就杀翻了广恩镇下疲惫不堪的吐蕃兵。 李翼德见吐蕃兵有败逃之状,单人匹马的追杀了出去。 本在逃跑的吐蕃千夫长见李翼德只有一人,大喜过望,稳住了溃败的兵卒,当即指挥着人马包抄过去。 “活捉敌将”之声响彻城下。 李翼德的突然追击,让封常清大惊失色,正想率指挥兵卒救援,却见李翼德虽陷入重重包围,却凌然不惧,挥动长达丈八的蛇矛,刚与敌人一接触,仅仅起手一击便将周边五人挑翻。巨大的蛇矛左右盘旋飞舞,竟然轻盈快捷仿佛雷电,将吐蕃千夫长好不容易稳住的败卒杀的抱头鼠窜,纷纷让开。被他冲出一条血路,笔直地杀到千夫长的面前。 千夫长只吓得手脚冰冷,还未来得及逃窜,身子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李翼德的蛇矛毫不容情的在他的胸口搠了个大洞,随手甩了出去。 坌达延看着渐渐逼近的“唐”字旌旗! 那威武的旌旗正巧出现在太阳的同一方向,阳光透过旌旗,仿佛在熊熊燃烧。 坌达延脸若死灰,看了看前面李翼德身后的一群步卒,在看了看生龙活虎的唐军骁骑,随即惊天动地一声狂叫:“裴旻……” 这叫声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此时此刻,这位身经百战的吐蕃宿将,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如同他的前任玛尔巴一样都掉进瓮里了,进了由裴旻一手设下的局! 神策军是大唐的亲儿子,这点是整个大唐所有军队公认的事实:除了神策军,找不到一支军队能在创建之初,兵器衣甲全新甚至饱和超编,也没有一支军队在只有六千数量的时候拥有五千军马,更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在扩编到八千的时候,拥有八千军马…… 要知道陇右十七军三个守捉,共计七万五千兵额,他们拥有的军马不过一万…… 神策军这亲儿子,毋庸置疑! 神策军不缺马,李翼德是神策军公认的马军统帅! 如今他却领着一干步卒冲杀出来,这其中说明着什么,到了今时今日,坌达延哪能想不明白! 在他寻机夺回广恩镇的时候,狡猾的裴旻已经将麾下的军马在他眼皮子底下,分批运给了陇右的郭知运,给郭知运凑足了骑兵,让他有足够的实力迂回至他的后方,趁着他兵困马乏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 那个名动长安的少年郎早就算计好了,利用他们对陇右的了如指掌,利用他们对陇右骑兵数量的错算,布下了这瞒天过海之局! 其实他还估错了一点,这么大的动作,参与的不只是陇右郭知运,还有凉州薛讷。这吃肉的机会,裴旻怎会忘记他的太公? 裴旻要的是一战彻底打痛吐蕃,让他们不敢在觊觎广恩军镇。 为此他需要强大的骑兵队! 仅是陇右骑兵做不到这一点,但加上凉州薛讷手中的骑兵,集结凉陇两地的优秀骑卒骑将,足以筹齐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骑兵队。 换做他人或许做不到这点,但是裴旻却可以! 一方李隆基对他无限器重,准许了他的作战计划,另一方面他亲自去过鄯州,与郭知运结为攻守联盟,至于凉州都督薛讷,直接就是他的太公,虽然不是亲的,可他们的感情与亲的差不了多少。这些资源,他可以轻易调动! 坌达延即便经验再如何丰富,也只能看穿一半。 坌达延此刻又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 他们在数量上依旧占据优势,但是他们连夜百里奔袭而至,又是截断水源,又是挖土运土,堆砌土垒,外加长达两个时辰的攻城战役。 现在是夏天,这一切的工作都是在太阳底下完成的…… 到了此时此刻,兵卒还有多少体力? 此事不需要计算,只需看看眼前便可知道结果。 城门处广恩镇里的神策军冲杀了出来,他们撵着多倍于己的吐蕃兵冲杀,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身后更是凄惨,两万骑兵的洪流,直接一个冲刺,便将前线退下来疲惫不堪的吐蕃军杀的溃不成军,乱势像波浪般扩展,波及全局。 前后夹击!势不可挡! 坌达延心知给算计到了这一地步,已无回天之力,不再犹豫,下令全军,开始突围! 一时间在这河曲草原的南端,尽是喊杀之声。 面对吐蕃的溃败,不论是凉州骑兵还是陇右骑兵,他们都曾受过吐蕃不同程度的袭扰:此刻撑着吐蕃上下人马疲乏,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路追击了八十余里地,直将吐蕃败卒杀的尸横片野,血洒河曲。 “小的们,快,快追!别跑了坌达延!”李翼德手上的骑兵马匹都给裴旻借给陇右军了,整个神策骑军只有李翼德一人一骑,不过乱战之中,无主之马遍布原野。 李翼德生性好战,让他跟封常清、江岳安安逸逸的打扫战场,不如追杀吐蕃败卒来的痛快。不带任何犹豫的,直接领着亲信曲部寻了百匹马,追杀吐蕃败卒去了。 一路上击破了数波败卒,李翼德幸运的发现了吐蕃大将坌达延的踪迹。 此时吐蕃大军已经让陇凉骑兵杀散,早没了建制,四面八方的都是吐蕃败卒,坌达延身旁的骑兵亲卫兵竟然不足两百人。 这老天爷恩赐的功绩,李翼德哪会错过,嗷嗷叫的追杀了上去。 坌达延留下了百人殿后,百人都是坌达延的亲卫,抱着必死的决心,托住了李翼德半刻钟的时间。 李翼德如今只能远远的瞧见坌达延溃败的身影,急切的呼喊着一路追赶。 “参将,这样下去,对方肯定跑了。不如将他们的马跟我们的马综合一下,一人三骑,绝对追的上!”一个相貌颇为年轻的兵士,突然窜到了李翼德的身侧,大声提议着。 李翼德一听在理,果断的将殿后军的马匹收集起来,留下部分受伤的兵士,再次对坌达延展开了追击! 他们一人三骑,相互轮换,追击速度提升了近乎一倍。 离吐蕃大将坌达延越来越近!! 第一章 替友尽责 广恩镇一战役,吐蕃四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老将坌达延都落在了李翼德的手上,为唐军生擒。 此战是当年入侵战以后,大唐吐蕃正式交恶后,最大的一次胜利。 陇西、凉州在裴旻的穿针引线下,并力对广恩镇外的吐蕃兵展开了一次奔袭。直接令吐蕃在河西九曲的居民风声鹤唳,不约而同的将牧群往青海湖靠拢,不敢过于靠近广恩镇。 连番的失利,吐蕃再没有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夹起了自己的狗尾巴。 广恩镇的大胜一时半刻没有传到长安,裴旻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相信以封常清、郭知运、薛讷他们的本事,即便有不可预料的变故,他们都有足够的能力,随机应变的做出合理的应对。 在与贺知章喝个尽兴,一身酒气的回到了裴府。 裴旻的酒量已经是练出来了,面对酒精度跟啤酒差不多的古酒,喝了十数斤全然不在话下,依旧面不红气不喘。 “公子!” 在裴旻走进府中的一瞬间,管家宁泽迎上来汇报他今日安排的事情:“接到公子的拜帖,各家都热情的回应,纷纷表示随时恭候。至于时间,都选择由公子来定。” 裴旻点了点头,论及身份他是国公又是地方刺史大员,除了郭元振地位在他之上,其他的身份地位都比不上他,什么时候见面自然都由他来决定。至于郭元振,他已经因为身体的原因赋闲在家,自然也是什么时候都行。 “伯父家也是如此?” 宁泽自然知道是“伯父”指的是谁,在裴旻离开长安去洮州任职之前,还曾特地提醒过他,让他时时注意一下颜家的情况。若有情况,立刻向他汇报,说道:“也是如此,只是颜府传来消息,说颜伯父身体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好好招待。” 裴旻赶忙询问缘由。 “听说是累着的!”宁泽道:“颜大夫忙着编写一本《干禄字书》的书,日夜劳心,给累着了。颜府传来消息说是病得不重,无需关怀。” 裴旻当即道:“小栗毛别入马厩了,你给我准备一些养生的补品,我去洗掉一身酒气,立时上门探望。至于拜帖,其他人拖后另做答复,明天去拜访郭相。” 他就近选择了在演武场的洗浴室冲洗,房门推开,却是听闻消息的娇陈来送换洗衣服来了。 “晚上我晚些回来!” 娇陈颔首笑道:“也替妾身向伯父、伯母问好!”她知道裴旻与颜杲卿是登堂拜亲的关系,跟着一口一个伯父伯母的叫着。她细心的服侍着裴旻穿好了衣服,从袖子里取过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绿色的小药丸道:“郎君将这银丹丸含着,能解口中的酒味,还有提神醒酒的作用。” “还是夫人心细!”裴旻还真忽视了嘴里的酒味,见娇陈心细周到,大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笑着张开了嘴巴。 娇陈怪嗔的瞧了他一眼,将小药丸喂入他的嘴里。 银丹丸的主要成分是银丹草也就是薄荷,药丸入嘴,清凉怡神的感觉在嘴中回荡,就如后世的薄荷糖一样。 趁着黄昏时分,裴旻带着礼物来到了颜府。 对于裴旻的到来,颜府上下自然热情欢迎。当初颜元孙受到了王琚的打压排挤,是他出面了却了此事。也是因为他这层关系,颜元孙就如贺知章一样,没人去针对他,在职位上安安逸逸的工作。颜元孙不像他的儿子颜杲卿,有着出色的治国才能。但他长于文化,是孔门七十二贤中最受孔子喜爱的颜回后人,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文化大儒,在文学教育上水平极高。 李隆基任才而用,将颜元孙调到了秘书省负责管理大唐弘文馆书库里的所有书籍。 这个位子正对了颜元孙的喜欢,干的极其出色,已经升任为秘书大夫。 颜元孙自小受到家族的影响,对于文化学说特别钟爱。他的伯祖父颜师古曾著《字样》一卷,作为校勘楷书正误的根据。但当时的典籍失据,文字虽有增加,可是缺乏条理,该有的字没有,有的也不尽正确,早有心重新编写一本,教化万民。他在弘文馆书库查阅各种资料,辨别楷书笔画写法的正俗,以供为官和应试写字的参考,因此取名为《干禄字书》。 《干禄字书》他费尽心血写成,这编成之后,自己却因此累到了。 再次见到颜元孙,颜元孙的神色较之当初所见更为苍白,尤其是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仿佛待死之人一样,裴旻有种不好的预感,颜元孙的表情可不像宁泽说的那样“不适”,已经病得极重了,道:“伯父何必如此?” 颜元孙虚弱的笑道:“能够修改《字样》,成《干禄字书》,伯父心愿已了。你们以事业为重,怎能让你们担心,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裴旻也不知说什么好,对于颜元孙这种热衷于文化的精神,他很是佩服,但为了出一本书,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又深感不值。 不过裴旻也知子非鱼,不知鱼之乐。或许在颜元孙的心中,能够为后世子孙留下自己在历史上的印记,将先贤的文化传承下去,值得付出一切。 裴旻低叹道:“伯父,《干禄字书》书成,确实值得高兴。但要说心愿已了,却是过了。便是侄儿远在洮州,听过颜兄的事情。颜兄官名方显,大好的前景,等着他呢。难道伯父不想看见颜兄升任县令?从而当上太守,刺史?”颜杲卿如历史上一般出色,他在魏州任录事参军,政绩极佳,全国官员评价,颜杲卿纲举目张荣获第一,堪称前途无量。 颜元孙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挣扎,默然不语了。 裴旻跟颜元孙的夫人元氏来到一旁,低声的说着:“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元氏低头垂泪道:“刘神医都来看过了,他说病入膏肓,一直不注意身子调养,已经不行了。” 裴旻心底也有些难过,道:“通知颜兄了没?” 元氏摇了摇头道:“他不让说,说是不能影响孩子的仕途。” 裴旻急道:“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这些?听我的,直接通知颜兄,至于颜兄的前途,这点伯母完全不必担心。颜兄治世之才,天下少有,便如珍珠一般,去哪里都会发光。何必为他前途担忧,再说还有我呢!洮州远不及魏州繁华,但若颜兄愿意屈就,侄儿必然扫榻以待。” 元氏看了看颜元孙又看了看裴旻,好一会儿道:“那就听贤侄的,这便派人将昕儿召回来。” 颜元孙终究没有等到颜杲卿,在第二天的夜里,颜元孙熬不住去世了。 裴旻在第三日清晨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颜府,却听大堂内竟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不行,绝对不行!”一人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即将参加解试,去戴孝守灵,岂不晦气。关乎前途,这事我可不做,说什么也不行!” “兄长不愿意,真卿来。”一个生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与决绝,大声的说着。 那人立刻道:“对呀,可以让真卿来戴孝守灵嘛,他不考解试,不用忌讳。” “怎么回事?”裴旻带着几分怒意的看着门房管事。 门房管事有些难以启齿的将情况细说。 原来颜元孙一脉单传,只有颜杲卿一子。颜杲卿远在魏州,子女一辈守灵戴孝之人都没有。颜元孙的弟弟颜惟贞倒是并蒂开花,共有颜阙疑、颜允南、颜乔卿、颜真长、颜幼舆、颜真卿、颜允臧七子。不过颜惟贞去世的早,颜惟贞一脉多是颜元孙抚养长大的。 依照习俗死者三天后会回家探望,身为子女当披麻戴孝,先守灵三日。 颜惟贞一脉颜阙疑、颜允南、颜真长、颜幼舆皆不在长安,唯有颜乔卿、颜真卿、颜允臧三人在。 颜真卿、颜允臧尚且年幼,唯有颜乔卿是适合人选。 但是颜乔卿正在筹备解试,有心参加来年科举。 颜乔卿心有忌讳,为了前程对于元氏的请求,拒不同意,甚至闹了起来。 走进大厅,见元氏身着素衣,正在暗自垂泪。 依稀有着当年幼童模样的毛孩子颜真卿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一人,那人仰着头,连孝衣都没穿,一脸的抗拒。 “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先师有如此后人,实是不幸。”裴旻大步到堂前,看也不看那颜乔卿一眼,似乎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先师指的是孔门七十二贤之首的颜回,太宗时期,颜回李世民亲自下诏尊之为“先师”。 颜乔卿一脸躁红,怒道:“我们颜家事,用不着外人操心!” 裴旻不愿在这个时候与他争吵,来到元氏面前拜道:“伯父逝世,侄儿深感悲痛。颜兄是我最好的知己至交,我们亲如兄弟。若伯母不嫌弃,在颜兄回来之前,守灵戴孝,便由我替他以尽孝心!真卿确实懂事,可毕竟还小,撑不住。” 元氏有些失神的看着裴旻,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裴旻那真挚的表情,轻叹道:“我儿有你这样的知己,此生无憾!” “知己是相互的,侄儿同样无憾!” 第二章 忠孝节义智仁勇 颜乔卿脸色苍白,听到这里焉能不知来人的身份。 他不愿意帮颜元孙守灵戴孝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随着裴旻提出的糊名制度,科举也提前改制,较之以往,官员的质量提升了不少,朝廷也对科举越发重视,难度提升了许多。 颜乔卿虽出身儒门世家,才学堪称优秀。但这个时代从来不缺文采飞扬的好人物,解试、省试还有吏部复考三个门槛,错过一个都不成,困难重重。 除了科举,当官的捷径,依旧是提拔介绍。 裴旻与颜元孙的关系,在长安没有几人不知道的,颜乔卿在最初就找过颜元孙,希望他能够托关系直接走近路出仕。 颜元孙在这方面摆的很正,非但没有答应颜乔卿,反而劝说他参加科举。过了科举,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在动用各种政治资源培养。 此事颜乔卿一直记恨在心,如今颜元孙病故,颜乔卿以解试为由,未尝不存着报复心理,想着:是您老让我考解试的,在这关键时候,别怪我不给你守灵戴孝。 他怎么也想不到裴旻堂堂刺史非但不觉得晦气避让,反而第一时间赶来,还代替颜杲卿站出来。 瞬息间,颜乔卿肠子都悔青了。 “裴哥哥,真卿陪你!”颜真卿由颜元孙一手带大,眼睛都哭肿了,来到裴旻的身旁,拉着他的手。 “好,乖!”裴旻亲抚着颜真卿的脑袋,不免感慨。果然三岁看大,八岁看老。颜真卿这书法界的亚圣,王佐之才,在这孩童时期,以表现出了超于常人的品德。 裴旻穿上为颜杲卿装备的孝衣,他的体型比颜杲卿要大上一些,不过孝衣向来都做的宽大,穿着正好合身。 来到元氏的面前,裴旻道:“伯母,侄儿应该做些什么。侄儿父亲早去逝,对于这方面的礼节不是很了解。”一般的葬礼习俗,他知道大概,但是颜元孙的葬礼,肯定不跟百姓的习俗那样:颜家是儒门世家,儒学最重视孝道,说的是百行孝为先。 孔子早年便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孔子的继承者的儒家大贤孟子、荀子,更是孝道丧葬观的代表。 尤其是孟子觉得天下大悲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认为丧葬是子女最后能为父母做的事情,积极倡导厚葬,并身体力行,履行儿女最后的责任义务。 面对儒家最出色三圣,颜家作为千年儒学大家,这葬礼的习俗,哪敢草率。但有半点疏忽,天下学子必搓颜家的脊梁骨。 元氏有些为难。 裴旻诚恳道:“伯母不用在意,侄儿此刻代替的是颜兄,您老就将侄儿当做颜兄来使,他应该干什么,侄儿就干什么。伯父不是外人,他老在天之灵只会保佑我等后辈,焉能给我等带来灾祸?避讳什么的,都不存在。” 元氏再度感叹,患难见真情,将儒家的葬礼习俗,一一细说。 果然如裴旻想的一样,儒家最传统的葬礼,当真是繁杂非常。 尤其是裴旻此刻代表的是颜杲卿,颜元孙唯一的后嗣,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动手,亲力亲为。 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子女的孝心。虽然这一切的繁文缛节有作秀的嫌疑,但裴旻却甚有感触,若连秀都不愿意做,又何谈孝? 依照这个时代的习俗:病人生命垂危时,亲属要给他脱穿戴好内外新衣,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把他移到正屋明间的灵床上,守护他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 但是颜元孙去的突然,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准备。 身为“儿子”,裴旻需要亲自为颜元孙洗浴,穿上新衣整理鬓发,打理一切,让自己的“父亲”走的干干净净。 裴旻一丝不苟的将这一切做好,亲自将颜元孙抬上了灵堂,收入棺内,并亲自点上长明灯。 做好这一切,颜家开门接受亲友的祭拜,做最后送别。 元氏身子骨弱,丈夫患病月余,全赖她前后伺候。如今又悲痛过渡,身体虚弱,哪里受得住各种礼节,一切都是裴旻、颜真卿负责。 身为家属的裴旻,对于每一个宾客都要慎重的回礼。 颜元孙作为一代大儒,学子友人无数,仅是一日,便有一种腰酸背疼的感觉,直到晚上闭门方才松懈下来。 睡是不能睡的,却也无需一直跪坐着鞠躬。可以适当的来回走走,伸伸懒腰,灵堂里若有他人在,还能出去喝水吃饭。 元氏早已撑不住去睡了,整个灵堂也只有裴旻与颜真卿两人。 一大一小,轻声说着话,打发着漫漫长夜。 “长大以后,我也要跟裴哥哥一样,有情有义,做一个能为大唐为百姓谋福的好人物!”颜真卿一脸的疲累,嘴里说着孩子天真的话。 裴旻却带着几分慎重的道:“你行的,裴哥哥对你可是居于厚望。”他说着想到自己无聊的跟不过八岁的小孩子说他的未来,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见懂事的小家伙一脸疲累,强撑着睡意,找着话题,索性闭口不言。 没过一会儿,颜真卿自己说累了,倒在了一旁。 裴旻笑了笑,打着精神,熬了大半夜。直到颜真卿的母亲殷夫人来接班,方才小睡了个把时辰。 翌日,前来祭拜的宾客更多。 第一日事出突然,许多人没有准备,这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友人,做足了准备纷纷约定,成群结队的一同前来拜祭,一时间汇聚一堂,竟有排列长龙的迹象。 裴旻一如既往的回礼,好在他年轻气盛,不然这一次次的回礼,当真受不了。 突然之间,灵堂外传来纷乱的杂声。并非有人在此时闹事喧哗,而是各种惊讶细语汇集一处,产生的效果。 裴旻不免微微撇头望去,却见外边人流纷纷避让: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徐徐而来,其中一个拄着拐棍,另一个红光满面不显老态,扶着那拐棍老者。 但凡他们走过之处,所有人都躬身示好,轻轻的叫了声:“褒圣侯、司业先生!” 裴旻听到这两个称呼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两人都是孔圣人的后裔,褒圣侯是孔子的三十三代嫡孙孔德伦,继承了千年孔家的家主,而司业先生同样也是孔子的三十三代孙,不过属于分支一脉。虽是分支,但他的名望比之身旁孔子的嫡系传人更要高上一筹。 他的祖父是初唐第一大儒,号称盛世鸿儒的孔颖达,父亲是大儒孔志玄而他也是当世名望赫赫的儒门领袖孔惠元。值得一说的是孔颖达是国子监司业,孔志玄也是国子监司业,孔惠元同样子承父业是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可以说是天下学子的先生,士林中最为德高望重,最有权威的存在。 孔颖达、孔志玄、孔惠元一门三大儒,皆是国子司业,早为时人传为美谈。 颜元孙病逝,这两位大佬竟然前来祭拜,这面子真不一般。 裴旻细细一想,也觉得理所当然,颜家的祖先颜回是孔子七十二贤之首,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 孔颜两家的私交毋庸置疑,兼之颜元孙的先人颜师古与孔颖达相交密切,还一并修定《五礼》。 颜家家族病故,他们前来探望在情理之中。 “不知哪个孔德伦,哪个是孔惠元?”裴旻还没有见过二老,不知他们谁是谁,低声自语着说着。 “有拐杖的是褒圣侯!”一旁的颜真卿年少耳尖,给他解了惑。 拄拐杖的是孔德伦,另一个自然是孔惠元了。 孔德伦、孔惠元在众人的礼让之下,优先走进了灵堂。 此时的风气讲究死者为大,却也只是大上一辈,而孔德伦、孔惠元比颜元孙高上两个辈分,算起来还是孔德伦、孔惠元更大。 两位至圣先师的后人,在礼法上无可挑剔,微微一礼,以表哀悼。 裴旻还礼拜谢。 孔德伦、孔惠元分别对元氏说了一些节哀顺变的话。 突然那个红光满面不显老态的孔惠元对着裴旻道:“老夫昔年与你祖父有过几面之缘,今日见他后继有人,倍感欣慰!” 裴旻忙道:“司业先生过奖了!” “不是过奖!”孔惠元道:“老夫上了年纪不假,确没有老眼昏花,分不得好坏。你为国为民,皆有大功,是为忠!为母亲,放弃前程,是为孝!为公理,大胆启用检举制度,为民请命,不惧强权,是为节;为友戴孝,是为义!策能安邦,是为智,武能驱贼,是为勇。为了迎回身陷敌国的百姓,尽心竭力,是为仁。” 孔德伦也感慨道:“于国有功,于母有孝,于友有义,于己智勇仁兼备。裴兄有如此了不得的子孙,相信他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周边听了一怔哗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孔德伦、孔惠元两个当今世上地位最为崇高的大儒,对于裴旻评价这般高。 裴旻也受宠若惊的道:“二位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孔德伦、孔惠元并没有喧宾夺主,告辞离去了。 见了这一幕的所有宾客都有了一个念头:今日之后,裴旻在士林中的地位将如日中天! 第三章 交友当交裴静远 儒家是孔子所创立、孟子所发展、荀子所集其大成的一种学说流派! 不论后世如何排斥驳斥,都改变不了一点! 儒学贯穿了几乎整个华夏历史,从孔子的有教无类开始,儒学便在世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忠孝节义!儒家四美德。 智仁勇!儒家三达德! 孔德伦、孔惠元皆是孔圣人后裔,前者是孔圣人的嫡系传人,后者是三代国子司业士林领袖。 他们两人的夸张不同于常人,份量是何其之重。 本来裴旻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兼资文武,以是青少年心中的目标偶像。如今得孔德伦、孔惠元的一赞,更是身价百倍,甚至有了七德才子的雅号。 黄河中游! 颜杲卿卓立船头,俊雅的脸上有着几分的沉痛,懊悔! 袁履谦高大的身形站在身侧,也是同样的伤感,依旧强打着精神道:“昕哥,这真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如此自责。” “身为人子,未能守在灵前,以是大不孝。如今竟不能亲自见父亲最后一面,不孝如此,还有何颜面,面对娘亲,面对颜家列祖列宗!”颜杲卿语带哭腔,追悔莫及。 依照礼法规定:“死三日而后殓。” 也就是说三日之后,必需要为逝者盖棺上钉。 最初颜杲卿得到的消息是父亲重病,当时的他便归心似箭。只是他身居要职,不能说走就走,延误了一天。 便是迟了的这一天时间,没能赶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为此颜杲卿一路都陷与了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对此袁履谦劝了又劝,毫无效果。 “喂!前面的船,可载着魏州的录事参军,颜杲卿,颜参军!” 近乎二十余人的呼喊,将陷入悲痛中的颜杲卿喊回了神,诧异的看着不远处的“船”! “那是海鹘?” 海鹘是唐朝水军的一种战舰,是一种无惧风浪可以在恶劣天气作战的攻击舰,体型不大,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是仿照海鹘的外型而设计建造的。船上左右各置浮板四到八具,形如海鹘翅膀,也因此给称为“海鹘”。 海鹘最大的特点是小巧快捷,是那种以速度灵活取胜的小型战舰,拥有乘风破浪的能力。 颜杲卿也不确定,他只是在书中见过,真正的模样却不曾见。若非对面叫喊的人,一个个都做兵士打扮,他还不太敢认。 此刻他悲伤过度,心神错乱,胡思瞎想,一时间竟没有应答。 袁履谦高声道:“颜参军就在船上,你们有何见教?” “奉皇上之命,特来接颜参军入长安,以见令尊最后一面!”对方兵士的呼喊,让颜杲卿回过魂来。 海鹘以人力驱动,无惧风浪,速度比他乘坐的客船快商一倍有余,以海鹘的速度,足以赶到长安见颜元孙最后一面。 “快,快停船!”颜杲卿悲中生喜,大声呼喊。 两船做了交接,海鹘原地调转了船头,迎着风浪杀向了长安。 只是短短的一刻钟,海鹘已经超过了他们先前所在的客船。 “得知己如此,我颜杲卿此生无憾!”颜杲卿是何等人物,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以知真正安排这艘海鹘战舰的是何人。 在他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备受李隆基恩宠的裴旻能够说动李隆基,让朝廷出动战舰来接。 袁履谦怀念昔日裴旻住在他家的时光,认同的点了点头。 “生子当如孙仲谋,交友当交裴静远!颜参军能与裴国公这样的人为友,当真是好福气!” 见颜杲卿心生感慨,在甲板上负责巡视的一名小校,羡慕的说了这么一句。 颜杲卿、袁履谦相继诧异。 袁履谦问道:“裴兄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小校笑道:“你们还没听说?也是,传不了那么快,颜参军为官在外,无法赶到长安,为颜大夫戴孝守灵。裴国公不怕避讳,替颜参军尽了人子之责。也是好人有好报,二位孔圣人的后人也参与了对颜大夫的祭拜。夸裴国公忠孝节义智仁勇皆全,早就传遍长安了。” 颜杲卿、袁履谦眼中相继有着震撼感动,想不到裴旻竟做到如此地步。 “有……”他又想说得知己如此,此生无憾这类的话,却发现已经说过,说不出来了。 海鹘速度极快,为了配合海鹘的即停即靠,李隆基下旨清空曲江船只一日,该走城北码头,允许海鹘直接驶入曲江,入长安城。 于第三天的夜里,颜杲卿、袁履谦抵达了长安。这一上了岸,立刻有人给他们送上了快马! 在这诸多的福利配合下,颜杲卿赶上了盖棺的时间,见了他父亲最后一面。 看着恸哭不止的颜杲卿,裴旻瞬间觉得自己这一切准备都是值得的。 颜杲卿赶到,裴旻也不喧宾夺主,将身上的孝义交了出去。 “裴兄!”颜杲卿看着面前阔别多年的知己至交。 裴旻摇了摇头道:“欠我一场好酒!许你二十七月后再还!” 二十七个月是守孝的具体时限,自汉朝起,遇到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尊长等丧事,必需守孝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即便是官员,不论官多大,也必须去官守孝,称为丁忧。 在以孝治国的时代,若子女不例行守孝,将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历史中滑州掌书记孟升因贪恋权位,母丧隐瞒不报直接给赐死;白居易在丁忧期间,因为做了《赏花》、《新井》两首诗,被认为有伤官德孝道而遭一贬再贬,从京师到江州刺史,后又被贬为司马。 可见孝法之严! 裴旻说这话的时候,心细的将守孝的期限也考虑进去了,他可不想坑兄弟。 颜杲卿慎重的颔首道:“二十七个月约,一言为定。”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颜杲卿为颜元孙盖棺之后,已经开始准备入土事宜了。 裴旻也没有立刻离去,跟着袁履谦以有人的身份辅助颜杲卿做最后的事情。 直到走往儒家的所有葬礼流程,裴旻方才选择回家。 在他处理颜家丧事的时候,广恩镇的大捷已经传到了长安! 又一次的胜利!还是破敌四万的大胜! 关于裴旻的话题,在长安从开始到现在,从未间断。 第四章 再会公孙姐妹 裴旻一直在颜府呆着,直到护送颜元孙下葬,方才向颜杲卿、袁履谦告辞。 颜杲卿拜别道:“回去与裴伯母替杲卿问声好,待守孝事了,自当上门拜访他老人家。” 袁履谦随即道:“也与我问声好,待为伯父略表心意以后,过几日便往裴府拜访。与你同住几日,叙叙旧情,便要回魏州了。”他与颜杲卿不同,颜杲卿是丁忧去职,袁履谦则是请了丧假,他的职位还在魏州挂着。 裴旻有心让袁履谦来洮州般他,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等袁履谦为颜元孙略尽子侄心意,来他府中的时候再说此事。 “好!”裴旻一一应下,挥了挥手离去了。 颜府居于朱雀大街中段的怀贞坊,是唐长安朱雀街西第二街九坊中的一坊,地理位置一般,并不是什么繁华之所,与裴旻所居的辅兴坊隔着好一段距离。 想了一想,裴旻牵着小栗毛转进了街角的小巷。 这因为颜元孙去世的突然,为了全颜杲卿的孝道,他放下了许多事情。此刻颜家事情以了,广恩方面的目的已经达到。随时随地都可能让李隆基的一纸诏书遣返洮州。而堆积的事情他是一样没干,时间有些紧凑,意图从小路直接穿过朱雀大街,从朱雀大街上策马回家。 小巷曲折,弯弯绕绕,行不过百米, 忽然“吜”的一声入耳,紧接着一缕劲风由后袭来。 自听到那独特的声音,裴旻已经有所警戒,那是剑出鞘的声响。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剑术名家,对于长剑出鞘的声音,那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想不到劲风来的如此犀利。 快的让他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声音刚刚入耳,剑似乎已经到了后心。 暗中偷袭之人,拔剑出剑之快,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是个少见高手! 万千思量,在脑海中闪过,裴旻此刻丰富的战斗经验优势立刻体现,危机之中,好不慌乱,瞬息间数十种闪避方式在脑海中回现,依仗本能选择了最优的山壁方式。 身子平行往地下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秦皇剑出鞘,左手以剑鞘猛地一撑地,整个人一百八十度转身,领空中右手长剑斜刺里向上一挥! “当!”的一声! 双剑相交,偷袭者的长剑应声而断。 同样的以剑鞘撑地,正面保持着十五度倾斜之态。 只是一过眼,便认出了来人! 对方做一游侠打扮,唇红齿白的俊俏的不像话。 虽然时隔多年,裴旻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公孙姐妹中的妹妹……公孙曦! 以公孙曦的剑术,暗中偷袭,难怪犀利如此,若非她无杀自己之心,依旧留了一手,自己未必闪避的这般从容。 “是想试自己的剑术?” 裴旻也不管许多,左手用力一撑,支起身子,对着公孙曦攻了过去。 秦皇剑如流水一般的杀向了公孙曦,此刻裴旻施展的乃是陇右剑客方宇的流水剑法,这套剑法模拟水势。它时而如小溪缓缓流淌,时而如瀑布急转而下,时而如大河汹涌澎湃,挟带水珠,四处袭来。这套剑法与裴旻身怀的大杂烩剑法大是不如,但胜在一个轻灵、飘忽,绵延不绝。 以公孙曦的剑术应对这流水剑法本是绰绰有余,但是她想不到裴旻手中的秦皇剑如此厉害,直接将跟着她多年的佩剑一斩而断。 仅以如同匕首一般长短的断剑,公孙曦哪里施展的出自己一身精妙绝伦的剑术? 面对裴旻这一套绵延不绝的抢攻,公孙曦就如没有了利齿尖爪的猛虎,完全陷入了被动局面。 公孙曦只能脚踏诡异步法,左闪右避,毫无还手之力。 “咦!” 裴旻连攻了十招,突然觉得公孙曦的步法有些诡异,自己在绝对的优势下,竟然奈何不得她,手中剑势一转,变成了草圣剑,瞬间剑招的威势大变,以剑成圈,将公孙曦缠进圈内。 公孙曦顿时压力大增,只觉得裴旻的剑似乎要将她笼罩起来一样,一点点的压榨着他的移动空间,口中叫道:“师傅师傅,不打了,不打了!” 裴旻听公孙曦叫他师傅,还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算得上的公孙曦的师傅,还收了她的拜师礼呢,不免道:“还记得有我这个师傅?你的剑断了,剑鞘可没断。早些利用起来,又何至如此?” “对喔!我们再来打过!”公孙曦听了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短剑丢了,右手拿着剑鞘,竟再次攻向了裴旻。 公孙曦左右脚步一迈,身子往右倾斜,却意外出现在了相反的方向,剑鞘如影随形,尽显奇诡无方。 原来公孙曦现在江南的时候,机缘巧合学会了一种叫做狐兔十八变的步法,是南方一个喜欢驯养动物的武林大家受到了狐兔逃跑时所展现的万千方法所悟出的闪避奇功,极能应付对手强大的攻势和骤然进攻、闪避、回击、翻滚、腾跃,如奇峰突起,令对手猝然难以招架和闪避。 公孙曦学到之后,奇思妙想,将步法融入越女剑法,将两种功夫结合,变成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各种奇招怪式,令本来就奇诡刁钻的越女剑法更加诡异无常,令人防不胜防。 “有意思!”裴旻眼前一亮,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能够让他感兴趣的江湖人物了,最近一次还是沐琮、沐璘两兄弟的夹击,以一敌二。真要一对一,两兄弟无人接的下他十招。 可公孙曦的这一剑妙然天成,将越女剑法使出了新花样。 他裴旻身怀的越女剑法就是源自于公孙曦的,论对公孙曦剑法的了解,相信除了公孙幽,无人比得上他。如今公孙曦的剑法却完全脱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让他讶异之余,惊喜交加。 他不愿占公孙曦的便宜,左右以剑鞘格挡住了进攻,反手一剑刺了过去。 公孙曦树摇影动轻轻闪开,裴旻的剑快,公孙曦的身形更快。 此时此刻公孙曦身似疾燕,闪避中连带进攻,剑剑都快如惊雷闪电,招招都凌厉异常,无处不是剑光闪耀,翻滚飞腾。 裴旻却也寸步不让,见招拆招,以招还招。 公孙曦的招法诡异,裴旻的剑招却是多变,他的大杂烩剑法,经过五年多的磨练,包罗万象,论及繁杂古怪,毫不输于公孙曦此时此刻的越女剑法,竟斗的不相上下。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小巷中又来一人,正是公孙幽。她见两人打的不亦乐乎,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来到近处。 裴旻、公孙曦虽已剑鞘对战,但是两人奇招妙法接连不断,心无旁骛的对敌,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公孙幽在一旁看了片刻,忽然长剑当中一挥,平平一剑削出,恰好出现在裴旻、公孙曦两把剑鞘相交时,身子同时挡在了两人中间,打断了他们的比试。 公孙幽这一剑施展得非但毫无烟火气,也毫无斧凿痕迹,可谓妙韵天成,浑然自如。 裴旻、公孙曦两人的攻势,竟然因为这一剑应手而断。 裴旻看了一眼同样男扮女装的公孙幽,想着她那妙在毫巅,无以复加的一剑,对于公孙幽的剑法产生了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姐姐的剑法,比起妹妹竟然自强不弱! 一个公孙曦已经是极难对付,加上一个公孙曦,裴旻突然想到了沐琮、沐璘两兄弟! 眼前这对公孙姐妹可是真正的同胞姐妹,论及默契,只怕比沐琮、沐璘由要胜过许多。她们若一起向他进攻,自己是否接的下? 以裴旻此时此刻的剑术武艺,竟然心底有点淡淡的发怵,想想都觉得可怕。 “公孙姑娘好!”裴旻跟公孙幽打着招呼。 “裴公子,好久不见!”公孙幽盈盈一礼,依旧如同大家闺秀一样,云淡风轻的。 “公孙姑娘叫谁呢!”公孙曦心底极不痛快,并非是因为公孙幽从中干涉,而是她几乎使出了全力,可裴旻却一直以反手剑鞘对之,在这明显的优势下,自己竟然没有占据明显的上风,无疑等同失败。 这些年她没少练习剑法,自诩精进极高,早有一雪前耻的心思。存着徒弟打赢师傅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 公孙曦性子与以往相差不多快人快语,姑娘不高兴就不高兴,不藏着掖着。 “小妹,不得无礼!”公孙幽喝了一声。 裴旻笑着道:“公孙……”他想了想道:“曦姑娘的越女剑法,辅以奥妙的轻身功法,大有一加一大于二的形势,但真妙不可言,令人刮目相看!” 公孙曦让他一夸,小小的虚荣心颇为满足,立马笑了起来,道:“师傅还是有眼光的,听说你学了斩虎剑法,怎么不使不出看看!汉钟离的斩虎剑,威名可不输于越女剑。师傅从我这里学去了越女剑,投桃报李,也应该还我一套差不多的剑法吧。” 裴旻甚觉有理,点了点头道:“说的在理,只可惜,你学不了斩虎剑。” “为什么!” “斩虎剑就跟越女剑一样,特征鲜明!只适合男人学,你适应不了斩虎剑的大开大合。”裴旻是实话实说,他的剑术融合百家之长,除了草圣剑是偶然天得,余者大多都是自己偷学来的。门户观念并不强,只要平行过关,有足够的天赋,他不介意将剑法传出去。 “那你却能学越女剑法!”公孙曦有些大失所望。 裴旻道:“那不一样,我自幼练过舞技,柔韧性跟你们比不了,却也不输于一般女子,只要稍作改良便可!而斩虎剑却是将力量聚于一处,以步伐配合身形,将下盘之力与腰力更臂力连贯一处,辅以自身的爆发力!好比这一招……”他说着,身子半蹲,重心完全聚于下盘,向前倾斜,猛地往地下一瞪,秦皇剑自下而上斜刺挥砍! “这就是斩虎剑中的‘纵身撩剑斩虎腹’!” 呼! 寒光乍起,如贯日白虹。 随着他的一剑斩出,公孙曦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袭来,甚至有一种耳朵里都灌满了风的感觉。 公孙曦一脸失望,她不是不信裴旻的话,只是遗憾,如今见对方施展出斩虎剑其中的一招,遗憾之心,更加严重了。 裴旻收剑回鞘,道:“其实也不用太遗憾,斩虎剑你是学不了。不过斩虎剑的用力的技巧,极为高明,你倒是可以学学。若能领悟其中关键,你的每一剑威力都能提升许多。” 公孙曦双眼闪闪生辉,喜道:“太好了!”顿了顿,又有些迟疑道:“你真愿意教我?就不怕我学了,打赢你?” “不怕!”裴旻坦然道:“裴旻只有一个!” 公孙曦听不明白。 裴旻好心的解释道:“你就算学了我所有剑法,也成不了第二个裴旻” 公孙曦懂了,哼着鼻腔道:“我才不要当第二个裴旻,公孙曦就是公孙曦,我就不信,公孙曦赢不了裴旻!” “下辈子,还是有机会的!”裴旻打趣的回应着。 公孙曦有些抓狂。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公孙幽忙道:“还是说正事吧,裴公子,其实今日我们来找你,是有要事相求。只是颜家在办丧事,我们不好打扰,就在屋外候着。” “怎么了?”说起正事,裴旻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 “我们遭人陷害了!”公孙幽颇为无奈的道:“是这样的,我与小妹一同护着李家兄弟来长安。我们一并住进了城南的欢喜客栈,却不想当天客栈中遭贼,一家夫妇的行囊失窃。对方报了官,查到了李家兄弟的身上。从他们的行囊中找到了失窃的钱财,还有……”她说道这里,面上一红。 “还有女儿家的贴身衣裤!”公孙曦大大咧咧的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为她姐姐解了尴尬,随即道:“要我说,也许真是他们兄弟干的也不一定呢!没见一路上,那个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他们对我们殷勤的样,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龟年! 裴旻听了这个名字,心中却是一动。 忽然想起历史上李隆基的乐营将就是公孙大娘与李龟年! 第五章 栽赃陷害 李龟年,这名字本就带着生僻的味道,同名同姓的几率不大。 加上与公孙姐妹认识,那毫无疑问应该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乐圣。 这李隆基正准备大力发展梨园,历史上的公孙大娘、乐圣齐聚长安,看来自己的存在,确实改变了部分历史不假,但蝴蝶的翅膀并没有想象中的厉害。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是不知公孙幽口中陷害一事,历史上是否存在。 “此话毁人清誉,不可乱说!”公孙幽瞪了公孙曦一眼,要不是她,哪有今日麻烦。 公孙曦也是逞一时嘴快而已,见老姐警告,嘿嘿一笑。 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很有艺术天赋,李彭年善舞,李龟年、李鹤年则善歌,他们兄弟三人,以李龟年为首,为达官贵族唱歌起舞。 在唐朝王公贵人最好的便是这一口,时下流行。由于他们演艺精湛,就如大明星一样,经常有人请他们去演唱,每次得到的赏赐都成千上万。三兄弟在东都洛阳建造宅第,规模甚至超过了公侯府第。 或许因忙着工作赚钱,三人皆未成婚。 李母相中了公孙幽的温柔婉约,也中意公孙曦的英气直爽,有心撮合她们。 而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也到了年岁,有意成家。只是他们成就非凡,寻常女子入不得眼,而身份高的大家闺秀豪门千金又嫌弃他们的身份,事情一拖再拖。 公孙幽、公孙曦虽是寻常女子,但是她们的相貌气质与大家闺秀、豪门千金相较,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她们精于舞技,尤擅剑舞,有着共同的话题,简直就是理想中的良配伴侣。 一路上三兄弟对公孙幽、公孙曦两姐妹展开热烈追求示好,公孙幽自是应对得当。公孙曦却不擅这种交际,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打又不好打,说又说不过。公孙幽也恼她不瞻前顾后,有心给她个教训,不给她解围。逼得公孙曦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当听和尚念经。 心底早已拿定主意,以后要对李彭年、李鹤年退避三舍。 这一路熬到了长安,在路上公孙曦便听闻颜元孙病故,裴旻替友戴孝,此举赢得两位孔圣人的后裔隆重赞许这一事。 虽然分别五年,公孙曦对于裴旻这个第一也是唯一一个打败她的人印象特深,时常想着找回场子。原以为裴旻在洮州,此次入京,没有相见的机会。却不想裴旻竟然就在长安,登时来了精神。 打赢裴旻,可是她做梦都在想的事情。 本想着到了长安能够解脱,却不料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莫名给当成了小偷,不止偷了钱物还大伤风化的偷取姑娘家的肚兜内裤,还将她们姐妹给牵扯了进去,以为同党。 公孙曦非但没能如愿的会一会长安的武林豪杰名宿,甚至东躲西藏的成为了要犯。 由此种种因由,公孙曦对于李家三兄弟视为瘟神一般,没有半点好印象,能有好话都有鬼了。 公孙幽担心裴旻误会,忙道:“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在洛阳名望极高,家财丰厚,算得上是谦谦君子,应不至于做出偷窃以及那等下作之事。而且此事也过于蹊跷,我事后悄悄了解过。那对失窃的夫妇在客店里住了近乎十天,没人知道他们带着重金来长安干什么,甚至没人知道他们身怀巨额财富。十天前,李家兄弟三人还在没有动身来长安。他们入住客栈不过半个时辰,又如何做得到准确偷取财物,从容而走?要说他们早早布局,也不会留下这明显的证据。最为关键的是,那对夫妇不见了。闹贼之后,他们就搬离了客栈,失去了所有消息。” 裴旻早已领会公孙幽的心细稳重,颔首道:“那现在你们是什么情况?” 公孙幽苦笑道:“李家兄弟三人人赃俱获,已经给官府擒住。我们跟李家兄弟一起,给疑为同犯。官差意图将我们一并拿下,我觉得有人恶意诬陷栽赃,担心入了官府,由不得自己。便与小妹打伤了官差,跑了出来。为了抓我们姐妹,长安城的官差衙役,各坊的武侯坊丁都在寻找我们的踪迹。” 裴旻深知长安治安严苛,在长安每一个坊都安排有大量的武侯、坊丁,就如军事化管理一样,各坊守卫严苛。公孙姐妹能够再打伤官差的情况下,还能从容的等着自己真不简单。 公孙幽接着道:“在长安我们姐妹举目无亲,根本不识得任何人,只能来找公子了。还未到长安的途中,我们以听路人说裴公子义薄云天,在颜府替友戴孝,直接找到了颜府。” 裴旻庆幸的道:“也亏得你们来的是怀贞坊,否则你们想如当初蓟城那样从容的躲着,可不容易。” 依照地方习俗,所有上门悼念死者的客人,主家必须好吃好喝的招待。所以不只是颜元孙的学生朋友以及士林学子,长安城里的流氓地痞也齐聚怀贞坊来颜府混吃混喝。 这吃死人饭,早已是一种习惯。出事的家人对于这种情况,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因此怀贞坊齐聚各路陌生人,而颜家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声望极佳,又有他裴旻这尊大神在,官差哪敢严查。有这层关系,公孙幽、公孙曦才能混迹其中,没有被发现。 公孙幽显是明白这点道:“死者为大,若非不得已,我们也不想冲撞白事,便在府外候着。”说道这里,她又看了公孙曦一眼。 公孙曦两眼朝天,当做没看见。 她们说好是轮着等候,公孙曦却技痒难耐,等是等着了,却是先试探试探,过了过招。 裴旻大概了解了缘由,笑道:“详细情况我以了解,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京兆府的事情,我干涉不了。不过你们放心,京兆尹范宇与我熟识,只要有我出面,李家兄弟三人真是冤枉的,可保他们无恙。” 范宇就是当初卖他面子放了肯德里克、吴轩的雍州长史,之后他们还成功破获杀手案。 李隆基去年废弃了雍州府衙,设立京兆府,因为范宇表现不错,给任命为第一任京兆尹。 是老熟人! 第六章 我要布个局 官僚主义,不论是古代跟现代都存在! 封建社会还要更严重一些,熟人好办事,这条定律在任何时代都通用。 有范宇这熟人在,别的不说,只是公孙幽、公孙曦打伤官吏拘捕不从的罪,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李家兄弟三人真的无辜,裴旻相信将他们救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走吧!我们去一趟京兆府的府衙!能不能将李家兄弟救出来两说,先给你们消去身上的罪名,至少让你们能够在长安自由行走。难得来一次长安,不好好的逛逛,太可惜了!”裴旻做事极有条理,既然决定出面,应该怎么处理此事,已经在他脑海里整理出了一个头绪 公孙幽盈盈道谢。 一旁的公孙曦却传来一阵欢喜的笑声:“太好了!”眼中泛着光,早就听说长安强者如林,藏龙卧虎,能会一会长安的武林豪侠正是她答应李母的原因。只是莫名给卷入案情,将她的全盘算计都打乱了。 裴旻看了公孙曦一眼,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好懂,多年未见,这好斗的性格依旧没变。 公孙幽也是一阵头疼,想着自己应该如何管制她这个爱惹事的妹妹,好几次都有种将她嫁了的冲动。思量着或许嫁了人成了家,性子会收敛一点。只是公孙曦择夫的标准太过奇葩。能打赢她的,才能会考虑一二。公孙曦的功夫她再是清楚不过了,这普天之下,除了面前的裴旻,同一辈里真正能够胜她的又有几个?难不成嫁一个七老八十,儿孙都满堂的武林名宿? 头疼! 公孙曦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些去。这几日就跟做贼似的,憋闷死了。也不知最近遇到灾星了还是怎么的,姐,你发现没,自从我们搬到搬到南寨村,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先是南寨村遭劫,一路上又鼓噪不停,现在又是给诬蔑成小偷,一年的霉运都聚在这几天了。” 公孙曦说者无意,裴旻听得却是有心,顿住了脚步问道:“南寨村遭劫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幽道:“在我们来长安之前,所住的村庄遭到了百余贼子入侵。都让我们打跑了,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百余贼子,洗劫村庄?”裴旻有些目瞪口呆,现在是朗朗乾坤,大唐已经走向了盛世,竟然有贼人竟敢洗劫村庄。 “能不能详细的跟我说说?”裴旻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事情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公孙曦道:“就是云梦泽里的一伙靠不住的蟊贼,意图洗劫我们住的南寨村。依老姐的说法,他们是打算屠村的,只是让我们先一步擒贼擒王制止了。后来洛阳来的官员调查,证实了他们都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好些人手上都罪行累累,早已在官府的通缉榜上了,仅官府给的奖励就有五百贯,赚翻了都。”说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五百贯折合开元朝的物价,以后世的人民币来算,差不多在一百万左右。 一晚上狂赚百万,无怪公孙曦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裴旻跟着笑了笑,但眼神却有些肃然,问道:“南寨村在什么地方,洛阳官府来处理的,在洛阳境内?”他也算半个儒士,没事会看一些书,书籍包罗万象,其中就有天下州县的地理志。对于大唐各州各府大致的地形皆有一定的印象。不过微不足道的一小村,却不在他的脑海里。 他们边走边说,狭长曲折的小巷只有他们三人。 “就是洛阳以南,靠近伏牛山山脚的一个小村庄,只有两百余人口。村里的百姓并不富裕,但淳朴善良,家家户户亲如一家。却不知为何,竟会成为贼匪的目标。”公孙幽沉稳聪慧,对此早有一定的怀疑,只是想不明白原委。 裴旻想也不想,断然道:“他们定有别的目的,不是单纯的洗劫村庄。没有特别的好处,他们不敢如此恣意妄为。劫掠商旅,哪怕造成的损失再大,也在接受之内。但是洗劫村庄,对无辜百姓下手,即便这村庄再小,庙堂也无法坐视容忍。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唯有足够的利润,方能使贼人冒险一试。经你所说,南寨村远没有如此利益,这背后定有原委。” 盘踞在云梦泽的贼人,裴旻当初在御史台的时候,已经听过些许消息。 云梦泽最早在先秦时期,属于楚国楚王的狩猎区,那里地域相当广阔,自华容起北侧至汉江以南的广大地域,包括山地、丘陵、平原和湖泊,都属于云梦泽。南北朝以后的几百年来因为泥沙的淤积,云梦泽的小湖泊转为陆地,大湖泊变为沼泽,形成了一片葭苇弥望,野兽横行的危险之所。尤其是当中的百里荒,更是险峻重重,令得巨盗藏身其中,成为了贼寇的乐园,为祸往来荆襄的商旅。近百年来,都是如此。 对此地方官员不止一次出兵围剿,但是所付出的,远远比不上回报。 在他的记忆中最近一次围剿朝廷出动了五万大军,最后却只杀了百余运气不佳的贼人,近乎千人受伤。也是因此历任荆襄地方官都以防劫为主,并没有妙法应对那些贼寇。 历史上高宗时期,云梦泽的巨寇劫掠县城,激怒了高宗李治,李治特地调集大军正压,三十余万大军,摧枯拉朽踏平了百里荒。 但就算是太平年间,也有很多不事生产,需要不劳而获的贼人,他们或是为祸乡里,或是落草为寇。不余几年,百里荒又度有了贼人的出没。也是因为李治的那一怒,此后的贼人都学了乖,以劫掠商人为生,不去洗劫村落,触犯朝廷的底线。 三十余万大军的调配,粮草俸禄都不是小数,为了春风吹又生的贼寇也不值当。自从那时候,云梦泽的贼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至今没有真正的将之覆灭。 “那伙贼人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不如将那天晚上的情况跟我说说?最好不要放过任何细节……”裴旻说着瞧向了公孙幽,公孙曦性子大大咧咧的,这细节肯定不如公孙幽记得详细。 公孙幽凭借着记忆,将那天晚上的情况细说,随后道:“他们事先定是踩过点的,直接冲到了屋前。我怀疑他们是为我们姐妹而来,毕竟我们姐妹也算是颇有姿色。” 裴旻不否认公孙幽这话,以她们姐妹的姿容,“颇有姿色”四字,那是谦虚之言,称之为国色天香都不为过,摇头道:“若真为你们而来,直接将你们掳走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要杀全村的人?依照我的看法,一、贼人对你们小村有深仇大恨,要杀光你们才够解气。二、掩人耳目,他们需要杀村里的某些人,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丧心病狂的屠村。至于你们姐妹,只是他们的意外之喜!对了,李家他们兄弟住在什么地方?照你们说的,李家兄弟是在洛阳定居,他们什么时候回到的南寨村?” “是我们的邻居,就在旁边!”公孙幽眼中已经透着一丝明悟,不敢置信的道:“不可能吧,为了杀三人,而屠全村,太狠心了!”她说着又补上了一句,“李家三兄弟在洛阳名气很高,洛阳留守听说圣人喜欢音律,特别举荐了他们,他们也打算往长安求更好的前景。特地敢来南寨村向李母道别辞行的……当天就发生了袭村事情。” “也许是巧合!”裴旻道:“但你们一行到了长安,又发生这种事情,就不能算巧合了吧!” 公孙幽已经想通透了一切,怒道:“这也太狠了。” 公孙曦也听明白了,眉头一挑道:“别让本姑娘知道他是谁,我的剑……”她正想说“我的剑饶不了他们”,旋即想起跟她多年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登时沮丧起来。 “为了利益!几百天人命又算得了什么?”裴旻身在官场混在疆场,耳濡目染,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多了,但是心底还是生出了莫名的怒火。 他为人处世有着一定的底线,好比两军作战,吐蕃哪怕将他杀的全军覆没,将他一手创建的神策军覆灭。他只会恨自己无能,而不会去恨吐蕃。因为那是战场,吃人的战场。但是吐蕃入侵洮州,对付无辜的百姓动手,哪怕只是杀了百余人,他都会怒由心起,百倍偿还。 杀百姓,杀军人,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为了利益对付李家兄弟,裴旻不认同,却可以理解。人性的劣根,无利不早起。但是为此牵累无辜百姓屠村,那就触及他个人的道德底线了。 略一沉吟,裴旻道:“我想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幽姑娘、曦姑娘,你们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公孙曦率先应道。 公孙幽也道:“愿听吩咐!” 裴旻摸了摸下颚,笑道:“那我现在就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京兆府了,我安排一个人陪你们去!” “为什么?”公孙曦茫然不解! 裴旻笑道:“因为,我要布个局!” 第七章 引蛇出洞 公孙曦依旧是不明所以。 裴旻却笑道:“那是你不知我的厉害,不是我夸口说大话。我最擅长的就是布局下套,吐蕃那些宿将大将,就多次让我耍的团团转,你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我先来一出引蛇出洞。”说着他不理会公孙曦,琢磨着应该找谁出面才好。 萧嵩?不行,地位有点高。 裴光庭?也不成,是裴家人! 贺知章?更不成,谁不知道他是自己的老大哥! 御史台的不行,那就兵部吧! 裴旻想了想,决定从兵部找助力。 让公孙幽、公孙曦在继续躲着,亲自去了一探兵部,找到了兵部侍郎谢哲秀。 对于裴旻的要求,谢哲秀自然应答的毫不犹豫。 方强是京兆府的长安县尉,县尉顾名思义,掌治安捕盗之事,一般而言县尉是县衙的第二把手,但京兆府却不能以同理而论。 京兆府负责京畿治安,规矩自然不跟地方一样。京兆府下辖二十三个县,有万年、长安、礼泉、户县、蓝田、咸阳、三原、云阳、泾阳、栎阳、高陵、渭阳等等,方强只是其中的一县县尉。长安藏龙卧虎,王孙贵胄遍地。不说别的,仅以京兆府来说,除了最高长官京兆尹,还有两名京兆少尹,有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士参军等一大票地位官职都在他这县尉之上。 方强这个长安县尉与地方上的县尉相比,在薪俸会高一些,但实际权力上却要逊色许多。手中无大权,苦的累得活都得干,还容易得罪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需要养家糊口,他真不愿意在这职位上干下去。 近日他便得到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盯着怀贞坊各处坊门,缉拿拒捕的两名女扮男装的盗匪同伙。 缉拿盗匪的时候,方强并不在场,但是听手下的兄弟们说,那两个雌盗匪厉害非常,两把剑使得跟流星闪电一样,三两下就将他们二十余人收拾了,从容离去。 方强干这一行最怕的就是遇到不服管制的江湖高手,他们不在乎律法,有以一当十的本事,出手非死即伤,一群人奈何不得一两人,伤了人丢了脸,回去还要挨罚。 “小吴!拿水来!”方强热得心里燥的慌,招了招手。 官差小吴立刻送上了自己准备好的水壶递了上去,道:“方头,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方强给自己猛灌了几口,打了个饱嗝道:“知足吧,现在才是最好的。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贼人真要出现,就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对手另说,万一牵累着路人。这个路人还是什么大人物,那才是真的倒霉。”他说着将水壶丢了过去,顿了顿又道:“其实,真正麻烦的还是神仙打架,咱们小鬼遭殃……什么是福,平安才是福。你刚进衙门不久,多学着点!” 方强方刚传授完心得,便听一名下属慌不择路的跑来道:“头,出现了,两个贼人出现了,现在上了朱雀大街!” 方强打了个激灵,喝道:“大呼小叫什么,出来了就抓。别忘了我们的身份,都别守了,跟我去支援。” 方强满口抱怨,但真正事情来了,却也是尽责,没有半点耽搁迟疑。 来人苦着脸道:“抓不了,人家是兵部侍郎的远方亲戚,谢侍郎正护着她们,在同我们理论!谢侍郎说她们家中富裕,根本不可能行偷窃之事,何况是偷女孩子的贴身饰物,正找你呢,说我们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 方强以手扶额,转头对小吴道:“真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方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起京兆少尹孟温礼对他的叮咛嘱咐,硬着头皮道:“小吴立刻去京兆府找孟少尹,让他快来支援。这里给他拖着时间,去,一刻也别耽搁。” 小吴闻言迈腿就跑! 方强大步赶往事发地。 朱雀大街上,两拨人正在对峙着。 一个儒雅的文士唾沫横飞的大声叱喝着:“你们京兆府好大的威风,朝廷赋予你们的权力是这样胡乱用的?诬蔑无辜的人,当我谢哲秀好欺负?我远方的侄女来长安还没住下半个时辰,就给你们诬蔑成贼寇,有这么干事的?回去本官便要弹劾你们京兆尹,你们的责任是负责京畿治安,不是捣乱!” “拿着刀剑,想干什么?还想砍本官不成?有本事就往这里砍……”谢哲秀伸长着脖子,抓着一位手里握着一把环首刀的官差,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往自己脖子上砍,表情激动,神色震怒。 那名官差直接给吓傻了,吓得手中的环首刀都丢在了地上。 “谢侍郎,息怒!谢侍郎,息怒!” 方强老远就堆起了笑脸,谢哲秀是兵部侍郎,是六部中兵部的第二把手,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讨好着上了前,点头哈腰:“误会,这是误会!” 谢哲秀怒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给本官滚开。过会儿本官亲自去你们京兆府,问问你们的京兆尹,怎么管部下的。岂有此理,在这天子脚下,你们这般乱来,还有王法嘛!” 方强给唾沫星子溅了一脸,却不敢擦拭,只能一个劲的安抚道歉,但是死咬着不放人,愣是将时间托住了。 京兆少尹孟温礼领着二十余人赶到了现场,面对谢哲秀的咄咄逼人,这位地位跟他不相上下的京兆少尹毫不迟疑的站了出来,“谢侍郎好大的官威,本官真是见识了……为贼人开脱,还如此振振有词,真是难得。我京兆府直接受陛下管制,就算国相也无权管制。你们兵部插手干涉我京兆府抓人,管得太宽了吧!识相的速速让开,不然别怪本官以包庇贼人的罪名,将你一并拿下……愣着干嘛,还不动手!” 一声呼喝,孟温礼带来的二十余官差凶神恶煞的拥了上去,他们强行控制住了谢哲秀,绕过他去拿人了。 “住手!”没等二十余官差靠近公孙姐妹,早在一旁看戏的裴旻,已经大步走了上前。 第八章 钓了一条大鱼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两个四品大员,在大街上跟泼妇一样的,成何体统!在大街上耍官威,也不注意注意影响!” 裴旻很年轻!二十五还不到! 京兆少尹孟温礼、兵部侍郎谢哲秀都过了四十,论年岁,都可以做裴旻的父亲。 因此裴旻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但是气场十足!直接将孟温礼、谢哲秀的针锋相对,视为泼妇骂街! 谢哲秀戏演的十足,脸上有些尴尬,闭口不言。 孟温礼闻言却是大怒,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少年说成泼妇骂街,如何能忍,这要是传出去他哪有颜面见人,正想说话。 却听一声高呼:“见过裴国公!” 高喊的是县尉方强,孟温礼是最新提拔入京的官员,而裴旻近几年都不在长安,两人并不认识。但是方强昔年跟着现任的京兆尹范宇帮助裴旻缉拿杀手谢,识得他的模样,关键时候站了出来。 孟温礼脸上的怒火,就跟玩戏法一样,瞬息消散,让人有种眼花的错觉。 因为政变频繁,此时朝堂里的国公不少,但姓裴的国公,却只有裴旻一人。 裴旻是最得李隆基信任宠信的外臣,又是御史台出身,最近又得孔德伦、孔惠元连番称赞,在士林中极具名望。虽然已不是内臣,可在长安的政治力量,绝对不是他所能够抵挡的。兵部侍郎谢哲秀与他没有职务上的往来,得罪了也影响不大。 裴旻却不一样,当初李隆基废除雍州府衙改京兆府,那时京兆府的第一把手的任选有两个名额,一个是他孟温礼,另外一个是雍州长史范宇。 他至今记得为了争取这个名额,在熟人的介绍下搭上了宰相源乾曜的门路,赢面是很大的,可最后还是让范宇截胡了,截胡的原因有些可笑。 李隆基在任命范宇之前,无心的说了一句话:“这个范宇。朕有点印象。裴卿当初救薛王的时候,给他请过功,是个能人,就他吧!” 也因如此,孟温礼成了范宇的下属,京兆府的第二把手。 一把手跟二把手的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有此既可见裴旻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同时范宇对于裴旻怀着几分感激之心。 他的两个上司都跟裴旻有着密切的关系,得罪裴旻几乎等于自寻死路。 孟温礼今年四十出头,这个年岁便有机会争夺三品京兆尹,官商极高,顷刻之间改了自己的态度,赔上了笑脸,上前问好:“见过裴国公,国公有所不知,非是在下在大街上与谢侍郎争执,实在是谢侍郎欺人太甚。这两位姑娘是盗匪同党,几日前在客栈更是打伤了我们二十余衙役。谢侍郎却仪仗着官威,意图袒护,这才引起了争执。我京兆府负责维护京畿治安,有义务擒贼,若人人走关系,妨碍京兆府办案。京兆府如何服众?如何维护京畿安定?”他说的是大义凛然,刚正不阿。 裴旻看了孟温礼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少尹说的在理,人情不能凌驾律法之上。要是人人都说人情,官官相护,那天下岂不乱套?” 孟温礼眉飞色舞的拍马道:“国公英明。” 裴旻点了点道:“不过这两位姑娘也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深知她们的为人,不会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前不久,她们还为国锄奸,杀了不少江洋大盗,分了足足五百贯的赏钱。实在难以相信她们行偷窃之事,也许是误会也不一定。这样吧,少尹信在下一回,先别将她们视为犯人对待。我们一同去京兆府,将事情调查清楚。这里在下可以保证,她们不会潜逃。若是跑了,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如何?” 孟温礼正义言辞,裴旻这里也对上秉公处理,公事公办! 但是原本正义言辞的孟温礼,一听裴旻识得那公孙姐妹,表情立刻变了,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莫名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裴旻的请求合情合理,孟温礼哪有借口拒绝。 裴旻给了谢哲秀一个感激的眼神,道:“谢侍郎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谢哲秀作揖拜别,也还了一个小事一桩的表情。 两人眉目交流,近处的孟温礼看在眼中,心头的不安更甚,心底叫苦不迭,早知有此逆转,就不应该应下此事。 “走吧,少尹,我们一同前往京兆府,正好见见老朋友。这几年不见,不知不觉竟坐上京兆尹了。”裴旻脸上挂着几分戏谑的表情,从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孟温礼定有问题。 京兆府长安城西部的光德坊东南隅,离他们所在的朱雀大街隔着两坊六条大街,有着一定的距离,一行人徐徐走着,气氛有些压抑。 孟温礼脚步有些蹒跚,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惶恐不安,汗水直流。 裴旻见状笑道:“这天确实够热,我够怕热了,不想少尹比我还要怕上几分。这才走了几步,内裳都要湿透了吧。” 孟温礼尴尬的笑道:“确……确实太热……” 他话还没有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句,嬉笑:“什么怕热,是心里有鬼才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这话的,只有公孙曦了。 公孙曦向来管不住嘴,先前怕耽搁裴旻的布局,一直憋着,任由谢哲秀跟孟温礼、方强争吵辩论,一言不发。 孟温礼一口一个贼人,好似将她们定罪了一样,早惹得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姑奶奶心底不爽了。此刻见孟温礼的熊样,哪里还忍得住嘴? 孟温礼脸色有些尴尬,悄悄的看了一眼裴旻的脸色,见他似笑非笑,好像没有听到公孙曦的话,又好像知道了一切,成竹在胸,实在拿捏不准他的意图打算。 走了百步,裴旻开口了:“少尹可识得黄幡绰?” 孟温礼莫名道:“黄幡绰?就是陛下新任命的梨园乐营将?听过他,听说陛下对他极为宠信,能够出入宫廷,没有接触往来。” 裴旻见他语气不像说谎,心中骤然起疑:这幕后的黑手是谁,裴旻心底有一个目标。 他并没有学过刑侦方面的知识,不过在后世看过不少关于刑侦的电视剧电影甚至动漫。戏剧情节不可信,可是道理却是实实在在。 害人杀人的动机,谁最得利谁就可能是凶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李龟年几兄弟来长安,唯一能影响的只有黄幡绰!黄幡绰这个第一嫌疑犯,无论如何都跑不。 而且黄幡绰有足够的动机,裴旻并不了解黄幡绰,但对于黄幡绰的功利心却通过他这个梨园乐营将有所了解。 他记得当初李隆基只是任命他为乐营将,没有黄幡绰什么事情。依照李隆基的性格,如果他一开始就中意黄幡绰,在任命他的当时,也就直接任命黄幡绰了,而不是后来追加。 裴旻凭借对李隆基的了解,他能够猜出其中的大致缘由:李隆基不太看好黄幡绰,也就没有安排任命,但是李隆基此人重感情,会感情用事。他对黄幡绰很有好感,如果黄幡绰毛遂自荐或者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李隆基,李隆基会勉强让他任职的。 从黄幡绰已经是乐营将这个事实来分析,黄幡绰的功利心不小。 在裴旻的记忆中,梨园的乐营将是公孙大娘与李龟年,足见李龟年这个乐圣有足够的才华取代黄幡绰,黄幡绰为了自己的利益,谋害李龟年,完全在情理之中。 只是有一点裴旻想不明白,黄幡绰并没有什么硬实力,他有今日全赖李隆基的喜好音律,赢得了圣心。一但离开了李隆基,他什么都不是,哪有实力招募实力强劲的贼寇? 关键是从屠村这一事情来看,这幕后之人不是虾兵蟹将。虾兵蟹将行事,是小打小闹。大人物行事,才是风起云涌,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可以不客气的分析,要是没有公孙姐妹两人力驱五十倍的强敌,南寨村必遭洗劫,那时谁能想到洗劫的原因,只是因为要取其中三人性命,其他的所有人都是掩人耳目的陪葬品! 无人想得到,自然无人怀疑。真正的黑手,也就能够逍遥法外。 但是公孙姐妹的出现,打破了全盘计划,逼得幕后之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这一次是栽赃陷害,从此前的大手笔来考虑,这一次黑手定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为了避免事情扩大泄露,也定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安排人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这也是裴旻使用引蛇出洞的原因,只是他的地位过高,若亲自护送公孙姐妹。不是他自夸,就算是首相姚崇都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跟他硬刚,何况别人?只能请谢哲秀来帮忙。 果然,钓了一条大鱼! 京兆少尹孟温礼! 离京兆府还有百步的间距,裴旻看似自言自语的道:“官场比战场更加凶险,战场败了,还能重来。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官场不一样,这一但有了德行上的污点,一生前途就毁了哦!” 看着近在咫尺的京兆府,孟温礼突然道:“国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九章 我却不信,裴旻有那本事 戚清,作为西京东都最有影响力的豪商巨贾! 戚府落座于东市以北,王府云集的胜业坊,是长安最昂贵繁华的地段之一,金璧辉煌的府邸跟周边的王府相比,毫不逊色半分。 黄幡绰忧心忡忡的找到了戚清,向他查问李龟年的情况。 正如裴旻预料的一样,黄幡绰的乐营将是他跟李隆基讨要来的。 尝过了钱、权、势的甜头,黄幡绰回想自己原来在酒肆青楼卖唱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是让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戚清的鼓动诱惑,为了勾引黄幡绰的野心。戚清特地给黄幡绰科普了好多投其所好的故事,什么毛修之因为厨艺好,做的一手好菜,官拜太官尚书,封南郡公,加冠军将军,再有黄皓谗言献媚受封中常侍、奉车都尉,操弄威柄等等先人的“英雄”事迹。 示意他李隆基酷爱音律,由音律入手,定能飞黄腾达。 黄幡绰本就陷入了权势的泥潭,乐营将能够更进一步的接触李隆基,便成了他志在必得的职位。现在的他就如着魔了,闷着头的要往上爬,要取得更大的权力。 经过毛遂自荐打感情牌,黄幡绰成功的获取了乐营将的职位,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梨园形同第一把手的第二把手。 李隆基虽自封“崖公”,但他是皇帝,哪有时间真正的处理梨园琐事?至于另外一个乐营将裴旻,更是忙得整日不见人影,整个梨园皆由他一人做主。李隆基也因此对他格外器重,每天都会将他招入皇宫。不再是单纯的让他表演卖唱,而是跟他探讨一些梨园的情况。还特地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拨出来一大笔钱财,以作梨园的发展资金。 黄幡绰便如一朝臣子一般,受到召见,商讨“国事”,备受器重。 在古代封建社会,皇帝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神秘而有威严。没有一定品级的官职,想见都见不到。这天天能与皇帝会面的外人,都是三四品以上的大员。 黄幡绰有此待遇,身价自然成倍提升。 巴结,讨好之人,如过江之卿。 就在前日,他为喜好音律的李家四郎岐王李隆范表演了一出拿手的参军戏,李隆范直接赏了五万钱!比李龟年在洛阳的万千钱,多了好几个档次。 黄幡绰越是享受今日的待遇,对于已经到长安的李龟年越是忌惮,越不能容忍他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戚兄,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那李龟年还没审判定罪?以他的情形,应该判几年?今天圣人又问起李龟年的事情了,问他为何还没有到长安。我觉得留着他,就是一个祸害,最好是能将他除去了。这世上没了他,才能叫人安心。”才短短的十余日,黄幡绰的心肠彻底染成了黑色。 戚清低叹了口气,心底很是郁闷。他已经得到了线人传来的消息,因为裴旻的出现,情况再次有了变故。 黄幡绰紧张的看着戚清,高声道:“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你可答应过我的,不会让李龟年到长安,现在他却来了。你又说让他们在地牢里呆几年,等风头过去的时候,再除去后患。现在这么又有变故发生?” 戚清冷冷的看了黄幡绰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黄幡绰好一阵尴尬,也知自己语气有些冲了,忙柔声道:“是我太急了,可也怪不得我。李龟年自小到大都压我一筹,决不能让他得势。” 戚清寒声道:“为了帮你,我搭上了一百多个打手,一个车马行,外加京兆少尹。付出如此代价,为了谁?你要是有脾气,你我就此分道扬镳,日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想着自己这两次出手的损失,也觉得有小小的肉疼。 黄幡绰赶忙告饶,一副阿谀逢迎嘴脸道:“戚兄,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小弟我这不是着急嘛!” 戚清也不想真的跟黄幡绰彻底闹翻,虽然针对李龟年的行动不尽人意,但是他的目的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黄幡绰崛起不过小半月,他以通过了黄幡绰内堂结识了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与两位亲王有了交集,利用黄幡绰扩张关系网的战略还是很有前景的。 “你我利益与共,你说的道理我岂能不知!只是李龟年那厮运气太好,先有两个能够以一当百的江湖人住在他家隔壁,为他挡了灾。现在又莫名引起了裴旻的注意横加干涉!以裴旻的权势,他要干涉,谁敢谁能从中阻扰?” 黄幡绰闻言神色大变,要说李龟年是他最忌惮的人物。那么裴旻就是他最想避让的人物。 他有胆子对付李龟年,但是从来没有半点想过对付裴旻。对于裴旻,黄幡绰选择的方法就如将脑袋插进地底下的鸵鸟一样,装作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的无视他的存在,将自己视为梨园的真正掌权者。 裴旻现在跟李龟年混在一块,两人联手一起对付他,他焉有还手的余地? “那怎么办?”黄幡绰心中惶惶不安。 “你还是做好李龟年入梨园的打算吧,你现在已经是乐营将了,相信即便李龟年再如何厉害,短期内是无法干涉你的前途。你是他的上司,他干什么都要听你命令,暂时不会给你带来多少的影响。”戚清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黄幡绰却拿捏不定,心事重重的道:“万一京兆少尹孟温礼将我们供出来怎么办?裴旻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物,他在御史台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 “哈哈!”戚清听到这里,却是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这个你就放一百个心,不是你担心的事情,轮不到你胡思乱想。这天下就没有用钱办不成的事情,不论是买凶,还是策划这次栽赃嫁祸,哥哥我就没有亲自出面。都是通过第三人负责一切,裴旻就算调查,也不过查到虚假的替身而已。至于那个孟温礼,我认得他,他却认不得我!就是一枚棋子而已,没了他,换过一个便是。我却不信,那裴旻有那本事查到我的头上。” 第十章 邀二美作客裴府 孟温礼的妥协在裴旻的意料之中,一个政客最忌讳的是政治污点,那是能够让政敌一生黑的罪证。 政治污点有很多种,有些为人不齿,但却可以接受,有些却是难以容忍,甚至眼中影响仕途。 就比如说孟温礼,他负责的是治安法纪。一个负责治安法纪的,利用自身职权,受人唆使栽赃陷害无辜路人。这种事情传出去,别的不说至少在京兆尹这类司法界是混不下去的。 孟温礼已经是京兆少尹,离晋升三品大员只是一步之遥。一但断了司法前途,想要再次爬到今日的地位,难如登天,即便再幸运,也少不了二十年时间挣扎。 他已经四十三了,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 今日的局面已经非常明显了,裴旻就是公孙姐妹的后台,明摆着要为她们出头,此事凭借他如今的地位完全压不住的。他在朝中的好友,以宰相源乾曜为主。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今的朝堂上真正的宰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姚崇。其他宰相多是没什么实权的存在,对付一般人尚且可以。对付裴旻,这李隆基最信任的权臣,还不够资格。 一边是坦白从宽,或许能从轻发落,另一边却是政治生涯的终结。 孟温礼到了今日这一步,也已经没得选择了。 不过没等孟温礼开口,裴旻先一步说道:“在你从实说来之前,我先让你知道一个情况。免得自己给卖了,还开开心心的给对方数钱,由不自知。少尹可知道给你关押的那三个人是什么身份?” 孟温礼先是一阵错愕,随即惶恐道:“听说是从洛阳来的戏子,难道还有别的身份?” “他们是戏子不假,可却是陛下在意的戏子。是陛下特地从洛阳将他们邀请来的,而你却大胆的将他们截下了!还栽赃陷害?这事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事情不弄个清楚明白,你小命都难保,至于前途,那就是华山断崖。” 裴旻半真半假的说着,李龟年三兄弟受到了洛阳留守的举荐不假,但李隆基的身份是不可能亲自接见接触李龟年这样的戏子的,他是通过黄幡绰向李家兄弟发起的邀请。 孟温礼脸色登时苍白的毫无血色,这事情一旦牵扯到皇上,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方祥德,我与你有何仇何怨,你竟然如此害我!”孟温礼悲呼一声,面如死灰。 方祥德? 裴旻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追道:“是他怂恿你的?他是谁?什么身份?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孟温礼不敢有任何隐瞒,重重的点着头道:“是他,他是祥德车马行的东家,负责关中河南一地的货物运输。他是在下的同乡,早年在下家中困苦,得他接济,才能上京赶考,并于则天神功元年,举绝伦科及第。后来在下任随县长史,又得他资金相助,干出了不俗的政绩,从而调入了京师,一走到今日。他于我有大恩,却一直未求回报。大概六天前,他找上了在下,说欢喜客栈有贼人行窃,金额巨大。在下当初以为方祥德又在助我增添功绩,也没有多想,派人将李家三兄弟拿下了。事后调查却发现,三兄弟虽是人赃俱获,给抓个现行,可很多地方却充满了疑点,经不起推敲,让人栽赃嫁祸的可能更多一些。不过……” 说道这里,孟温礼脸上一阵尴尬。 “因为方祥德与你有恩,你便将错就错,决定记上一笔糊涂账?”裴旻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说着。 孟温礼苦着脸叹道:“确实如此,李家兄弟罪不至死,稍微给他们判的轻些,算还了方祥德的恩情。只是万万想不到方祥德竟在这时给我下了一个大坑。”他知道,他的前途基本上玩蛋了。 裴旻对于孟温礼的话并没有全信,事情应该是不差的,他不信这个时候孟温礼还敢说谎包庇。但是孟温礼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样为了报恩,有没有收贿,得到好处,或者早年是否有把柄落在他手上。那就是未知之谜,暂不好说。他可不信,孟温礼会如温驯的羊羔,将一切罪行都如实告知。 但只要将方祥德擒住,这一切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当现在,裴旻表现了对孟温礼的足够信任,颔首道:“此事事关陛下召见的人,想要完全脱罪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你戴罪立功,破了此局,我自会向陛下为你请求。” “谢国公大恩大德!”孟温礼对着裴旻深深的作揖。 裴旻可不信孟温礼手下的人,领着孟温礼走进了京兆府。 闻讯而来的京兆尹范宇小跑着前来迎接,“裴国公!昔年一别,好久不见。国公的大名,现在可谓如雷贯耳。宇远在这长安京师之地,也能听到国公在边疆的赫赫威名。此次来京,宇本打算抽个时间亲自拜访,只是听说了颜家事情,暂时打消了此念头。” “范兄客气了!”裴旻想不到范宇热情至此,比原来由要亲近许多。在他的记忆中,跟范宇算不上深交,只是利益面子上的往来。范宇卖了他面子,放了肯德里克、吴轩,而他投桃报李将缉拿杀手谢营救薛王李隆业的功劳分给了他一点,仅此而已。他只是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个仅此而已,改变了范宇的命运,让他坐上了京兆尹的宝座,一跃成为朝堂重臣。 范宇当然忘不了这份恩情,对于裴旻自然是敬重有佳。 “客套的话,先不说了!”裴旻将自己目前得知的一些情况,详细的跟范宇细说。 范宇听极自己手下的京兆少尹竟然涉嫌栽赃嫁祸,表情登时就变了。此事传开,无异于是一大丑闻。 “事情就是这样,人呢,我是带来了。具体怎么处理,在下是无权过问。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方祥德擒住,他才是罪魁祸首。范兄以为如何?”裴旻不想让人抓住把柄,都是以询问出谋的方式说的,执不执行全看范宇这个京兆尹自己的决定。 范宇也知关系重大,当即派人去缉拿方祥德问话。 至于对于公孙姐妹的处理,自然以暂时查无实据的缘由命她们随时听候传唤。关于她们伤人的,在范宇的出面下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其实她们也没想着伤人,剑都没见血,只是凭借精妙绝伦的剑术挑飞了所有衙役手中的武器而已。 范宇精明强干,直接开庭审讯李龟年三兄弟,至于孟温礼,暂且押下。 孟温礼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大员,除了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京兆府还不具备审讯四品官员的权力,要等审讯好李龟年三兄弟,将案情整理成册,上缴李隆基定夺。 京兆府审案,裴旻无权旁听,也没有去凑着热闹,而是更公孙姐妹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彼此说着当初分别以后的事情。 公孙幽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的性子喜静,潜心学习舞技,修行剑道。公孙曦就不同了,她是个不安分的住,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在江南闯荡江湖的事情,剑下打赢了多少的江南的武林豪杰,取得了了多大的成就,眉飞色舞的。 “不知你们姐妹,剑舞如何了?”裴旻一边打断公孙曦没玩没了的江湖经验,一边问出了他最期待的问题。 公孙大娘的剑舞《西河剑器》,他可是期待已久。 能让诗圣杜甫写下“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种佳句的剑舞,作为剑舞的爱好者,他岂能不在意? 公孙幽皱着眉头轻叹道:“不是特别顺利,这编剑舞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年,我不住拜访名师,意图受得启发,成效不是很显著。公子您呢?您那么忙,或许都忘了吧!”她记得当初在酒店夜谈,裴旻说过他也有心编一套剑舞出来。 “哈哈!”裴旻笑道:“这幽姑娘就想错了,成果显著。我夫人的琴艺天下无双,在她的弹奏下,灵感大起,《满堂势》雏形已成,只是需要细节上的修改。不如这样,难得来京城一探,干脆你们姐妹搬我府上住得了。或许能如我一样,在琴技的激发下,灵感大动,再不然我娘也是这方面的好手,你们可以一同探讨探讨。” “好呀!”公孙曦眼睛一亮,忙道:“听说你府上有一个专门比剑悟剑的剑阁,还有圣人亲笔写的天下无双正好可以带我去瞧瞧?我们抽空再来打过。我还没真正领略到斩虎剑的威力呢。” 公孙幽有些心动,但在这方面她比公孙曦要矜持的多,一时间未能决定。 裴旻道:“如果幽姑娘觉得不妥,我可以在隔壁的玉真观给你们要两个房间。或者,我住玉真观,也行。” 公孙曦尽显猪队友风采道:“江湖中人,有什么好顾忌的,当初又不是没有住过。” 公孙幽俏脸刹那间红了,颔首道:“一切就听裴公子安排便是。” 第十一章 潜逃 挡箭牌 见公孙幽首肯,裴旻心中也是欢喜。 对于此刻的公孙姐妹,裴旻目前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对于这对容貌一样,性格却大不相同的姐妹,心中还是极有好感的。 目前公孙幽的《西河剑器》还未成型,他也有心助她一臂之力。既然在他的干涉下,李隆基提前两年开始琢磨《霓裳羽衣曲》,公孙幽的《西河剑器》在他的帮助下,未必不能提前诞生。 围绕着剑舞,他们三人随意聊着。 大约小半时辰,范宇领着三个相貌颇为相似的青年走进了殿内。 虽然彼此从未见过,但毫无疑问,三人定是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无疑。 裴旻细细打量着他们,三人唇红齿白,五官细腻,模样是极为俊俏。许是因为职业原因,三人身上的娘气极重,属于那种换上女装,就辨不出男女的类型。尤其是做了几日的牢,三人身上皆有一种“病美人”的感觉。可能是跟军中豪迈之士接触久了,见多了好男儿的阳刚之气,对于模样阴柔的三人第一印象并不怎么样。 “李龟年……” “李彭年……” “李鹤年……” 他们三人自报了姓名,作揖道:“谢裴国公的营救大恩!” 在来的路上范宇已经将大致情况细说,李家三兄弟都知道因为裴旻的缘故,才得以脱身以证清白。素来懂得保养“娇嫩”的他们,吃了好几日的牢狱苦,心中对于裴旻这个救命恩人,自然感激涕零。 裴旻为官多年,城府渐深,也在封常清身上学到了不可以貌取人,和煦的笑道:“你们本是无辜,不过为人构陷,才有此灾。如今脱罪,理所当然,与我关系不大。要谢便谢幽姑娘、曦姑娘吧,她们无故受累不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乡,还要想法子救你们,没少受累。” 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闻言特别别扭,倒不是因为让他们向公孙姐妹道谢,而是因为裴旻那熟络的语气。幽姑娘、曦姑娘,叫的很是亲昵,显示出了他们三人不寻常的关系。 他们三兄弟早对公孙姐妹有这求娶之心,只是一直无果。如今见公孙姐妹与裴旻交情匪浅,心中自然极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自行惭愧。 他们对公孙姐妹锲而不舍,自是认为自己足够出色:身为歌艺界的领袖,他们家财万贯,可谓有才有貌,也有极高的地位,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客。 足够配得上公孙姐妹,委屈不了她们可是面对站在面前的裴旻,瞬间觉得他们的优势就是一个笑话! 论才论貌论地位,裴旻哪一点不凌驾他们?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向公孙姐妹道谢。 公孙幽客气回应。 公孙曦则带着几分敷衍了事的应了一句。 裴旻望向范宇,不等他开口询问情况,范宇也先一步道:“方祥德已经跑了,我的人去方府抓他,得知他往店铺去了,又去店铺寻人,店铺管事却说东家一大早就查账离去了。衙役察觉异样,特地派人去城门查问。查到了方祥德不久前离开了长安,下落不明。” 裴旻闻言,神色肃然,方祥德说跑就跑,大出他的意料:“他走的如此匆忙,就不顾及自己的家人?” 范宇苦笑道:“方祥德在长安就没有什么家人亲属,府邸里多是下人。只有几个小妾,还是从妓院买来的。” 裴旻忍不住笑道:“看来这人有大问题,这是时刻准备着逃跑的架势。” 并非所有青楼女子都如娇陈那般幸福的,给裴旻视为珍宝似地疼爱着。唐朝风气开放,男权主义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针对娼妾的地位没有多少区别。说是泄欲工具都是好听的,称之为货物都不为过,能够随随便便送人打杀,还不算犯法。 除了奴婢就是娼妾,一点可用的价值也没有。 “幽姑娘、曦姑娘,我有事与京兆尹商谈,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处理好公事,再带你们去我府上。” 裴旻说的无心,李家三兄弟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什么情况,这都领回家了? 瞬息间,李家三兄弟顿觉前途一片黑暗。 裴旻对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也别瞎转悠了。直接去找黄幡绰,让他将你们带到梨园,先在梨园安定下来。只要你们不惹事,在梨园就没人动的了你们。” 他是怀疑黄幡绰是幕后黑手不假,但没有确切的证据,他跟李家三兄弟又不是很熟。不好和他们推心置腹的谈,他也相信黄幡绰的胆子没有大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对李家三兄弟动手。 就算黄幡绰再如何不待见三兄弟,也会表现的格外热情,以摆脱自己的嫌疑。 只要李家兄弟进了梨园,他们的安全,便可得到保障。 裴旻也不跟他们多说,直接与范宇去了旁边的院子。 “我有一种感觉,这方祥德的身上可能能探出大问题。”裴旻带着几分慎重的说着:“可以将他列为畏罪潜逃的疑犯,暂且查封他的车马行,深入展开调查。同时了解他车马行的一切生意对象,看看是否有串连违法之事。” 范宇颔首道:“宇同有这种感觉,他跑的太及时,仅以一个商人而言,方祥德有着超于自身的力量,有问题是一定的。只是有多大,还得好好调查。” 裴旻笑道:“我给你提个醒,此事的起因极大可能关乎黄幡绰,是黄幡绰嫉妒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的才华,担心他们得到陛下的亲睐,从而失去自己的位子。彻查他们两人的关系准能找到一些线索。还有可以着重调查一下孟温礼跟方祥德。根据孟温礼的说法,方祥德对孟温礼帮助极大。商人无利不早起,他资同乡人孟温礼上京赶考,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出钱助他发展地方经济,这可不是一个商人应该干的事情。除非他想在孟温礼身上得到什么东西,这点很是关键。如果将这两件事查清,定是大功一件。” 范宇今年不过四十五,在政坛上正是“年轻力壮”大展抱负的时候,对于功劳非常渴望,精神十足的道:“裴国公放心,此事宇会慎重处理,定不放过任何一人蔑视我大唐律法之人。” 裴旻接着道:“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此事怎么说与旻有一定的关系,能够出力的绝不推迟。” 范宇喜道:“那再好没有了,谁不知道裴国公在御史台的成绩,大有狄国老之风,有您在一旁助力,方祥德藏的再深,也能将他挖出来。” 狄国老自然是武后时期,断案如神的狄仁杰。 这马屁拍得,裴旻都有些脸红了。 同时在另一侧,气氛却有些尴尬。 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的心,就如司马昭一样,连精神大条的公孙曦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七窍玲珑的公孙幽? 只是公孙姐妹一个沉迷剑舞,一个专注剑术,压根没那心思,或者对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根本没那感觉。但是李家三兄弟却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入长安进梨园,前途无量,定能抱得美人归,却不想美人还没抱到,自己先做了牢狱之灾。还要劳烦美人相救,这其中的落差,让他们兄弟特别尴尬。 尤其是裴旻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那才是真正的出色好人物,与他相比自己这屁大的成就,与之提鞋都不配。 李彭年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道:“想不到公孙姑娘竟然识得裴国公这样的人物!”言外之意是旁敲侧击他们的关系了。 公孙曦抢先道:“那是自然,我们跟裴公子认识五六年了,在他没有考上状元的时候已经认识了!我们也想不到才短短几年功夫,他竟当了国公,还有了这般成绩。当年我们姐妹就觉得裴公子谈吐优雅不凡,将来必有大作为。今日再会,果然如此。” 她言语中透露着对裴旻的小小崇拜,眼中似乎冒着金星,大有少女怀春的模样。 李彭年心中苦涩,他们兄弟私下有过商讨:李龟年中意姐姐公孙幽,他是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两人不与他争。 公孙曦则由他们两兄弟公平竞争,如今…… 人比人,气死人! 对方是裴旻,他们哪有资格相比。 李龟年怔怔的望着公孙幽。 公孙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她的本意是拒绝。但很明显李龟年误会了…… 三兄弟失魂落魄的告辞离去了。 见三兄弟走远,公孙曦嘿嘿一笑道:“这下他们不会再烦我们了吧!” 公孙幽以手扶额,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公孙曦一字一句说的都是实话,当初她们私下说到的裴旻的时候,确实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却是他们自己误会了…… 见公孙幽无话可说,公孙曦再度笑出来声来,有着些许得瑟。 “笑什么呢!”裴旻正好回来,见公孙曦笑的开心,问了一句。 “不能说!”公孙曦爽朗的笑着。 “那我不问了!幽姑娘、曦姑娘远道而来,便随我回府,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第十二章 听香水榭拜裴母 京兆府所在的光德坊离裴旻居住的辅兴坊隔着延寿、颁政坊、布政坊三个街坊,他们途中正好要经过西市。 公孙幽、公孙曦还是第一次来长安。尽管她们见识过东都洛阳的繁华,但真正细究起来,洛阳跟长安相比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尤其是规划布局上,长安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裴旻作为东道主,一路上给两女介绍长安的情况,尤其是西市,毫不夸张的说:“在西市里,你能买到整个大唐都有的货物商品,不论是江南番禺的珍珠,还是川蜀昆明斑铜,就连国外扶桑的漆器,拜占庭大食的刀盾,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没卖的。” 女人都有一颗逛街的心,不管是知性的公孙幽还是欢脱的公孙曦,听到裴旻这话,眼睛忍不住为之一亮。 姐妹两人杀了不少的大盗,得了五百贯的开元通宝,正是囊中富裕的时候,可以好好挥霍。 裴旻能读懂她们的心思,笑道:“今日便算了,西市太大。没有固定买的物品,单纯的游逛,不用大半日功夫,根本逛不出名堂出来。黄昏即来,即将到了闭市的时候,这还没买到心仪的东西就给逼出街市,反而坏了心情。待明后日,我让夫人陪同,准备一辆马车,好好逛逛,想买什么,往车上丢就是。” 公孙幽、公孙曦这才打消了心思,一路走到裴府,门房大爷见裴旻领了两个近乎一模一样的“贾公子”走进了府邸,眼睛都直了,心底不住的暗思:“公子不会有那个癖好吧?”他稍微上了年纪,有些老眼昏花了。 “里面请!”裴旻热情相邀,顿了顿道:“我多日未归家,要先去拜会母亲,幽姑娘、曦姑娘是在客间稍等,还是与我同去?” 公孙幽毫不迟疑的道:“自然是去拜会老夫人,幽与小妹身为宾客,哪有不拜会老夫人的道理。不过就我们这一身去拜会,也太失礼了,最好能换一身衣服,恢复女儿身。” 公孙曦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就随我同去吧!”裴旻见公孙姐妹尊重自己的母亲,心底也是高兴,也不枉自己为她们费心费力。 领着她们去了客房,待她们换了女装之后,走向裴母所住的宅院。还未来到近处,却听得一阵悠扬的琴音从别院传来的。 琴声轻快活泼,好似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随即伴随着几个高调的音响,又有一种孩子顽皮,大人笑骂训斥,充满了幸福与其乐融融,让人听了忍不住的扬起了嘴角,脑中生出一副阖家快乐的图片。心中即便有再多的烦闷事,也因为这欢快的音乐而消散。 裴旻知道这是娇陈的杰作,能将死的琴音,活灵活现的弹奏出来,整个长安都没有几人能做到的,裴府正好有一个…… 公孙幽、公孙曦则是一脸震撼,这舞乐不分家,没有乐,哪里来的舞。固然两人在乐这一道,天赋远不及舞,但也涉猎一二。有着一定的功底,分得清楚琴音的好坏。何况就算完全外行,面对娇陈纤纤玉手弹奏出来的天籁之音,也能辨出优劣。 “走吧,娘亲应该在‘听香水榭’赏花呢!” 裴旻知道娇陈的爱好,娇陈若是手痒,独自练习琴技,她弹奏的将会是高难度的百鸟朝凤曲、广陵散或者平沙落雁这类高难度的曲子,不会弹这纯粹讨好老人开心的简单曲子。他回长安的时候,就听裴母说过,府中的荷花就要开放了,让他陪着一同赏荷花呢。 定是自己不在,娇陈贤惠的替他陪同裴母赏荷了。 “能将这简单的曲子,化腐朽为神奇!裴夫人的琴艺果然冠绝长安!”公孙幽眼中震撼之色不减,显然是给娇陈的琴音俘虏了。 公孙曦也带着惊叹拍掌道:“这曲子听得,我都想跳舞了。难怪师傅说听了师娘的琴,有起舞的欲望,真的有耶!” 裴旻颇为意外的看了公孙曦一眼。 三人来到院外,看着门口的匾额“听香水榭”,公孙幽也不由赞叹:这名字取得意境十足。 其实裴旻就是个取名废,“听香水榭”四个字,是他从后世照抄过来的。 进了院子,果然荷塘上的凉亭里,裴母坐靠在护栏上,看花喂鱼。 娇陈一曲弹罢,正在一旁陪着说话。 “娘!”裴旻远远叫了一声。 裴母听到裴旻的声音,惊喜的往这边看来,但见爱子身后跟着一对如花似玉如同镜子般的俏佳人,不免一阵惊愕,忍不住的心想:“这天下天仙似的姑娘,都让我儿一人碰上了?”不免看了身侧的娇陈,见她也瞧见了二女,眼中有着一些诧异,却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心底更是满意。 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裴母可谓十万个满意,贤惠淑德,若不是裴旻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将娇陈这种青楼出来的女子扶为正妻,她甚至都有直接将娇陈扶正的念头。不过这也是想想,乱妻妾位在这个时代是“亏夫妇之正道,亵渎人伦法则,颠倒上下尊卑,混乱经典礼制”的大罪。 裴旻一但干了此事,不过两天,弹劾他的奏章便会堆积成山。 裴旻对娇陈的专宠,裴母也看在眼里,隐隐有些担心娇陈会不会持宠而娇,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池里的鱼都让你吓跑了。” 裴旻快步上前道:“这不是见了您老人家高兴嘛!今天在街市上遇到了两位昔年在幽州的故交旧友,特带她们来见您!” “公孙幽!” “公孙曦!” “见过老夫人!” 在裴母面前,即便是跳脱的公孙曦也恭恭敬敬的作揖问好。 裴母知道若裴旻真有娶纳之心,不可能不跟她知会一声的,真是朋友无疑:“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快,快坐下说话。” 公孙幽在一旁坐下道:“我姐妹两人在外边惹了仇家,裴公子担心我们的安危,邀请我姐妹二人在府中暂住,这几日就劳烦老夫人跟裴夫人了。” 裴旻知道裴旻这是为他开脱,怕引起他们的家庭纠纷,虽暗笑公孙幽多此一举,却也未公孙幽的玲珑心赞赏。 她完全看穿了自己的用心! 第十三章 融洽默契 裴旻并非不知将两个黄花大闺女领入府中会有些非议,但是目前的形势的敌暗我明,对手有多少实力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他们下可以用匿藏于云梦泽百里荒的贼寇为刀,上可以京兆少尹作枪,背后的实力不可小觑。 公孙幽、公孙曦先在南寨村击溃了贼寇的袭击,后又在长安坏了幕后之人的好事。 可以说幕后人的布局,都是毁在公孙幽、公孙曦这两对姐妹身上。因为她们,令得对方折损了一支百人的贼寇团,一个京兆少尹,还有一个车马行,这损失可不小。 面对这种损耗,幕后人对于公孙幽、公孙曦的恨意不言而喻,她们姐妹很有可能成为报复的头号目标。 裴旻相信以公孙幽、公孙曦的武艺,若是正面对抗,姐妹双剑合一,这天下没几个是对手。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上的黑手段层出不穷。万一有个意外,以公孙姐妹的姿容而言,死都死最大的奢望。 李龟年他们几兄弟尚且有梨园可以庇佑,公孙姐妹住在客栈外太危险了,唯有将她们接到府中,裴旻方才安心。 这一点他并没有跟公孙姐妹言明,他觉得以公孙曦的性格,若是说明了因由,保不定会跳出来将之视为一个好玩的游戏,要以身为饵,诱惑贼人露出马脚。 虽然裴旻知道这是最佳的办法,但他不觉得让自己的朋友徒弟冒险来换取一定的情报是个好主意,就算没有公孙幽、公孙曦的牺牲,他相信自己一样能够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裴旻想不到他这点心思,竟然让公孙幽看破了。 裴母见公孙幽言语诚恳,礼节也大方得体。虽是貌美明艳,却没有半点狐媚姿态,身上有着别样英气,并非别有用心的小人,笑道:“无妨无妨,这府邸忒大,平时怪冷清的,多些人多些热闹。”说着看向裴旻道:“能帮着和解就和解了。为难两个姑娘,算什么事?”裴母不信公孙幽、公孙曦这一对弱质女流能惹什么大仇家,以为就是一些小打小闹。 裴旻笑着将公孙姐妹两人干翻百名贼寇的事情细说,道:“他们姐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一身剑术,四五十大汉都近不了她们的身。” 裴母、娇陈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裴母才道:“原来两位姑娘还是女中豪杰。” 裴旻笑道:“娘还不知道吧,幽姑娘、曦姑娘小的时候还是洛阳青羽戏班的小艺人,两人跟娘亲一样,都擅于舞蹈,尤其是剑舞。” 裴母听了眼睛一亮,早年她也算是那个圈子中人,对于洛阳青羽戏班可是如雷贯耳。那个时候,还是武则天当朝,洛阳号称神都,是天下的中心。而青羽戏班是洛阳最大的民间歌舞班子,在业内可是一绝。只是后来戏班树大招风,惹到了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最终树倒猢狲散,消失于历史。 回顾往事,裴母唏嘘不止,目光也打量着公孙幽、公孙曦二女,不住的点头道:“确实很不错,只看这气质就适合剑舞!” 剑舞与一般的舞蹈不一样,剑舞以剑起头属于武舞的一种,原为男性舞蹈叫“黄倡郎舞”,历史上项伯与项庄对舞长剑,子路戎装见孔子时,拔剑起舞等,都以男性为主。因为只有男性的阳刚气息,才能将武舞的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后来经长期流传,剑舞渐渐有了女人的影子。但有一个前提,女性剑舞舞者自身需要有足够的英气,来衬托武舞的特点。 一个风情万种,满身媚态的女子,就算有西施、昭君那般有沉鱼落雁之容,也练不好剑舞。 而公孙幽、公孙曦的明艳中自带英气,好似女中豪杰,换上一身铠甲就是新一代的花木兰,剑舞几乎是为她们姐妹量身定做的。 裴母早年也是剑舞出生,造诣不凡,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小知己”,聊得特别愉快。 花也不赏了,鱼也不喂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裴母当初就给卖到裴家当丫头,因长得水灵,给安排到了族中歌舞团培养,自幼学习歌舞;娇陈也是小时候给卖到青楼,受专业的培养,歌舞兼备;公孙幽、公孙曦是自小就在青羽戏班,是班主捡来的一对孤儿,同是自小学习歌舞…… 她们或是经过宫廷乐舞培养,或是经过民间乐舞熏陶。即有深厚的文艺功底细胞,又有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彼此说歌谈舞,好不快活,直接将裴旻给丢到一旁了,插不上话。 裴旻左看一眼,右瞧两眼,嘀咕道:“怎么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反而是外人了。”但见裴母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这近距离欣赏三位佳人的姿容,也是值得愉悦之事。 直到夜幕降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四人才暂停了愉快的相处。 在用餐的时候,裴母还特地道:“两位姑娘是为国出力,对付贼匪。这本应该是你们官员的工作,由她们做了,本就不该。要是让她们受到什么威胁,那以后谁敢出头?”不得不说,裴母还是有点见识的。 裴旻不住的点着头道:“娘放心,不过几日,臣必然将那些害群之马给揪出来。” 公孙曦道:“老夫人别为我们担心,一些蟊贼还不在我们姐妹眼里了。就算打不过,我们还能跑。就跟您老说个事,那是在江南。前些年,我途经南面的一个村县。他们抓住了一只奇特古怪的小雕,结果引来了一头大雕的报复。那大雕特别厉害,比我见过的大雕都厉害的多,有那么高,那么大……”她特地站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有一米四五左右:“大张着翅膀,足足有一丈宽,可吓人了。” 裴母听的瞠目结舌道:“那么大的雕,比书上的海东青还神吧!” “海东青哪有那么大!”裴旻已经知道公孙曦说的是什么东西的,这一方水土养育一方动物,海东青被高丽、新罗吹得那么玄乎,其实就是因为中原不是穷山恶水,缺乏大型雕生长的土壤。 跟中原的金雕、乌雕、白腹海雕、草原雕这些雕比起来,海东青确实有优势,但是跟世上最大的雕角雕一比,那就远远不如了。 公孙曦说的应该是菲律宾的国鸟食猿雕,是世界第二大鹰,公孙曦描绘的比他记忆中的食猿雕更要大一些,应该是古代的生物野性尚未退化的缘故。 不过现在是唐朝,可没有菲律宾的存在,只有一些土著。 “你说的应该是吕宋那边特有的食猿雕,专门以灵活的动物为食,喜欢吃猴子脑。再灵活的猴子,也跑不过食猿雕的爪子,故而称食猿雕。要比海东青大的多,也厉害的多。”裴旻卖弄着他的博学。 “可能就是了!”公孙曦对于那雕的名字明显不感兴趣,兴致高昂的说着,“那食猿雕确实厉害,它冲向了一个魁梧的大个子,只是一啄,便将他的手臂啄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那食猿雕的目标是脑袋,亏得那大个子反应的快,用手臂护在了脑袋上,不然小命都要玩蛋。” 裴母、娇陈听的津津有味。 公孙曦也说的起劲,道:“村里的人用弓箭射它,但它太灵活,速度也快,都射不准。我见情况危急,在那大雕俯冲下来的时候,上去就是一剑,将它劈死了。” “好!”裴母鼓掌道:“有一身武艺,就应该如此。然后呢!” “然后啊!”公孙曦突然有些害羞道:“然后,然后我就让那群县民追打了十多里,他们就是追不上我。” “啊!” 这一神转折,不只裴母、娇陈惊疑出声,裴旻都给吸引住了,忍不住道:“什么原因?” 公孙幽无奈笑道:“那大雕县里的人本打算擒来上缴朝廷抵税的,让小妹一剑给劈死了,他们不找小妹陪雕,跟随说理去。” “哈哈!” 瞬间裴旻、娇陈、裴旻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孙曦愤然道:“这哪里能怪我!那大雕可是要人命的,我要是不出手,指不定那无辜的小女孩就给啄死了。”她顿了顿,又笑道:“都是过去事了,反正我没后悔。老夫人你看,真要遇上情况不对,我跑的可快了。” 裴母这笑声刚刚停止,听公孙曦如此一说,又笑了起来。 一餐饭吃的是欢欢乐乐。 吃饱喝足,裴母先撑不住了说道:“不行了,不行了,笑累了。旻儿,你好好招待两位姑娘,娘回屋去歇歇。”这走之前,还邀请公孙幽、公孙曦让他们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她聊天玩耍。 裴旻都忍不住给了公孙曦一个大拇指,裴母笑的如此开心,在他记忆中那是极少有的事情。 裴旻知道这些天,公孙幽、公孙曦一方面要守着自己,一方面担心官差找上门来,休息的定不好,也没跟她们多聊,让她们早些去消息。 公孙幽、公孙曦这几天确实睡得不踏实,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一并休息去了。 第十四章 官匪一家 露出马脚 裴旻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书房整理着整个事情的关键细节。 将所有情报筹集起来,他发现真正可用的东西不多。对方似乎很有经验,有着很大的实力,并且擅于掩藏自己。 现在他有一种感觉,对方布下了重重迷雾,而他手中的消息,只是一些皮毛,半点核心都未达到。 唯一有用的情报还是他猜出来的,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两次事件皆将李龟年三兄弟与公孙姐妹牵扯在内。 裴旻向来不信什么巧合,尤其是这么不科学的巧合。 足见对手要对付的人不是公孙姐妹便是李家三兄弟。 公孙姐妹是小人物,更是江湖中人。若真是对付她们,没有必要将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化。而且最了解自己的人,非是朋友,而是敌人。真是公孙姐妹的敌人,没理由派虾兵蟹将出马,并且准确的判断她们姐妹会来长安,在长安设局。 李家三兄弟才是唯一的答案,他们现在确实是小人物,但是李龟年已经展现了自己乐圣的天赋,引起李隆基的注意。这跟皇帝沾边的事情,就没有小事。 黄幡绰还是他的唯一选择! 到底是谁站在黄幡绰的背后? 还有孟温礼跟那个方祥德到底什么关系? 方祥德能从孟温礼身上得到什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还如此支持他? “随县长史!” 裴旻突然留意到一个细节,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极其关键的细节。 根基孟温礼所说,方祥德能资助他上京赶考,他高中绝伦科及第。绝伦科是武则天时期心血来潮时弄的一个科目,跟真正的状元进士及第要逊色许多。 依照规矩即便身负进士及第的状元郎入仕,也需要从九品官起步,一步步的向上攀爬。 伦科及第远不如进士及第,凭什么直接担任一县长史? 即便随县是下县,却也也不至于一上任就当县衙政务第二把手吧? 若是孟温礼有身份地位还好说,可他却是一个连上京赶考都需要他人资助的寻常人,怎么可能初次入仕就担任一县长史? “神功元年!” 裴旻想着这个年号:武则天就是在这个时期将张易之、张昌宗收为面首,从而走向年老昏庸的。那个时候,二张深受武则天宠爱,权势滔天,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晋卿等亦恭候二张门庭,互相勾结。整个庙堂乌烟瘴气,只有动用权势走个后门买个随县长史,才有这般待遇。 孟温礼必然是得到贵人相助了! 除了别有用心的方祥德,谁会关注一个微不足道的“绝伦科及第”? “随县,随县!” 裴旻默念了两句,从书架上取下地理志,翻到了随县的记载。地理志中有三个随县的记录,一个位于川蜀,一个位于江西,还有一个在荆襄…… 荆襄! 裴旻心中一动,似乎找到一点头绪:荆襄的这个随县,虽然其貌不扬,不为世人重视。但它地处桐柏山南麓、大别山西端、大洪山东北部,可谓扼汉襄咽喉,系鄂北重镇,地理位置绝佳。 他又找来了一副地图,看着地图上的随县,霍然发现它跟云梦泽是如此的接近。就位于云梦泽西北方向,是最挨近云梦泽的县城之一。 袭击南寨村的是云梦泽的贼人,孟温礼是靠近云梦泽的随县长史! 都跟云梦泽有关系,这两个串联起来,信息量可就大了。 当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裴旻笑了起来。 正当他想重新捋一捋思绪的时候,宁泽敲响了他的书房门,禀报道:“公子,京兆府的京兆尹特来拜见。” 裴旻本想明天一早,才将自己今日的推论,告诉范宇,让他再次审问孟温礼,查清方祥德与云梦泽贼寇的关系,却不想对方竟然连夜就找上门来了。 “让他去客厅稍等片刻!”裴旻没有迟疑,来到了客厅。 范宇心事重重的坐在一旁静候着,见裴旻到来,迫不及待的道:“国公,那方祥德还真有问题,手段黑着呢!祥德车马行本是长安众多车马行的一家,并不起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傍上宗楚客、安乐公主,成为了他们的心腹。方祥德最爱吃独食,借助宗楚客、安乐公主的权势打压同行,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倾家荡产,情况尤其恶劣。不过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自从太上皇登基之后,他收敛了一些,如今圣人励精图治,更是不敢动弹了。只是这个陈年旧案,经历数朝,期间还有好几次大赦特赦,倒也没有什么大用。至于他的客户,多是正经商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那黄幡绰呢,他跟方祥德又什么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无所获吧!” 裴旻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都没有发现关于黄幡绰涉案的消息,藏的太深了。 范宇苦笑道:“让国公猜对了。经过我们的详细调查。方祥德跟黄幡绰之间没有任何消息往来。不管是方祥德家中的妾俾还是用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有黄幡绰这个人物!是弄错了?还是别的原因?” “没弄错,把握还在!这个方祥德也是一个诱饵,远不是幕后之人,他的幕后之人,实力应该更强。”裴旻说着,将他在书房里的意外发现,告诉给了范宇。 范宇神色严峻:“依照国公如此说来,方祥德可能跟云梦泽百里荒的贼寇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十之八九!”裴旻道:“为了名望,方祥德资助孟温礼赶考,在情理之中。但我绝不相信一个商人会毫无所求的资助某些人发展地方经济,这其中定有很大的猫腻,值得更深一步的调查。这已经不只是小小的栽赃陷害案件了,还事关云梦泽百里荒的贼寇毒瘤。方祥德得到贵人相助,成功在车马行占据牢不可破的地位。利用车马行的便利,向百里荒输送物资、销售脏物,商匪一家,默契十足!” 范宇愤然道:“好一个贼寇,想的真是周到。立刻连夜突审孟温礼,看看能不能问出结果来。国公心细如发,当真有当年狄公风采。” 第十五章 有趣的姐妹花 裴旻无视了范宇的拍马屁的话,慎重道:“你负责盯着孟温礼,我不信他倚仗方祥德的资助,爬到今日这个位子,对于方祥德干的事情会一无所知?我估摸着他可能知道方祥德会跑。所以将一切罪责都推卸到对方的身上。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痛改前非的样子,为了就是减轻自己身上的罪过。孟温礼身怀司法常识,不容易对付。但他是关键的一个突破口,能否打一场漂亮的战就看你的了。” 范宇作揖沉声道:“国公放心,孟温礼就算咬得再紧,此番也要将他的嘴巴给撬开了。” 裴旻颔首道:“现在我有一种感觉,就跟走在迷雾里一样。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一旁藏着看戏,不将他从洞穴里揪出来,我们岂不成了戏院里的猴子了?黄幡绰那里,我帮你盯着!咱们双管齐下,不信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范宇也有相同的感觉,他也察觉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栽赃陷害案件。方祥德跟李家兄弟从未有过接触,不存在有矛盾利益关系。不得不怀疑,这幕后有真正的得益者。 紧接着他们针对当前局面做了核计商议,直到半夜,范宇才告辞离去。 裴旻独自想着今日的收获,幕后黑手是谁,他还未展开调查,已经露出了云梦泽百里荒巨盗这一线索,继续查下去,只怕又是一个震惊朝野的大案。 突然他有一种感觉,似乎他经手的东西,就没有一次不严重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柯南体质,去哪哪里出现问题事件? 自我笑了笑,见天色不早,这些天实在有些疲累,准备回屋休息。 穿过通往主人房的回廊,裴旻突然顿住了脚步,在不远处的客院竟然有几道亮光闪过,好似武器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 “难道,竟有贼人摸到裴府来了?” 裴旻心中一动,快步奔向了客院。 直接入得院中,却见一人凌空舞剑,她白衣飘飘,手中长剑若隐若现,吞吐之间,清幽奇幻,好似月下仙子,当空起舞一般,月光挥洒而下,裴旻顿觉如临仙境。 裴旻看得怔了怔,却是姐姐公孙幽在这夜里练剑。 对于公孙曦的越女剑法,裴旻异常熟悉,可对于公孙幽的越女剑却只见识过一次,而且还未动用全力。 因此他也不知公孙幽的剑术真正水平如何,但从公孙幽一剑截断他跟公孙曦的攻势来判断,公孙幽的剑术不在公孙曦之下。 今日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公孙幽出手。 “这……”裴旻的表情有些吃重,公孙幽的越女剑有着公孙曦不同的滋味,在平淡中现珍奇,别有味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公孙幽出剑的步伐力道以及运剑的方式,这跟他今日所展现的斩虎剑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论力量之运用,斩虎剑法可谓夺天下之妙。 裴旻自从偷师学会了斩虎剑法之后,掌握了其中心身技一体的用法,对于力量的控制娴熟无比,使得每一招每一式的力量都为之增色不少。 公孙曦的剑法极尽诡异之能,对于力度却有着一定的瑕疵,没能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出来,令她的剑更加具有威力。 现今公孙幽的剑却弥补了公孙曦的缺点,力量的转换运用,达到了心身技一体的境界。 所谓心身技一体,心是心灵,不滞于一处,综观全局。倘若心被什么局部的东西吸引,就无法把握全局。只有做到了全局尽在心的掌握之中,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运用武功;身是对自身力量的调和运用,一个人手臂上的力量有限,仅靠臂力,远远无法发挥自身所有的力量。以脚为支点,以腰为动力,与手臂联合一处,将身体中的力量汇集一点爆发出去。技,自然是技巧招式,将力量融汇于招法,两者要做到相辅相成,而不是相互排斥。 用意念也就是心,完美的超控自己的力量技巧,便是心身技一体。 这些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绝非易事。 公孙幽只是见他今日出剑,又说了几句,竟融会贯通,掌握了这个技巧! 这天赋能力,裴旻想着跟自己的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 “裴公子?”公孙幽终于发现了裴旻的存在,想着自己练剑的情形,让他看了去,不免有些羞意。 裴旻尴尬的上前道:“刚刚与范京兆尹说了事,回来的时候,见这边院子里有光芒闪动,还以为贼人由不死心,跑到裴府来闹事了。” 公孙幽盈盈一礼,道:“小睡了片刻,让一个不详的梦给惊醒了。无心睡眠,随便练练,缓解一下心绪。” 裴旻笑道:“你这可不是随便练练,一点就透,还能融会贯通,就算曦姑娘也没这个悟性吧。” 公孙幽苦笑道:“我倒是希望能跟小妹换一换。”见裴旻有些茫然,笑着问:“裴公子觉得剑舞,我与小妹相比,谁跳得更好?” “不会是曦姑娘吧!”裴旻心知公孙幽如此一问,必有缘由,想着欢脱好斗的公孙曦,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她的剑舞会比贤淑稳重醉心剑舞的公孙幽更出色。 公孙幽点了点头:“小妹在音律上别有天赋,她就如三国周公瑾一样,能够轻易的辨出音色的好坏,凭着感觉舞蹈,能够凭着感觉的找到歌乐的节奏,班主一直将她视为青羽戏班未来的台柱呢。” 裴旻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姐妹还真是有趣,姐姐酷爱剑舞,天赋却是剑术,妹妹好剑成痴,天赋却是歌舞,若是互换一下,岂不是绝妙。” 公孙幽抿嘴一笑道:“我也多次这么想过,只是上天就是给我们姐妹开了这个玩笑。” 看着有些豁达的公孙幽,裴旻突然心生一念:他一直以为公孙幽就是历史上那个创出“西河剑器”的公孙大娘,却不想公孙曦的剑舞竟然比公孙幽更要出色,那么历史上的公孙大娘到底是哪个? 是睿智娴熟的公孙幽,还是性情直率爽朗的公孙曦? 突然间,裴旻觉得有些头疼! 算了! 不管了! 总之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个就对了。 第十六章 两首情诗 长安情报网的初想 裴旻本想邀公孙幽去剑阁,见识一下姐姐的越女剑法,却见公孙幽有些疲态。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在院中闲谈,让下人看了影响也不好,想着来日方长,道:“时近三更夜半,幽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后日我让娇陈陪你们逛逛西市东市,也领略一下长安的繁华。” 公孙幽悠然一笑,盈盈作福道:“裴公子慢走,这是你的府邸,幽这里也不送了。” 裴旻招了招手,让她早些入屋休息。 目送裴旻的身影消失院外,公孙幽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她确实没有休息好,若不是做了一个噩梦,心神难宁,早在睡梦中了。 也不知是练剑的缘故,还是跟裴旻瞎扯闲聊了两句,不安的心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睡意也一下子涌现上来,转身走向了屋子。 裴旻回到住宅院子,见屋里的灯还亮着,心知娇陈还在等着自己,忙推门走进了屋里。 正值炎炎夏日,娇陈穿的极少,一个红肚兜,一件裘裤,外加一件有似无的粉红薄纱,格外诱人。此刻她正架着修长白皙的玉腿,对灯看着一张古皮卷,摇头晃脑的,看得入神,连自己丈夫进屋都没有察觉。 裴旻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弯着腰将她搂在怀里,伸手触摸着那光滑的小腹道:“看什么呢,怎么入神?” 娇陈只是一开始没察觉,不动声色的配合郎君演着一出而已,将身子向后依偎着,笑道:“是一本古琴曲,紫沁姐姐前几日送来的,是一个客人送给蔓怜姐姐的礼物。姐姐看得出来是好琴曲,只是缺漏了一些,没了味道。便托紫沁姐姐转赠给了我,让我看看能不能将空缺的填上。这是首好曲,从开头的韵调可以看出定是先贤的杰作,不逊色伯牙的高山流水,甚至可比嵇康的广陵散,只可惜有几段缺失了。先贤的琴谱,想要填补上,谈何容易。妾身琢磨了大晚上,也没有什么头绪。” 裴旻闻着娇陈身上若有若无的女子体香,道:“这你就错了,先贤也是人,一个脑袋两个眼睛,不存在后人一定输给前人的道理。先人编写这琴曲,可能用了半生甚至一辈子,你才一个晚上,要是让你填补上了,他还不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娇陈嗔道:“哪有郎君这么安慰人的?这些日子郎君没少累着,妾身给您宽衣!” “好!”裴旻张开了双手,他已经给娇陈惯出了懒病,只要有娇陈在,衣服向来是懒得自己动手的。 娇陈贤惠熟练的给他除去了外衣。 裴旻随口问道:“锦绣坊现在如何了?” 他记得当初以为杀手谢的原因,薛王李隆业险些在锦绣坊遭难,又因娇陈嫁给自己,导致锦绣坊痛失最大的摇钱树,生意大受影响。 娇陈为此有些内疚。 “听说还好!”娇陈道:“紫沁姐姐现在已经接管了锦绣坊,生意不如原来,却也撑过来了,凭借底蕴跟几位姐姐妹妹的努力,挽回了不少旧客,还能维持生计。” 裴旻见娇陈神情有些复杂,也明白她心中的尴尬:锦绣坊几乎是她第二个家,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尽管地方不值得说道骄傲,但那里始终有着十年回忆。锦绣坊的没落,并非她的原因,但只要她在,锦绣坊的地位毫无疑问不会动摇。 这夫人心情不好,丈夫焉有无动于衷的道理? 想了想,裴旻道:“那日我去寻你,见了不少锦绣坊的头牌,其中有几位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红衣服的,她唱了我一首‘锦瑟’,入味三分,不知平康坊还有能跟她相比的嘛?” 娇陈笑道:“郎君说的就是蔓怜姐姐,姐姐天生有着好嗓子,娇媚动人,最擅唱情曲,她的歌喉,妾身听了都心动呢!只是真正的大诗人大词人,又有几个写情诗的?”听说道这里撇了裴旻一眼道:“除了郎君!” 裴旻的一首《锦瑟》、一首《道是无晴却有晴》,固定了他情诗的造诣。若不是为了推广洮砚,一首《出塞》,他裴旻在诗词一道的地位怕是要钉死婉约一派了。 “也就是说只有情诗才能发挥蔓怜的最大的优势,她在这方面,无人可比?”裴旻若有所思的说道。 娇陈很清楚蔓怜的本事,重重的点头,说着笑着打趣道:“当然,所以啊!蔓怜姐姐对于郎君可崇拜了!得知妾身要嫁入裴府,羡慕的很,想要给妾身当丫头呢。” 裴旻闭目沉吟了半响道:“为夫突然灵感大起,就送夫人两首诗。” 正好桌上有娇陈用来填写古曲的纸笔,取过毛笔,挥笔直书:“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首写罢,他又拿来一纸,写下了柳永的《佳人》: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 …… 为盟誓。 今生断不孤鸳被! 娇陈在一旁看傻眼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念着念着,娇陈自己都痴了。 裴旻见状也不以为意,他焉能不知这两首词的威力? 第一首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是婉约派的一代词宗。何为婉约派?就是婉转含蓄,内容侧重儿女风情,结构深细缜密,音律婉转和谐,语言圆润清丽,有一种柔婉之美的诗句派系,说白了就是情诗。 作为婉约派词宗,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是他生平力作。 至于《佳人》倒不是柳永的力作,但是人的名树的影,眠花宿柳,一个去世了能让万千青楼女自发祭奠,上演了一处“群妓合金葬柳七”这美谈的代表人物。他的情诗,又能差到哪里? “反正这两首诗是给你写的,你想干什么,为夫可不拦你。”裴旻将两张纸递给娇陈,心底却想着若几百年后出生的秦观、柳永知道自己用他们的诗词讨夫人欢心,不知会不会提前蹦出来找自己算账。 娇陈将两首词捧在手心道:“这两首诗太美了,妾身不舍得给出去。要不,郎君再写几首!” 裴旻用手指在娇陈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弹道:“真当是市场上的青菜?想买就买!” 娇陈“嘻嘻”笑道:“郎君待我真好,有这两首词,蔓怜姐姐必然名动长安。锦绣坊本就有极大的底蕴,生意定然能够上来。”说着,她主动的献上了自己的香吻。 裴旻自然来者不拒,大逞口舌之欲后,将拥在怀里的佳人抱上了床。 红烛燃尽,帐内云雨稍歇。 裴旻搂着浑身虚软的佳人说着事后的情话。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却将事情说道了正事上了。 娇陈汇报着长安洮州奇石店的收益。 “现在洮州奇石的名声已经响彻了长安、洛阳一代,洮砚的收益渐渐稳定下来!洮州奇石的价格依旧居高不下,订单不断,而且价格都非常划算,雕刻工坊的效益,已经超过了制砚工坊。” 这一切也都在裴旻的意料之中,洮砚作为三大名砚,确实有它特有的特点。但是砚台非常耐用,一块好的砚台,若非不小心摔了,可以用十几二十年。没有特别的爱好,一家几方足够。能够维持销量,保持当前的盈利,已经足够。仅这些洮砚的收益,已经补足了投资。至于采石、雕刻工坊的盈利,都算的上是纯收益。她的另一个阿朱的身份,已经是洮州最出名的大富商贾了。 裴旻顿了顿道:“我若是要在长安的闹市开酒楼、酒馆,现在我们手上的财物可充裕?” “怎么了?”娇陈诧异的看着裴旻,她自然了解自己这个丈夫:裴旻身兼多职吃喝无忧,并不重视钱财。开办采石工坊、制砚工坊、雕刻工坊也是因为洮州发展需要,而他又找不到信任的商人,索性自己干了,还方便操作。 因此在带动洮州经济发展之后,娇陈对于手上的三个工坊,渐渐不那么上心了。尤其是洮州上了正轨,第二产业畜牧业跟着推广之后。更是直接提拔管理,任其自由运作。只是每月查账,关键时候决个策而已。 现在却听裴旻要开酒楼、酒馆,实在诧异。真要缺钱,酒楼、酒馆来得未必就比三工坊来得快。 “我想建一个情报机构,能够事实打探一些情报,顺便了解长安的动向。”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人,裴旻自没有任何隐瞒,道:“今日之事,让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要调查一人,手上却没有适当的人可用,太过被动。而且身为外臣,若对长安风吹草动一概不知,很是不利。影响仕途,倒是不惧,就怕牵累生命家人,还不自知。” 当然最关键的他没说,他怕历史重演,李隆基重蹈覆辙。免得安禄山、杨国忠这些人物出现,依旧不知。 “这组建情报网,酒楼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娇陈道:“青楼岂不更好!锦绣坊就是现成的!” 第十七章 庖丁解牛刀 但愿不是他 天下消息最流通的地方莫过于酒肆茶馆妓院这些鱼龙混杂之处,越是环境复杂,人口流动大,越能得到可靠的情报。 所以裴旻一开口便是酒楼,因为实在。 只要有钱,酒楼便开办的起来,青楼却不一样。 青楼需要根基、地段还要人脉,以裴旻现在的权势倒是不差这些,但是他干这行不为赚钱,而是为了打探情报。他若亲自出面,那还打探什么。 锦绣坊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紫沁与他关系固然不错,有着一定的交集。但并未深交,不确定她们会不会答应,更没有把握完全信任她们,也就没有提起。 却不想娇陈先说出来了。 裴旻沉吟了片刻道:“这事不是小事,暴露了对我们,对锦绣坊都不是好事。紫沁是个奇女子,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义气担当。”当初紫沁助他捉拿杀手谢,他打算投桃报李,将紫沁救出苦海。但是紫沁因为锦绣坊陷入困境,拒绝了他的好意,还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下来的赎身钱,盘下了锦绣坊,重新跳进了火坑,就为了照顾锦绣坊里的所有姐妹,此事给他印象很深。 “同她接触的不多,不敢全信。”裴旻心知情报网就如双刃剑,有利有弊。 利处自然是能够在第一时间了解朝廷风向,知道政局的走向走势。弊端是危险,一但让人发现,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机。 所以在这方面的处理,必需小心又小心。 裴旻的第二个身份,也是用在这个地方的。即便泄露,查也是查到虚无缥缈的乔峰,而不是他裴旻。 锦绣坊立足长安多年,若以它为基,发展情报,将会事半功倍。 这就好比一条捷径,一条远路。捷径固然方便快捷,但却有着一定的未知性,远路固然安全,但要一步步走来。 就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样。 娇陈将脑袋枕着裴旻的肩上,选择了一个好的位置,道:“这点妾身到没有考虑,妾身觉得几个姐妹中紫沁姐姐是最仗义的。现在锦绣坊正值困难之际,裴郎这般助她,她定会记着裴郎的好。” “这样!”裴旻略作沉吟,心中有了定计,道:“那我们就双管齐下,两线作战。酒楼照建,锦绣坊那里只做初步的接触。我们不插手,不干涉,由紫沁自己选择。她们身在青楼烟花之地,本就是可怜人,我不想强迫她们为我做事。但只要她能真心助我,投桃报李,我裴旻就是锦绣坊的支柱,在我力所能及之内,锦绣坊的事,便是我裴旻的事。” “好!听裴郎的!”娇陈一切皆以裴旻为主,自然没有异议。 翌日一早,裴旻直奔城南吴府而去。 吴府就是吴轩的府邸。 那个因为跟肯德里克言语不通而交恶给抓进大牢的武林人士。 吴轩是长安豪绅,早年他的父亲给名相狄仁杰当过护卫,多次护他安全,全家灭门还折了一条腿。狄仁杰没有亏待吴父,给吴父置办了产业,又赠给他一个庄园,让吴父得以安享晚年。吴家每年收缴的田地租费,高达百余贯,足以维持吴家的生计。 吴轩生来就衣食无忧,染成了一身视钱财如身外之物的豪气,平时习武交友出手大方阔错,黑白通吃,又急公好义,得了一个赛孟尝的美誉。 吴轩家底殷实,身旁的狐朋狗友很多,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对于裴旻的到来,吴轩格外隆重,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当朝国公,还因为他有关中第一高手的美誉。 武林中人,对于第一格外重视,裴旻连败多位武林名宿,这关中第一的称号,早已名至实归。 “上茶!”吴轩慎重的将裴旻领到了大厅,命下人准备了茶水。 几乎不用特别吩咐,一听是招待裴旻,茶必然是薄荷味的。 裴旻尝了尝杯中茶,以示礼仪,这江湖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他直接单刀直入的道:“今日来找吴兄是有事相求!求您帮旻调查一人。” 吴轩毫不犹豫的道:“国公与我有恩,正愁无法报答。查谁,但说无妨!”他也知裴旻为人正派,应答的毫不迟疑。 “黄幡绰,是梨园的乐营将!”裴旻的情报网还没动手布置,当前找吴轩帮忙是最佳选择。 这人情有来有往,才是结交之道。他也有心与吴轩这样的江湖豪绅打好关系,在特别的时候,如他这样威名极重的江湖豪绅能抵千军万马。 吴轩迟疑道:“他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国公查他做什么?”江湖人特别忌讳跟官府交恶,双方不相往来是最好。黄幡绰毕竟是李隆基的人,若无必要,吴轩不想得罪,免得惹祸上身。 裴旻明白他的担忧,笑道:“吴兄放心,此事在暗中进行。若不小心泄露也无关紧要,我裴旻今日在这里向你保证。一切问题,我一力承当,决不牵累吴家。这黄幡绰勾结了一个神秘人,他们贪赃枉法栽赃陷害不说,还勾结盗匪行屠村之事,可恨之急。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我需将黄幡绰调查个底朝天,他接触什么人,跟谁要好,甚至他吃过什么,在哪里吃的都要知道。我觉得在长安,能够做到这点的,也只有吴兄了。” 吴轩给称为赛孟尝,确实名副其实,听裴旻如此说来,怒道:“他一个戏子,竟敢妄为至此?” 裴旻微微一叹道:“在权力面前,真正能够做到宠辱不惊,似如粪土的又有几人?” “好!”吴轩沉吟了半响,道:“某信得过国公,黄幡绰近日的一切消息,包在某身上。”他叫来一个下人,道:“去将泼皮六给我叫来。”说着,他对裴旻笑道:“泼皮六是长安的地痞,一般而言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平素他在我这里骗吃骗喝。别说真要用的时候,这种地痞比谁都好用。” 裴旻看中的就是吴轩这份能耐,颔首道:“就如当初孟尝君的手下的鸡鸣狗盗之徒,若没有鸡鸣狗盗,孟尝君回不了齐国。世人说吴轩好客痴傻,却不知用一些身外之物,拉拢人心,是在高明不过的做法。尽管会有白眼狼,但十中有一,便是赚的。那个泼皮六,应当就是那十中之一!” 吴轩颔首道:“国公高见!您说的不错,泼皮六虽是地痞流氓,但为人至孝,是性情中人。记得有一年大雪,他一身单衣冻的缩成了老鼠,直不起身子的找上门来。说只要能救他娘,他这条命就卖给我了。我跟他回去一看,她母亲得是胸病复发。当时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十年罕见的寒冬,泼皮六全身冻的青紫,他的母亲却在他的照顾下,竟没有冻伤一处。当时那一幕让某震惊了,从那时起,某就觉得泼皮六值得一交。果然,泼皮六现在成为了我在长安的耳目。” 裴旻抚掌大赞:“若非吴兄出手阔绰,也招募不到如此人物。” “哈哈!”吴轩也跟着大笑。 便在这时,突然吴府的管事走了进来,在吴轩耳旁一阵耳语。 吴轩表情瞬间变了,霍然起身,对着裴旻作揖道:“国公,某有要事在身,先暂离片刻。” 裴旻心知定有要事发生,颔首道:“吴兄请便!” 见吴轩行色匆匆,裴旻想着发生了何事,一人品着茶耐心的等着。 过了约莫一刻钟,吴轩神色肃然的走了回来,道:“国公,您吩咐的事情,待泼皮六至,某立刻安排下去。这里还有要事,便不留国公了。” “好!”对于吴轩的逐客令,裴旻并无任何不满,以江湖人的礼节抱拳道:“那就拜托吴兄了,你若遇上什么麻烦,可来裴府寻我,力所能及之内,必然相助。” “多谢!”吴轩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做出了请的手势。 送裴旻出府,吴轩立刻叫来他的儿子吴远,道:“远儿,从今日起,就在吴府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为什么!”吴远不满的叫道:“可孩儿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终南山游玩呢!父亲一直教导孩儿,言出必行,岂能失言?” 吴轩摇头道:“情况不同,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先前仵作找上门来,说昨日长安城郊出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死状极为残忍,人筋给抽拔出来,令其动弹不得,活活流血致死。” “如好残忍!”吴远神色大变。 吴轩表情震恐愤怒,竟是身子发颤,泪珠溢满眼眶道:“残不残忍不是关键,那人筋是给人用刀直接从身体里割出来的,每一处只用了两刀。” “怎么可能?”吴远自幼习刀,自然知道这其中难度,别说两刀,就算十刀二十刀,一百刀也做不到完整的割出来。 吴轩眼中全是惊惧颤声道:“有一种刀法叫做‘庖丁解牛刀’,用它就做得到……” 吴远惊呼出声来,脸色瞬间苍白道:“那魔头又来了?” 吴轩徐徐的摇着头,失魂落魄的道:“不知道,但愿不是他!” 第十八章 不靠谱的李隆基 离开了吴府的裴旻,想着今日没有特别的事情,便往梨园看一看梨园的情形,顺便跟黄幡绰打打交道,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东西来。 他这个乐营将自接任以后,就没有去过梨园,在称职这方面是远不及黄幡绰这个乐营将了。 梨园位于宜春北院曲江之畔,一路南行,至梨园时,却见梨园外重兵集结,不免讶异。 “闲人止步!”他还走到近前,已经有人高呼一声,横起了长枪。 裴旻还未说话。 听到外边的动静,园内走出一将,见来人是裴旻,怒喝道:“退下,凉国公面前不得无礼!”他赶忙叱喝了护卫兵卒,小跑着上前问好:“见过裴国公!” 裴旻笑道:“陈将军,这么说,陛下也在园中?” 来人正是龙武将军陈玄礼,也就是日后与太子李亨、李辅国密谋,发动马嵬驿之变,请杀宰相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太常卿杨暄逼死杨贵妃的关键人物之一。现在也是李隆基最信任的亲信,负责他的安危,有住宿宫中的特权。只要李隆基离宫,陈玄礼必是他所带之人,这一点高力士都比不上。 不客气的说,陈玄礼所在之处,里许之内必有李隆基的身影。 陈玄礼因为是李隆基身旁的内人,自然知道裴旻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的道:“今日陛下出宫往大慈恩寺为悼念太后,顺便路过梨园,特来转转!” “顺便个球球!” 裴旻听了心底诽谤,这悼念太后摆明了是个说辞。李隆基现在对于创办梨园之心,坚定不移,但他亲自来梨园,必然受文武百官的劝谏,以悼念太后为由,却能免去这些麻烦事情。 在以孝治国的时代,没有一个臣子脑子进水,劝谏帝王悼念父母的。 “那就麻烦通传一声!”裴旻微笑着,心中却有了定计。 陈玄礼道:“国公这不是打我脸嘛?梨园本受国公管辖,哪有将国公拒之门外的道理。国公随在下入内便是,到大殿再行传报。” 裴旻跟着陈玄礼一起向内走去,见原先那个阻挡他的兵士表情有些震恐,笑道:“你干得不错,身为龙武军的一员,你们负责的是陛下的安危,有义务也有权利阻挡任何人靠近……”说着也不理会那名兵士,笑着走进了殿内。 小兵受宠若惊,正想说话,却见人已经远去了。 梨园无愧梨之名,一眼望去皆是梨树,整齐有序的排列着。现在正是梨子成熟的时节,一颗颗粗大的梨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梨子。 陈玄礼当前带路,裴旻跳起来摘了一个,在手心搓了搓,一大口咬了下去,梨汁四溅。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裴旻在后世不太爱吃水果,可能是吃多了的缘故,但是来到这唐朝,这里的水果却是他的最爱。总觉得味道会比后世超市摊贩上买来的更要甜美一些。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因为品种,种植的问题,具体原因,他也不是很清楚。 陈玄礼听到身后的动向,回头见裴旻啃着一个梨子吃的津津有味,不免一笑。 裴旻将嘴里还未咬碎的梨子吞了下去,道:“我给将军也摘一个?” 陈玄礼笑着摇头道:“谢国公好意!不用了,只是觉得国公跟诸多大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一个鼻子的。难不能跟神话里的神仙一样,多生了个眼珠子出来?”裴旻说完,又咬了一口梨子。 陈玄礼想了会儿道:“在下说不上来,只是跟国公相处并不觉得压抑。不像跟姚相、源相那样,特别拘谨,生怕自己说错话。” 裴旻将手中的梨心丢到一颗梨树下道:“将军在陛下身旁,谨言慎行是好事。只是处处绷着脸,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国公说的对!”陈玄礼不太能接受裴旻的理论,但不妨碍他对裴旻好感的提升。 事实便是这样,一个随和的人容易交到朋友,但一个身在高位却又随和的人,将更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甚至心服。 随着乐曲声的传来,裴旻、陈玄礼停止了交谈。 穿过了梨林,他们两人来到了一个豪华古朴的小型宫殿前。 优美的旋律便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陈玄礼上前跟殿外守着的传讯太监让他进去通传。 不多时,裴旻便给邀请了进去。 大步踏进殿内,李隆基身为皇帝,自然高居正中央,高力士在一旁候着,殿中是十八位靓丽的女子,琴瑟和鸣,载歌载舞。左右分别站立着几人,黄幡绰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应该便是梨园的管事。不过他没看到李龟年、李鹤年他们。 想着心中的怀疑,裴旻再一次确定黄幡绰便是幕后的黑手第一。依照道理而言,李家兄弟是李隆基借黄幡绰的口邀请到长安来的。今日恰逢其会,正是他们见面的最佳机会。黄幡绰将他们三兄弟藏着不见,这其中焉能没有猫腻? 见裴旻绕着歌舞,从边侧走进殿前,李隆基嘘了一声,让他不必行礼先听歌舞,又给身旁的高力士打了个手势。 裴旻是看不明白,但高力士却心领神会,转身去后殿给他找了一张席子,原来是让他坐下来一起听曲看舞。 裴旻的待遇,让站着一旁的黄幡绰双眼如火烧一样,想着同是乐营将,为何他坐得,自己却要站着? 想着已经身在梨园的李龟年、李鹤年等人,黄幡绰便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要不是裴旻,又岂会陷入今日之局,可恨可恶! “有朝一日,我若能讨得圣心,定绕不得他!” 黄幡绰想起了戚清给他科普的毛修之、黄皓的故事,心底已经拿定主意,若他也走到那一步,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裴旻。 裴旻不知他莫名的又招嫉恨了,看着面前的歌舞,带着几分专业的眼光欣赏。他本擅舞,又在娇陈的熏陶下,对于乐曲有了一定的了解。谈不上精通,但基本的鉴别眼光还是有的。 在大殿上奏唱弹跳的是燕乐舞,燕乐舞是娱乐欣赏的艺术性很强的歌舞,又称宴乐,琵琶、箜篌、筚篥、笙、笛、羯鼓、方响这些乐曲的特点集于一处,集体奏出悦耳优美的乐曲,而擅舞的秀丽女子则随音起舞,舞乐融为一处,令人清新爽目。 歌舞停罢,裴旻不自禁的鼓起了手掌,给予了艺人精神上的支持。 李隆基犹豫了会儿,还是跟裴旻一样,拍了拍手。 李隆基挥手让殿中的艺伶退了下去,打趣道:“静远,你这乐营将,可没朕这崖公尽职!” 裴旻赶忙告罪,道:“实在是意外……” 还没说完,李隆基摆了摆手道:“朕逗你的,现在长安谁不知交友当如裴静远?便是身在宫中,朕也听说此事。唉,这人有旦夕祸福,又岂能预料。对了,朕还没有给你表功呢,广恩镇那一战,打的实在漂亮精彩,吐蕃现在对我大唐虎贲是退避三舍,龟缩在河西九曲之北,不敢南下。大有昔年霍骠骑的雄风,要朕说来,静远就是朕的霍去病。” 裴旻忙道:“陛下太过抬爱,这臣身在长安,鞭长莫及。广恩能胜,全是封常清、江岳、李翼德以及郭节度使、薛都督他们的功劳,臣不过点点谋划之功,不值一提。” 李隆基笑道:“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决胜疆场,莫不是还要朕在加上一个决胜千里,你才满意?” 裴旻无言以对。 李隆基看起来心情很好,玩笑开的一匝又一匝,“不逗你了,你的功绩朕记得清楚。朕不会辜负任何一人为我大唐有功之臣,此次战果颇丰,不但擒了近万吐蕃兵士,更重要的是将主帅坌达延也给活捉了。这坌达延可是吐蕃宿将,军方第二号人物。朕已经让李翼德献俘入京,到时候一并嘉奖你的功绩。” “谢陛下!” 李隆基这时看着殿中一眼道:“朕说过梨园之内不谈国事,倒是朕先破例了。今日就此打住,静远,以后在梨园这里,你就别叫朕陛下了,直接叫朕崖公,朕更喜欢些。” 裴旻有些傻眼,他想到了历史上的另外一个不太靠谱的皇帝,明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觉得当皇帝不过瘾,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去当大将军。李隆基比他似乎更不靠谱。朱厚照好歹是个大将军,李隆基直接是崖公,跟鸨母差不多档次的。 “……”裴旻任是没叫出口。 “算了!”李隆基带着几分扫兴的道:“朕就不为难你了。说正事,你觉得刚刚那段歌舞如何?” 裴旻想了想道:“很好,很精妙。看的出来,所有的乐手舞者都经过刻苦训练磨合,乐舞之间配合的千衣无缝。臣在宫中见识过此舞,记得那是在初次大破吐蕃的宴会中,跟那时候比起来,大可用‘不能同日而语’来形容。” 李隆基颔首道:“确实,此燕乐舞的却让朕耳目一新。”说着他对黄幡绰道:“由此可见,幡绰对于梨园耗费了一番苦心啊!” 黄幡绰激动的跪伏在地叫道:“为崖公效力,幡绰万死不辞。”他心中激动,这时却听裴旻峰回路转…… “但是……” 第十九章 架空裴旻 黄幡绰为了讨取李隆基的欢心,在梨园一事上尽心尽力,可为用尽一切办法心血。 为了提高园中歌姬舞姬的水平,将给他们拟定了了严苛的作息时间,就跟训练军队一样的操练他们。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此话一点不假。 经过严苛的训练,歌姬舞姬的水平确实提升不少,尤其是配合上。当真就如军队一样,一个音符一个动作,将李隆基平时喜欢的歌舞曲,练得融会贯通,熟中生巧。 得李隆基如此夸赞,黄幡绰喜由心生,毫不知廉耻的以表忠心。却不问他一个艺伶,他的万死不辞又什么价值? 不过没有皇帝不喜欢听到表忠心的臣子,对于黄幡绰此番表现,李隆基还是很满意的,不住点头,正想说平身,却听裴旻的“不过”入耳,忙问看向裴旻。 黄幡绰跪伏在地上,也有些提心吊胆,心中又恨又是无奈,只能在心底诅咒,诅咒裴旻各种不得好死。 “臣记得这燕乐舞是隋朝的歌舞吧!是隋朝流传下来的……” “可以这么说!”李隆基在这方面比裴旻博闻强识的多,回道:“汉朝就有了迹象,经过一代代的发展,到了隋朝正式成型,流传至今。可以说是隋朝的歌舞,但没有历朝历代的累积,隋也不可能编成如此华丽优美的舞曲。” “这就是臣想说的!”裴旻道:“隋朝灭亡至今,已有一百二三十年了。也就是说,我们的歌舞还停靠在一百多年前,无大进展。斗胆问一句陛下,这燕乐舞,您看了几遍?” “……” 李隆基无言以对,他酷爱着燕乐舞,从小至今看的次数不知凡几,甚至能够不客气的说,他都会跳。尽管他是男的,做不到那么柔美,可燕乐舞的每一个姿势都在他的脑海里。 “臣估计不知凡几了吧!”裴旻知道李隆基答不上来,接着道:“任何好看的事物,见多了也会有视觉疲劳;再美味的食物,天天吃,吃多了也会觉得腻人。这歌舞也因如此,臣觉得陛下既然要创办梨园,那就不应该让梨园走太常寺的老路子,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说句不好听的,比年代,俗乐,不可能比得上雅乐。” 李隆基表情变得严肃,裴旻这番话说道了他心里去了。先前见梨园中的艺伶们表演他们的才艺,一个个的都很精彩,只是没有给他那种真的惊艳感觉。就如裴旻当初的剑舞,就给了他震撼惊艳的感觉。 裴旻见李隆基让他忽悠住了,心底也是暗笑:其实俗乐、雅乐就如后世的经典流行之争。 经典的老歌曲,百听不厌,而流行的歌曲很容易让人遗忘,除非是其中特别特别出色的存在。 但要说真正红火的,还是流行歌曲,便是因为百花盛开,层出不穷。虽然会有很多淘汰,但那些歌曲淘汰的时候,会新生更多的流行歌就如接力棒似地,使之长盛不衰。 裴旻觉得这个时代的俗乐、雅乐与之差不多。 俗乐是古代春秋时期便衍生的音律,至今千年犹在使用,能说它不够经典。但就是因为太经典了,审美疲劳之下,定不如俗乐好听。 俗乐应该走后世流行音乐的路子。 况且在他的记忆里,历史上的梨园也是这么发展的。 梨园在历史上的定位不是一个让李隆基取悦的场所,而是集音乐、舞蹈、戏曲的综合性艺术学院,培养了大批的优秀音乐人才。李隆基自己为梨园搞过创作,还指令当时的翰林学士或有名的文人编撰节目,这其中就包括贺知章、李白、张九龄这些人,他们都曾为梨园当过编剧,编写过节目。 李隆基怔怔的看着裴旻,眼中闪着一丝期盼道:“那静远可有解决之法?” 毫无疑问,李隆基确实喜爱音律,是那种将艺术升华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那种喜爱痴迷。也难怪遇上与之能够在兴趣爱好上灵欲交融的杨玉环,会放肆的轰轰烈烈。 裴旻笑道:“雅乐有雅乐的优势,俗乐也有俗乐的长处嘛!只要扬长避短,何愁俗乐无法发扬光大?就好比燕乐舞,燕乐舞之所以能够出现,是因为一代一代的发展创新,到了隋朝大成。我们为何不能将之改变,改编成为另外的舞蹈,辅以更加优美的音乐?甚至直接避开燕乐舞,重新设计创作一套全新的舞曲?就如太宗皇帝的秦王破阵乐一样!” “创新才是俗乐的出路!”裴旻滔滔不绝的道:“所以臣以为梨园现在走错了路子,太过居于古板,不懂得创新变通。尽管演奏的极为出色,可在创新上,却是零,毫无新意。” 黄幡绰跪伏在地,大汗淋漓,心中将裴旻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边,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偏偏连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黄幡绰很清楚,裴旻说的是事实。 虽然他不将裴旻这个从来没有来过梨园的“乐营将”看在眼里,觉得在梨园这里块属于他的地方。不管裴旻在外头如何威风八面,打的吐蕃哭爹喊娘。但是在梨园,没有身份限制的梨园,就算裴旻是龙也要如蛇一般盘着,是虎也要跟狗一样爬着。 将裴旻架空,让他在李梨园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以是他黄幡绰打算献给裴旻的第一份大礼。 可听裴旻今日这话,黄幡绰慌了,他不得不承认,裴旻看的比他远的多,说的是他完全不成考虑过的东西,而且甚有道理。 李隆基拍腿大赞,欣喜若狂的道:“将静远拉入梨园,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如你在军事政治上的远见一般,你在梨园发展上也有着超于常人的眼光。你觉得这种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裴旻道:“广招人才,尤其是编剧创作类型的人才,委以重用。”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李白,想着诗仙给他打下手创作词曲,那感觉那滋味,真不是一般的酸爽,开心的就差没笑出声来。 李隆基慎重的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后悔了:黄幡绰确实不错,很讨他欢心。但是跟裴旻一比,就相差大了。 两个乐营将,能力完全不成正比嘛! 思前想后,李隆基又有些想开了,裴旻这种全面的人才,哪里是想有就有的,将就凑合着用吧。 裴旻这时又道:“臣听说李龟年就是这种创作类型人才,他不是已经来梨园了嘛,怎么不见他人影?” 第二十章 我喜欢,要定了 李隆基听了一怔,要不是裴旻提醒,他险些都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 当初洛阳留守向他举荐的时候,他确实兴趣极大,想知道什么样的人物,能得如此赞誉。 但随着这时间一天天过去,李隆基的耐心也差不多用完了。他一个皇帝,不可能直接邀请一个毫不知底细的艺伶来长安觐见,通过黄幡绰替他邀约是他能做到的底线。 李隆基的耐心给消磨光了,他自然不知道李龟年身上的故事,先为一群贼人袭击了村子,被迫卷入调查,又在长安陷入了官司。黄幡绰只是隐隐约约的透露一些三兄弟傲慢自大的情况,只以为是几兄弟不知趣、端架子,磨磨蹭蹭就是不来。 李隆基身为皇帝,也有他自己的脾气,将李家兄弟抛在脑后,近期都不怎么过问了。 这种情况是黄幡绰最爱见到的,昨夜他推心置腹的跟李龟年他们彻夜长谈,目的是为了打探敌情。发现在不来往的这几年里,李龟年的变化极大。不是新杯盛旧酒,而是立志于创作,研究全新的曲调,意图在俗乐基础上吸收西域的民族音乐而创法曲乐调,并融秦声汉调于一炉,以形成全新的乐曲。 这种想法在黄幡绰看来极为可怕,就算李龟年的新曲尚未成功,对方的实力以远胜于他。一但新曲大功告成,这梨园将无他的用武之地。现在他要做了是趁着李隆基对李龟年的淡忘,将李龟年藏起来,等到一定是时间,再将他们兄弟劝回洛阳,万事大吉。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然后裴旻再次打破了他的幻想。 “李龟年,他们来了?”李隆基自然是没有听说的。 黄幡绰心底再次诅咒着裴旻,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硬着头皮道:“回崖公,他们昨日到的,人有些憔悴,怕惊扰了陛下。” “说来李龟年他们还真走了霉运,在老家险殃及池鱼让人杀了,一达长安又给人栽赃陷害,下了大狱,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裴旻话中有话的说着,甚至若有所指的看着黄幡绰。被动的等吴轩的消息并非他的作风,他还要自己创造机会。他打算不动声色的将黄幡绰逼入绝境,打破他的所有幻想。唯有如此,才能够逼着他去找幕后的黑手,拟定策略,从而一网打尽。 黄幡绰给裴旻瞧得心底发凉,不敢再看裴旻,缩着脑袋。 李隆基却一脸愕然,询问缘由。 裴旻将情况细说,李隆基勃然大怒,喝道:“岂有此理,堂堂一个京兆少尹,竟行如此勾搭,源乾曜这个宰相是怎么当的。”唐朝是多相制,政务方面由姚崇一手包办,其他的宰相等于打杂。源乾曜的任务是司法这一块,孟温礼京兆少尹这个位子,还是源乾曜举荐的。 “将李家兄弟宣来!”李隆基毫不犹豫的召见了李龟年三人,是他将三人请来长安,结果三人却因此受到了冤屈的牢狱之灾,让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 就在裴旻与李隆基等候李家三兄弟的时候,远在胜业坊的戚清在府中接待了一位贵客。 一位年轻带着几分阴鸷的少年,少年年岁不大,只在二十三四,一身黑衣,身形高瘦,手足颀长,一对眼神深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 对于少年的到来,戚清欢迎备至,照顾极其周到。 酒是少年最爱喝的中山冬酿,饭菜也是少年最习惯的辛辣口味:这个时代没有辣椒这种产物,却有芥末、胡椒、花椒、茱萸这些有辣味的佐料。 四种佐料掺和一起,让人闻之退避三舍,少年吃的却是津津有味。 在少年面前有一个熏羊腿,少年拿起桌面上的刀,随手一割,刀挑进了肉里,上下微微滑动,羊骨竟然让他从肉里给挑了出来。粘着油脂的腿骨上瞧不见一点肉沫,即便是骨节细缝里,也干净如新,比狗舔过还要干净。 “妙妙妙!”戚清拍掌大笑,“少公子这手庖丁解牛刀,可深得刘爷真传!” 少年当众露这一手,为得就是这声赞美,笑道:“那是!师傅说了,我便是为刀而生的刀客,是百年里都难得出一个的刀客。这切肉由算什么,扒皮抽筋都不是个事。” 戚清听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确实有些惧怕,但不是怕这个少年,而是少年口中的师傅。 昔年武后时期,酷吏盛行。以来俊臣为首的酷吏集团,把持朝政近乎十四年,在这十四年里,残害了无数忠良无辜。来俊臣手下有一人叫刘光业,武艺奇高,心狠手辣,令人发指。长寿二年,有人告发岭南的流放人员谋反。武则天派刘光业、王德寿、鲍思恭、王大贞、屈贞筠任代理监察御史,到各地审查流放人员。 刘光业到了岭南,突发奇想,将王德寿、鲍思恭、王大贞、屈贞筠叫到一起,设下赌注擂台,比一比谁杀的人多,展开了杀人比赛。 仅那一次,刘光业杀死七百余人,王德寿杀了五百人,最不济的也有百人。 刘光业毫无疑问的荣获杀人王的称号,真正令人心悸的是,于他人不同。刘光业所杀的百人,几乎是由他一人亲手屠戮的,下手极其残忍,剥皮抽筋,去骨剁肉。 世人只恨刘光业凶残暴戾之极,却不知他在练习刀法。他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庖丁解牛刀的刀法,以活人试刀,以提升自己的刀法。 那个时候,刘光业一手庖丁解牛刀纵横京中无敌,为来俊臣保驾护航,杀了不少看不过眼的江湖中人,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留下了赫赫凶名,也因此深受来俊臣的器重,任其为非作歹。 最终邪不胜正,来俊臣终究败亡在了狄仁杰、太平公主的手上,刘光业也受到了牵累,但他武艺奇高,竟然杀得百人,从容而逃。 戚清依旧记得,当年还是他父亲暗中助刘光业逃跑了,为了免去麻烦,还用了一具尸体,佯装刘光业重伤身死。 最让戚清记忆犹新的是,时隔一月,刘光业胆大妄为,又回来了。那时他的父亲外出避风头,是他接待了刘光业。 刘光业为报仇而来,在来俊臣事发之前,刘光业本能跑走,是狄仁杰察觉了异样,派麾下的吴芳阻挡住了刘光业,导致家人惨死。刘光业只用了一个晚上,将吴家灭门,只留下吴芳一个断手断足的废人,还是刘光业刻意饶他一命,让他后悔内疚的。 现在的吴轩并非是吴芳的亲儿子,是狄仁杰不忍见吴家无后,特地从地方里的孤儿中选择了一位机敏的,拜了吴芳做父亲,给吴家留下了血脉。 戚清尤其记得那日,刘光业若无其事的背着一个袋子回来:他好奇的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为此吐了三天,至今都有心理阴影:那是吴家父母亲、妻子、儿女的人筋骨头,血淋淋的,就如少年手中的骨头,没有一点儿肉。 戚清脸色有些惨白,甚至有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 好一会儿,戚清才稳定了自己的心神,道:“今日少公子远来长安,不知有何吩咐?” 少年大口的吃着肉,嘟哝着道:“没有什么吩咐,就是找个住的地方。师父说我的刀法已有他五分功力,在年青一辈中,应该无人能比。只是缺乏实战,对敌经验不足,想要继续提升,最好会会江湖上的好手,而不是跟着老爹杀几个商旅护卫。我一想也觉得有道理,那些商人的护卫,哪里受得住我的刀,杀他们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也就溜出来了,找人比试了番。还真如师傅说的,跟江湖人打,有趣的多。才半年,我就打遍了荆襄,得了一个阎王刀的美称。荆襄人都说呢,宁见阎王爷,不见夏侯颜。见了我夏侯战,管你是多出名,一样要名声扫地,惨败我的刀下。” 夏侯战说的是一脸嘚瑟,将人践踏在脚下,那滋味可是一个酸爽,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戚清无法理解夏侯战这种“江湖人”的心态,与他而言真正酸爽的事赚大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这么说少公子今日是来长安找人比武的?”他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夏侯战“嗯”了一声,道:“是来找裴旻的!我要将他这个关中第一高手踩在脚下,成我夏侯阎王之名。” “噗!”戚清本在喝着酒,一听这话,直接喷了出来,呛的脸色青紫道:“少公子,你是贼,他是官,你找谁不成,非要去找裴旻?” 夏侯战“哼”道:“我爹早有先见之明,自小让我跟母亲姓。你不说,谁知道小爷是云梦泽百里荒的少主?这江湖上的事情,你不懂!打赢个下三滥,算什么本事?在江湖上,要打就打最厉害的。只有打赢最厉害的,才会有人服你。裴旻的事迹,不就是这样?打了一群毛孩子,没人说他厉害,但他打赢了关中第一剑罗烈,那就不一样了,直接就成了关中第一高手。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将关中第一高手的名号抢来,让世人知道。什么斩虎剑,什么越女剑,还有那自创的草圣剑,跟小爷这庖丁解牛刀比起来,都是不堪一击的存在,浪得虚名。” 戚清神色大变,道:“刘爷当年在长安凶名赫赫,他的仇人可不少。庖丁解牛刀是他的绝技,少爷在这长安使用,不会让人认出来吧?我看还是算了,裴旻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人,他是圣人的心腹,在大唐威名赫赫。不但身怀军功,还得士林的赞颂。少公子找他挑战,实在太冒险了。” 戚清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最近裴旻出现的几率太高,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不安。昨天他还夸下海口,今日他便察觉了一些异样,特别压抑。 现在的他只想绕着裴旻而行,有多远跑多远,不是送上门去。 夏侯战“哈哈”大笑道:“这点顾虑你有,师傅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想不到?庖丁解牛刀是春秋时期的神技,与鬼谷剑法、越女剑法并称先秦三大绝学,都是失传好几百年的绝学。”说道这里,他插了一句嘴,“但我觉得什么鬼谷剑法、越女剑法跟庖丁解牛刀相比,不堪一击。” 他对于自己身怀的“庖丁解牛刀”似乎有百分百的自信,道:“越女剑法尚且由昔年江南越人留下一招半式,庖丁解牛刀、鬼谷剑法则是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下。只要我不使用庖丁解牛刀的三大杀招,莫说是裴旻这样的没什么见识的后辈,便是老江湖也认不出来。”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你不觉得裴旻的名望越高,将他打败,对我越有利?裴旻是何许人物,我在荆襄都听过他的名声,知道他是史上第一个文武双状元,是连破吐蕃的大将,是提出募兵制、束水冲沙的国之栋梁,还是剑术宗师,关中第一剑。将他打赢,将他踩在脚下,你说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那时长安、洛阳,关中乃至于天下,都知道我夏侯战这号人物。你不觉得这是最快提升名望的方法?” 他越说越是激动,说道最后甚至手舞足蹈起来,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道:“我不跟我父亲一样,他老了。只想守着他那小小的云梦泽那点点屁大的基业,我的梦想是成为第二个虬髯客,成为绿林之王。所有江湖绿林中人皆以他为尊,听我的号令呼啸山林。” 他自小在贼匪窝里长大,所见所闻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身旁的人都是那种不事生产的大盗巨匪,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也不知什么忠义廉耻,只知道强者为尊,自小听说虬髯客这绿林之王的威风,以他为榜样。 戚清看着有几分天真甚至可笑的夏侯战,沉声道:“少公子,你久在云梦泽,不知天下事。长安水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夏侯战起身道:“长安水浑不浑,我不知,但是裴旻头上那个第一的称号,我喜欢,要定了。” 第二十一章 曲好,歌好,舞好,诗好,人更好! “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见过陛下!” 李家兄弟对于此次面圣极为重视,在得知李隆基进入梨园的时候,虽然他们不确定李隆基会不会召见他们,但事先已经在做准备了。沐浴更衣,焚香点炉,还打上了薄薄的水粉,将自己扮的清清爽爽。 这人与人的接触,首次印象极为重要。 李隆基看着李家兄弟,不住的点头,确实有艺伶的模样:“免礼平身!” 裴旻也打量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李家兄弟,于从监狱里出来的狼狈样不同,现在的他们一身青色长裳,经过一日的休整,病美人的气色已经消散。 依旧是十足的小白脸模样,唇红齿白,面貌俊秀,就如后世的小鲜肉一般。不过身为名伶,他们这模样才符合他们的职业特点。若跟李翼德那样,三五大粗的,还没开口就吓死一片人了。 “久闻你们兄弟极擅歌舞,朕对于歌舞也情有独钟。将你们邀来长安,本想见识一下你们兄弟名动东都的歌舞,不想使你们受累了。”李隆基在梨园并没有什么皇帝的架子,显得特别和悦好说话。 让初次面圣的三兄弟心底大安。 “能一睹圣人之颜,受再多的苦累也值得的!”李龟年恭敬的说着,他们在洛阳见过不少的达官贵胄,可跟李隆基这个皇帝相比起来,那些达官贵胄就是跳梁小丑。说话的时候,难免有些拘谨。 李隆基也知初次见面,他们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这个梨园崖公,也未强求。 见他们神色并没有什么不适,李隆基便让他们随便来一段。 李隆基的随便,李家兄弟这里却不随便了。 李彭年手抱琵琶,李鹤年取来筚篥,李龟年则找来了七玄古琴。 三人分工熟练,默契非常。 随着李彭年的琵琶声响起,筚篥、琴音接从而至。 三种悠扬的音乐汇聚一处,融合一起,形成了优美的旋律。 裴旻心底赞叹,这李龟年盛名之下,的确名副其实。虽不及娇陈给他的震撼,却也让他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李隆基听的很是认真,李家兄弟演奏的曲调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有着清雅大曲的悠扬,又有秦声汉调的厚重,似乎综合了两者之长。 便在这时,李龟年开口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首七言乐府的《金缕衣》,由李龟年口中吟唱出来。 瞬间李隆基震撼了! 裴旻也有些动容,李龟年不开口他不觉得这个历史上的乐圣有什么特别,至少在琴艺上差他夫人娇陈几个档次。可李龟年一开口,那种感觉登时逆转,裴旻无法形容那声音,圆润自然又带着几分铿锵,他的歌音特别中性,不见他人根本分不清男女,即有男声的厚重又有女声的婉约。 裴旻在二十一世纪听过不少中外音乐,见识过不少歌唱家的声音,但却从未听过如李龟年这羊磁性的歌喉。 这就是乐圣的实力? 一首《金缕衣》,短短二十八个字,李龟年唱出了诗中的深刻含义。 《金缕衣》这诗不知是何人做的,诗含意很单纯,可以用莫负好时光一言以蔽之。但是其诗朗朗上口,其情感单纯强烈,能长久在人心中缭绕,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在李龟年的咏唱下,每句都寓有微妙变化,重复而不单调,回环而有缓急,形成优美的旋律。 “好!” 裴旻对于李龟年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个人不太喜欢娘娘腔。但这一首《金缕衣》直接让他改观了,乐圣之名,当之无愧。 不只是裴旻,李隆基以及周边的梨园中的艺伶也忍不住叫好出声。 一曲惊艳! 唯有黄幡绰面若死灰。 “再来一曲!”裴旻提议道。 李隆基也附和道:“再来一曲!” “好!”李龟年瞧了一眼裴旻,道:“那就再来一首凉国公的《出塞》吧!” 李龟年将古琴换成了古筝,古琴的音色特点是音区低沉,音色明净浑厚,风格古朴,而古筝发音浑厚深沉,余音悠远。 《出塞》作为边塞诗中的翘楚,意境雄浑深远,古筝更为适合。 李彭年这时也将琵琶换成了羯鼓,李鹤年依旧是筚篥。 见他们准备开始,裴旻打断笑道:“陛下,臣也有些技痒,《出塞》是臣的诗,算上臣一份!” 李隆基更是大喜过望,拍腿大笑:“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道:“曲江之上,静远的剑舞,朕今日依旧难以忘怀。能够再次见静远剑舞,再好没有了。” 裴旻道:“并非臣不愿意献丑,实在是没有感觉。先前的《金缕衣》,臣感触颇大,相信《出塞》也不会让臣失望。”他说着去一旁架子上取下了长剑,长剑无锋,入手轻飘飘如若无物,又放了回去,道:“陛下,臣申请用臣的真剑!” 黄幡绰、李龟年都带着几分惊恐的看着裴旻,想着他也太大胆了。 面见皇帝是不能佩戴兵器的,在入大殿的时候,裴旻的秦皇剑已经给陈玄礼收去了。 李隆基想也不想的道:“哪又何妨!”他看了高力士一眼,没有说话。 高力士以跑出了殿外,将秦皇剑给裴旻要了来。 黄幡绰见李隆基应答的如此爽快,不免震撼的无以复加。这整个大殿就裴旻手上一把兵器,李隆基怎么敢如此放心? 见裴旻此时以大步走到殿,屏气凝神,还闭上了眼睛! 黄幡绰不由冷笑:“装腔作势!”他才不信裴旻能舞个样子出来! 尤其是裴旻、李龟年之前没有配合过,没有半点默契的歌乐舞,能有什么样子? 鼓声率先响起! 接着是筝音、筚篥! 羯鼓音雄厚,古筝音肃杀,筚篥音高亢! 这李龟年还未开口,音乐已经塑造了浓郁的战场气氛! 裴旻脑海中浮现了战场的景象:战鼓轰鸣,气氛肃杀,战意高亢!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在李龟年唱出“秦时”的时候,裴旻的剑出鞘了! 他的动作很慢,充满了萧条,渲染出孤寂、苍凉的气氛,万千汉家儿郎为了家国,战死疆场,悲壮可歌可泣。 李龟年的声音也是一样,伤感又壮烈,使人联想起秦汉以来无数献身边疆、至死未归的人们。 但是随着李龟年口中的“万里长征人未还”中的还自过后! 筝音异军突起,先一步盖过了鼓声、筚篥音形成了转折…… 秦汉自唐,阵亡于边疆的战士,不计可数,累积下来甚至过百万千万,那是何等的惨烈厚重! 但他们的付出并非得不到回报,他们的牺牲意义重大,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能使得万千百姓得意安居乐业,令他们的家人安逸的生活。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戍边战士巩固边防的愿望和保卫国家的壮志,洋溢着爱国激情和民族自豪感。写得气势豪迈,铿锵有力。 在世人看来这是裴旻自己真实的写照,他放弃长安的荣华富贵,去洮州那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洮州戍边,那是何等的气魄。 李龟年选择这首诗的时候,无疑是等于歌颂裴旻。 在他唱这最后两句的时候,歌音高亢豪迈,洋溢着爱国激情。 裴旻的剑在李龟年变音的时候,也跟着变了! 快捷如风,迅捷如雷! 刹那间剑影霍霍,寒光四溢,杀气骤然而起! 这种气势是假剑根本无法生出的效果! 当李龟年唱到“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山”字结尾的时候。 裴旻也施展出了最后一招,他选择以“无悔”这一招作为结束! 无悔是战场剑法的最后一招,也是最普通的一招,以双手舞动长剑斜刺砍下! 战场剑法是最基本的杀敌剑法,简单直接,并不出奇。 但是裴旻却选择了以它做结尾,因为这最后一招是将士身受重创,却身在战场,无法撤出而向敌人发出的最后一击,将最后所有的力量聚集双手,挥舞劈砍出去,出手无悔。 他上前一步,一剑猛然挥下! 秦皇剑在空中划过,空气似乎为之割裂!解决、无悔!一往无前!似乎用生命印证着“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誓言。 一剑而下! 歌声停了,鼓声停了,古筝音、筚篥音都停了。 整个大殿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了! 好半响,李隆基动容的站起身子,高呼道:“好!曲好,歌好,舞好,诗好,人更好!静远,你这最后一剑,朕此生不忘!” 李龟年也道:“裴国公的剑舞,让草民震撼。只可惜准备不够充分,若多些人,多些气氛,更能衬托出国公剑中的悲壮决绝,豪气干云!” 黄幡绰还想看裴旻的笑话,可现在却失神在站在一旁,他不敢相信,面对李龟年的歌,他的剑竟然还能占据了主导,使之成为陪衬的绿叶。 裴旻笑道:“陛下说的太夸张了!李家兄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唱出了臣的心中所想,确实了不得。那个记得当日陛下说过,负责歌的乐营将还未定,臣在这里举荐李龟年!” 第二十二章 初生牛犊 猖狂闯府 长安龙蛇混杂,既有高高在上的帝王贵胄也有生活在底层的三教九流。 面对这样的都会,消息传播的特别迅速。尤其是李隆基身为大唐皇帝,他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黄幡绰也素来高调,对外他可不会说自己这乐营将是打感情牌,向李隆基那里厚颜讨要来的。而是表示自己如何如何的受宠,得到了圣人的器重,特别任命于他。同时也在无形中黑了裴旻一把,而且黑的够惨。他吹嘘着在梨园,他的地位如裴旻一般,不相上下,拉着裴旻来提高自己。 有李隆基打头,又有裴旻作伴,黄幡绰无形中的地位上升了许多。他担任乐营将的事情,也在京中传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裴旻却有不知道的理由,他这些日子都在颜府忙着丧事,对于长安的动向,充耳不闻,合情合理。 李隆基也是如此想的,以为裴旻是无心之举,在此事上并未多说。今天李龟年的表现确实让他惊艳到了,想着裴旻的提议,有些心动:他当初就觉得为黄幡绰不太适合乐营将,今日与裴旻一番说道,更加坚定了这一点。黄幡绰的古板老套,不适合梨园的发展。而李龟年却有大才,可以大用。 但是任命以下,若就此收回,对于黄幡绰也不太公平,瞄了黄幡绰一眼,想着若他能让贤那该多好。却见黄幡绰底耸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身躯微动,显然有些愤怒,也不好开口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此时只好道:“静远有所不知,另外一个乐营将已由黄幡绰担任了。” 裴旻也一脸尴尬,道:“这个黄营将勿怪,在下这些天都在颜府忙活,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黄营将的参军戏,堪称一绝,乐营将也确实当得。”说着又对李隆基道:“但是李龟年如此人才,不用却也可惜。陛下,您看这样成不成?多加一个副营将,以李龟年辅助黄营将,由他们各展所长。” “大善!”李隆基当即将李龟年提拔成了副营将,又嘱咐道:“幡绰,今日静远的话你可记下了?艺伶自身的技艺固然重要,但创新亦不可忽视,尽快创出一些别致令人耳目一新的曲调来。” “是!”黄幡绰满口苦涩,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先前还做着要架空裴旻的美梦,转眼手中的权力就给裴旻分割了一大半,在他的腹心强行的安插一个副将,尤其是这个副将,还是他忌惮万分的李龟年。 想着当前的局势,黄幡绰心中已无定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需要找戚清想个对策来,不然一切都完了。 ********** 夏侯战带着几分不快的离开了戚府。 戚清的态度,让他这个云梦泽的少主格外的不舒服。 只是戚家纵横黑白两道,内倚仗钱财与达官贵胄往来,谋取商业便利,外凭借黑道势力打压同行,并且销赃拿脏,势力不小。 云梦泽的粮食,绝大部分都是戚家提供的。没有戚家的销赃,他们抢掠来的各种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换取不来粮食,维持不了如此大规模的队伍。 即便是夏侯战年少轻狂,受多了贼匪喽啰的吹捧,行事不考虑后果也忍住了发飙的冲动,没跟戚清正面起了冲突。而是选择离去,不欢而散。 夏侯战觉得戚清的顾虑是危言耸听,将他当做小孩子糊弄了。 其实他的感觉不错,戚清劝阻夏侯战,很大一部分是他心虚,不愿意见到夏侯战跟裴旻接触而已。 裴旻的秉性,谁不知道? 他既然划下道来,正大光明的欢迎所有江湖人挑战,显然不会不认输,更不会报复打赢他的对手,干出这种下作之事。 正常的挑战,裴旻是不计较输赢的。 就算夏侯战真的打赢裴旻,裴旻也不会为难夏侯战,这点戚清可以肯定。但是夏侯战身份特殊,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他实在不愿节外生枝,这才百般劝说。 只是他并不了解夏侯战,作为一个在贼窝里长大的少年,无法无天惯了,哪里会如他一般,诸事谋定而动,三思而行。 这越是不让他干,他偏要干。少年的逆反心态,在夏侯战身上,更显得突出。 离开戚府,夏侯战直奔裴府去了。 裴府在长安也算是赫赫有名,夏侯战尽管第一次来长安,找到裴府也没有耗费多少力气。 撬开了府门,门房大爷见是一个持刀的少年郎,心底也有几分明白,对方的来意,微微的作揖道:“请问阁下找谁?” “我找裴旻!告诉他,就说荆襄夏侯阎王要向他挑战。”夏侯战显现了他不通世俗理解的一面,口气毫无敬意,直呼裴旻的名字。在他看来,裴旻就是他成名的垫脚石,至于别的什么国公、刺史的身份,于他这个巨盗之子眼中就是朝廷的鹰犬,不值一提。 门房大爷皱了皱眉,来找裴旻切磋的江湖人不少,但最起码的礼节要遵守,“裴国公”、“裴刺史”怎么样也要叫着,最不济也是“裴公子”,哪有直呼其名的? “我家公子不在,一早出去了,你请回吧!”门房大爷是府中一个丫鬟的父亲,为人忠厚还算知礼,并没有冷下脸来,只是语气有些冷淡。 裴府的隔壁就是玉真观,这大白天的前来上香的信徒不少。 听到隔壁的动向,不免议论纷纷。 “这小子是谁?直呼凉国公的姓名,好无礼貌!” “也不知是荆襄哪里来的山野村夫,这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就是就是,裴公子是何等人物,也是他这等村夫想见就见的?” …… 裴旻在长安还是很得人心的,为他说话的比比皆是。 尤其是那些迷妹,裴旻英俊潇洒,年少多金,还兼资文武,地位又崇高,又空着正室以待良人,毫无疑问是千万少女心中的佳偶。尽管她们大多知道是意想,但少女怀春,谁能没有? 夏侯战在贼窝里长大,哪里知道什么礼数,山野村夫都是对他的抬举。 他这半年闯荡江湖,接触的也都就是江湖中人,而且都是他上门挑战态度恶劣也在情理之中,还从未让人如此指着鼻子说道。 他年轻气盛,只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裴府大门渐渐关闭,夏侯战更是急怒,爆喝一声,道:“是怕了小爷,当缩头乌龟,不敢迎战了吧。”他猛地一推府门,强行闯了进去。 门房大爷一时不查,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上了年岁,怎么一摔,一时间爬不起来了。 这薛府自从挂上裴府的招牌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府中的亲事、帐内闻之,登时火冒三丈。 亲事、帐内是唐朝高级官员特有的福利,只要到了一定品阶,朝廷会给官员安排免费的卫士,以充当官员的护卫。亲事、帐内便是免费卫士的称呼,这些免费卫士都是高官家的子弟。充当一定级别官员的护卫,是他们步入官场的途径之一。 不要以为是官二代,就能够坐享其成,不干亲事、帐内给高级官员当护卫,就别想升官,就算你是宰相子也一样,不干不行。 不过让大少爷们站岗当护卫也不是事,就有了一个通融之法,交钱赎身,安排别的护卫代替,同时上缴一笔钱财,这种官员额外的收入叫做亲事帐内课。 因为都是高干子弟油水足,亲事帐内课可是高品级官员的一大收入。 给裴旻充当免费护卫的都位于裴府前院,他们是不许进入后院的,足足有二十余人。 一见有人闯府,抽起刀剑就冲了上去。 他们各有主家,面对这种情况,还不出力,追究起来,裴旻是能直接找他们的主人问罪的。 夏侯战拼杀经验丰富,一见诸多人蜂拥上来,腰间的长刀跃出了刀鞘,顺手一挥,两人手中的兵器应声落在了地上。 他们手背上都给割了一刀,道准确无误的割中了他们手背上的血管,鲜血直喷,甚是骇然。 面对二十余人来击,夏侯战凛然不惧,口中笑道:“让裴旻那缩头乌龟出来,小爷要好好会一会他这个第一脓包。”他手中的长刀舞得雪花相似,滚动而前。 纵多的亲事、帐内齐声惊呼,向后退了几步,冲在最前头的十余人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是血柱喷洒,场面极为骇人。 一时间,护卫都不敢上前了。 “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要打进去了!”事到如今,夏侯战自小在贼窝里练就出来的蛮横匪气体现出来,不管不顾了。 “姑奶奶会会你!” 夏侯战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里屋的公孙幽、公孙曦。 两人第一时间冲了出来,见夏侯战跋扈不可一世。 公孙曦心头莫名火气,裴旻可是她的师傅,虽然从未传授她任何武艺,但是对于剑术胜她一筹且多次无偿相助的裴旻还是较为敬重的,哪里忍受的住。 她手中无剑,人却窜了出去! 一脚踢在了地上的一把长剑,长剑射向了夏侯战。 夏侯战正想格挡。 公孙曦却后发先至,先一步在空中握住了剑柄,攻向了夏侯战。 第二十三章 越女剑VS庖丁解牛刀 公孙曦性子刚毅,出手向来全力以赴,她身形还未站定,变然间白光闪动,越女剑法的刁钻奇诡在她手中展现。 夏侯战见来人是个女子,并不以为意。在他生活的环境里,女人就是货物,劫掠来的泄欲繁衍后代的工具,骨子里有着瞧不起女人的心态,见她盛气凌人的冲来,一挥手中快刀,口中调笑道:“小姑娘,还是回家生孩子去吧。江湖搏斗,是爷……”他正想说是爷们的事,公孙曦的长剑已到他近前。 公孙曦的剑法配合她的狐兔身法,用剑之刁钻,以胜过越女剑法的本身。在刁钻一处,即便是裴旻、公孙幽也不及她。 夏侯战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三尺青锋穿过了他的刀,直刺右肩,肩井穴。 夏侯战自吓得魂飞胆丧,这高手比武,实是让不得半分。 夏侯战身负先秦绝技庖丁解牛刀,固然性格狂傲,手底下却有真章,但公孙曦打遍江南,唯一一败还是输给了裴旻,又岂是弱者? 一个全力施为,一个轻敌大意,一招之下,高下立判,完全压在下风。 公孙曦得势不让人,步步紧逼,一剑接着一剑,便如水银泻地般的攻杀向夏侯战。 夏侯战连连后撤,手中的柳叶刀,在身前挥舞成一片刀幕,意图想要化解攻势,力争先着。 可是公孙曦的拼斗经验远不是初出茅庐的夏侯战可以比拟的。昔年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剑术还未到现今这地步。便能抓着江湖名宿面对后辈无颜久战的心理弱点,多次反败为胜。拼斗的智慧,可见一般。如今时隔五载,更非一般。 夏侯战连变十余种刀势,始终难以反先,挽回劣势。 公孙曦长剑霍霍,只打的夏侯战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将之从前院中央,强行逼出了裴府,一口气打出了府外。 夏侯战无计可施之下,猛地窜到围观的一小孩跟前,将他丢向了公孙曦。 公孙曦脸硬心软,收回了长剑,伸手将小孩救了下来,攻势稍停。 小孩泪眼婆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公孙曦有些应付不来,手忙脚乱的。 一个妇人冲了上来,将小孩抱住耐心安慰,方才解除了公孙曦的尴尬。 周边人对夏侯战的做法纷纷指责,但因他一脸厉色,刀上身上都沾着血迹,不敢靠的太前。 公孙曦面目含煞,瞪着夏侯战道:“卑鄙无耻!” 夏侯战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美的少女,剑术竟如此高明,先手一失,让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空有一身高明的刀法,却施展不出,不得不出此下策,往回局面。 公孙曦鄙夷道:“就你这种小人,姑奶奶还不屑跟你打了,有多远滚多远,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挑战师傅,自不量力。夏侯阎王,我看就是夏侯小鬼!” 夏侯战气的面红耳赤,夏侯阎王可是他最满意的绰号,大庭广众让一个姑娘,这般嘲讽,他哪里还忍得住,厉喝道:“是你出手偷袭在先!小爷我是大意,才找了你的道!”说着,哪管公孙曦愿不愿意,挥刀直砍向公孙曦,出手快捷无伦。 公孙曦也不退让,挺剑而上,跟着铮的一声响,刀剑相交,两人各退一步。 旁观众人都是“咦”的一声轻呼。 公孙曦的袖子竟然给削断了一截,夏侯战的胸前也开了一道口子,只是没有伤及皮肉。 “小妹小心,他的刀很古怪,不可大意!”公孙幽旁观者清,看出了夏侯战的刀法,确实精妙绝伦。 娇陈身为女主人,此时也来到了裴府门口,正站在公孙幽的身侧道:“曦姑娘,没问题吧!” 公孙幽神色严峻,摇头道:“不确定,此次对手,不简单!”她懂江湖规矩,夏侯战是来找裴旻挑战的,虽然出现了各种意外,但若她们姐妹联手,传出去对裴旻的影响不好,但真有个万一,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以手握剑,在一旁助阵。 公孙曦身为当局者,先前那一刀也见识了对方的厉害,若非她撤剑及时,她筋都有可能给斩断。如此细腻精准的刀法,她从未见过。 夏侯战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剑,表情也渐渐吃重,那刁钻诡异的剑法,难不成就是越女剑? 夏侯战想着自己是来挑战裴旻的,却让他的徒弟直接打出府邸,传扬出去,自己颜面何存? 这个面子不找回来,夏侯小鬼真要伴随他这辈子了。 作为一个立志成为绿林之王的男人,哪里受得了! 柳叶刀再度欺身而上,银白色的柳叶刀在烈日的映照下,闪闪生辉锐利的刀锋走着难以琢磨的圆弧线砍向了公孙曦。 细腻快捷精妙的刀法配上这无法确定走向攻势的刀径,委实让人防不胜防。 抛开恶劣的性格品行不谈,夏侯战如此年纪有此刀法,却是当的上奇才一说。 公孙曦知道厉害,侧身闪避,长剑还刺,守中带攻,后招源源倾泻,剑法轻灵,堪称行云流水,随心所欲。 他们差不多年岁,一个身怀刁钻奇诡的越女剑法,一个拥有细腻精准的庖丁解牛刀,两人交战一处,杀的竟然难舍难分。 周边人都看花了眼,他们哪里见过如此精彩激烈的搏斗。 一旁观战的公孙幽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有她才看得出来两人比斗的凶险。 越女剑法的诡异招招瞄着要害,夏侯战的刀法也是处处追魂夺魄,两人一旦失手,很有可能横尸当场。 夏侯战越打越是心焦,想着连徒弟都不能速胜,谈何师傅! 公孙曦却越打越是沉稳,忽而左转,忽而右转,身法变幻不定。 夏侯战刀法施展不开,给她转的危感目眩,骂道:“你这是逃跑,不是比武。” 公孙曦笑道:“那我不跑就是了!” 她说着回剑撤身,长剑向前一探。 夏侯战眼睛一亮,看出来破绽,急于求胜,柳叶刀削向了公孙曦的手腕。 却不知公孙曦这招是诱招,长剑回转,借势反削,娇喝一声:“撒手!” 夏侯战柳叶刀脱手掉落于地。 第二十四章 现在的第一 十年前的第一 其实论及武艺水平,夏侯战并不逊于公孙曦。 公孙曦胜在经验丰富,她十七岁便闯荡江湖,几乎打遍幽州。 而夏侯战对招式的领悟,更在公孙曦之上。他拜得名师,由名师亲自指点,兼之自己的天赋过人。比起无师自通,只靠自己领悟的公孙曦少走了许多弯路。 两人的胜负介于谁发挥出色,谁更能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出来。 公孙曦在这方面明显远胜夏侯战,就如当初在幽州,裴旻第一次打赢公孙曦一样。利用公孙曦的弱点,全盘掌控了战局的走向。 这一次公孙曦利用夏侯战急于求胜的弱点,请君入瓮,一举奠定了胜负。 “好!” 裴府位于玉真观隔壁,玉真观又是长安最受欢迎的道观,每日焚香礼拜的信徒无数,川流不息。 裴府的异样早已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围观者,在围观者眼中,公孙曦自然是正义的一方,作为裴旻的徒弟,又是娇俏可人的姑娘,还救了无辜的孩子,比起跋扈嚣张的夏侯战,风评不知强过多少。 见她大展神威,严惩恶徒,无不大快人心,为她欢呼喝彩。 公孙曦也打的痛快,但夏侯战挟持小孩的举动,让她极度不齿,哼声道:“夏侯小鬼,想要挑战我师傅,回去再练五十年。” 周边看热闹的也不嫌事大,也跟着起哄笑道:“再练五十年!” “夏侯小鬼!” “连徒弟都打不过,还打师傅?” “裴公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这等不知礼数的山野村夫能够抗衡的?”不用说,能说这种话的,定然是裴旻的小迷妹。 夏侯战心高气傲,哪里吃过这等亏,受过这样的羞辱,怒上心头,捡起地上的刀,要指着公孙曦道:“我不服,我们再来打过!” 他输得并不服气,因为并未使出全力。 公孙曦还未遇到如此厚颜之人,理都懒得理会,转身走向了裴府。 夏侯战哪可能让她离去,口中喝着:“再接我一刀!”对着公孙曦的背心就砍了过去。 刀若流星闪烁,刀光颤动,已化作一片光幕,如艺术一般的刀锋,闪电般削向公孙曦。 剥而复极! 庖丁解牛刀的三大杀招之一! 事已至此,夏侯战哪管什么禁忌不禁忌,他不愿意一辈子给人叫做夏侯小鬼,打赢公孙曦是他唯一挽回颜面的机会。 刀带起了风声,像是野兽的呼啸! 公孙曦想不到夏侯战说偷袭便偷袭,而且下手如此迅猛,根本来不及回身应战,身形转动倾斜着出了个圆弧。 若裴旻在此见这一招,必然会大是欣羡:这便是女子特有的天赋,论及柔韧性,裴旻尽管是出类拔萃,但跟公孙曦相比,却大是不如。 几乎贴地平移,手中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迎向了夏侯战,以攻对攻。 快如白驹过隙的一刹那! 夏侯战心脏肺部各中了一剑,瞳孔扩散,仰面倒了下去。 夏侯战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随着黏稠的血液从胸口伤处中不断涌出,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逐渐包裹了全身。 他想说卑鄙,却开不了口:公孙幽一直注视着战局,夏侯战以极度凶狠的招式偷袭公孙曦。她哪里还耐得住,长剑几乎情不自禁的迎向了夏侯战的“剥而复极”,便在这时,公孙曦由自下而上,给予了夏侯战刁钻的一击。 两姐妹没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出于本能,出于同胞姐妹的心灵相通,这一上一下,同样的刁钻奇诡,配合的天衣无缝。 即便夏侯战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顷刻间左右胸口,各中了一剑。 烈日射入眼中,却挡不住视线,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大地。 绿林之王! 夏侯战想着自己的梦想,想着心中的野望,不甘后退愤怒恐惧,所有的负责的情绪都化作了诅咒,厉声道:“我要你们剥皮抽筋,去骨剁肉!” 剥皮抽筋,去骨剁肉! 那是刘光业的拿手好戏,身为巨盗之子,夏侯战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言。但他有一个视他如亲子的师傅,他相信他师傅一定听得到他的诅咒,会用最恶毒的手段,将面前这对“卑鄙”姐妹处以极刑。 公孙幽、公孙曦没想到会闹出人命,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周边百姓见死人了,一哄而散,唯有各别人看着夏侯战的尸体若有所思。 “又要给裴公子添麻烦了!”公孙幽有些无奈。 公孙曦怒道:“这种人,死有余辜!” 娇陈看着夏侯战的尸体,俏脸儿也有些惨白,但却没有丢了裴家媳妇的脸面,道:“擅闯国公府,本就是死罪,幽姑娘、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即便夫郎在此,也会谢你们相助之恩。” 正如娇陈说的,京兆府的衙役闻讯之后,在最短的时间里派人来处理此事。 得知缘由,二话不说,直接将夏侯战的尸体领走了。 对于这种作死行为,衙役表示很不理解。 公孙幽不知为何,看着被领走的夏侯战,心绪突然有些不灵,自从那夜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之后,就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今日,感觉更加强烈。 ********** 吴府! “李叔,你确定没有看错,真的是庖丁解牛刀?”吴轩震撼的看着面前的一个瘸腿瘦弱带着几分苍老的中年人。 李叔脸上浮现怨恨之色:“怎会看错!我就是因为那一招‘剥而复极’,才成为今日的废人,做梦都记得,不可能认错。” 吴轩自然知道面前这位苍老的中年人的英雄事迹,但就是因为太过英雄仗义,才会惹怒了刘光业,成为了屠夫刀下的废人。 今日李叔在家人的陪同下,往玉真观祈福,恰好看见了公孙曦与夏侯战的比试:他亲自见过刘光业的刀,早有怀疑,直到夏侯战施展出‘剥而复极’,才确定下来。 吴轩脸色惨白道:“如此说来,刘光业那狗贼真的来了?” 李叔即是愤怒,又有些无奈,道:“就算没来,以他那小心眼有仇必报的性格,知道他的传人给杀了,那两位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你好自小心吧,他!太可怕!” 吴轩目光灼灼的看着李叔,突发奇想道:“李叔,你说裴国公是不是那贼子的对手?” 李叔听得一怔,囔囔道:“一个现在的第一,一个十年前的第一……” 第二十五章 引蛇出洞 祸水东引 挤兑黄幡绰的目的已经达到,裴旻也没有在梨园多呆,他相信凭借今日对黄幡绰的攻势,黄幡绰这个艺伶必然自乱阵脚,如临大敌。他是那种给砸了馅饼的幸运儿,缺乏尔虞我诈的经验。支撑不住,去找他幕后的老板是必然的。 只要黄幡绰一动,幕后之人,也将呼之欲出。 人的名,树的影,以吴轩在长安江湖上的地位实力,已经给出了机会,断然不会出现机会而把握不住的情况。 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兴许这一次能将云梦泽的毒瘤一举拔除也不一定。 裴旻骑着小栗毛,心底琢磨着,他还不急着回府,转道去了一探东市。 与西市不同,长安东市由于靠近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市场经营的商品,多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相比西市,东市人流远远比及不上,但往来的大多都是衣裳鲜艳的富贵人家。 在他的记忆里,东市有一家兵器铺,极为出名,所卖的都是市面上难求的利器。 公孙曦的佩剑让他一剑削断,裴旻心中有着小小的过意不去,还她宝剑一把,理所当然。 对女人大方,这是男人的天性,裴旻并不打算随意敷衍,而是决定买一把好剑相赠。 东市南北长一千余米,并不是很大。 稍微绕了圈,裴旻找到了东市中唯一的兵器铺,入得店内,琳琅满目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刀剑,一柄柄的高挂墙上,让人眼花缭乱。 店家见来了生意,殷勤介绍道:“这位客官,小店的所有兵器,皆由各地名家锻造,都是难得的佳品。价格难免贵了些,可绝对是物有所值。” 掌柜眼神极为厉害,知道来了不缺钱的主,格外热情。 裴旻选了一把质量上乘,价格又实惠的女式细剑,相较男人用的宽剑,裴旻觉得刚柔并济的细剑才能真正的发挥越女剑法的刁钻奇诡。只是细剑的锻造较之宽剑,难度提升了几个档次,价格自然会贵上许多,性价比不是很高。 不过裴旻并不差钱,他的薪俸足够一家子衣食无忧。若在算上另外身份乔峰、阿朱的三大私人产业,更不用说。 商议好了价,裴旻直接付了通宝,带着细剑,返回了裴府。 裴旻回到裴府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前来玉真观祈福的行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半点没有拼斗过的迹象。 踏进裴府,裴旻还是察觉了一些异样,亲事、帐内竟然少了一半。 对于这种由朝廷特别安排的护卫,裴旻向来是充当打手用的,他们多有自己的主家,不值得信任。 唯有各别,家中不够殷实富裕的官二代,不愿意缴纳亲事帐内课或者为了前途特别来府中当任护卫的。这其中或许有可造之材能够提拔运用,只是少之又少。 裴旻也没有发现可造之材,不过他们却有部分人期盼着得到裴旻的亲睐,从而尽快的得到升迁。 每每裴旻回到府的时候,那些亲事、帐内莫不是炯炯有神的模样,以显示自己尽责尽力。 却不知是自欺欺人而已,他早已吩咐了管家宁泽,注意他们的情况。 裴旻不建议提拔一些后辈,但工作敷衍,毫无上进心的后辈,却也瞧之不上。 见宁泽迎面而来,还没等裴旻询问。 宁泽已经将夏侯战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派人去府衙问问夏侯战是什么来头?”裴旻没去在意夏侯战的生死。从他所作的事情来看,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死有余辜。 只是公孙曦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能与之战的不相上下,绝非泛泛之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裴旻不怕任何敌人,但喜欢诸事掌握主动,居安思危是极有必要的。 “晚些泽亲自去!”宁泽道:“听夏侯战说话的口音,带着些许襄樊味道,应不是本地人。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 “襄樊?” 裴旻神色微动,沉吟了半响,这是巧合还是? ********** 黄幡绰敲响了戚府的大门! 戚清此刻已经得知夏侯战身死裴府外的事情了,想着自己要怎样跟夏侯战的父亲柳巨鳄以及那号称屠夫的刘光业交待,仅是想想便觉得头疼。 那两人一个暴戾凶悍,一个阴狠狡诈兼武艺高强,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一个处理不慎,他也跟着遭殃。 得知黄幡绰到来,戚清更是心烦意乱,让人将他请进屋内。 出现在戚清面前的黄幡绰经过的乔装,与原来的风度翩翩不同,有几分落魄书生的模样。 “不是说好了,短期内我们莫要再见,免得惹人怀疑。你怎么又来了?”戚清正为夏侯战的事情烦心,见到黄幡绰直接祸水东引,劈头盖面的一套训斥。 黄幡绰委屈的跟小媳妇一样,道:“戚兄放心,我乔了装,一路上也再三确认过了,没有人看见。” 戚清很快稳定了情绪,叹道:“黄兄,不是我冲你发脾气,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不能不谨慎的地步。我现在完全看不透裴旻到底知道多少,他看似毫不在意,但却处处都有他的身影。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黄幡绰红着眼圈,几乎都要哭了出来道:“不是弟不知轻重,实在是时不等我。裴旻那人面禽兽,黑了心的孽障,他不是东西……”他本就是搞艺术的,讲究高雅,骂人的话只懂几句,全部都用出来了,骂到最后无词可用,竟然哭了出来:“他太欺负人了!” “到底怎么了!”戚清心中鄙夷,一个汉子跟老娘们一样,说哭就哭,实在让他心烦。 黄幡绰将今日裴旻如何欺负他的事情说了出来,想着李隆基对李龟年的态度,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惊惧:他即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还有,可能是错觉,我觉得裴旻也许知道了些什么事情。他看我的眼神非常的怪,充满了不知名的味道。”黄幡绰想着裴旻此前看他的眼神,心底没由的发慌。 戚清表情骤变,怒喝道:“蠢货,坏我大事!” 他一脚将黄幡绰踹翻在了地上,面对缩在地上一脸惊惧的黄幡绰。 戚清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道:“我戚清竟然蠢得与你这样的蠢货为伍……” 黄幡绰是个戏子,只是突然荣获帝宠,从而野心徒生。但他自身远不具备控制野心的能力。 戚清却不同,他一路勾心斗角,与各路牛鬼蛇神为伍,走到今日,心思尤其细腻。 裴旻是何许人物,黄幡绰跟他相比,算得上什么东西?他能看破裴旻的心思? 唯一只有一种解释,裴旻故意让他发现的! 然后黄幡绰这个蠢蛋,就自己送上了门,将他出卖了。 黄幡绰便是再愚笨,此刻也相通的因由道:“裴旻这是打草惊蛇?” “现在醒悟,晚了!裴旻的人,十之八九,见你走进我的府邸,我们的关系,现在想瞒也瞒不住!”戚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一旁,思量着定计。 黄幡绰爬了起来,畏惧的看着戚清,想着自己的未来,泪水又度挂下来了。 “哭什么哭!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戚清常年与虎谋皮,一生也经历过不少的大风大浪,越在这危机当头,他越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对待。 来回走了几步,黄幡绰发现事情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与黄幡绰交好不假,但是他行事极为慎重,不论是袭击南寨村的贼人头子潘升还是孟温礼都不是他亲自出面联系的。潘升死在了当场,这条线查不出任何问题。孟温礼身陷牢狱不假,但现在方祥德已经逃进了云梦泽。孟温礼为了自保,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勾当,也是一条无头悬案。 这两个案子都牵累不到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跟云梦泽的关系不泄露,戚清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惧的,凭借多年累积的人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裴旻焉能奈何的了他。 云梦泽的关系,他便不信裴旻能够知道。 念及于此,戚清心中略安,沉吟道:“只是裴旻非是简单人物,让他盯着终究不是办法。”突然他联想到了夏侯战,眼中徒然一亮。 解释?要什么解释!直接将一切推给裴旻,岂不妙哉? 裴旻死了,死于江湖仇杀,到时候谁还会在意李龟年这小小的案件? 心念于此,戚清笑意再现,看了黄幡绰一眼道:“你现在回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安心的为陛下发展梨园。一切事情由兄弟解决。别在如今日这样,愚蠢的给人算计,毫不自知。” 黄幡绰哭丧着脸,看着已经下了逐客令的戚清,就如一条给主人嫌弃的小狗,忧伤的走了。 没有任何迟疑,戚清亲自修书,写下了夏侯战的事情,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将事情写的复杂化,将毫不知情的裴旻也牵扯了进去,总之一句话,夏侯战的死,裴旻、公孙幽、公孙曦三人皆有责任。 第二十六章 传剑 裴家演武场! 剑戟相交! 两条人影错开! 公孙曦笑道:“小家伙,可以啊!” 在她对面的王忠嗣一脸倔强的绷着脸。 公孙曦在府中闲来无事,又不愿意跟着公孙幽一起与娇陈探讨歌曲艺术,便在府中闲逛。 裴府原来的薛绍的故居,薛绍的母亲是城阳公主,是太宗李世民、长孙皇后的亲女儿,也是高宗李治的亲妹妹。在高宗李治担任皇帝的时候,长孙皇后的女儿长乐公主、晋阳公主都以去世,唯有城阳公主再世。薛家也备受恩宠,薛绍作为城阳公主的儿子,太平公主的丈夫,在早年也是风光一时。府邸格外繁华,可玩的地方很多。 公孙曦最向往的自然是裴府剑阁,裴旻作为关中第一剑,虽还未给世人尊为剑圣,但剑阁之名,也随着他过人的名望,传遍天下。 剑阁便位于裴府演武场侧面,公孙曦刚到演武场,便见王忠嗣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苦练武艺,心血来潮之下,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把剑,陪他玩了玩。 公孙曦见王忠嗣小小年纪,戟法竟如此了得奥妙,意外之余,也决定拿出几分实力,长剑霍霍,攻向了王忠嗣。 王忠嗣自知武艺比不过面前这位大姐姐,大戟舞得密不透风,守得坚稳之极。他少年历经异变,心性坚忍,始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招法上竟没半点破绽。 公孙曦见自己竟然破不了一个小孩子的防线,有些焦急,招势一变,身形电转,剑影飘飘,出手快捷无伦。 这一来,王忠嗣登处下凤,只感对手的剑四面而来,眼前金星乱冒,实难抵挡。 公孙曦嘿嘿一笑,向后跃开。 此时王忠嗣已被逼得头晕眼花,连退了数步,显然只要公孙曦再攻数招王忠嗣非败不可。 “欺负小孩子,你也好意思!”裴旻问了宁泽得知公孙曦在演武场,便转道而来,正好见她欺负王忠嗣,出言说道。 公孙曦回过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接着!”裴旻将手中的长剑丢了过去。 公孙曦眼中一喜,伸手接过,入手重量适中,抽剑出鞘,却是一柄三尺长剑,剑身极薄,刃上宝光流动,变幻不定,显然并非凡品,忙叫了一声道:“谢师傅!这剑叫什么?” 裴旻想了想道:“就叫朝霞吧,你单名曦字。曦是早晨的阳光,你的剑名为朝霞,正适合你。” “朝霞!”公孙曦宝贝似地将剑捧在怀里道:“我喜欢!” “旻哥!”王忠嗣上前来打着招呼。 “防的不错!”裴旻赞许着摸着王忠嗣的脑袋,王忠嗣的表现他极为满意,面对武艺远胜他的公孙曦,王忠嗣打的极为聪明。他小小年纪已经展现了两种不同的特点,攻时凶猛侵略如火,可以想象未来的他必然是一员勇悍无比的大将,但在凶猛之中,王忠嗣又藏有坚忍不拔的性格,越是逆境,他越能百折不饶,坚忍以对,并非是只知猛攻的猛将,初步具备一员将帅主要的性格特点。 看着日渐出息的小家伙,裴旻也深感荣幸,总归没将这个盛唐第一名将教残了。 公孙曦有样学样,想要来摸王忠嗣的脑袋。 王忠嗣一下子跳了开来,瞪着公孙曦道:“别没大没小的,旻哥是我哥,你是我哥的徒弟,我比你大!” 公孙曦气得张牙舞爪,想要再次教训他。 王忠嗣一骨碌的跑了。 “好了!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正好闲来无事,我教你几招剑法!让你师傅师傅叫的,还没有拿点东西出来,怪不好意思的。”裴旻一句话,将公孙曦的心神吸引住了,立马老实起来。 “跟我来!”裴旻说着,领着公孙曦走向了剑阁。 踩着木质地板,看着高挂的“天下無雙”四个字,公孙曦欣羡道:“将来我也要买个大屋子,弄个一样的练剑之处。” 裴旻笑道:“到时候我给你题字!” 公孙曦道:“那我也要天下无双!” “我还没死呢!”裴旻向后看了一眼。 公孙曦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以目前而言,裴旻的剑法确实在她之上,只能嘟哝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赢你。” 裴旻抽出了秦皇剑,道:“你使几剑攻我瞧瞧!” 公孙曦心知自己伤不了裴旻,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使了个假动作,往左方一晃,脚踩狐兔十八变一剑横扫过去,又快又是刁钻,加上步法的飘忽不定,一剑刺出,几乎笼罩裴旻身上所有要害。 裴旻也是大为赞赏道:“这身法真的不错!”他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手腕一摇,秦皇剑剑后发先至,斜劈在他她上,接着剑尖斜指,似欲射向公孙曦的脸门。 公孙曦大吃一惊下退了一步,这只是一招便逼退自己,实在有失颜面,心中不忿,一声大喝,猛虎般扑去,一连七剑,狂风扫落叶般迎头照脸,忽上忽下,击刺挑蹦,往他攻去。 裴旻却嘴角含笑,凝立不动,无论公孙曦由那一角度劈去,总能恰到好处地把她的剑挡开。 “力量不足!一个剑客,要想着如何用剑,即便你走的是灵巧刁钻的路线,也不能失去应有的力量。当初我便于你说过,剑不是越快越好,招也不是越大越强,但真正的好招力量、速度、精准、刁钻、诡异该有的东西,一点也不能少。你的运劲方式不对,没能将你剑法的威力真正发挥出来!” 裴旻一边防着公孙曦的进攻,一边指点着她用劲的技巧,道:“人身上的力量可分为好几种,手臂的臂力,大腿的脚力,还有腰部的腰力,脊背的力量。几种力量各自为政,却又能相通一处。要养成习惯,不以臂力出招,每次出剑,身、心、意、招相互配合,融汇一处。就如这样……”说着,他用公孙曦攻向他的招式一一施展出来。他不会狐兔十八变,做不到公孙曦那种飘忽不定,但越女剑法的剑招,他早已练的如火纯情了。 公孙曦注视着裴旻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出剑的力量步伐,若有所悟。 原地琢磨了片刻,公孙曦用同样的招式再次攻向了裴旻。 这一剑依旧有点不尽如人意,但是已经初窥门径。 裴旻暗赞,公孙曦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在这剑招的领悟上当真是出类拔萃,一点就透。 “卜卜”之声不绝于耳。 裴旻开始还能原地不动的接招,但在二十一剑的时候,他渐渐觉得吃力了,兵器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公孙曦越打越是顺,对于剑上的力量越来越重。 在三十一剑的时候,裴旻给逼得退后了一步。 公孙曦见状更是斗志昂扬,一剑一剑配合她的狐兔十八变,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杀向裴旻。 裴旻连退了十步,眉头一挑,知道小丫头蹬鼻子上脸了。 猛一挺腰,借力手往前推,秦皇剑电射而去,疾刺对方肩下胁穴,又准又狠,还击的动作矫若游龙,一气呵成。 公孙曦知道厉害,远远跳了开去,眼珠子一动,道:“师傅,不如这样,我跟你一样不还手,百招之内你收拾不了我,算我赢。”她说着身影一转,绕到了他的右侧。 裴旻知道她的打算,也不说话,一扬手中长剑,草圣剑如行云流水一般,攻向了公孙曦。 公孙曦侧身闪避,比起裴旻的岿然不动,她是打算凭借狐兔身法,躲避攻势。当随即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剑招,剑光戳戳,剑影留痕。 裴旻并非对她展开攻击,而是四面八方的,刺击她左右上下,封锁她移动的路线,活动的空间! 一剑又一剑,速度越来越来,犹如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虽是空刺,却一点一点的压榨她的移动空间。 公孙曦只能被逼的向后退去。 但她退一步,裴旻便逼进两步,顷刻之间,公孙曦已经退了七八步,无路可退了。 “当”的一响,双剑相交,公孙曦给逼得不得不出剑,只感手臂一阵酸麻。 “哈哈!”裴旻笑道:“世上也没有绝对的事情,狐兔十八变固然是一等一的身法,但想要凭借它立于不败之地,却也过于想当然了。” 公孙曦一脸遗憾。 裴旻道:“你的剑招重攻轻守,将攻守兼备的越女剑法练出了新花样。这点值得称道,以你的性格要改变风格,我知道不太容易。我在教你三招剑法,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什么剑法?”公孙曦虽然不喜防守,却也知道裴旻拿出来的必然是好东西。 “我也不知什么剑法,是跟别人学来的!”他说的是青城派的绝学大道九玄剑,大道九玄剑共分三个境界前三招是“守中致和”,中三招是“了一化万”,最后三招是“万化归一,一归虚无”。 裴旻也知学了前三招守势,以防守而言,“守中致和”的理论,毫不亚于太极的四两拨千斤。 当下他将招法要领细说,公孙曦对剑术的领悟力超群,一点就透,不过盏茶功夫,已经学会,至于是否能熟能生巧,就看她自己的了。 便在这时,裴旻得到了吴轩求见的消息 第二十七章初闻屠夫刘光业 吴轩心事重重的来到了裴府,刘光业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 他虽非吴芳亲生,但吴芳待他如亲子一般,培养的尽心竭力。 吴轩早已将吴芳视为亲生父亲了,知道父亲的事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给吴芳报仇,要杀刘光业。 但他每说一次,换来的都是一顿毒打,吴芳以蛮狠不讲理的的态度,制止他报仇。 吴轩当时还不了解,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吴芳恨刘光业入骨,恨不得啃其骨,食其肉,却如此顽固的制止他报仇,即便临终时,也再三叮嘱他,遇到刘光业,有多远跑多远。 直到吴轩长大以后,接触了诸多江湖事情,才真正明白吴芳的良苦用心。 刘光业委实可怕,那一身横行长安,所向无敌的身躯下,藏着一条毒蛇的心,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抗衡的。 “吴壮士,我家公子请您去剑阁一叙!”宁泽先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轩以侠为名,真正的武艺算不得出众,还未有资格挑战裴旻。 这能踏入剑阁,吴轩这样的老江湖,心底竟然有着小小的激动。 也足见裴旻这关中第一这名号,至少在长安是无人不服。 踏进安静雅致的剑阁,吴轩见剑阁里除了裴旻还有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子,两人正在谈着剑法,直到他来到近处,方才停住不说。 裴旻笑道:“吴兄,请入座,你是江湖人,在下就不同你说太多规矩了。这位姑娘是我徒弟,正好在剑阁指点她剑术。拜托你的事情,她也是当事人之一,直说无妨。” 对于吴轩的来意,裴旻焉能不知,他给黄幡绰设了一局,吴轩若是不来,他才觉得奇怪。 “是长安戚家!”吴轩先不急着说刘光世的事情,道:“黄幡绰深得帝宠,这不查还不知道,巴结他的人特多。根据初步调查的情况来看,达官贵胄,豪门大商就有十数个。而黄幡绰也大有得道升天的感觉,不愿意与往日旧友往来。每日皆与达官贵胄,豪门大商吃喝玩乐,混在一处。今日意外,他掩耳盗铃的佯装成一个穷酸书生偷偷的去了戚家。嘿嘿,泼皮六在市井里打爬长大的,眼睛毒的很,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不这么干,我们还一时察觉不了。他这样偷偷摸摸的,反而有问题。将目标锁定戚家,果真查出了很多东西。” 他顿了一顿道:“根据初步的调查,就连黄幡绰现在住的府衙都是戚家盘下来的。只是年代久远,鲜有人知了。他不是不国公要找的那对人,在下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错不了!”裴旻笑道:“今日是我有意打草惊蛇的,他找谁,谁的嫌疑最大。” “原来是国公从旁协助,难怪泼皮六心底奇怪,为何如此顺利。”吴轩听得恍然大悟。 裴旻问起了戚家的情况。 吴轩也做足了准备工作道:“戚家是长安老字号大商,他们家族立足长安有一百多年。戚家昔年先祖跟高祖皇帝关系不错,曾资助他军饷,也算为大唐出了一份力量。只是跟错了人,跟随了隐太子建成。隐太子败亡之后,戚家就从了商。凭借在朝中的点点关系,打下了一定的基业。几代下来,戚家稳扎稳打,发展的还算不错。直到上一任家主戚发,他先后搭上了来俊臣、二张、安乐公主的门路,戚家垄断了长安、洛阳大部分的漆器、陶瓷生意,一下子做大起来,成为长安数一数二的大商。” 裴旻点了点头,对于戚家的财力有了一定的印象。 什么行业赚钱? 这个问题相信十万个人中有十万个答案,其实这世上就没有绝对赚钱的行业。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二十一世纪,因为大众的眼里只有成功者,所以觉得某个行业特别红火,事实上任何行业绝大部分的人都在中下层苦苦挣扎,只有少数冒尖的。因为他们实力强横,对行业形成了一定的垄断。 垄断才是真正赚钱的方式。 只要能实行垄断,哪怕是卖火柴这样蝇头小利,都能大赚特赚。 戚家能够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市对于漆器、陶瓷实行垄断,可见一般。 “现在朝廷对于来俊臣、二张、安乐公主他们这群祸国贼子痛恨非常,恨不得拔皮剥骨,他们倒台了,戚家竟然能够存活,可不一般。”裴旻笑着说着。 吴轩道:“那是因为他又上了太平公主的船,在拉拢官员上,他们是不愧余力。我不说想必国公都不清楚,在太平公主跟当今圣人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现今的戚家家主戚清跟他的父亲闹翻了,暗地里帮助圣人招兵买马。也是因为如此,太平公主垮了,戚家还是好好的。” “厉害!”裴旻竖起了大拇指,骑墙派能骑得这个境界,也是一种本事,他不在此事上与吴轩细谈,既然已经知道了戚家,知道了戚清这一人物,剩下的就是他的事情了。 “多谢!”很诚恳的,裴旻向吴轩表达了谢意。 吴轩摇头道:“裴国公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吴某能帮得上国公的忙,倍感荣幸。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要提醒国公,千万千万要小心刘光业这个人。” “刘光业,他是谁?”裴旻听的莫名。 “十年前的长安第一高手,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刀法大家,一手庖丁解牛刀,在十年前以如化境。如今十年已过,谁也不知他到底精进如何!” 这一听到用刀的刀法大家,裴旻立刻意识到今日死在公孙幽、公孙曦手上的夏侯战。 “可是因为今日的夏侯战?”裴旻问了一句。 公孙曦听到这里,也盯着吴轩。今日意外杀了夏侯战,她本以为裴旻多多少少会说两句,结果他就当没发生一样,问都不问,根本不以为意,让她心底大安,却不想还是引发事情了。 “是的!”吴轩脸露几分恐惧道:“刘光业此人刀法极其可怕,临敌出手非死即残,以断人手脚筋为乐,江湖人将他称为‘屠夫’。在他横行的十四年里,长安洛阳,乃至于关中河南,所有武林中人说句不好听的,都是夹着尾巴避着刘光业生活的。” 第二十八章 一举多得,岂不痛快 裴旻想不到突然冒出一个如此了得的刘光业,竟然让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周边所有武林人士望之生畏。但他心中到没有多少惧意:一方面对自己现在的剑术有十足的自信,另一方面还有公孙幽、公孙曦这对姐妹在。哪怕自己真的不敌,将她们一起捎上。他却不信,当今世上有人对付得了她们三人连手,哪怕是宗师级别的,照样挑翻。 “跟我说说刘光业的事迹,要不是吴兄提醒,我还不知有这么一号人物。”裴旻带着几分好奇的问着,突然间他又觉得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想不起来了。 吴轩叹道:“国公不知,实是因为所有人都不堪回首,不愿意提起。国公其实回去查查,也能查出一些他的资料。刘光业是昔年御史台来俊臣麾下的第一心腹,也是昔年的酷吏之一。” “那就对了!”裴旻恍然大悟道:“就觉得名字有些熟悉,我当初继任御史中丞的时候,翻过历代的人员档案,监察御史有刘光业这个名字。只是没将两人混在一起,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 吴轩摇头道:“是同一个人,这也是刘光业难对付的地方。他有官府作为护身符,又身怀绝世武艺,江湖中人蔑视王法不假,但没有人会贸然得罪官府。人少不是他对手,多人,真要比人,比得过军队?” 裴旻点头赞同,个人的勇力再强,能够以一当百,差不多是极限了。一但遇上成千上万的人,即便是霸王附身也也无济于事。 “所以有了朝廷作为依靠,刘光业犯下累累恶行,却无人奈何的了他。最初跟着来俊臣为恶,前后坐族千余家,长安、洛阳为之颤栗。岭南流放人员给诬告谋反,刘光业亲自手虐杀七百无辜……如此恶行,比比皆是。当时江湖中甚至流传着‘杀屠夫,净天下’的口号。三年里有五十余看不过眼的武林中人响应,针对刘光业展开刺杀。无一得手不说,还祸及家人。刘光业一但查出刺杀他的身份,不论老弱妇孺,一并诛其满门,绝不留情。” 裴旻忍不住道:“此贼可恨!” 公孙曦也道:“如此贼子,竟然是朝廷命官,还真是命官,要人命的官!” 裴旻无言以对,这就是血淋淋的历史,武则天弄出来的玩意:那时候的酷吏,无法无天到了极处。他记得看过一份报告,有人密告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武则天让王弘义审讯他。王安仁不服,王弘义二话不说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而后灭他满门。一个大都督,直接就这么死了。更可笑的还在后面,王弘义拿着王氏父子的脑袋回洛阳,途中路过汾州,该州司马毛公盛情招待他。 两个人正在吃饭,王弘义莫名其妙的一刀又将毛公盛砍了。然后王弘义加官进爵! 这类的事情比比皆是,刘光业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不对!刘光业不是死了嘛!”裴旻忽然想起,在他的记忆中,刘光业记载的是已死,秋后算账的时候,朝廷还特别下令:刘光业的后人世世代代不得入朝为官。 吴轩苦笑道:“那是假死,实际上他给人调包了。只是朝廷不愿意引起恐慌,没有声张而已。这十年都没有刘光业的消息,多以为他死了,只是想不到他的传人竟然出现在了江湖上,还意外死在了国公徒弟的手中。刘光业的脾性,在下在了解不过了。他是那种有仇必报的可怕人物,此事让他知晓,定然见血无法和平解决。” 裴旻亲哼了一声道:“这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恶徒,来了更好。” 公孙曦也有样学样的哼了声道:“本姑娘也想见识见识他的庖丁解牛刀,看看先秦三绝学中,到底是越女剑更胜一筹,还是庖丁解牛刀厉害。” 吴轩摇头道:“国公跟这位姑娘似乎还不了解刘光业那贼人的可怕,刘光业武功卓绝,参不得假。但他无半点江湖人心中的公道信义,与其将之视为一个高手,不如看成鼠辈,一个拥有高深武艺的鼠辈。” 吴轩的这话,让裴旻生出了危机感,沉声道:“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鼠辈?” 吴轩慎重的点头道:“他从来不走江湖规矩,哪怕实力远胜对手,也不会正面挑战,怎么方便怎么动手,偷袭、下药、用毒、威逼、利诱无所不来。昔年狄国老曾形容刘光业就如暗处的毒蛇,拥有足够的耐心,一但他击出,便是他自认为最有把握的时候。当初为了对付来俊臣的余孽,狄国老下了好一番功夫,刘光业是唯一跑掉的一个,令其深以为憾,也可见他厉害。” 裴旻收起了所有轻视的心思,这种对手最可怕不过了。设身处地一想,以他的武艺,要想偷袭一人,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即便是大宗师也难以抵挡。刘光业若是暗处偷袭,他是否挡得住两说,但若他为了激怒自己,向裴府的人下手:如娇陈,如裴母,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对付的了刘光业这样的高手? “所以!”吴轩眼中有些赤红道:“真要是刘光业亲来,国公别指望与他正面交手。” 裴旻看着吴轩一眼,道:“从吴兄的态度以及对他的了解可以看出,你跟刘光业也有深仇大恨吧。本来这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我们关系本就融洽,更能当得上盟友一说了。” “让国公看出来了……”吴轩表情即是伤感,吸了吸鼻子,道:“这在长安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当年还是轰动长安的惨案。家父原来仰慕狄国老高义,退出江湖,为国老效命。曾负责堵截刘光业,给他报复,全家近乎灭门。祖父、祖母、娘与几个弟弟妹妹全部为刘光业虐杀,活生生的当着父亲的面剥皮抽筋……”他说道这里,眼圈都红了。 公孙曦以手捂嘴,怎么也想不到刘光业凶残暴戾至此。 裴旻拳头紧握,心底也下定了决心,这种人要不不与之为敌,既然做了敌人,那必需用一切办法,将之除去,不留任何余地。 “父亲跟着狄国老立了不少的功绩,也算是一代英杰,但是他却让刘光业逼得吓破了胆,临终前都不让我为之报仇。”吴轩说到这里,自嘲的道:“其实我又有何面目说这话,我自己早已给他吓破了胆。明知刘光业可能藏身百里荒,确连调查的勇气也没有。生怕吸引他注意,重新找上门来,累及家人。” 裴旻能够理解吴轩的感受,人不能没有勇气,但是没脑子的勇气,就是鲁莽。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忍才是最理性的选择,比热血也更需要勇气,坦然道:“吴兄不必过谦,旻能理解你的感受!今日你能详细的与我说及刘光业,足以证明你并非缺乏跟刘光业对抗的勇气,只是没有实力而已。吴兄放心,我不允许任何人,危急我的家人、朋友。夏侯战虽不是我杀,但公孙姐妹是替我动的手。不管他刘光业有三头六臂,我裴旻,决不置身事外。况且就刘光业的罪行,天理难容,于公于私,都不能放过他。吴兄可愿助我?” 吴轩直起身子,拜服道:“国公此言可羞煞在下了,在下动机不纯,自己无力对抗恶贼,意图以国公为父报仇。国公明知如此,却毫不为怪,实在羞煞吴某。愿听国公差遣,若真能报得大仇,日后鞍前马后,吴轩万死不辞!” “不用多礼!”裴旻忙上前扶起吴轩,吴轩的用心可谓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就算直肠子的公孙曦都看出来了。 但裴旻并不在乎,吴轩的利用不存在任何险恶用心,也没有半点的隐瞒,足见是个磊落汉子,他的气度还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跟吴轩斤斤计较。 重新坐下,裴旻目光灼灼的看着吴轩道:“你现在能确定刘光业真的藏身百里荒,是云梦泽的百里荒?” 吴轩道:“并非十成把握,不过有迹可循。在下却不敢轻举妄动,但一直关注这刘光业的动向。当年刘光业假死脱身,导致吴府惨剧发生。狄国老悲痛不已,特别安排人手调查刘光业的下落,以除逆贼。只是后来狄国老病故,此事也不了了之。但根据最后的线索显示当初刘光业重伤之际有人将他悄悄护送至荆襄一代。那个时候,刘光业受到围剿,命悬一线。他们在途中不得已找了大夫,虽然杀人灭口,终究露出了点踪迹。荆襄一代,也只有云梦泽脱离朝廷管制。那人偷偷的擒了几个劫匪拷问,确实有一个重伤患者给视为座上宾客,是不是刘光业,小喽啰自然不知。不过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这些年,我也一直关注着荆襄的动向,给劫掠的商队个别伤者的死状,却有当年刘光业挑筋断脉的手法。” 裴旻颔首道:“我的管事宁泽是个万事通,他认为今日上门挑战闹事的夏侯战用得是荆襄一代的口音。就如吴兄你说的那样,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这其中必然有一定的关联……”他顿了一顿道:“我现在甚至怀疑,当初在狄国老擒拿刘光业的时候,是戚家人将刘光业救出去的。” 吴轩莫名的看着裴旻,却不知他为何有此结论。 裴旻伸出了自己的双手道:“现在的情况,很杂很乱,就跟大杂烩一样,乱七八糟的通通都聚在了一起,看的毫无头绪。但实际冥冥中有一条线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只要揪着这条线,一切都能缕清。吴兄还不知我为何要调查黄幡绰的原因吧……”说着,他将起因经过跟吴轩细说。 吴轩虽不了解裴旻凭什么有先前的定论,却也将前因后果了解了详细。 裴旻知道吴轩跟不上他的脑洞想法,但他有必要说出来,让吴轩这个老江湖跟着一起分析,看看是不是合理。若是合理,那就八九不离十,若觉得不妥,再行商讨。 “说句不好听的,云梦泽百里荒里的贼人确实可恨,但因地势原因,不好清除。与大局来看,确实不适合劳师动众的围剿,这才有了他们今日。以我的眼光来看,他们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以为怪。我不觉得以刘光业的地位身份会去跟一群盗匪为伍。” 裴旻在后世便知来俊臣一派酷吏的嚣张猖狂,到了唐朝并且成为御史台的一员,更是深刻的了解来俊臣一党的狂妄。他们嚣张到什么程度?狄仁杰这样的人物,说下大狱就下大狱,看不顺眼的人,所杀就杀,还不能为他求情。一求情就谋反株连。 至于证据? 听过《罗织经》没有,知道什么是“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不,十大刑具,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刘光业是来俊臣的心腹,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对付文武百官,对付那些忠臣功臣,对付李唐皇室,岂会自降身份去跟百里荒的流寇为伍? 这不符合道理逻辑。 但是刘光业确实给送往了云梦泽百里荒不假。 “唯一的解释是安排刘光业出城的人,跟百里荒的盗匪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能够帮他照顾刘光业。这也印证了,那个喽啰的话。刘光业不是逃匿到云梦泽,落草为寇,而是给尊为上宾。只有商人才会黑白通吃,戚家当年巴结来俊臣、刘光业是事实,现在又安排云梦泽的盗匪袭击南寨村,恰好有黒有白,成了串连上下的细线。” 裴旻说的虽是匪夷所思,却又句句在理。 吴轩半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道:“国公此言,不无可能。只是在下想不明白,戚清也算是一代人物,将戚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为何会为了一个黄幡绰而冒如此大的风险?” 裴旻左拳击右掌道:“这点其实我原先也琢磨不透,黄幡绰就一个戏子,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为他如此劳师动众?还是吴兄今日给我的提醒,黄幡绰确实是戏子不假,但却是一个能够是时间到皇帝,是一个能够在御前说话的戏子。有这一层身份,巴结他的官员商人,数不胜数,甚至连几位亲王都将他视为府上宾客。戚家发展至今,最大的特点是左右逢源,在朝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对于巴结朝臣,极有妙招。他将黄幡绰利用起来,为自己提供人脉是再高明不过的选择。而李龟年的出现,会打破他的机会,所以他动手了!只是他想不到会遇上公孙姐妹,遇上我裴旻,导致现今进不得退不得。” 他沉吟片刻,突然起身道:“吴兄,你说我已经打草惊蛇,想必戚清必然清楚我在怀疑他了。而后夏侯战死在我府前,这是意外还是有心为之,尚不清楚。但若我估算的没错,现在戚清必然知道夏侯战死在我裴府。你说他会不会借题发挥,将夏侯战的死推卸给我,利用刘光业将我除去,以绝后患?” 吴轩脸色苍白,失声道:“不至于吧,不对……”他细细想了一想,慎重的颔首道:“大有可能!杀国公这样身份地位的朝廷命官,势必回引起朝野的震动,天下的哗然。越是如此,陛下越会不愧余力的追剿刘光业。刘光业是百死之身,前科累累。他要不逃脱,要不就死。逃了,自会将目光注意他这个逃犯身上,死了也是因为江湖仇杀。相比其他文武大臣,国公确实跟江湖走的较近。” “借刀杀人!”裴旻兴奋的说道,“我要是戚清也会这么做,与其被动的让我查出真相,不如先下手为强。” 吴轩苦着脸道:“成为刘光业的目标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国公,当真是个怪人!” 裴旻道:“刘光业多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绝不惧他。也想会一会他的庖丁解牛刀,看看十年前的第一与我这十年后的第一,到底谁更厉害。”他眼中也有着卓然战意,说道:“我真正怕的是他不来找我,而是找我的家人。现在既然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会跟谁联系。那有何可惧的?只要他赶来京城,必然叫他有去无回,不只是如此。哈哈,这一番,能杀刘光业这种丧尽天良的恶徒,又能踹掉戚家这个窝点,甚至还能将云梦泽百里荒的贼人一网打尽,于公于私,都是一举多得,岂不痛快!” 裴旻的自信有着莫大的感染力。 吴轩有些呆呆的看着裴旻,觉得身上的血液有些沸腾,让他这个老江湖都受到了感染,大有一股不畏生死冲锋陷阵的感觉,道:“愿听国公差遣!” 公孙曦眼中也透着点点神采,裴旻这自信带着些许放肆又充满感染力的微笑,实在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忍不住心道:“世间英雄,不过如此。”起身道:“也算我一个,我才不怕什么刘光业呢,就算他再厉害又怎么样,我们师徒连手,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过时的老坏蛋。” 第二十九章 灵魂出窍的公孙幽 “事情今日发生,戚清的消息传到荆襄,需要两三日的功夫,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决不能让刘光业先行出手,狄国老不是说他是毒蛇嘛,我们就在在他出击之前,先一步打他七寸之处。” 裴旻了解吴轩的江湖地位,他有点类似小说里的秦琼,在关中这一亩三分地,谁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江湖很大,龙蛇混杂,将龙蛇混杂的力量运用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对付刘光业,吴轩可用性不大,用他容易打草惊蛇。但是对付戚清,对付云梦泽的大盗,却可以派上大用处。 送走了吴轩,裴旻让公孙曦将他姐姐公孙幽一并请来。 此事与她们姐妹有着密切的关系,公孙曦作为一个打手,那是绝对的合格。但论及心计谋略,公孙幽显然更胜一筹,能够共商大事。 相较公孙曦无聊的跟小屁孩王忠嗣比武,公孙幽在裴府的日子要快活许多:娇陈的琴艺天下无双,裴母又是老一辈剑舞好手,是裴家精心培养的艺伶,尽管多年未涉及剑舞,但有些知识学了是一辈子的东西。或许裴母可能做不到年轻时的快剑飞花,但脑中的理论却足以让公孙幽受益匪浅。 与娇陈琴舞交汇,跟裴母探讨剑舞,公孙幽凭借温婉大方的性格气质,跟娇陈结成了闺蜜,并且讨得了裴母的欢心。一日下来,倍感充实。 直到裴旻带着公孙曦找上门来,公孙幽才觉得有些异常。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若是没事,她换了一把新剑,早就上来显白炫耀了。 “可是因为今天的夏侯战?”公孙幽太过聪慧,已经察觉了些许缘由。夏侯战武艺高强,可为人有些孤傲天真,完全不精于人情世故。这一点,即便是昔年的公孙曦都比夏侯战要强许多。若说昔年公孙曦一人打遍幽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夏侯战存粹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闯国公府,伤亲事、帐内,以小孩为质,不该干的,他都干了。 这种人活到现在自身的武艺高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十有八九就如昔年的晋惠帝司马衷一样,给人捧着养着,不通晓世俗之事。如此人物,拥有这般武艺,背后有个强者精心调教是理所当然的。 将他杀了,引出了强者复仇,情况俗套,却又在情理之中。 裴旻点了点头,将当前的情况与她细说。 公孙幽哪里想得到,情况竟复杂至此。 这事情剥丝抽茧的,竟然牵连如此巨大。 一时间公孙幽也不知怎么开口了,她固然多智,但手中的力量有限,能叫动的充其量就是公孙曦,无论如何都破不了这个局。 裴旻见公孙幽秀眉紧锁,也知她犯癔症了,笑道:“幽姑娘别太过在意,在我裴旻眼中所谓的戚家、云梦泽的巨盗都是跳梁小丑,唯一值得注意的也就是刘光业。此人性如毒蛇,皎洁如狐,还武艺高强。旻虽不惧他,却也不敢说百分百的稳胜如他那般名声远扬的武林名宿。我需要你们为我掠阵,我还不真信凭借我们三人的剑术,对付不了一个刘光业!” 公孙幽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点了点头,慎重的道:“有任何差遣,我们姐妹万死不辞!” 公孙曦也跟着正容道:“万死不辞!” 裴旻不想给二女太多的压力,笑道:“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刘光业下落之前,裴府就靠你们护卫了。我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是担心他们会对我的家人下手。这些日子你们就陪着我娘、娇陈一起在府中玩乐。” 公孙幽哪能看不出裴旻的心思,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但看了公孙曦一眼,并没有开这口。 裴旻笑道:“这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我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先告辞了!”这要拔除戚家与云梦泽的贼寇,少不了李隆基的配合,是时候让他知道这一切了。 裴旻并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在走廊上等着,脑中想着刘光业的事情。 果不其然! 还没过一刻钟,公孙幽飘然而至,见在走廊等候的裴旻,先是一怔,随即莞尔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裴公子!” “直觉比较准而已!”裴旻笑着说着,“我们去听香水榭说吧,那里比较安静!” 他们所在的回廊,常有府中的侍女来回经过,不是一个交谈的好地方。 “好!”公孙幽也不想心中的事情给他人知道,跟着裴旻来到了听香水榭。 月色下听香水榭的格外幽静美丽,月色如薄纱一般铺在荷花荷叶上。较之白昼的景色,更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远处假山瀑布飞溅,湖心凉亭与湖中荷花相映成趣有若仙人隐居的福地。 来到湖心凉亭,裴旻看着夜幕下的景色,忍不住道:“身为府中主人,我还不知夜幕下的听香水榭竟有如此景致。” 公孙幽左右看了一眼,颔首笑道:“裴公子目光长远,看的都是远处,难免忽视身边的景物。” 裴旻在石凳上坐下道:“确实如此,以后多多注意。幽姑娘可有心事,昨夜我便看出来了,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公孙幽在他对面坐下,幽幽的道:“裴公子是否觉得我对小妹管得太严苛了?” “没有吧!”裴旻笑了笑道:“曦姑娘的性格,要是不看管的严一些,那还不上房揭瓦?天捅破了,都有可能!” “噗嗤!”见裴旻说的夸张,公孙幽忍不住掩口轻笑。 佳人一笑,可谓千娇百媚。 裴旻眼前一亮,大有秀色可餐的感觉。 公孙幽幽然道:“昨夜为噩梦惊醒,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在梦中似乎重复着现实中经历过的事情,只是这经历有些不一样。在梦中并没有裴公子的存在,详细情况也记不得了。只是记得,小妹似乎错手杀了一人。引发争斗报复,对方家人寻仇,以卑劣的手段,重伤了小妹。梦中的我盛怒之下,与恶徒同归于尽。幸运的是小妹活了下来。还记得梦中的我就跟魂魄出窍一样,看着小妹顽强的挺了过来。梦的我很是心急,担心小妹照顾不了自己。却不想小妹突然懂事了,长大了。没有了我这个姐姐,她活得更好,甚至为了完成我的心愿,跟着李龟年加入了梨园,研究剑舞……” “……”裴旻! 第三十章 心如鹿撞 公孙幽的话让裴旻心底有些发毛! 裴旻本是一个无神论者,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但因为自己是灵魂穿越,导致三观尽毁:现在对于灵异之事不敢不信,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公孙大娘在历史上也算是颇有名望,为世人称颂。 尤其是诗圣杜甫一首慷慨悲凉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那雄浑激昂的词句,让公孙大娘刻留青史,经久不衰。 遗憾的是公孙大娘所擅长之术,属于小道小众。舞蹈能够愉悦大众,充实百姓的业余生活,却不能推进历史的进程,算不上是利国利民。 因故对于她们,史书上的记载寥寥可数。只有个别记载如郑嵎《津阳门诗》说:“公孙剑伎皆神奇”、“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司空图《剑器》诗也是说:“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 这些记载远不足以让后人了解她们的事迹,更多的事迹也都源于野史记载。可即便是野史也只是记载公孙大娘辉煌的时刻,记载她剑舞如何出类拔萃。 好比当下,裴旻依旧不知公孙大娘本就是一对姐妹组合,还是单人。若是单人,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公孙大娘的大名,他在后世固然耳熟能详,但真正的来历经历却是一无所知。 至认识以来,裴旻都觉得公孙大娘是姐姐的可能性多一些,毕竟公孙幽对剑舞的钟爱,一眼可见!直到昨夜的细谈,却发现酷爱剑法性格跳脱的公孙曦竟然拥有三国美周郎的天赋,好似后世传说中的绝对音感,能够轻易分辨感受音乐,舞蹈天赋更在姐姐之上。 今日又听公孙幽说梦。 做梦,不受个人控制,但凡是人都避免不了做梦。只要有一定常理之人,都能分辨梦境的虚假,不将之当回事情。 可是公孙幽的梦竟然于历史暗合:实在让裴旻心底凉飕飕,忍不住顺着梦境想下去:假若没有自己的存在:公孙姐妹来京,她们面对李龟年给陷害会怎么做?夏侯战的嚣张狂妄,对上公孙曦的好战,又是什么情况?然后对于危险一概不知的公孙姐妹给刘光业这条毒蛇咬了一口?公孙幽剑术超绝,但刘光业成名多年,又岂是弱者!两人两败俱伤,失去姐姐的公孙曦,化悲痛为力量,为了达成姐姐的心愿……这一切的一切,合情合理,足以写篇故事! 裴旻不愿想下去了,这事情确实有些诡异,笑道:“梦境的事,岂能当真?幽姑娘聪慧过人,心思奇巧,更兼身怀超凡武技,实是天下难得的奇女子。怎会为了一个梦而苦恼一日一夜之久?” 裴旻的夸赞让公孙幽颇为害羞,“为生活所迫的小聪明,哪及裴公子的大智慧。公子说的在理,让梦困恼至今,委实有些可笑。许是关心则乱吧,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二十年如一日。突然生此噩梦,又遇上诸多事情连在一起,实在觉得难以接受,患得患失。” “人之常情!”裴旻对于感情也看的极重,能够理解公孙幽的心思。 易地而处,若真有人伤到裴母或者娇陈,不管是谁,哪怕是冒天下大不为,他也要为她们出头,让伤到他亲人的敌人付出惨痛代价。 公孙幽轻叹道:“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裴公子能够应我一事。小妹自小让我宠坏,若我真如梦中警示的那般,发生意外不测,还望代为照拂一二。”她说着盈盈一拜。 “放心吧!旻虽未真将曦姑娘视为徒弟,却也要对得住她一声声的师傅!对得住你们姐妹的那本《乐毅论》……”裴旻为了让面前这位有些多愁善感的佳人安心,拍着胸口道:“你们姐妹同是我的朋友,不论哪一个有难,都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平心而论,幽姑娘温柔典雅,豪门闺秀都未必及你,要你惹事,怕是不易。真出了问题,肯定也不是你的错。至于曦姑娘,也难为你这做姐姐的了!” 公孙幽一心专研剑舞,并未将心神放在男女情长上,对于礼教之防极为重视,极少与男性私底下如此交谈。今夜得裴旻连番称赞,少女情怀,也不禁欣喜。 至于裴旻对公孙曦的评价,公孙幽更是感同身受。 “所以!”裴旻认真的看着公孙幽道:“别胡思乱想,刘光业无恶不作,早该死了。区区他一个人的贱命,还不值得幽姑娘如此人物为他陪葬,任何人,他都不配……”顿了顿慎重的说道:“相信我,我不会让这个意外不测发生……还期待幽姑娘的剑舞呢!” 公孙幽对上那真挚自信带在些许霸道的眼神,突然有些心如鹿撞,别开眼去。 裴旻本未多想,但见此刻公孙幽羞意上涌,却也有些心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空气中似乎有着别样的味道!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时候不早了!幽先告辞了!”公孙幽最先受不了这种气氛,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跑了。 裴旻甚至都来不及打着招呼,不免摇头暗笑。 无心睡眠,裴旻回到剑阁,静坐守心,剑术到了他这个境界,心灵的练习远比皮肉的苦练更为重要。只有真正到了这个境界,才能体会到为什么会有闭关静修、参禅悟道一说。只有静若木头,才能鄙弃杂念,以心悟剑。 直至时近凌晨,方才返回房间。 对于刘光业的事,裴旻自不会瞒着娇陈,搂抱着她将情况与之细说。 “这几日你们就在府中,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别出门了。等为夫将所有危害扫除,亲自陪夫人逛一逛东市,给夫人挑选几件首饰!” 娇陈道:“妾身明白的,妾身没有幽姑娘、曦姑娘那般拥有出色的武艺,能够助裴郎办大事,至少不会给裴郎添乱,让裴郎分心。” 裴旻在娇陈的翘臀上轻轻的拍了巴掌,手感极好,佯怒道:“说什么瞎话,夫人可是为夫最大的助臂,何时给为夫添乱,让为夫分心了!” 娇陈要处遭袭,千娇百媚的横了裴旻一眼。 裴旻立刻心猿意马,翻转过身子道:“小妖精,真让为夫分心了!” …… 第三十一章 某一人,足矣! 翌日一早! 裴旻算准着李隆基的早朝结束的时间,找上了正在处理琐碎政务的李隆基。 如今的李隆基比起历史上的李隆基可要潇洒的多,在裴旻的帮助下,先一步收复了辽东故地,又稳固了西北西南的形势,兼之政治清明,可谓万事大顺。 李隆基身为皇帝,自然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最大功臣是谁。 宰相姚崇是一个,次之便是裴旻了。 相较姚崇的霸道风格,裴旻的性子显然更是讨喜。 哪怕是在处理政务,李隆基一样将裴旻召请进了殿内。 “静远此来,可有要事?若无要事,等朕处理了这些奏章再说。先由力士陪你手谈一局!” 裴旻拒绝道:“等陛下处理好手中事物吧,臣这里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时间富裕,并不着急。” 李隆基也不跟裴旻客气,认真的看着奏章,个别地方还问一问裴旻的意见。 裴旻长于军略,但政治能力经过洮州的磨练,也有了一定的水平,能够说出一些像样的道理来。 约莫半个时辰,李隆基桌上的奏章处理完毕,手一挥高力士便一言不发的将奏章端了下去,交给手下太监,由他们送往中书省。 “说吧!”李隆基大大咧咧地箕踞在地上舒展腿脚,以不雅的姿势伸展着身体,口中还发出者奇怪的声音。 若是谏官在此,早就开始一套劝诫了。 裴旻只当做没看见,只要李隆基不像历史上后期那般性子大变,他不去计较这私底下的一些小节。在他看来,皇帝也是个人,适当的放松,是可以接受的。 他将事情的大体情况细说,从李龟年南寨村遇袭开始,到他至长安受人诬陷,以及黄幡绰、戚清荆襄云梦泽的巨寇一事,串连起来统统说了。 李隆基原本还伸手入怀去抓腋下痒处,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到后面情不自禁的规矩跪坐,认真的分析着裴旻说的每一件事。 裴旻苦笑道:“臣并未有调查的权力,只是事关梨园,事关臣的朋友,与京兆尹通了气,了解了详细的情况。事情错综复杂,又牵连甚广,思前想后,还得倚靠陛下定夺。” 李隆基失神了片刻,口中苦涩道:“真的是幡绰所为?” 裴旻知李隆基对黄幡绰特别重视看好,轻叹道:“也许他受到了迷惑,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黄幡绰脱不了关系。这也是群臣反对您创办梨园的缘由,您是皇帝,高高在上,与众不同。一点小事都能为他人所利用,黄幡绰无官无职,却也因陛下的关系,成为达官贵胄,豪门商贾巴结拉拢的对象目标。黄幡绰一下子爬的太高,怕失宠陛下。此心可以理解,只是邀宠方法以过了底线。” 李隆基长叹了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在皇家并不少见,只是他想不到黄幡绰一个艺伶,竟然胆敢借助他的势,无法无天至此。更多的还是心痛,想自己对黄幡绰器重非常,甚至应求他所请,让担任他不适合的乐营将,却不想他竟这般辜负自己厚望。 突然李隆基想到什么,霍然起身道:“静远说的刘光业,可是昔年御史台的那个刘光业?” “正是他!”裴旻意外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怒道:“静远,朕恢复你御史中丞的职位,由你全权处理此事,务必要将刘光业缉拿归案。至于戚家、云梦泽的巨盗,你自己看着办,若有需求,可随时入宫寻朕。不为皇太后报仇,朕枉为人子。” 原来昔年武则天的宠婢韦团儿意图上位太子妃,色诱李旦。李旦拒绝了韦团儿,受到了韦团儿的嫉恨,诬告太子妃刘氏、德妃窦氏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则天,给武则天秘密处死,其中德妃窦氏便是李隆基的生母。窦氏的父亲是润州刺史窦孝谌,酷吏刘光业闻讯之后,将窦孝谌与窦氏的巫蛊之术强行连在了一起,策划灭了窦家一门。也就是说刘光业是李隆基母系一族的灭门仇人。 李隆基至今都记得,自己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自己的外祖父舅舅等人给酷吏逼死,而无计可施。 裴旻想不到李隆基与刘光业之间,还有这番仇怨,心道“天助我也”之余,也有些迟疑道:“会不会不太符合规矩?臣毕竟是外臣,身兼内臣职位,恐有不妥。” “无妨!”李隆基道:“你广恩镇大破吐蕃的功绩,朕还未给你记功。本想着在献俘时,表彰功绩。现在却要提前了,外臣加封御史中丞之前已有许多例子。只是挂着虚衔,不履行职务而已。朕特许你负责此案,自然无人会说什么。” “谢陛下!”裴旻其实今日特地前来,就是要权来的,如果李隆基觉得不妥,便退而求其次让萧嵩、范宇负责,自己也好参与其中。 但如他所想的一样,李隆基对他还是极其信任的:此事又关乎梨园,李隆基也不想让他人插手。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对于刘光业,臣了解的太少。记得吏部有历代官员的档案,先去查查他的一切情况,以便做出正确的应对方式。”裴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如今大权在握,网也能跟着铺洒下去。 李隆基目送裴旻离去,想着黄幡绰,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高力士道:“为了黄幡绰,气坏了龙体,太不值了。”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想起他曾经提醒过自己黄幡绰私心过重,当时他还觉得人皆有私心,没有过于在意,不免问道:“你早知有今日了?” 高力士摇头道:“小奴哪有那本事,只是黄幡绰本是戏子,却胆大的向陛下自荐。这古人自荐是有实力信心,黄幡绰明知自己实力有限,依旧自荐御前,小奴有些看不惯。” “一言中的!”李隆基情感过于丰富,想着黄幡绰有负自己厚望,心中郁郁不乐。 ********** 云梦泽、百里荒! 柳巨鳄在百里荒里采用的是游牧民族的习性,并没有在云梦泽搭建什么住处,而是在野兽横行,沼泽遍地的荒野随意而居,想在何处居住,何处便是他们的家。大大小小无数顶穹庐宛如点点黑色帐篷里,住着一个个手中染着无视鲜血的恶徒。 百里荒的中心地带有一片沼泽环绕的小岛,这里在百年前是百里荒盗匪首领的住所,因为让高宗李治剿灭之后,一直荒废着。直到十余年前,才住进了一个人。 一个即便是手下沾染无数鲜血的恶徒也要惊惧不敢靠近的可怕人物,屠夫刘光业。 刘光业在小岛上一住十年,几乎足不出岛。 平时也只有柳巨鳄、夏侯战以及一个送饭的侍女能够登岛,其他人若有胆子涉足半步,血肉骨头都将是沼泽里鳄鱼的腹中餐肉。 柳巨鳄看着沼泽里的鳄鱼,小心翼翼的踏着木桥登上了小岛,他没有大声说话,而且轻手轻脚的走向了岛上的屋子。 房门大开着,一个黑熊一样的背影出现在柳巨鳄的目光中。 对方跪伏在蒲团上,蒲团并不小,而是主人的身躯庞大,好似缩在了一起,但真如缩成一处的大狗熊。 柳巨鳄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也只有刘光业有这个资格,让他这个云梦泽的无冕之王干等,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刘光业平时并不难说话,但是他在祭拜自己母亲的时候,谁敢弄出一点声响,将会给他视为对其母亲的不敬,下场极为可怕。 在十年前,他柳巨鳄还不算云梦泽的老大,只能说是三强之一。一个实力比他还要强悍一些的盗匪头目,因为打扰了刘光业祭拜母亲,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而且死的极惨,剥皮抽筋,剔骨剁肉。 不只是他,连带他手下的小头目也是一样的下场。 柳巨鳄借势吞并了对方的实力,成为了云梦泽的老大。 功夫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但功夫强,还会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防不胜防。 约莫一个时辰,刘光业大步走出了屋子,他的眼眶有些微红,显然是哭过。 “有什么事?” 柳巨鳄道:“光业兄,是这样的。就在这两个月,云梦泽里多了一个不要命的江湖人,他四处截杀我们的兄弟,迄今为止,死在他手中的有八十余人了。我派了许多好手追击围杀,都让他跑了。他跑的极快,灵活的就跟狐狸一样。我们是在奈何不得他,厚颜请光业兄出手相助。” 刘光业问道:“什么样的江湖人?” 柳巨鳄一脸惭愧,道:“不知道,我们的人只是见过他的背影,唯一知道的是对方脚法特别厉害,死去的兄弟,都是活生生给踹死的。” 刘光业正想应下。 却听一人在岛对岸呼喊:“老大,不好了,长安哪里传来消息了。少公子,少公子,让人杀了。” 此言入耳,柳巨鳄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子女纵多,但真正钟爱的唯有夏侯战一人。 刘光业更是直接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柳巨鳄问道:“光业兄……” 刘光业森然道:“我去长安!” 柳巨鳄愤然道:“要多少帮手,我给你找来!” “累赘要来作甚!某一人,足矣!” 第三十二章 守株待屠夫 终南之北太华东,千仞嵯峨峙其中。峦突峰兀丘壑壮,山明水秀民物雄! 这是一首歌颂嵯峨山的诗句,嵯峨山落座于泾阳、三原、淳化三县交界处,山高、险峻。 它最大的特点是山势虽高却易攀登,从二台山峰起以五条主要山梁向东北方向延伸,形成以东北坡为主的扇形地貌;五峰为五条山梁的最高点,山峰南坡陡峭,势如刀劈斧砍。登顶嵯峨山南眺,泾渭河水分明,关中平原尽收眼底。 刘光业一手拎着竹篮,走在无人问津的山林小道上,神色悲痛,手中挥舞着宝钿刀。 只见他的手腕轻轻飞舞,好似把玩手中的宝刀一样,但是刀光却向四面八方砍去,将面前的所有的荆棘草丛削劈斩断。 宝钿刀是把宝刀无疑,还是记录史册的一把名刀。 昔年唐朝大将侯君集率兵覆灭高昌,侯君集自持功高在未奏请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情况下,将一些没有罪的百姓发配,又私自将高昌国宝物据为己有,导致远征兵卒上行下效,在高昌胡作非为。反倒是突厥降将阿史那社尔品行兼优,并未同流合污。为太宗皇帝赞赏,赏赐宝钿刀以示嘉奖。 刘光业听闻阿史那家拥有宝刀,索要不成,直接给阿史那家挂上了意图投奔突厥,回归草原的罪名,将阿史那家灭门,强行夺刀。 阿史那社尔虽是异族番将,但为大唐灭高昌,征高句丽,定薛延陀,克龟兹,战功彪炳,仅次于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寥寥几人,却因一口宝刀而灭门。此事昔年也引起了一阵轰动,但在来俊臣的庇佑下刘光业安然的逃过了责罚。 宝钿刀是用西域精铁锻造,有削铁如泥的功效。 只是刘光业的每一刀都精确无比的削砍在荆棘的根节处,即便此刻他手中拿的是寻常刀斧,一样能如现在这般,轻松自如。 这荒芜了近乎十年的山道,刘光业轻而易举的开辟了一条道路,找到了昔年那熟悉的路径。 多年的荒废,让这原本人行的山道,变得如同兽径一般。 一路而行,竟来到了一处山坳,山坳环境优雅,三面都是巍峨的山崖,陡峭耸立,放眼望去竟是难以及顶。 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潭之中。由于这里层岩叠石,水流一路逶迤环绕。在注入水潭的上段,分成三屋挂瀑,而每层分为两条似白练般的悬瀑,连成数十米长,犹如双龙倚天,俯坠潭中,雄伟、壮丽,好似仙人隐士的隐居之所。 刘光业无心留意着美景,红着眼睛往山坳深处行去。 山坳中没有屋舍,只是在山水环绕处,有一个巨大的坟墓。 坟墓多年未经修葺,土石裂开,长满了青苔杂草,巨大的石碑上字迹已然看不清了。 刘光业“噗通”一声,跪在了坟墓前,大声嚎哭起来:“娘,不孝狗儿来看您了!” “这地方,真的不错!” 刘光业正悲愤间,突然听到陌生的声音,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上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霍然转身却见山谷外十余人正从谷口往他这边走来,为首一人是一个异常年少的青年,在他左右的竟然是一对姐妹花,长得国色天香,但却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想起戚清的来信:夏侯战便是死在一对姐妹手中的,手已经握在了宝钿刀的刀柄,本就因哭过而通红的眼睛,变的赤红。 “你们打扰娘亲清静,都该死!” 来人正是裴旻、公孙幽、公孙曦一行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吴轩以及他邀请来的几位好手。 “刘老夫人还没有从墓穴里爬出来,教训你这不孝子,想必是因为不愿做你母亲,早已投胎去了!”裴旻看着前面这恶贯满盈的人形畜生,神色肃然,眼中杀机纵横。 当日裴旻离开李隆基,至吏部调查刘光业的档案。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几乎百官的档案都吏部都有记录。即便是昏官贪官,也记载在案,这些都是日后史官的第一手素材。 关于刘光业的档案,足足有好几个本子,每一个本子都记载了他罄竹难书的罪行。他手段之卑劣毒辣,为人之贪婪暴力,记的清清楚楚。 裴旻称呼他为“人形畜生”,实是对畜生的最大侮辱。 不过刘光业有一点德行吏部的档案中有过记载,至孝,事母至孝! 品德也是考核官员的关键,刘光业至孝的品德出现在他的档案之中,这也是他唯一可取的地方。 档案中有过这样的记载,刘光业曾为了他母亲,给刘神威罚跪了四天三夜。 裴旻看到这则消息,特地找了刘神威确认。 刘神威对于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刘光业恶贯满盈,但刘母却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刘神威施救之余,为了惩罚刘光业,让他跪在府邸大街外,说唯有如此,才能尽心医治刘母。 刘光业竟然二话不说的就去跪了,一跪就是四天三夜。 当时刘母救下来了,刘光业也感刘神威的恩,没有计较罚跪一事,端茶送水的伺候在刘母身旁。 “孝顺,许是刘光业身上唯一的一点人性!” 这是刘神威最后给刘光业的评价。 裴旻当即就知道,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也在第一时间改变了为刘光业准备的局。 一个至孝之人,足足阔别家乡十数年,再次回到物是人非的故土,最想干必需干的事情是什么? 毫无疑问,祭拜亲人。 根据调查,裴旻得知刘母病故之后,刘光业将之葬在了嵯峨山,并且找了一个青龙高耸,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是青龙环绕,白虎双拥的绝佳之所。当初刘母出殡排场极大,许多京师以及嵯峨山山脚的老一辈百姓都记得当年事情。 裴旻断定刘光业必会来嵯峨山祭拜母亲。 守株待兔的在附近等着刘光业上钩。 对于裴旻的判断,吴轩还觉得不靠谱,他不信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凶名赫赫的屠夫会有如此深沉的感情。 事实证明,一切如裴旻所料! 第三十三章 剑圣VS屠夫 裴旻的话如利剑一样刺进了刘光业的心底,他自小孤苦,也养成了愤世嫉俗的心态,暴戾狠辣。 论及才智手段或许比不上昔年的来俊臣,但比起恶毒残忍,来俊臣都自愧不如。 他视杀戮为家常便饭,手中几日不沾血腥便觉得不舒服。唯独对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将之拉扯大的母亲极为尊敬。活着的时候,早晚问候,生病时侍奉左右,亲自问医端药。后来因为下人说漏了嘴,他的德行让其母知晓,生生气出病来,还拒绝吃药,以至于不治而亡。 即便临终前,刘母也没有认他这个儿子,跟他说上一句话。 刘光业上前了两步,须发皆张,显是怒不可遏,配合那哭红的双眼以及魁梧的身形,好似九幽炼狱来的厉鬼一样。 “我们出去打,别在我娘的坟前,扰她安息!” “不可能!”裴旻手中的秦皇剑已经出鞘,断然道:“今日我便要当着你母亲的面,替她收拾你这不孝子!” 孝,有很多解释,裴旻不否认刘光业待他母亲极好,但孝子二字,刘光业却配不上,并不是对母亲好,便能当得上孝子二字的。身为人子,无恶不作,令父母蒙羞,何谈孝字。 何况机会可一不可二,刘光业狡黠如狐,今日中招,实是因为他想不到这时隔十多年。还有人记得他在意他,甚至调查的如此详细,在他母亲的墓穴旁埋伏。他吃了这亏,让他跑了,下次再想捉他,必是千难万难。 这次能够堵住刘光业,纯属有心算无心。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裴旻也不会给刘光业半点逃跑的可能。 嵯峨山山高险峻,刘光业若是离开视线,去哪里找? “依照计划行事!”裴旻没有打算给刘光业时间琢磨撤退之法,先一步挥剑攻杀。 听了裴旻的提醒,公孙幽、公孙曦一并拔剑掠阵,吴轩与他邀请来的六位好手,分别围堵在山坳的路口。 对付刘光业这样的好手,若非经过特别的练习,彼此拥有默契,群起而攻,效果并不大,反而回给对方抓住破绽,利用人多难以配合的特点,捣乱阵型突出重围。 一开始裴旻便定下了计划,由他负责主攻,而公孙姐妹为他策应掠阵,一边随时支援,一边防止刘光业突围,吴轩与他邀请的多位好手,负责堵截,封死刘光业逃跑的线路,将他困死在这无名山坳里。 其实在裴旻的计划中,三人足以,他不信刘光业能胜得过他与公孙姐妹的组合,但为了万全,还是由吴轩安排人手,防止那微小的意外出现。 “看剑了!” 裴旻身法出手极快,他这一剑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迅捷,实和偷袭殊无分别。 刘光业正如裴旻预料的一样,今日大意堕入瓮中,心中所思所想唯有一字“跑”! 一般而言,真正的高手遇到这种情况,要不就强行杀出一条血路而走,要不就是将所有人都杀死,以展现高手的风范。 刘光业是高手无疑,偏偏却是一个不正常的高手,在他看来正面刚是最愚蠢的做法。现今已经中计,跑才是当前之重,只要跑得了当下,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一个也跑不了。约裴旻转移战场,实则是为了寻常逃跑的机会,却不想让裴旻一口回绝了。 非但回绝的利索,进攻也是毫不留情。 刘光业身形晃动,随手一削,举手投足间便将裴旻这招攻势化为无形。岂料一剑消散,第二剑又度杀到,剑光如电—闪,来势依旧凌厉无比。 裴旻见刘光业长得格外魁梧,近乎两米的身高,骨架硕大,在他生平所见的人中,唯有李翼德、李嗣业能够与之相比。 如此体格特异之人,身手反应理应不比常人,以快攻先试探一波虚实。 刘光业神色微变,有些想不到裴旻变招如此迅捷,毫不相连的两招,在他手上竟然有着招招相连的效果。 刘光业身材长大,行动却甚敏捷,手中的宝钿刀使将开来,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攻守转换于一体,砍向了裴旻的手腕。 刀锋轻灵,方位速度力量,把握的分毫不差,精准无匹。 裴旻听公孙曦说过夏侯战的刀法,轻灵精准,书上也同样如此记载,庖丁解牛“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见识过夏侯战刀法的公孙幽、公孙曦在一旁掠阵,见刘光业一招出手,忍不住互望一眼,均看出了个中差异。夏侯战的刀,若用精准形容,那刘光业的刀,堪称鬼斧神工。 裴旻知道这招厉害,长剑回击,这一招刚中有柔也是名家手法。到底是哪一家的绝技,裴旻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如今他胸中所藏剑招千万,即便抛开越女剑、草圣剑、斩虎剑不用,大杂烩剑法中,也还有百余奥妙招法。 刘光业心中带着些许震撼,十年前,他纵横西京东都时,关中、河洛便无敌手,即便是知名好手,也难在他刀下走过十几二十合。这闭关十年,潜心习武,他自问刀法已入化境,抵达宗师境界。 如今被逼山谷,想着擒下敌首,或可有机会出逃,力求速战速决,刀招即出,全力施为。却不想竟然给对方一个年岁小他不知多少的少年郎化解。 但高手相斗,刀剑交锋,后着便如浪潮源源不绝,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裴旻秦皇剑提手上撩,刘光业立刻凶狠一刀劈出,宛如猛虎出林,带起了一阵呼啸,教裴旻不得不回剑相救。 裴旻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前部上撩,正是斩虎剑法中的“进步欺身搓虎目”,他这前迈一步,正好避开刘光业的攻击,剑锋却直搓刘光业面门要害。 刘光业面色不变,使出了庖丁解牛刀中的三大杀招之一“剥而复极”。 他手中的刀挥舞得似车轮般的飞转,如一团刀光,滚向裴旻刺过来的右臂。 裴旻长剑一抖,踏上半步,草圣剑呼啸而出。 刘光业也收回了使出半招的“剥而复极”,撤身斜劈。 裴旻剑花一挽,又是越女剑法挺剑侧挑。 …… 周边围观者都看傻眼了,公孙幽、公孙曦一脸震撼。 她们两姐妹看的最是清楚,比斗中的两人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双方对了十二招,每一招都是杀招狠招。 可偏偏两人没有一招是用全的,裴旻长剑刺向刘光业的咽喉,他的剑还没有刺到,刘光业已经一刀削向裴旻的手臂,他若不回招,手臂必废无疑。 而刘光业的这一刀还未砍实,裴旻又刺向了刘光业的眼睛。逼得刘光业砍不下去。同样的裴旻没有刺中,刘光业又破了他一招,同时砍向了裴旻的胸口。 裴旻这里如出一辙,刘光业的刀势还未走完,长剑挑向了刘光业的手腕。 他们打了十二招,兵器却没有相交,甚至连一招都没有出全。 招不过半,对方已经看破,从而出招变招这一切的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其中凶险,无法用言语形容。 稍远的吴轩以及他的几位至交,是瞠目结舌,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也均是武功高强之士,设身处地一想,都不免大汗淋漓。 如此快的破招,如此快的变招,他们有谁应付的过来? “几招,对了几招!”一个黑衣剑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他叫曹莽,有一个绰号叫雷霆剑,也是昔年败给裴旻的名宿之一。他也是用剑好手,一柄宽剑大开大合,势若奔雷,以他的功底,竟然看不出场上的两人战了几合。 吴轩几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两个第一的水平?”倪庆口中苦涩,他是洛阳人氏,此次入长安访友,本想找裴旻切磋一番,能不能将那个第一夺来。这在江湖混迹,谁不想得第一? 今日见裴旻与刘光业比斗,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水平,还不够资格。 “对!就是第一的水平!”吴轩慎重的回应,入神的看着死斗中的两人。 “当!” 在不断的破招变招中,裴旻的秦皇剑与刘光业的宝钿刀终于第一次撞击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对了三十一招之后的首次兵器相撞。 星火四溅! 裴旻、刘光业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宝钿刀的刀锋竟然豁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秦皇剑竟丝毫没有半点折损。 刘光业见状,大是心疼,为了这把宝刀,他杀了阿史那社尔满门,五十多口。 宝刀陪他多年,是他唯一信任的伙伴战友: 庖丁解牛刀的精髓在于一个“细”字,分毫不差,精确毫厘。唯有如此,方能游刃有余。 正是因为细腻,他能让自己的刀出现在想出现的地方,意图以细取胜,却不想对方的剑随心所至,破招之准,变招之快,竟然毫不逊色身怀庖丁解牛的他! 他以年过半百,对方却二十出头,正是当打年纪,长时间消耗下去,他必然吃亏。 正因如此,刘光业决定改变战术打法利用宝刀之利,以兵器取胜…… 第三十四章 游刃必有余 刘光业手中的宝钿刀乃是是西域高昌名刀,是大唐覆灭高昌时取得的战利品。 昔年高昌国身处丝绸之路要道,富甲天下。 高昌王麴文泰收集西域精铁,聘请了阿拉伯名匠锻造神兵。所谓的西域精铁其实就是古印度的乌兹钢,加上阿拉伯名匠的工艺,宝钿刀就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的大马士革钢刀,称之为削铁如泥,毫不为过! 但刘光业哪里料到裴旻手中的秦皇剑却是身为大唐皇帝的李隆基,用四方进贡的陨石、玄铁、寒铁、火石,辅以大唐最高的冶炼工艺,千锤百炼打造而成的。 唐朝冶炼技术天下无双,论及质地,秦皇剑远非宝钿刀可以相比。 除了在战场上,裴旻极少以秦皇剑欺负人,但刘光业不自量的要跟他拼兵器,他也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这刀剑一触,刘光业登时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半点迟疑,刘光业再次改变打法,手中长刀霍霍,犹似狂风骤雨般攻将过来,一起手竟连砍了八刀。 这八刀迅捷无比,若是常人实难抵挡! 可裴旻又岂是常人,见青光闪动,在一瞬之间,也跟着连刺八剑。 八剑来,八刀去,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八下,清晰繁密,干净利落。 突然刘光业身前刀光大盛,劲啸之声倏然响起,森森芒气,从四方八面涌来,使裴旻生出陷身涛骇浪里的感觉。 原来刘光业见胜不得裴旻,使出了庖丁解牛刀的第二杀招良庖岁更刀。 裴旻炳然不惧,长剑斜挑,以刁钻的角度从刀光中心点直刺进去。以越女剑法的奇诡,破了刘光业这良庖岁更刀。 不过裴旻的长剑却刺了一空:刘光业竟然跑了! 他见良庖岁更刀不抵用,直接后撤一步,转身便跑。 公孙幽、公孙曦早已防备此招,挡在了刘光业的身前。 刘光业一声大吼,舞刀抢攻,宝钿刀直上直下,挥斩向两女势道威猛之极。 公孙曦长剑斜挑,手中朝霞剑径刺他右肩,自己上身一侧,已然避开了刀锋。 公孙幽与公孙曦姐妹心意相通,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肩削去。 公孙曦步法诡异,剑法刁奇,而公孙幽剑招平淡无波,却又深藏不露,姐妹二人一左一右,配合无间,绝非一加一等于二来计算。 刘光业突围的攻势立止,额上惊出了一丝冷汗,后撤回刀相格。 公孙曦的长剑早已收而刺他左腰。刘光业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刘光业意在突围,他回刀相守,实则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直接绞向了公孙曦。却不想公孙幽的长剑起处,刺击在了刘光业的刀面,限制了他这一招。眼见公孙曦长剑即将得手,急切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 公孙幽剑尖忽地已指向刘光业的左腿。 刘光业举刀挡架,公孙曦的剑却出现在了他的面门。 刘光业无法再挡,只能再次退了一步。 公孙姐妹一剑连着一剑,逼得刘光业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让。 刘光业心底叫苦不迭,两女配合的实在默契。他并分不清姐姐妹妹,只知其中一人攻势不断,另一人攻守相宜,出手平淡,却暗藏机锋,攻守极难预测。 若是对上一人,刘光业倒是不惧,可是她们姐妹联手,委实难以抵挡。 裴旻在一旁也带着些许震撼,当初他便觉得公孙姐妹一同出手,威力了得,却不想居然厉害至此。 吴轩、曹莽、倪庆见刘光业弃裴旻而逃,还以为轮到他们出力了,不料跟着裴旻来的那对姐妹居然将刘光业压制住了,逼得他步步后退。 原先他们还对裴旻的围堵计划抱有怀疑,实在不放心公孙姐妹的实力。而今公孙姐妹出手,再次让他们意识到什么叫做坐井观天。 刘光业横行多年,已然意识到面前的这对姐妹若是独自于战,他胜算极大,可她们双剑合璧,实力上升数倍,自己全无胜算,不得已再次调头迎向了裴旻。 裴旻见刘光业又向自己冲来,口中笑道:“跑来跑去,也不嫌累!”他嘴里说着,手上却不含糊,蓦地里纵身跃起,借着这一跃之势,疾刺过去。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 刘光业见他如此凶悍,想着自己纵横一世,今日却落得如此狼狈,激起了心底深处的暴戾,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挥刀。两人在空中一凑合,当当当当四响,刀剑撞击四下,一齐落下地来。 谁也没有占得便宜! 裴旻心底有些小小失望,刘光业的刀法之高,在他意料之中,但庖丁解牛刀却没有给他太大的惊奇。固然精细奥妙,是难得的绝学,但以他的眼力来看比之博大精深奇诡无方的越女剑法,庖丁解牛刀却要逊色一个档次。当即手中长剑,连环而出,剑法凌厉,迅捷无伦,在常人刺出一剑的间隙里,他往往刺出了五六剑。 刘光业似乎进入了裴旻的节奏,跟着以快打快。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如万马奔腾,又如暴雨袭瓦,繁音密点,快速难言。 “要赢了!”公孙幽、吴轩、曹莽、倪庆几乎不约而同的说道。 裴旻与刘光业各有长短。 裴旻胜在年轻气盛,而刘光业则是经验老道。 刘光业与裴旻比快,这一剑一刀的硬碰硬,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刘光业年过半百,如何拼得过当打之年的裴旻? 果然! 不过百招,刘光业气息已然混乱,不负此前神勇。 当! 裴旻瞧准机会,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一剑穿透光幕,打算抵定胜负。 这一剑刺出,心底却泛起不详的预感。 一连套的对攻,刘光业气力消耗过巨,以是大汗淋漓,面对裴旻这制胜一击,好似无从抵挡。 然而便在这胜负即定的瞬间,刘光业嘴角微微翘起…… 宝钿刀横在了胸前! 游刃有余! 庖丁解牛刀三大杀招最后一招! 庖丁解牛刀论及招法的精妙,比不上博大精深奇诡无方的越女剑法,似乎不配与越女剑法齐名。 其实不然! 庖丁解牛刀真正的精髓都汇聚在了最后一招! 游刃必有余! 第三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庄子·养生主》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庖丁解牛刀源于先秦名厨庖丁,是有言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神乎其技! 裴旻的剑划过刘光业的刀锋,在力量的牵引下,刘光业突地整个人撞入裴旻怀里去。 这招大出裴旻意料,正想退步躲避,手腕却是一麻,秦皇剑竟然让刘光业夺了过去。 裴旻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呆立当场。 刘光业这一招神乎其技,但见他右手卸力,左手夺剑,一气呵成。 刘光业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手中的刀猛的捅向了裴旻的右肋,口中叫道:“兔崽子,跟爷比,你还差远了!”他早年横行长安洛阳,行事无所顾忌,手上的人命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八。即便落难到了云梦泽,也是过着大爷的日子,与鳄鱼杀戮为伍。 今日让三个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逼得走投无路,刘光业骨子里的狠劲完全激发了出来,这一刀是要将裴旻整个臂膀都卸下来。 这一变故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近处的公孙幽、公孙曦,远处的吴轩、曹莽、倪庆等人,尽皆惊呼出声,神色镇恐。 这明明以是胜券在握,那里想到翻盘就在这转瞬之间。 尤其是公孙幽、公孙曦更是吓得面色苍白,若是先前她们完全来得及支援裴旻,但是刚刚胜负已定,她们都松懈了下来。 这一松懈,出手反应都慢了半拍。在这关键时刻,如何来得及救援。 裴旻似乎自己也有些呆傻了,竟然瞧着刘光业的宝钿刀刺击而来,却不闪不避。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刘光业的刀即将卸下裴旻肩膀的时候,裴旻动了,他左掌轻拍刀面,用上了太极卸劲的巧力,竟然依样画葫芦,近步上前,右手轻弹刘光业手腕麻经,以相同的手法将刘光业手中的宝钿刀夺了过来! 一模一样! 毫无偏差! 游刃必有余! 刘光业一脸的懵逼,但他反应不可不迅速,反手以秦皇剑只插裴旻胸口。 裴旻手中宝钿刀连消带打,再一次逼到近处。 这一回刘光业看的一清二楚,裴旻用的当真是庖丁解牛刀里的绝学游刃必有余,出手的时机手法竟然一模一样。 人不能再一个坑里跌到两次! 何况是刘光业这样的好手,他回剑削向了裴旻的手掌,意图将他的爪子给挥砍下来,反应又快又狠,只是出手有些生硬。 裴旻却大叫一声:“中!” 裴旻长时间练习孙思邈留下的养生吐纳法,又经药酒浸泡,反应爆发力,远胜刘光业,竟是后发先至,一刀劈砍在了刘光业的手臂背上。 刘光业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体力已呈现不支之态,兼之他持剑之手是左手,运劲用力远不及右手灵便,避不开这个正面一击。 刘光业面若死灰,以为自己的左手保不住了。 宝钿刀锋利无匹,如此强力的一刀,焉有不斩断的道理。 低头一瞧,却没见鲜血淋漓的场面,这才发现裴旻是用刀背砍的,松了口气之余,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套路,在他手臂震麻的时候,轻巧的从他手上,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秦皇剑夺了过去,“哈哈”一笑,道:“还是我的剑好使!” 他以刀背砍刘光业,并非手下留情。刘光业作恶多端,恶行罄竹难书,杀他千百次也不过分。但是他身怀云梦泽百里荒的机密,留着还有大用。若真断他一手,造成流血过多,身体虚弱,受不住御史台的大刑,反而坏事。 刘光业见空空无物的双手,不由呆立当场,这败给年纪轻轻的裴旻,以是一大耻辱,让对方以自己的拿手绝学击败,更是耻辱中的耻辱,让他难以接受。 公孙幽、公孙曦、吴轩、曹莽、倪庆等人,见顷刻间裴旻反败为胜,抵定战局,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戏剧性的转折实在太过惊险,若裴母在此,只怕要吓出病来。 便是公孙幽、公孙曦两位特别关心裴旻安危的,也差点心脏跳出了口腔。 “你,你怎么会,游刃有余!”刘光业不可思议的看着裴旻,目光有些失神。 “游刃有余!原来那一招叫游刃有余?”裴旻想着那一招的独特手法赞道:“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我静而自正,人束手无策,我游刃有馀,好一招游刃有余,受教了!” 刘光业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裴旻是跟他学的:游刃有余是庖丁解牛刀的精华,是一招无上守势,以夺人兵刃,止息干戈为上。与空手夺白刃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比之空手夺白刃要奥妙莫测的多,将化解攻势,强行夺取对手兵刃合为一体,叫人防不胜防。 要练就这一招,需要超凡的勇气、胆气,还需将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尤其考究天赋操作,一个不慎,将会自取其辱。 他苦练这一招的时候,用了数年时间,直至练得如火纯情,才敢在实战中使用,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敢贸然出手。 今日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刘光业这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才决定以“游刃有余”来反败为胜。 他实在预料不到,自己苦心才练成的绝技,竟然让对手一遍学会了,还反过来将他的所有兵刃都夺了去。 这人比人,气死人。 吴轩、曹莽、倪庆面面相觑,他们早已听说裴旻得天独厚的学习力,听说他跟罗烈对战三百合,将对方的斩虎剑法学到了手。本存着些许不信,以为传闻夸大,如今事情就发生眼前,这才惊觉裴旻的天赋悟性,当真强悍的可怕。 公孙幽、公孙曦早已知道裴旻之能。 公孙幽面色含笑,公孙曦却是不住嘟哝,她当然忘不了,裴旻的越女剑法就是从她手上学去的,而且用的似乎比她还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裴旻将秦皇剑架在了刘光业的脖子上, 吴轩、曹莽、倪庆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吴轩手中还拿着粗长的绳索,他双手在刘光业肩上一按,直接以高明的断骨手法,卸了刘光业的肩骨。 吴轩用绳索将他的双手向后绑缚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刘光业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脱。 吴轩对刘光业仇深似海,但他本性刚直,做不出乘人之危之事,只是出手格外重。刘光业还算硬气,任是一声也没有吭。 裴旻笑着对吴轩、曹莽、倪庆几人道:“想不到刘光业竟然如此不济,累诸位白跑一探了。” 吴轩、曹莽、倪庆纷纷摇着头,今日他们虽然没有出手,但却见证了两大高手的对决,尤其是最先前的三十招。那个时候,裴旻、刘光业都在自身的巅峰状态,那不断的变招破招,给他们上了生动的一刻。对他们自身的武道修为有着极大的帮助。 有这种机会,即便是交钱让他们来看,他们都会来的毫不犹豫。 曹莽、倪庆恭敬的道:“今日能见裴国公与两位姑娘的无双剑技,不虚此行。” 吴轩直接道:“能亲眼见刘光业日常恶贼受服,比什么都值得高兴。”想起自己的父亲所受的罪,还是忍不住怒火,一脚踹在了刘光业的屁股上,喝道:“你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刘光业向前冲了两步,险些栽倒在地,回头蔑视的看了吴轩一眼,那眼神大有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感觉。 吴轩正想说话。 裴旻却伸手制止了他,笑道:“刘光业,我问你一个问题,在十多年前,是谁帮助你离开长安的。” 刘光业看着裴旻倒是没有那种蔑视的眼神,但是那种不屑依旧表露无疑,似乎在说“老子不是那种人!” 裴旻微微一笑,道:“听说你当过御史台的员外郎,也升任过监察御史,你的上司是来俊臣吧!” 刘光业不解的看着裴旻。 裴旻自语道:“不才比你强一些,出入御史台,便担任侍御史,后来升任为御史中丞,在御史台也算小有名气。” 刘光业的脸有些变了。 “在御史台的档案里,我看过一本《罗织经》的书,惊为天人。我不齿来俊臣的为人,但对于他的这本书,却是推崇备至。尤其是里面的那些叫什么来着,对了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他一个一个历数御史台的十大酷刑。 刘光业道:“是戚韦助的我!” 他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脸色都是惨白的。 体会过十大御史台酷刑的人是没有可能活着的,因为没有人扛得住,扛下来的都是死人。所以即便世人对于御史台如何恐惧,都只是想象。 只有御史台的人,才知道十大酷刑的可怕。 刘光业恰恰是昔年来俊臣的侩子手,听到裴旻介绍御史台,他便有不好的预感。 这一听十大酷刑,刘光业立刻就如小猫一样听话,不带半点迟疑。 “走吧!”裴旻笑着说道,“根据你的表现,我考虑是将你押到御史台台狱关押,还是京兆尹府衙!” 第三十六章 一网打尽 自从祸水东引之后,戚清心底踏实了许多,不在为当前纷杂的局面担忧了。 戚清跟刘光业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厉害。在他看来,刘光业就是一张王牌,必胜的杀招,只要刘光业出手,几乎等于抵定胜局。 让屠夫毒蛇盯住的人,焉有活命的可能? 戚清将自己置身事外,开始了戚家在商途中的规划。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扬州,相较蜀道难行,因为隋唐大运河的缘故,扬州与洛阳的商道更加方便。 而据他了解,而今的扬州都督是太子少师岐王李隆范提拔的大臣,若能通过李隆范跟扬州都督搭上关系,他在扬州的生意将会于短期内铺展开来,并且顺风顺水。 李隆范与李隆基一样,雅善音律,在历史上李龟年、王维就是李隆范的府中常客。诗圣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这首诗句的开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说的便是此事。 戚清以黄幡绰为“交际花”,第一个上钩的便是李隆范。 这日戚清重金将黄幡绰以及梨园的歌舞能手请到府中,准备宴请李隆范过府,与他更近一步的展开交流。 戚清、黄幡绰关系并不如之前那么密切,前者厌恶对方愚蠢无知,将他陷入险地,还不听话;后者则不满对方无能,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致使李龟年成为心腹之患。 他们虽然各有心思,却因利益牵扯,依旧是狼狈为犴,在彼此的身上各取所需。 为了安定黄幡绰的不安,戚清私底下将黄幡绰拉倒无人处说道:“最近几日,你经历跟李龟年拉好关系,能扶持他,便扶持他,让他对你感激涕零。” 黄幡绰神色微变,怒道:“这是做什么,还嫌李龟年不够碍事?”他心底怀疑戚清两面三刀,意图抛弃他而扶持李龟年了。 戚清也是小人,自是明白小人心态,颇为无奈的道:“你想哪去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岂会害你?”有一个这样的猪队友,他也有些忧伤,道:“实话跟你说了,裴旻蹦跶不了几日。我们的对手,主要就是裴旻,他一但不在了。李龟年就算再有才华,又如何?梨园乐营将始终是你,你终究大他一筹!只有让他对你怀有感激之情,才能不动声色的将他逐出梨园,甚至身败名裂!” 黄幡绰眼中尽显厉色,李龟年来梨园不过几日,已经是副营将,他这些日子都在研究新曲,翻阅李隆基存在梨园的各种曲谱,凭借自身的才华还拉拢了一些愿意陪他专研的好人物。 根据他的了解,李龟年新曲叫“渭川曲”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且曲调格外优美恢宏。 可以想象,只要李龟年渭川新曲一成,他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更重,加上裴旻从旁搭腔,梨园焉有他的位子? 对于李龟年,黄幡绰是忌惮。对于裴旻,则是惊惧。 他将李龟年视为对手,但是面对裴旻,却没有那个资格,将之视为对手。 这一听戚清竟然能摆平裴旻,黄幡绰瞬间陪上了笑脸道:“戚兄放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让李龟年嚣张一回。” 戚清道:“今日我请了岐王来府,你要好好表现,别误了大事。” 黄幡绰自傲的道:“戚兄大可放心,除了李龟年兄弟,长安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们更好的乐舞队。” 戚清安抚了黄幡绰,正在大堂等着李隆范的到来,为了以表隆重,他府门大开,红毯直接从府门口铺至后院,保证李隆范入得戚府,足不沾泥。 已到了约定时日,李隆范并未如约抵达。不过身为皇帝的弟弟,李隆范地位何等隆重,戚清也不催促焦急,而是耐心的等着。 便在这时,屋外一阵喧闹! “来了!” 戚清大喜的踩着红毯迎了上去。 这还没走十步,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了府衙,哪里是岐王李隆范,而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御史台判官,他们霸道的分开了左右迎接的护卫,高呼着御史台办案,闲人避让。 戚清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想要跑,却半点力量也用不上来。 萧嵩大步来到戚清面前道:“你就是戚清?” 戚清鼓足勇气道:“在下便是京洛戚家商会的大东家,不知御史台的诸位有何见教!” “拿下!”比起京兆府、刑部,御史台面对的都是达官贵胄,对于地位非一般的人物,强势是必须的。不管是谁,不管地位再高,也不含糊,萧嵩此刻受命在身,便是一品大员也照拿不误,何况是一个商人。 这话音一落,刑枷直接套在了戚清的脑袋上。 戚清惊骇欲绝,惊呼道:“你们凭什么拿人,我犯了怎么罪。御史台就能枉顾法纪,胡乱拿人了?御史台无权负责司法案件,你们这是枉顾法纪。” 要在以往,戚清这种挣扎,判官直接两个耳刮子过去,打的他话都说不上来,别说叫囔。 但现在御史台的风评大好,不再是冤狱黑狱的代名词。 萧嵩也不想给御史台抹黑,看着戚清嘲讽道:“十数年前协助逆贼刘光业出逃长安,此罪还不够?” 裴旻行事向来喜欢对症下药,戚清所持不过是没有证据。 他事情干的漂亮,手段也极是高明,两次涉案,皆有待罪羔羊,替他撇清关系。以常规来审问,确实不太好办。 尤其是戚清家财万贯,这些年上下没少打理,一但严刑逼供,反而会落人口舌。 所以裴旻索性不管戚清对李龟年干了什么,直接将旧案拿出来。 刘光业的罪恶,罄竹难书,即便是现在刑部、御史台都有他的案底。 作为协助刘光业逃跑的戚家,想要脱罪,难若登天。 只要定了戚清这一项罪名,其他的几罪,便能轻易的审问出来。 一听刘光业,戚清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吓得晕阙过去了。 戚府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隙,黄幡绰还未看清外边动向。 后门已让人大力推开,黄幡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群衙役鱼贯而入,京兆府的长安县尉方强,笑盈盈的道:“黄营将,等你多时了,跟我们去一探京兆府吧!” 第三十七章 以匪为刃,以官为盾 裴旻将刘光业从嵯峨山押到长安的时候,御史台的萧嵩,京兆府的范宇分别对戚清、黄幡绰展开了审讯。 戚清在没有见到刘光业,贼心不死,死死撑着。 萧嵩也没有对戚清用刑,他这方刚将戚清关进御史台,不过半个时辰,已有数位官员明里暗里找他询问情况了,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萧嵩终究不是裴旻,裴旻身后有着李隆基这杆大旗撑着,行事能够无所顾忌。 在没有见到刘光业,没有通过对刘光业的审讯,确认戚清确实牵涉其中,还不敢贸然的对戚清用刑。 至于黄幡绰,范宇那里进展极快,黄幡绰是演员是戏子。古代演员可不是后世,后世那些肌肉男非但有一席之地,还特别吃香。 古代的演员只有小鲜肉受欢迎,所以称黄幡绰一声“大家闺秀”也毫不为过。属于那种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一类型的,平时出门都要涂抹胭脂水粉,常年以珍珠敷面保护肌肤。 京兆府的大牢固然没有御史台那么夸张,却也不是黄幡绰能够受得了的。 尤其是范宇懂得变通,他刻意的将黄幡绰安排在了流氓窝里。 一群受困多年的流氓,遇到一个细皮嫩肉的戏子,就算不敢真的将黄幡绰办了,亲亲摸摸卡卡油也在情理之中。 黄幡绰本有着轻微的洁癖,让一群乞丐都不如的囚犯欺凌,就如小媳妇一样,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肿的如桃胡一般。 第二天审讯的时候,黄幡绰将他知道的都说了,把戚清卖的是一干二净,当然责任也都推卸给了戚清。 戚清这边事情还没有了结,黄幡绰就打开了缺口。 而裴旻也在这时抵达了御史台,押着刘光业跟戚清会了面。 戚清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杀手锏,致胜武器,大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刘光业却怒发如狂,一头猛地撞在了戚清面门,直接将戚清高挺的鼻子撞塌了进去,恶狠狠的怒视着他。 原来这一路来裴旻都在跟刘光业聊天。 在下了嵯峨山的时候,裴旻有意无意的说起了他的徒弟夏侯战。 对于夏侯战,刘光业还是显得有些伤感。 刘光业作恶多端,昔年他意图潜逃为狄仁杰派遣心腹吴芳所阻,连累家人身亡,自己也深受重创,影响了子孙根,无生育之能,形如太监。 夏侯战虽然年少轻狂,但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用刀奇才,称之为百年难得一见毫不为过。 夏侯战对刘光业也极为敬重,刘光业一方面需要一个徒弟继承他的武学,另一方面夏侯战与他小儿子的年岁相仿,十数年相差下来,两人也有着点点的父子情义。 裴旻察觉了这点,在说话的时候“无心”中泄露了些许机密,说一切都是戚清搞的鬼,是戚清将他诱来长安送死的。 至于夏侯战,他的死因为自己脑残,但在裴旻这里成了戚清恶意蛊惑的。总之将夏侯战与他现在的困局,都说成戚清的诡计。 刘光业虽不全信裴旻的话,但是以他多年的阅历经验,不难猜出就算事情没裴旻说的那么夸张,也与戚清有着密切的关系。 想着自己在云梦泽活得好好的,却因为戚清的私心私利,遭受今日欺凌,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他双手动弹不得,直接动头了。 接下来裴旻的分化计起了效果,刘光业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今日受擒,重算旧账,能死个痛快就是最大的福分。 刘光业本就是真小人,在这当头,能咬一个是一个。对于害他至此的戚清,将昔年的往事都抖了出来。 说他们怎么收受戚家的钱财,帮助戚家干了什么事情,戚家又是怎么帮助他逃离长安的。 很多事情刘光业自己都忘记了,可是当年他逃出长安那一战是平生仅见的恶战,记忆犹新,说的是活灵活现。 戚清面若死灰,也痛咬刘光业,这些年的在云梦泽所干的恶事。 但是刘光业根本就不怕,他是百死之人,即便死上百次,也难以偿还自身的罪孽。与现在的他而言,死一千次跟死一百次根本就没有区别。 审案的裴旻、萧嵩、范宇都是个人老手,最喜欢的就是看不齐心的犯人狗咬狗,只有他们狗咬狗,才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关于云梦泽的。 裴旻的用心萧嵩、范宇早已清楚:云梦泽的贼寇是小患不假,但一直苦恼着荆襄百姓。如今又这机会焉有不把握的道理。 刘光业对于身在御史台问案很是不安,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面孔,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对于云梦泽的一切也交待的一清二楚。 在这个时候,范宇重新提审了打死不招的京兆少尹孟温礼。 如裴旻想的一样,孟温礼并非是一无所知的白莲花。只是他跟方祥德有过深入的往来,知道对方有着深厚的背景,一定能够逃脱法网,故意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给他,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现在方祥德的真正老大戚清都坦诚了一切,孟温礼这朵“白莲花”的真面目也显露出来。 孟温礼跟戚清就是一丘之貉,方祥德重金支持孟温礼发展地方,美化他的政绩,而孟温礼投桃报李,一边将他昔年所在的随县发展成为云梦泽物资的中转站,同时也是通讯点。 荆州有什么动作,什么时候派兵剿匪缉盗,孟温礼都会知会柳巨鳄,让他事先防范。 同时柳巨鳄也会偶尔拍小股的盗匪袭击随县,孟温礼当上随县县令的契机,便是因为上任县令英勇战死,而孟温礼临危受命代理县令职务,将盗匪击退,保护了一县安危,成为随县的英雄。 即便是现在,随县依旧有孟温礼的长生碑,善良的老百姓为了感谢孟温礼的大恩,特别给他立的。 裴旻、萧嵩、范宇三人持四份供词找上了李隆基。 四份证词就好像是一旁棋,布勾了一个庞大的商匪官相护勾结的大网…… 这个大网遍布长安、洛阳诸多中下级官员都收过好处。 戚家以盗匪为刃,以官员为盾,横行数十年之久! 第三十八章 想要治吏,先劝姚相 “砰!” 看着这血淋淋的事实,李隆基将手中的四份供词重重的甩在了桌子上,近乎低吼的道:“岂有此理!都说官商勾结,朕还觉得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个中险恶,已到了极处。尤其是这个孟温礼,更是可恶至极。”他对这个名字可谓记忆犹新。 当年朝堂动荡,他这个太子皇帝尚且立足不稳,深受太平公主的胁迫。 对于荆襄云梦泽周边的贼寇,无能为力。而孟温礼则以一长史文官之身,立抗盗匪,保护一县百姓安危,予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是因为这个印象,孟温礼在朝堂上顺风顺水,不过四十出头,以官居四品大员。若不是范宇横插一脚,三品京兆尹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今日却得知昔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官匪结合,联手演的一出戏。 这让李隆基心底格外恶心。 裴旻得知一切,也有些震撼,尽管他因身怀千年历史进程,身在一个官商相连的和平年代,对于这种官商勾结屡见不鲜。 但唐朝却不一样,在这封建社会,制度远比后世更加严苛。 掌权者深知官商勾结的危害,在唐朝立国时期,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在制定大唐律法的时候,已经有着超凡的先进之明,严令官商勾结,勒令为官者三代不能为商,三代中有一人从商,族中上下便失去做官资格。官商走的进,都能影响仕途。 却不想在这种制度下,依旧有这般严重的官商相护的事情。 不过这也归根于戚家人的手段了得,他们不是直接出钱收买,而是帮助官员提高自己的政绩。 这事关前程,如此诱惑,真不是一般官员能够轻易拒绝的。 因为要发展地方经济,少不了商人的配合。就好比他治理洮州,当初也打算拉拢龙家,只是龙家缺乏改革的胆子,没有应承他。致使他利用娇陈的易容术,开了采石、制砚、雕刻三大工坊,巩固了洮州的经济,带动了洮州的发展。 平心而论官商配合,对于百姓并非完全是坏事。配合的好是双赢的局面,但是如戚家这样,则适得其反。 裴旻担心李隆基在盛怒下,一棍子打死全部,对于大唐的发展反而不利,劝谏道:“陛下,臣恳请调派御史台官员,对于所有涉案的官员展开调查。治吏当严不假,却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全部。不能让所有官员产生不敢跟商人交往的错觉,对于那种官商勾结以坏天下百姓或者朝廷利益的官员,必需严惩不贷。但是那些没有祸及天下百姓或者朝廷利益,甚至造福百姓利于我大唐发展的官员,不但不能受罚,反而要给予嘉奖。” 李隆基得此提醒,也冷静下来,也知裴旻说的极有道理,颔首道:“准了!”他看了萧嵩一眼,道:“朕另外让刑部、大理寺,各自安排人手,与御史台组成小三司,全权负责此事。切勿记着,不姑息任何涉案之人,也不错判那些真心实意为百姓天下发展地方经济的父母官。” 萧嵩在一旁听了心底一叹,若此刻御史台是裴旻掌管,只怕刑部、大理寺就没有资格来分一杯羹了,出列领命。 “对了!陛下!”裴旻道:“此事还不宜宣传。刘光业的罪恶罄竹难书,百死也难赎其罪。但现在杀了他,实在太可惜。他这十余年都藏身云梦泽,对于云梦泽了解非常。云梦泽里的巨盗,嚣张太久,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歼灭了。” 李隆基慎重道:“静远放心,其实对于云梦泽的巨盗,朕早有安排,一年前,朕命银青光禄大夫王晙特命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负责荆襄事物,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训练兵士,为扫平云梦泽巨盗最准备。现在有刘光业在手,相信他定能不负众望,取得良好效果。” 裴旻一听王晙也放心了,王晙在此刻的朝廷上也算是一号人物,或许不及薛讷、郭知运、张九龄这样的好人物特征明显,在个别领域拔尖,却属于那种文武兼备,治军、治国、谋略各项水平都在中上的好人物,对付巨盗是绰绰有余的。 “萧卿、范卿,你们先退下。”李隆基想到了一事,将萧嵩、范宇禀退了下去。 萧嵩、范宇皆是人精,作揖告辞。 李隆基拿起桌上的四份供词,重新看了一遍,道:“如今我大唐经济发展迅速,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朕以为已有贞观气象,倍感欣慰。戚家连环大案事发,却给朕一计当头棒喝,让朕意识到此前想法简直可笑。” 裴旻确实无言以对,贞观之治在历史上的地位极高,不只是大乱后的大治,还有官员的廉洁,外战的辉煌各方各面在历朝历代都是拔尖的。 现在大唐确实走向了开元盛世的前沿,但要跟贞观相比,却差了几个档次。 “至少,在这治吏上,朕做的远比不上太宗皇帝高明!”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道:“朕意图改变当前近况,不知静远有什么高见?” 裴旻愣神不言,好半响才道:“臣有些不敢说!”不敢说,不是不知道。 李隆基道:“这里就朕跟你,还有就是高力士,难道你要朕也将力士支出去不成?” 裴旻忙道:“不敢!” 略作犹豫,他依旧道:“臣先如今是一外臣,这朝堂之事,实在不愿干涉。” 李隆基皱眉不悦道:“朕从来没将你视为外臣,自从你金城破吐蕃之后,朕便将你视为腹心。为朕效力,焉有内臣外臣之别。” 并非裴旻此刻优柔寡断,而是要解决治吏问题,这解决方式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见李隆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旻也不好在犹疑了,直言不讳的道:“冶国先治吏,治吏当从严。朝廷如今情况却有些微妙,所以……臣觉得想要治吏,先劝姚相!” 姚崇! 大唐首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才智,他的能力,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大唐的政治情况能有今日,姚崇功不可没! 李隆基对于姚崇也言听计从,甚至任由他架空四相,独揽朝纲。 第三十九章 相位难保 裴旻说的是劝,但李隆基却明白“劝”的意思! 若姚崇真的听劝,李隆基现在也不会对姚崇如此的不满! 这个劝,跟罢没有什么区别。 裴旻真正的意思是“要治吏,罢姚相”。 只是姚崇地位太高,对大唐也有着莫大的功劳,要罢免姚崇实在是骇人听闻。 裴旻说的婉转,李隆基也知道其中原因。 毕竟姚崇的身份绝非一般。 裴旻说这话并非没有缘由的,姚崇一言堂的性格,人尽皆知。 当任宰相的这些年,如今朝堂之上的几个宰相,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有真才实学的张说、魏知古、刘幽求都给他贬走了,郭元振也给架空了。 现在的几个宰相不是卢怀慎这种打酱油的,就是源乾曜这些抱着姚崇大腿,唯命是从的。 宰相是一个王朝的二号人物,是百官的旗帜,宰相的品行举动,往往影响了百官的品行。 姚崇将朝堂变成一言堂,满朝文武想要晋升,自然要跟着姚崇的脚步走。 而姚崇护短到了极处,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中书主书赵诲是姚崇的亲信,赵诲此人本性贪财,干了昔年杨矩一样的事情,接受胡人贿赂。事情败露之后,李隆基怒不可竭将之定为死罪,但是姚崇却因为是他的心腹,发动自己在朝堂的实力,尽力营救。 李隆基心底不悦,却从了姚崇的意思,免去了赵诲的死罪。 此事可见,姚崇已经开启了官官相护的先河,只要是他的人,即便是收受胡人贿赂这样的大罪,都能免去死罪。 由此可见,只要是姚崇一党,跟着姚崇走,即便有错,也能免罪。 整个庙堂都官官相护,要想治吏,不将姚崇罢去,那就是痴人说梦。 可问题就在这里,姚崇不是权臣,而且也非常有能力,于国有大功,大唐发展至今,他的治世才华,可谓居功至伟。 如此人物,裴旻心底也是又爱又恨。 “然后呢!”李隆基看着裴旻,心底同样的复杂:他不否认姚崇对大唐的贡献,满朝文武的功绩,他这个皇帝都看在眼中。 他真正掌权之后,改年号开元起,至今四年! 文治功勋最大的是姚崇,武略功劳最大的是裴旻! 没有姚崇,就没有现在的治世,没有裴旻,边疆不会如此安定。 对功勋如此显著的功臣下手,李隆基都担心百官会有卸磨杀驴的感觉。 可姚崇不罢,治吏无法展开,情况更加不妙。 面对李隆基的问题,裴旻顿了顿道:“陛下向太宗皇帝看齐,可知为何太宗贞观一朝,为何能够在长期对外作战的情况下,还能保证天下的飞速经济发展,官员勤政廉明?” 他顿了顿笑道:“太宗皇帝以药师公为相,确保国家军事万胜;以玄龄公为相,以定国家方略;以玄成公为相,确保官员廉洁。可见要想国家真正强大,仅靠一人远远不够。姚相之才,可比太宗时期的玄龄公,却不能取代玄成公。臣以为,陛下需要提拔一个如玄成公一样,刚直不阿,敢于直谏的宰相。” 裴旻口中的药师公、玄龄公、玄成公自然指的是李世民麾下最出类拔萃的三个人才李靖、房玄龄、魏征。 裴旻这话说道李隆基心里去了。 一个国家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姚崇确实出色,但他干不了李靖、魏征干的事情,但是他却排斥李靖、魏征的出现。 “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李隆基又问。 裴旻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道:“这个臣真的不知道了,就臣这点本事,也就出几个馊主意。在用人这方面,那里比得上陛下。” 这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装几分傻的好! 李隆基也不疑有他,问道:“那你觉得刑部尚书宋璟如何?” 裴旻心道:“果然!” 李隆基早有罢免姚崇的意思,只是姚崇功劳过高,他拿不定注意。 说句不好听的,连姚崇的继任者,李隆基都已经物色好了。 裴旻赞道:“宋尚书刑赏无私,敢犯颜直谏,却有玄成公的潜力。以他为相,定能令得吏治大兴,一改今时今日的风气。” 其实历史上李隆基也是这么做的,他以姚崇为相,拟定了发展的方针,又以宋璟为相,整治文武官吏。使得开元时期,政治清明,官员廉洁,一举奠定了开元之世。 李隆基长叹道:“只是姚相的性格朕了解,他容不下宋尚书啊!” 裴旻看着李隆基心底有些无语,李隆基这种做法行为,明摆着就是想当婊子又要挂贞节牌坊。 在魄力上,李隆基确实要逊色李世民许多。 想了又想,裴旻心中突然一动,喜道:“陛下,臣其实对想在的庙堂有些看法,臣一直认为广开言路才是最优秀的制度。所以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可以命谏官参知政事,恢复谏官、史官参加宰相会议。” 李隆基霍然大悟,笑容现于脸庞。 让谏官和史官参与讨论国家大事,这是李世民时期的一种制度,即有提拔真正有才之士,让他们提前参与国家大事,培养他们的能力,也能做到监督朝政的目的。只是武则天主政之后,提拔了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做宰相,他们很多事情不敢公开,因此将这种制度也就废除了。 一直以来也没有恢复,到了李隆基掌权,姚崇为相的时候,更不可能恢复这种制度了。因为让谏官和史官参与进来,等于在无形中分化了他的权力,让谏官有了议政的权力。这种事情,姚崇是不会自砸脚跟的。 只要恢复这种制度,姚崇权力一但分化,以姚崇的智略,难道还察觉不出问题来? 若姚崇识趣,便与宋璟同时为相,若不识趣,便有理由将之罢免了。 想着自己不用背上“卸磨杀驴”的“罪名”,李隆基心底便一阵痛快,笑道:“静远当真是朕的腹心,诸多事情,在你这里都能得到解决。若非姚州离不开你,朕当真想将他调回长安。” 裴旻忙道:“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他口中如此说着,心底却忍不住为姚崇感到遗憾,他知道以姚崇的性格,他的相位是肯定保不住的。 第四十章 又得助臂 果然如裴旻想的差不多,翌日早朝! 李隆基在朝堂上宣布恢复谏官、史官参加宰相会议。 此提议让姚崇一党猝不及防,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源乾曜是姚崇举荐的宰相,此时站了出来反对,给李隆基叱喝了下去,并且改任长安留守,罢黜了相位。 与此同时,加封刑部尚书宋璟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将之提上了宰辅之位。 姚崇果然不甘朝中多了许多与他政策相反的意见,尤其是宋璟。 姚崇、宋璟是两类人,前者对于自己人,极度袒护包庇,对于“敌人”毫不留情;而宋璟则是万事说理讲法,即便你与他不和有仇,他也不会以权谋私,给你穿小鞋。但若你要是犯了法,即便是亲人至交,他也不会讲情面,大有铁面无私的风范。 两人就如矛与盾,注定的难以相融。 姚崇下朝之后,直接请辞相位,以表抗拒不满。 李隆基并未立刻同意,而是加以安抚,但对于宋璟、谏官参政的制度,依旧无更改之意。 裴旻得知这些朝中私密,也只能为姚崇惋惜一叹,只要姚崇不改本心,不出半年,等风声一过,罢相就成为定局了。 姚崇是个人才,只是为性格所累,真到那一步,也怪不了别人。 今日裴旻并未出门,因为跟袁履谦约好了。 袁履谦陪颜杲卿一同为颜父守了十日孝,打算在回魏州赴任之前,拜会裴母,以表心意。 “履谦见过裴伯母,伯母可是安好?”袁履谦跪伏在地,给裴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裴母当年在魏州已经见过袁履谦了,热情的将袁履谦拉起来。对于爱子的良朋益友,裴母也将之视为亲子一般对待,拉着他嘘寒问暖,问着他的亲事。 袁履谦躁红了脸。他比裴旻还要不堪一些,裴旻至少还有一个娇陈。 袁履谦到现在却依旧孤零零一个。 毕竟袁履谦父母意外早亡,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人给他张罗。 而袁履谦一心光耀门楣,也没有将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 颜杲卿作为兄长的倒是说过几次,只是颜杲卿也是身在外地为官,他又能认识几个姑娘?只能劝劝,实际行动不起来,此事就一直拖欠着。 裴母见袁履谦支支吾吾,也明白过来。不过她并未就此别过,反而热心的道:“我倒是知道几个好姑娘,可以与你介绍介绍。要是合眼,伯母给你做媒。” 袁履谦求助似的看着裴旻。 裴旻毫不留情的落井下石道:“我娘说的再理,履谦兄,你这做兄长的,在这方面可没带好头。” 袁履谦今年差不多二十六了,在古代成婚早的,在这个年岁,孩子都要到成婚论嫁的年纪了。 裴旻也是出于好心,又道:“兄长大可放心,我娘开明着呢。不讲究什么媒妁之言,更在乎两人相识相知。只是给你介绍而已,兄长若不合意,我娘绝不会勉强。” 裴母也道:“履谦大可放心,伯母不会强迫你的。这成婚是一辈子的事,要两情相悦才能阖家美满,伯母不会害你的。” 面对裴母的拳拳盛意,袁履谦身为晚辈,自是知道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应诺下来。 裴母见袁履谦同意,心思活络起来,想着认识的那些姐妹中,那家的子女适合。 别以为今时今日的裴母与当年的裴母一般,现在的裴母可是诰命夫人,是当今王皇后跟前的红人。 李隆基的结发妻子王皇后也是一位巾帼英雌,史书上赞她“将清内难,预大计。颇预密谋,赞成大业,抚下有恩,德才兼备。” 昔年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王皇后便如太宗皇帝的长孙皇后一样,在幕后协助李隆基讨伐韦后,堪称贤妻。 王皇后除了负责后宫琐事之外,天下命妇也受她管制。 有事没事将浩命夫人请入宫中,设宴款待,以示恩宠,拉拢官心。 裴母也在此列之中,王皇后自然知道裴旻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对于裴母照顾非常。 在诰命夫人中,裴母不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却是最受关照的一个。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同样身为诰命夫人的姐妹。 尤其是裴旻正妻空留,不少人跟她说起自家闺女或者族中闺女,所谓用意,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母虽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含辛茹苦的将裴旻带大,小民的智慧十足。 与她而言,都是大佬级别的人物,平时想都不敢想。跟谁都打着关系,谁都不得罪。 裴母低调,其他的诰命夫人也不愿意得罪裴旻,在加上王皇后的照顾,裴家最大的一品诰命华阳夫人库狄氏帮忙。一来二往,裴母也打开了诰命夫人这圈子里的门路,占据着一定地位。 袁履谦也是少年英杰,年纪轻轻以是地方功曹,可谓前途无量,十足的潜力股,为他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并非难事。 拜会了裴母,裴旻拉着袁履谦一同在府中饮酒,亲自施展刀功,做鱼脍给袁履谦享用。 袁履谦吃着薄如蚕丝的生鱼片,忍不住赞道:“裴兄这刀功夫,当得上天下无双。” 裴旻劝着酒,问及袁履谦在魏州的情况。 袁履谦道:“一切顺利,魏州也算得上是人杰地灵。刺史大人对我们极为器重,愿意将重任托付。想必你也听说了,在政绩评选上,昕哥得了全国第一。或许比不上裴兄,那般轰轰烈烈,却也干出了一定的成绩,无愧地方百姓。” “那就好!”裴旻顿了顿道:“愿不愿意来姚州助我?” 袁履谦看了裴旻一眼,顿了顿道:“要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我不想离开魏州。” 裴旻苦着脸道:“我急缺人手!洮州经济才上正轨,我的长史却有一颗爱民之心,是个人物。只是能力略显不足,接下来我打算将重心放在军事上,他不足以让我放心的委托重任。前不久我说服的张九龄,若在加上袁兄,政务这一方面,完全不用我发愁了。至于颜兄,他三年守孝期满,魏州想必也没有他的位子,到时候,一并叫来。我们兄弟,一起共事,岂不快哉。” 袁履谦闻言,不再犹豫道:“裴兄既然需要我,那我即日回魏州一探,与刺史大人作别,便来洮州,助你一臂之力。” 第四十一章 吐蕃求和 是战是和? “太好了!” 裴旻笑着凌空挥了挥拳头,他来到这个时代,在幽州老家住的最长的并非是自己的家,而是袁履谦的袁府。 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位好友,裴旻对他的品性能力还是极为了解的。他并非是存着拉袁履谦一把的心思,他相信以袁履谦自身的能力,只要得到赏识器重,青云直上,绝无问题。不论他在洮州还是魏州,都能混出一个好的前程。 就如他所言一样,接下来他要谋划吐蕃侵占大唐的河西九曲之地,要收复属于大唐的领土,无暇分心处理政务。 张九龄有宰相之才,处理一州政务是绰绰有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压力交给他一人,难免不会令之分身乏术。这多一个袁履谦,那一切就稳妥了。 袁履谦见裴旻高兴,也跟着笑道:“那以后履谦就倚仗国公大人提拔了!” “跟我说这些!”裴旻道:“要不是当初履谦兄收留,指不定我还露宿街头呢!” 这说起往事,两人也是一阵唏嘘。 不知不觉四五年了,他们都走出学院,踏上了自己的前程。 裴旻容易嘛? 不容易! 他孤身一人闯长安,若不是运气好结识了张旭、贺知章,再有薛讷这个太公,他一个一无身份,二无家世地位的路人大众,哪有今日。 袁履谦说他们一帆风顺,其实呢! 世间之事,哪有那么顺利的,也是经过一番拼搏,才有现在的成绩。 酒过三巡。 袁履谦记起他们三人多年前离别那晚,裴旻给他们说的《三国演义》道:“好久没听裴兄说三国了,来一段?” “那就来一段!”裴旻记得当初分别的时候,给他们说道了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门楼吕布殒命,接着声情并茂的说了下去。 袁履谦见裴旻初心不改,心底也是感慨,得益友如此,今生无憾。 正当他们喝的高兴,说的开心,下人却来报高力士求见。 袁履谦即便远在魏州,也知高力士是李隆基身旁的第一红人,也是第一内侍。他亲自来请,肯定有要事商议,忙道:“正事要紧,今夜我在裴府住下,有大把时间相聚。” “好!”裴旻虽然有些扫兴,却也知道国事为重,能让高力士亲自来请,想必有事情发生,说道:“那我先去了,履谦兄随意吃喝。觉得无聊,可以去我书房,府中藏书八千余册,不乏一些失传的古籍。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袁履谦眼睛一亮,顾不得吃喝道:“还是裴兄懂我!” 裴旻整理了一下衣着,出去见高力士了。 “高内侍!”裴旻熟络的上前问好:“可有什么要事?” 高力士闻得裴旻一声酒味,皱了皱眉道:“吐蕃使者来了,他们刚到长安不久,便急着面见陛下,表达了友好,意图与我大唐重修友好,恢复邦交。” 裴旻皱着眉头道:“陛下的意思呢?” 高力士道:“陛下并未下决断定论,不过朝中大臣却分为两派,一派接受吐蕃的示好,同意结盟。另一派自是反对,彼此争论,各有道理。陛下觉得,吐蕃此番表示请和,意欲会盟。是国公的功劳,想听听您的建议与看法。” 裴旻颔首表示明白,正想跟高力士一起去朝堂。 高力士忙道:“国公还是洗漱一下吧,不急在一时,您这一身酒气,到了朝堂,恐多不雅。” 裴旻瞬间醒悟,拍了脑门一下,道:“给气糊涂了,内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以他的酒量,这点酒并无大碍,只是身上的酒味不消,真上了朝堂,少不得给弹劾形象问题。 换了身衣服,随意冲了澡,跟着高力士赶往了庙堂。 裴旻还在太极偏殿门口等候通传,便听太极偏殿里传来振振有词的声音。 “陛下,我天朝上国,应当有天朝上国的雅量,岂能跟蛮夷之国,斤斤计较。如今我们已然取得大胜,重挫了吐蕃锐气,弘扬了我大唐声威。现今吐蕃使者诚心来求,理当见好就收。”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说着让外边的裴旻听的直皱眉头的话。 “这是朝廷没饭吃了嘛?”裴旻在心底嘀咕着,他身在殿外,看不见殿内的情形。 不过在外调长安之前,他也是常参官员之一,对于朝堂上的几位老人还是有一定认识的,听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他叫卢怀慎,是当朝的五位宰相之一,也是宰相中打酱油水平最高的一位,因为遇事推让,在宰相议事的时候,埋头吃饭,给笑为“伴食宰相”。 裴旻想不到卢怀慎在这关键时期,竟然没在一旁看戏了。 然不成这姚崇失势,只知道吃饭的宰相,不吃饭,改吃稻草了? 裴旻心底吐槽着。 殿内的李隆基正让满朝文武说的头昏脑胀。 他固然有雄心壮志,但性子有些感情用事,带着些许优柔寡断,同意结盟的有他的道理,不同意结盟的也有道理,就如公婆吵架一样,公说公有道,婆说婆有理,找不到统一的答案。 得知裴旻到来,李隆基立刻让他入内说话。 吐蕃之所以会服软,皆因裴旻对吐蕃取得了连番胜利…… 先是固守金城,为薛讷争取了足够的破敌时间;又诱敌深入,歼灭吐蕃两万兵马,夺取了广恩镇,将钉子切入了河西九曲地的腹心;最后设计诱吐蕃老将坌达延来攻,一举擒杀四万吐蕃精锐。就连吐蕃老妇人意图谋划大唐包围网也是裴旻巧妙分化破坏的。 可以说大唐如今能够扬眉吐气,裴旻是居功至伟,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裴旻大步走进了殿内。 殿中的十余位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裴旻的身上,有的欣慰欢喜,有的却是羡慕复杂。 裴旻还如此年轻,但是他取得的功绩,手中的战绩政绩,确实许多人都无法项背的。 在很早以前,李隆基就曾说裴旻是他的霍去病,原先众人还觉得有些夸大,今日看来却也差不了多少。 “裴卿,来的正好!朕观之吐蕃今日向我大唐求和,你的功绩,无人可比。说说你的看法意见?让众大臣参考参考……”李隆基兴致高昂的说着。 裴旻一路上已经想好答案了,开口就说:“倒不是不能接受吐蕃的求和……” 第四十二章 朝堂舌辩 裴旻的话,让殿中诸多人侧目。 他对外敌的强硬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会放弃长安的大好前程,荣华富贵,自请出朝去戍守边疆,在洮州、广恩镇跟吐蕃打的轰轰烈烈了,见他认同求和,一个个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隆基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裴旻十之八九是不愿意与吐蕃求和的,都有些莫名的瞧着他。 裴旻接着道:“陛下,臣觉得我们要学习先秦时的榜样,划分战胜国与战败国的差别。我大唐是战胜国,所谓战胜国理当有战胜国的好处,战败国意图求和。处于人道考虑,我们不欲斩尽杀绝,很简单,割地赔款。赔偿我们的用兵损失,只要吐蕃的赔偿合乎我们心意。便答应他们求和,又何妨?” 李隆基听了啼笑皆非,细细一想,却不是没有道理。若能兵不血刃的从吐蕃那里要回河西九曲地,那可是再好没有的事情。 卢怀慎开始还以为裴旻与他意见相同,却不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将割地赔款说的是心安理得,大义凛然,忍不住道:“大国欺凌小国,岂非道义所在?” 裴旻斜眼瞄着卢怀慎,都不拿正眼看他,道:“卢相就许小国来侵我大国,大国就不能还手打回去?” 卢怀慎心底暗怒,自己好歹也是宰相,虽然是以吃饭著称,但也是宰相不是,正眼都不给一个,是可忍,孰不可忍,高声道:“我大唐是礼仪之邦,又岂是吐蕃蛮夷之国可以相比的?现如今,我大唐蒸蒸日上周边各国纷纷来贺,向我大唐称臣。若传出天朝上国持强凌弱,以大欺小,如何在诸国之间建立威望?” 裴旻毫不客气的道:“威望是打出来的,不是忍让出来的。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世间正理。对于真心诚意与我国建交的盟友邦国,我大唐自然行宗主之事。如吐蕃这样的豺狼之国,他怎么对付我们的,我们只有百倍的还回去,才是圣人道理。吐蕃与我大唐结仇百年,多次违背盟约,与我大唐开战。侵我疆土,掠我百姓,其心可诛!若跟他们讲仁义道德,百般优待。岂非寒了那些那些真心臣服我们的藩属盟友的心?他们会怎么想?觉得我大唐也不过如此,反正反了就反了,敲一闷棍,再给一颗糖哄哄。当逗小孩呢?” 他顿了顿道:“现在的小孩都没有这么好哄,不喂他几口饭,堵住他的嘴,他都不上钩。” “噗嗤!” 有些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饭,伴食宰相,不管裴旻这是有心无心,但难免会将之连在一起。 卢怀慎酱紫着脸,伴食宰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让他成为天下笑柄。但世人笑也就是背后笑笑,不敢在他面前说此事。 裴旻这在朝堂上大庭广众下说起,卢怀慎险些让他气背过去,指着裴旻道:“你,你,强词夺理,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又岂能斤斤计较?要从大局考虑,焉能在乎一星半点的得失。” 裴旻不再给他面子,厉声道:“卢相,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得失,你知道得失怎么来的?是茂守便将的英烈用生命换回来的。开元元年,吐蕃入侵,我军十万拒之,阵亡两万八千六百三十一人!吐蕃九寇洮州,掠夺百姓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九人,杀我唐军三千九百二十一人。” “洮州反击战,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五十六人!广恩镇诱敌战,我军阵亡三千四百五十七人!西域之役,我不了解情况,给不出数字!现在的局面,不是你在这里动动嘴皮子说出来的,是茂守边疆的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没有一个合理的要求,说和就和,说不打就不打,没有合理让人信服的理由。边疆兵士怎么想,怎么向那些阵亡的将士交待?” “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算,这短短几年,我大唐边疆战士,为了护卫自己的家园,是用多少白骨换来的?这还不算那些伤残兵士,一并计算,数字更是触目惊心!”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虽不大,却犹若洪钟震响。 两军交战,伤亡难免,这是在厉害的统帅大将也是莫可避免的事情。 虽然来战果来计算,他们大唐是占尽便宜。三场大战役,皆以大唐胜利告终,而吐蕃付出的伤亡,远胜唐朝。 只是利益得失不是这么算的,在裴旻眼中,一百个吐蕃兵也比不上一个唐兵。 唐军的牺牲固然可叹,但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唐朝的安宁,值得称颂。 他们是英雄,无名无姓的英雄。 在长安诸多官员享受着太平盛世,不记得那些兵士的牺牲,但是裴旻身为统帅三军大将,却不能忘记他们的牺牲。 尽管他也叫不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阵亡了多少人,有多少伤亡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裴旻不允许任何人,肆意践踏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战果。 他毫不客气的说道:“无意义的和谈,等于将所有阵亡将士的牺牲,化为虚无。” 卢怀慎看着怒目圆瞪的裴旻,情不自禁的小退了一步。 姚崇伸手扶额心道:“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他顿了顿上前出班道:“裴国公切勿激动,没能能够无视边境将士的牺牲,只是事关大局,需从全盘考虑。我大唐经过陛下的励精图治,大改昔年军政疲软的风貌,以今非昔比。这一点,国公大人相比清楚。” 裴旻点了点头承认,比起当年武后、韦后的乱阵,阿猫阿狗都在头上叫嚣。现在的情况,好上不知一点半点。 姚崇续道:“国公也智勇双全,也有治世之能,对于大唐的经济,也有一定了解。当下大唐百废待兴,正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休养,不适合大动兵戈。这一点国公必然清楚的……” 裴旻再度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姚崇说的是事实。 姚崇再道:“国公深得苏秦、张仪之谋,以纵横之法,结好拂菻以联盟突骑施,免去西方之灾。” 裴旻听着姚崇的赞美,心底却有着不好的预感,他不信姚崇会那么好心的赞美他。 果然! 姚崇的话来了反转,道:“如今我大唐周边诸国,东北新罗早已向我大唐称臣,奚族、契丹也在三年前也上表臣服。加上联盟突骑施的,现在唯有吐蕃、突厥、大食三个敌国。大食无心向东发展,不足为惧。唯有吐蕃、突厥算的上是我大唐世仇。他们与我华夏的恩怨,可称源远流长,上数几百年皆有恩怨纠葛,或臣服或敌对。不论他们诚心与否,眼下与吐蕃通好,才是大局所在。只要我大唐与吐蕃通好,突厥正直弱势,必然不敢与我大唐交锋,届时我们稍加示威,突厥必然向我们臣服称臣。如此一来,我大唐周边短期内将再无外敌战事,能够安定下来,潜心发展。不出三五年,以我大唐现在的势头,兵马齐备,粮草物资充裕不在话下。届时方才是国公建功立业,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此刻与与吐蕃盟约,利于庙堂稳固发展,当利大于弊。” 姚崇话音方落,紫微舍人齐浣也出班道:“不论吐蕃、突厥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不必在乎,我们需要的只是三五年和平时间而已。我大唐将士英勇奋战,以鲜血生命,换来了和平。我等虽在朝中,却也敬慕非常,自当引以为戒,用此和平,换来国富民强,不负他们牺牲。” 裴旻看着姚崇、齐浣,时间明白,为何李隆基会犹豫不决了。 卢怀慎这伴食宰相,人如其名,满口的空谈,一声无意义的大道理。儒家真正的经义未曾学到,却走进了“大仁大义”的死胡同,满口的仁义道德。 孔子是说仁义道德,但是他的仁义道德,并非是对他人,而是警示自己,让自己心怀仁义,知礼懂法,如此方能天下大同。但是对于奸佞恶人,孔子从来没说什么宽恕之话。反而是以直报怨,对于恶人,就当用恶人的手法。 对于卢怀慎的大道理,裴旻真没将他放在眼底。 但姚崇、齐浣说的却不一样,他们所谋之事,于国有利,确实有着一定的道理,也确实是从国家方面考虑的。 “不好对付!”裴旻心想。 略一沉吟,裴旻对着姚崇、齐浣微微作礼。 比起不正眼对待的卢怀慎,姚崇、齐浣的说法,还是让他认可的。 认可,不等于赞同。 裴旻颔首:“姚相、齐舍人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也却如你们所言。此时接受吐蕃求和的请求,与之通好,确实于国有利。” 见裴旻改口,原本主战的官员个个神色微变,有些不安。 尤其是新提拔为宰相的宋璟。 宋璟今日是第一天以宰相的身份议事,面对此次吐蕃的问题,李隆基有心提高宋璟在朝中的地位,先向宋璟问计。 宋璟性子刚毅,对于吐蕃两面三刀的早已看透,直接表示了不同意求和的态度。 也不知是出于公理还是私心,姚崇便站在了求和一边,并且说的头头是道。 姚崇的特点是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而宋璟的长处是守文以持天下之正。 论口才诡辩,秉性方正的宋璟还真不是姚崇的对手,是以渐渐落下风。 宋璟不予行党派之事,却也知若今日让姚崇给压下去,以后的日子将不好过,心底想着应当如何才能解决此局。 却听裴旻接着道:“但是二位却忽略了一点……答应吐蕃求和,等于自缚手脚!” 姚崇、齐浣一愣,不明裴旻所说之话何解。 裴旻道:“正如卢所说,我大唐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陛下更是天子,一言九鼎,一但答应了与吐蕃结盟,必然干不出背盟之事。” 对于异族,裴旻从不讲仁义道德,但是一个国家需要信誉,尤其是大唐这样的国家,手中有诸多臣服、来贺的邦国,他们视大唐为宗主国,以大唐马首是瞻。吐蕃能随随便便不顾影响的背弃盟约,大唐却做不到,仁义与信誉是有差别的。 大唐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出了自身实力的强大,还要有让盟友友邦信服的信誉。若今天大唐跟吐蕃盟约,明天就在背后给吐蕃一刀,其他的盟友又会怎么想? “纵观吐蕃入侵我大唐的时间,莫不证明一点。他们毫无信义,而且眼光独到。每每皆是在我大唐发生天灾人祸,自顾不暇的时候,趁乱毁盟出击。我们若强,他们则如忠犬友善,一但有半点可趁之机,就将露出自己的獠牙,狠狠的从我大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在裴旻的记忆中,历史的进程也是这样的:历史上因为王忠嗣的崛起,打服了大唐周边所有异族,迫使吐蕃与大唐拟定合约。 然后安史之乱一来临,吐蕃毫不犹豫的撕毁盟约,派兵抢去了大唐陇右大片土地,后来更是兵临长安,趁乱攻取了长安,留下了大唐耻辱的一比。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不能重演。 “此刻与吐蕃求和,确实得到了短暂的和平,但也等于限制了我大唐反攻九曲之地,收复疆土的机会。我大唐疆域,寸土不让人!是我们的,必需夺回来。不夺回来,焉能对不起列祖列宗?”裴旻看着李隆基带着几分慷慨激昂的说着,然后又看向姚崇、齐浣道:“所谓文武道不同,但同归于治。大唐经济天下民生,依靠你们文臣,而国家安定,抵挡异族,是我等武臣的责任。我等身为武将不介意为国家安定牺牲,马革裹尸,在所不惜。所以姚相不必为国家安定而担心,即便没有这纸盟约,我们一样能让吐蕃如猫狗般温顺。不会拖你们后退……”言外之意,自然是说文臣也别来拖他们武臣的后腿。 说到这里,裴旻突然爽朗一笑,道:“当然如果吐蕃他们愿意割地赔款,将河西九曲地归还回来,撤出石堡城,免去将来我大唐兵士收复失地的伤亡,也不介意答应他们求和的。” 第四十三章 又想什么阴损的招? 裴旻的爽朗一笑,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这回轮到姚崇、齐浣默然不言了。 他们说的极有道理,但裴旻也很机智的点在了关键之上。 收复失地! 古往今来,中国人对于收复失地,有一种执念。 尤其是国家越强盛强大,对于“收复失地”看的越重要。 姚崇、齐浣要敢说收复河西九曲地,石堡城没有意义,即便李隆基不收拾他们,闻讯的天下士子百姓都要戳断他们的脊梁骨。 这也是大唐傲骨,大唐的文人从来不避战惧战,反而大有马革裹尸的向往冲动。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令得边塞诗这种独特激昂的诗体在这个时代推向黄金巅峰。终唐一代,边塞诗的创作参与人数之多,诗作数量之大,为前代所未见,贯穿整个唐朝。 裴旻挽回了主战式微的局面,但还不算是胜利,接着道:“河西九曲地最早可追至先秦时期,当年秦人从羌人那里得到了河曲马,运用于军事,并训练了强大的骑兵部队。秦军能得益一统天下,全凭无敌天下的秦军箭阵以及摧凶克敌的铁骑。汉武帝时期,为改良中原地区的马种,曾引西域的优良马种汗血马放牧于青海河曲一带,这些马的后代为汉朝征讨匈奴立下汗马功劳。是有言,天下军马,七出河曲。若无河西九曲提供的河曲军马,大将军卫青、霍去病,未必就能取得历史上那般辉煌的成就。” “近说太宗时,太宗皇帝重视马政,于河西九曲建河曲军马场,养马四十五万匹!凭借丰富的军马资源,我大唐兵锋所指之处,莫不所向披靡。渭源军马场所养军马,远不足以提供我军目前所需。而河西九曲,正好能够弥补如此不足。收复河西九曲地,是提升我大唐骑兵至关重要的一步路。想要在与异族的对决中占据优势,骑兵的强盛,必不可少。我们不能在没有将如此战略要地收复之前,将自己的手脚绑住,导致错失良机。” 姚崇、齐浣在军事上的水平远比不上他们在政治上的才能,却也听出了河西九曲地,石堡城不论是意义还是价值,对于大唐而言都是非常重要。 “国公此言,不无道理!”姚崇半响认可了裴旻的说辞。 裴旻对着姚崇点头一笑,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姚崇才厌恶不起来。姚崇对大唐的用心确实天地可鉴,贤相之名,当之无愧,只是性格的巨大缺陷,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李隆基见姚崇竟给说服了,如何选择,显而易见,起身道:“河西九曲是我大唐的疆域,这领地之争,寸土不让。朕即日召见吐蕃使者,阐明态度。除非归还河西九曲地,撤出石堡城,否则我大唐吐蕃,永无通好可能。” “陛下圣明!” 这李隆基主意已定,文武群臣自然俗套的奉承拍马屁。 裴旻突然想到一件事,道:“陛下,献俘的军队差不多也要到长安了吧!” 李隆基愣神道:“明日即达,已定好明日午时,举行献俘仪式。” 在贞观时期,不是灭国的功劳,压根不会举行什么献俘仪式。但自武则天窜唐之后,大唐的军事实力每况愈下,十余年来皆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 四年前吐蕃入侵战,大唐打的极为漂亮,可是并未擒得什么重要人物。因为骑兵不足,不方便追击,俘虏也极少,没有举行献俘仪式。 这一次的广恩镇诱击战却不一样,裴旻调动了凉州、陇右加上亲儿子神策军的所有军马,兼之吐蕃骑兵百里奔袭奇袭广恩镇,又经过长期攻城,体力消耗过巨,只有少数运气好的兵卒侥幸逃脱,绝大部分不是战死,就是给擒,其中还包括坌达延这样的吐蕃老将,军方第二号人物。 论战绩是比不上吐蕃入侵战,但战果却是这二十几年最丰厚的。除了坌达延这样的大人物,还包括三个万夫长,十数个千夫长,两万八千的战俘,可用战马三万多匹,当中还有两匹尤为神骏的龙驹。 这好大喜功,似乎是李家人的天性:不论是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还是现在的李隆基,都有这个毛病。 有如此战果,李隆基毫不犹豫的提出了举行献俘仪式。 看着裴旻一眼,李隆基笑道:“裴卿又再想什么阴损的招?” 他这话音一落,文武众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想到了当初裴旻将吐蕃使者丢到猪圈里当猪养的事情。 最初他们也觉得裴旻荒唐,好歹是吐蕃使者,这两国外交,羞辱使者,等同羞辱国君,于理不合。但是随着目的揭露,又忍不住为之叫好:将身陷吐蕃为奴为婢的大唐百姓接回家,毫无疑问是大仁大义之举。至于将吐蕃使者丢进猪圈一事,不约而同的当做没这回事,反正又不是发生在长安,天子脚下。 裴旻却叫屈道:“哪里阴损了,只是吐蕃使者难得来我大唐一趟,想老规矩给他们做交易而已。我大唐不缺壮丁,两万多壮丁,与我们来说是九牛一毛。不如用来换牛换马,继续换我大唐的百姓。” 李隆基皱眉道:“现今的俘虏与当初的可不一样,当初是废人,现今却有一战之力,放回去能对我大唐造成威胁,总不能将他们全废了吧。” 裴旻摇头道:“吐蕃上次妥协是为了颜面,而且数量也在承受范围之内。为了两万多废人,伤及自身筋骨,吐蕃那老妇人不会干的。至于那些俘虏,陛下不必为之担忧。能擒他们一次,臣便能擒他们第二次第三次,只要物有所值,那些俘虏不足为据。” 至关重要的,他没有明说,打算等会私下里与李隆基说道。 此次交易,他主要是换取战马。 河西九曲地是一片草原,要想收复九曲之地,并且立足站稳脚跟,需要强大的骑兵队。 大唐当下的军马储备,加上缴获的战利品,还不足以维持所需。 跟吐蕃做日常交易,正一方面能够弥补缺陷,另一方面也削弱吐蕃的骑军实力,给反攻河西九曲打下伏笔。 这才是主要用意! 第四十四章 吐蕃使者的心理阴影 李隆基见裴旻自信满满,也不免受到他的信心所感染。 自当日初次见面,裴旻就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一次,他同样选择了相信。对于自己人,李隆基从来不缺乏信任这东西。 “在这方面,朕相信满朝文武无人是裴卿的对手,等会你与我同礼部一起接待吐蕃来使。商讨换取俘虏一事,由你来负责,朕绝对相信,你不会在这方面吃亏。不过千万注意,不许再将使者丢进猪圈!”他特意强调着,说道这里,他自己都笑出声来。 文武大臣也忍不住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裴旻无视了满朝文武,想着如何在此事上坑吐蕃一把。 文武散去,宋璟、裴旻给留了下来。 李隆基问向宋璟道:“初任宰辅接管事务,宋卿可有什么感想。” 宋璟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臣,丹凤眼,卧蚕眉,眼睛又细又小,给人一种严肃凶煞的感觉,看上去不太好接触。 “回陛下,文武臣似乎皆不太欢迎臣下!”宋璟实话实说,有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无所畏惧。 宋璟与裴旻一样,都是少年英才,博学多才,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及第,甚至比裴旻还要小一些,十七岁就当上了状元郎,从而授义昌令后又升任监察御史,凤阁舍人,最后升任御史中丞。 宋璟的方正,在他继任御史中丞的时候,尽显无疑。 武则天的宠臣张昌宗号称莲花六郎,深得宠爱,独揽朝政大权。 宋璟却不管不顾,直接因私自向相士询问运程,违反了宫规,将之下了大狱。逼得武则天动用皇帝的特权,赦免张宗昌才保住他。 武则天命令张昌宗及张易之两兄弟到宋璟的住所谢罪,宋璟却不齿二张所为拒而不见。 这只是一件小事,真正使之扬名的还是睿宗时期,李唐复兴后,睿宗李旦将宋璟提拔为相,这是他首度为相。他面对李隆基、太平公主的内斗,面对他们胡乱的安排亲信,不给任何人面子,提出了用人“虽资高考深,非才者不取”的准则,不顾当时拥有极大权势的太平公主、李隆基反对及阻饶,罢去昏庸的官员达千余人。短短一年,满朝文武他几乎得罪了遍。 有此也可想象,宋璟眼中是揉不得半点的沙子。 李隆基看向裴旻道:“裴卿觉得如何?” “越是不欢迎,意味着宋相越有存在的必要。”裴旻对于宋璟的履历,裴旻有过一定的了解的,自是知道为何百官不欢迎宋璟,作揖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有宋相主持吏治,定能大兴勤政廉洁之风。” 他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他远在洮州,宋璟负责吏治,怎么样也管不到他头上。 至于京城的官员,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朕亦是如此想的!”李隆基肃然的望着宋璟道:“朕希望文武官员都能如裴卿一样,将心思都用在大唐的建设发展之中,而不是将心思都用在相互巴结。要的是名臣良将齐聚一堂,百花齐放,相互讨论,为我大唐争光效命,而不是遇事推让,一人说话,群臣附和的局面。” “臣明白!”宋璟知道李隆基话中深意,心底却是意外,早听说裴旻深得李隆基信赖,想不到信赖至此。念及裴旻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大唐难得的栋梁之才,动了与之深入结交的念头。 裴旻估摸着李隆基是想借助自己在御史台的影响力,辅助实力远不及姚崇的宋璟,自是心领神会。 宋璟退下去以后,裴旻将自己的用意告诉了李隆基。 “这几年的发展,我大唐军事实力以有十足的进步。兵卒上下士气高昂,战力不能同日而语。在来长安之前,臣与郭节度使有过吐蕃军务上的商谈。我们一致认为,我军骑兵较为薄弱,还不是攻取河西九曲的时候。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吐蕃换取一些战马,以提升我军骑军实力。只要收复河西九曲地,马政定能进展神速,成就太宗伟业,指日可待。” “哈哈!”李隆基笑道:“就知静远另有图谋。”他说着,沉吟道:“马政荒废多年,而今仅靠渭源军马场,发展实在缓慢。能早日将河西九曲收复,对于马政,大有利处,朕准你言。走,我们去武德殿,接见吐蕃使者。” 裴旻陪着李隆基来到武德殿,他安排高力士通传礼部,召见使者。 在李隆基召见之前,礼部负责在四方馆接待,以展现天朝上国的热情好客。 最先走进殿内的正是裴旻的老大哥礼部侍郎贺知章,兄弟两人用目光打了个招呼,以表友好。 裴旻向贺知章的身后望去,想看一看此番的对手是什么德行。 这一望之下,不免咧嘴一笑,竟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贺知章身后是一位上了年岁,须发皆白的吐蕃老臣。吐蕃老臣他并不认识,但老臣身后的那人却在熟悉不过了,正是那个给他关进猪圈里的艾雪特。 艾雪特对出使大唐已经有着一定的恐惧感,只是论及经史才华,吐蕃上下找不到第二个如他这般,能够将儒家的经史书籍朗朗上口,随手即来的。即便他有着心理阴影,也不得不当次重任。 为了安他的心,吐蕃的掌权者老妇人赤玛伦特地安慰道:“此去长安,由铁刃城往鄯州,绕过洮州,入长安,不与裴旻接触便是。” 铁刃城也就是裴旻心心念念意图收复的石堡城,只是两个国家,叫法称呼不一样。 艾雪特勉强答应下来,他真不敢走洮州回顾那段经历,远远的绕开洮州,却不想还是在洮州数百里外的长安见到了那个恶魔。 “呃……”艾雪特见裴旻那友善的微笑! 五脏六腑猛地在肚子里翻滚闹腾,殿中的檀香似乎因为裴旻的存在,变成了猪圈里的骚溺之气,中午享用的美食也似乎变成了喂猪的潲水。 尽管艾雪特知道不能丢了吐蕃的颜面,依然忍不住的抱着肚子呕吐起来。 对于裴旻,对于洮州猪圈的半月生涯,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就如梦魇一般。 第四十五章 低声下气的吐蕃使者 艾雪特的反常,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岂有此理!”裴旻见状愤然大怒,喝道:“使者见君不拜,反而抱腹作呕,用意何在!我大唐君王英明神武,丰神俊朗,哪有如此不堪入目!” 艾雪特见裴旻怒目圆瞪,不约而同的想到那是盛怒中的裴旻,忍不住向后退却了几步,脸上惊惧之意更甚,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丑态百出。 吐蕃大史隆朗赤看不过眼,瞄了裴旻一眼,神色正常,心底却愤慨肃杀。他并不识得裴旻,却知道艾雪特心里问题,只有裴旻能够让他如此失态。 近几年的吐蕃失利,没有一处于裴旻脱得了关系。 为了知己知彼,吐蕃皇太后赤玛伦、赞普赤德祖赞特别派遣内应调查裴旻,深入了解,还为之特地与一干大臣商议讨论,将他视为吐蕃头号心腹之患对待。甚至颁下悬赏令,若能杀得裴旻,不论是谁,一律封元帅,赏金千余,牦牛百头、骏马五百匹、牛羊万余。希望这重赏之下,会有如专诸、要离一样的勇夫。 他对着李隆基深深拜道:“大唐天子还请赎罪,并非如裴国公说的那般。实在是艾雪特对裴国公招待使节的手段太过恐惧,才会在这殿前失态。” 他将“招待使节”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愤慨以及不满。 裴旻不甘示弱的道:“唉!贵使,这话说的可不对了。明明是他说住牲口栏,与牲口同吃同睡是优待。我用同样的方式优待他,有什么不对?你们能将我们唐人当做牲口养,就不许我将你们当做畜生对待?哪有这个道理?合着你们吐蕃的人就高贵一些,我唐人就低你们一等?” 隆朗赤心知裴旻在胡搅蛮缠,为得就是破坏此次和谈,不跟他此事上纠缠,淡笑道:“早闻裴国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尤其是言辞格外犀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百闻不如一见。” “过奖!”裴旻全当他是赞美,荣幸受收下。 隆朗赤不在理会裴旻,对着李隆基深深作揖行礼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隆朗赤此次是带着我国赞普的最高诚意来的觐见。相信以陛下比圣山还要高的胸襟,是不会计较这小小意外的。” 圣山也就是西藏的喜马拉雅山,这论及拍马屁的功夫,隆朗赤可毫不逊于史上的那些佞臣。 李隆基给吹捧的飘飘然的,不过理性犹在,道:“贵使确实失礼,但念你们吐蕃民不开智,不知礼数,朕不予怪罪。” 说是不怪,嘴里还损了吐蕃两下。 若是在几年前,吐蕃使者早已猖狂的跳起来了。 但现如今,身为战败国,隆朗赤也只能忍着这一口气,道:“谢陛下体谅!” 李隆基见隆朗赤如此低声下气,依稀想起了记忆中吐蕃使者的傲慢嘴脸,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想着他父亲尴尬赔笑的模样,心中不由大快,忍不住在心底道:“应当将父皇叫来,也让他瞧瞧!” 李隆基让人给艾雪特送上一杯热水。 喝了热水的艾雪特,精神恢复了些许,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红润,但是依旧不敢看一旁的裴旻,似乎给自己强行催眠了一番,当作他不存在了。 隆朗赤在一旁坐定,心中却有着些许无力之感。从李隆基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对于他们的求和,大唐并未过多热衷,显然和谈一事不会顺利。 “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不知对于此前商讨之事,能否给个回复!”隆朗赤将姿态摆放的很低,连续的失利,让他们缺乏强势下去的理由。李隆基的贤明,经济国力的飞速发展,军事力量的强盛,莫不意味着大唐再度崛起了。 大唐包围网是吐蕃最后一招妙棋,这招妙棋失利,意味着大唐的崛起,无可避免。 面对崛起的大唐,吐蕃上下毫无意外的选择了避让。 顺风狂如神,逆风怂如狗! 说的便是如此! 依照中原历朝历代的尿性,再辉煌也不过百年时间。只要熬过中原的辉煌事情,就是他们称雄之时。 所谓的称臣求和,用意莫过于此。 李隆基颔首道:“经过一番讨论!文武皆同意裴卿的意见……一致认为只要你们求和的诚意足够,我大唐愿意与你们吐蕃重新签订盟约,以促两国友好。” 隆朗赤一听是裴旻的意见,本不抱有多大希望,又听后面的话,只觉得让馅饼给砸中了,忙拜服在地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不但拥有圣山一样的胸襟,还拥有天神般的仁慈。我吐蕃愿世代与大唐交好,成舅甥盟约,绝不复反。” 裴旻闻言,心底冷笑,这说得慷慨激昂跟立誓约一般,但却连誓言都避开了,有多少可信度,屁股都想的出来。但他知道李隆基这是在戏弄吐蕃使者,在一旁也未说话。 李隆基有心让隆朗赤多拜一会儿,半响才道:“既然贵国诚意十足,那边回去通知你们赞普。只要你们撤出石堡城,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铁刃城,在将河西九曲地归还我大唐,我大唐非但接受你们的求和,还会派遣使者入逻些访问。” 依旧跪伏在地的隆朗赤瞬间傻眼了,忙起身道:“这怎么可以!大唐是为天朝上国,焉能如此强取豪夺我吐蕃土地。” “呵呵!”裴旻强硬的嘲讽一笑,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正因为是天朝上国,才答应你们的求和。要是跟你们一样野蛮蛮狠,早就痛打落水狗了,让你们割让青海一地,哪会是现在的河西九曲地?河西九曲地本是我大唐的领土,作为战败一国,你们意图求和,我们要回我大唐的领土,你们竟然不满意。是不是让我们将洮州、鄯州割让给你们,才能满足你们的贪婪险恶的用心?” “记住了……”他怒视着隆朗赤,斩钉截铁的道:“你们吐蕃是战败国,作为战败国,想要求和,必需付出代价,而不是嘴皮子说和就和,我们大唐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冤大头。只是向你们要回原本属于我们的领土,对你们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你们应该烧几柱高香来感谢才是正理……” 第四十六章 霸气宣言 裴旻的话让隆朗赤燥怒难当! 在他记忆中,大唐应该很顾忌天朝上国的颜面,极好忽悠。只要向之服软,便能化敌为友。 带着这样的心态,隆朗赤将自己的态度摆放的极低。一点也不像是舅甥之国,甚至大有子侄之盟的意味。 但只要能促成两国友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却不想大唐竟然提出这种难以接受的理由,隆朗赤瞄了一眼艾雪特,想让他出面用儒家仁义大道来关说。 论及经史功底,吐蕃没有几人能比得上艾雪特,也是因为如此,即便艾雪特给裴旻整治出了心里阴影,也不得不派遣他来。 艾雪特正在脑中摘取圣贤仁义金句,这还未开口,却见裴旻“和善”的冲他发笑,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多年来研究的经史全部都还给书本了,剩下的只有猪圈里的味道。 “呃……” 瞬间又有了作呕的迹象。 李隆基、高力士看着可怜兮兮的艾雪特,忍不住互望一眼,想着:“可怜的娃,都给吓成这样了。” 隆朗赤暗骂“艾雪特”废物,让他引用经典做不到,只能倚仗嘴皮子了,高声道:“国公此言差矣,河西九曲地早年是你们大唐的疆域不假,但是在景龙二年,你们的陛下已经将之赐给我吐蕃,以作金城公主的汤沐邑。早在八年前,河西九曲已经是我吐蕃的领土了。难道中宗陛下的圣命,在此刻做不得数了?” “无耻之尤!”裴旻起身怒道:“蛮夷之国,但真半点脸面都不要。中宗陛下圣命记载的一清二楚,将河西九曲地赠给公主做汤沐邑之用。何为汤沐邑?是供给公主的私邑,你们倒好,强占去了不说,还陈兵于上,将之用来入侵我大唐的跳板。现在竟然振振有词的说是你们吐蕃的疆域,你以为你们吐蕃是什么玩意!值得我大唐割让土地给你们。” 李隆基拍腿暗赞:“说的漂亮!” 他真没想过这点,只以为河西九曲是他叔叔那个昏庸的李显送出去的。叔叔干的蠢事,让他这个侄儿受罪,还不能不认。却不想咬文嚼字之下,竟然化腐朽为神奇了。 汤沐邑是源于周代的制度,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赐以王畿以内的、供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封邑。从道理上讲,汤沐邑并不属于诸侯,只是诸侯拥有使用的权力而已。 “你……你,侮辱我国!”隆朗赤气得手在颤抖,指着裴旻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模样。 “不错,不只侮辱!还是蔑视!”裴旻上前一步道:“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蔑视!一个文明之国对于蛮夷之邦的轻辱。真想不明白,作为败军丧师之国,有什么颜面跟我们说条件。一个出尔反尔,不顾两国盟约,妄自发动兵戈兴的无信不义国度,凭何让人高看你们?” “你……”隆朗赤正要开口。 裴旻抢先道:“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难道还是你们吐蕃打赢了,还是背弃盟约的是我们?” “我……” “我什么我!”裴旻寸步不让道:“事实俱在,还想狡辩。辛饶弥沃祖师说‘想见自心本来面目的人,必要修大圆满法’。连自己做的丑事都不敢承认,就不怕死后雄鹰不食,堕入地狱,不得超生?” 隆朗赤给说的大汗淋漓,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带着几分震恐的看着裴旻。 李隆基听得有些莫名。 艾雪特大张着嘴巴,惊惧的瞧着裴旻。他自诩精通大唐、吐蕃两国文化,为之沾沾自喜,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裴旻咄咄逼人的争论并非是泼妇骂街,强词夺理,反而包含着过人的博学。 汤沐邑的解释,自不用说,裴旻本就是文科状元,通宵经史,理所当然。 后面说的辛饶弥沃祖师,大圆满法,雄鹰不食,堕入地狱,却都是吐蕃深处的文化。 佛教大多认为起源于印度,印度事实上也在努力塑造“佛教圣地”形象,但事实上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佛法源于象雄国,称为苯教,又称本波佛教是世界佛教的起源。 而创建苯教的人就是辛饶弥沃祖师,是古象雄佛法,象雄文字以及五明学科的创始人也是十方三世一切贤圣之首。 依照古籍记载,这个辛饶弥沃还是释迦摩尼师傅的师傅。 是真是假,不足而论,但自从吐蕃灭了象雄之后,深受象雄佛法的影响苯教大兴。 几乎所有吐蕃官员都信奉苯教,大圆满法是苯教最高的佛法、密法的精髓和圆满成佛的诀窍,当中诳语诚信是其中之一。至于“雄鹰不食,堕入地狱”也是吐蕃的风俗,吐蕃信奉天葬,由尸体让鹰吞噬,以达佛教的最高境界舍身布施,求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 依照他们的说法,若身怀罪恶,肉身生畜不食,将会堕入地狱。 古人迷信,尤其是吐蕃人,更是虔诚的信徒。 尽管他们干得是大奸大恶之事,却一直觉得自己如佛同在。 让裴旻指着鼻子一套痛骂,还带着他们自家的文化精髓。 隆朗赤整个人,都给说懵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有文化,真可怕!” 好半响,隆朗赤才反应过来,道:“裴国公博学多才,老夫服了,说不过你。”他对着李隆基深深作揖道:“恭喜大唐天子,能有如此英才。” 李隆基带着几分腹黑的道:“使者言不由衷吧!有裴卿是朕的大幸,却是你们吐蕃的大步幸。” “……”隆朗赤现在真的后悔来这一趟了,又受气又受辱,让裴旻欺负还不够,李隆基这皇帝也来插上一脚,还让不让人活了。 又过了半响,隆朗赤方才道:“对于陛下的要求,外臣这里无法应诺,也没有那个权力,需要回去与赞普商讨之后,在给予答复。不过……”他说道这里,面色一正道:“外臣觉得陛下莫要怀有希望,已经吃进肚子里的肥肉,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说不过,辩不过,隆朗赤也开启了无耻模式,直接将河西九曲地视为自己肚中的肥肉了。 李隆基听的大怒。 裴旻却笑道:“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做人说话,多一点真诚。放心,我们从没指望让你们吐出来,我们会砍掉你们的脑袋,破开你们的肚子,将肉夺回来!” 第四十七章 事先许诺 裴旻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厉声厉声,嚣张狂妄。而是轻笑着说着,声音还很柔和,好似再说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但就是这种风轻云淡,更显张狂霸气,以及必取之决心。 隆朗赤、艾雪特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中似乎浮现了一个惨烈的景象,尸横片野,血流成河!唐军踩着吐蕃兵士的尸体上,收复了属于他们的领土! 隆朗赤心中甚至涌现一股莫名的感觉,觉得兴许答应大唐的要求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隆基原本为隆朗赤的无耻而感到恼火,正想开口训斥,却听裴旻直白的应对,心底莫名的苏畅起来,甚至忍不住想着:为何朕说不出如此威风的话来? 念及于此,李隆基亦道:“我大唐疆域,寸土不让!就算你们用手段吃到肚子里,我大唐也会破腹夺回,还要取些利息。” 裴旻的话是豪言,李隆基的话却是事实了。 身为帝王的他,代表着大唐。 大唐君王都如此说,隆朗赤也知大唐对于河西九曲地的夺回势在必得,再说下去,也是无意,无奈一叹道:“即是如此,那外臣这便告辞了。回吐蕃后,必将皇帝陛下的要求告知赞普,到底如何抉择,由赞普做最后定论。” “恭候佳音!”李隆基大大方方的说着。 裴旻这时插嘴道:“使者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参加了庆典再走,也是不迟。” 隆朗赤诧异道:“中元节?那可等不了那么许久!” 大唐的文化影响天下,即便诸多国家决口不认,却也改变不了事实。 唐朝三大节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不只是大唐重视,受影响的吐蕃也很重视。 除了月余后的中元节,隆朗赤想不到还有什么庆典值得裴旻说出来的。 “不是,就在明日!”裴旻漫不经心道:“是献俘庆典!” “……” 一瞬间,隆朗赤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这太欺负人了。让他吐蕃使者,参加吐蕃的献俘庆典?他真丢不起这脸! 不过裴旻这话,却让隆朗赤想起了正事。 原先他们是打算与大唐求和,请求唐朝的宽恕。只要大唐同意求和,归还俘虏一事自当不在话下,如意算盘打的是叮当响。 古代人力无价,尤其是现在的吐蕃。 近年来吐蕃发动的几次大战皆以失败告终,非但没有凭借掠夺赚得半点便宜,还亏出去许多。战马牛羊,损失惨重,财政赤字,自不用说。 吐蕃上下士气也大受影响,人心惶惶,伤及了国体,这也是他们决定求和的原因之一。 将近三万的俘虏,还是骁勇的兵士,讨要回来,能够最大限度的弥补他们受到的损失。 只是大唐态度的强硬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不知皇帝陛下如何对待我国勇士?”隆朗赤虔诚的说着。 李隆基道:“贵使放心,我大唐不像你们吐蕃那般蛮横,将他们视为牲口对待。现今大唐天下,百废待兴,有许多地方用得上劳力,朕会将他们调往江南,维护运河,下水疏通淤泥。为我大唐卖苦力赎罪。二十年后,再还他们自由。” 做生意的最高的境界是不能让对手知道你意图与之往来。 这点李隆基身为皇帝,不懂个中关键。 裴旻却知之甚详,事先跟李隆基通了气,让他别事先表露交易的意思。 隆朗赤听得再度无言以对,二十年后,在大唐生活二十年,就算没有变心,没有死去,回到吐蕃还能干些什么? “坌达延老将军呢!”隆朗赤又度问了一句。 李隆基毫不犹豫的道:“自然也是一样,作为罪魁祸首之一。他的罪更是严重,没有四十年,他回不了吐蕃。” 坌达延今年六十一岁,过四十年,也就百岁了。作为一个从军近五十年的百战老将,一身受伤无数,寿命本就大打折扣,焉能活到百岁? 隆朗赤深深的向李隆基作揖道:“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望仁慈的大唐皇帝陛下能够宽恕他。我们愿意献上宝马三匹,军马五百,牛羊三千头,以表感激。” 李隆基摇头道:“坌达延将军从五十年,这五十年中有三十年是与我大唐为敌。绝不能宽恕,至于其他人,倒是可以商议。” 隆朗赤以知其意,告辞离去。这深入的交易,他是做不了主的,需要派人回吐蕃与赞普商议,才能做定论。 “痛快,痛快!”李隆基在隆朗赤走远之后,眉飞色舞的说着,好久没见吐蕃人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了。 裴旻趁机劝诫道:“只要陛下一直励精图治,以治理天下为主。相信十年二十年后,不只是吐蕃这样低声下气,就算是西方的拂菻、大食国都会拜伏在您的脚下。到时候陛下一声令下,万邦来贺,那是何等的威风。” 李隆基听得更是心情愉悦,目光中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似乎也在憧憬那一天的到来。 半响,李隆基方才回味过来,道:“若真有那一日,朕与静远,同享荣光。”说着,他大笑起来道:“今日静远的话说的当真威风!只是早早的泄露我们图谋河西九曲地的心思,他们定会严加防范,不好下手。” 裴旻诡异一笑道:“臣这是在给他们下套呢!目的就是让他们认为我们下一步动作是河西九曲地,从而疏于某地的防范!” 李隆基对于军事一知半解,但是什么地方是他的背心芒刺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咧嘴一笑,手指着裴旻道:“防不胜防,天幸静远生在大唐为朕效命。不然朕将寝食难安!” 裴旻谦逊道:“陛下过奖了,臣只是表露自己取河西九曲地的意思,从来没有说什么时候取。他们自作聪明的这么以为,可就跟臣无关了。” 李隆基突然面色肃然的看着裴旻道:“朕先许你一个好处!若你真能替朕替大唐收复河西九曲地,朕加封你为节度使。” “谢陛下!”裴旻心中大喜,节度使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统帅数州的兵马调配。 可以说节度使是一个武将最高的荣誉了。 裴旻外发为官,一部分就是冲着节度使去的,却不想那个雄职距离自己只有一个“河东九曲地”! 第四十八章 隔壁孙府 离开了皇宫,裴旻悠哉悠哉的骑着小栗毛往裴府行去。 路过孙府的时候,突然见一群矫捷的壮汉,大箱小箱货箱的从府里搬运出来装放上车。 孙府是裴旻的邻居之一! 裴府所在的整条长街只有三家,一家是玉真观,一家是裴府,一家则是孙府。 裴府居中,而玉真观居左,孙府居右。 以占地面积而言,玉真观当属第一,裴府第二,孙府第三。 只是孙府这个第三,有点凄惨。 其实在早年规划长安城的时候,辅兴坊因东靠皇城安福门,西出京城开远门,南面更是天下最大最繁华的集市……长安西市。车马往来,实为繁会。 辅兴坊也因此给定义为风水宝地,规划为繁华要地是达官贵胄居住之所。 裴府所在的这条长街也给规划成五栋大小一致的宅院。 只是后来太平公主拥有了裴府的前身薛府,太平公主嫌弃薛府过小,薛绍也觉得太小,抱怨连一个演武场都建不起来。 这太平公主是何等霸道强势,几乎就是第二个武则天,直接找上了隔壁的孙府、徐府,那时候玉真观还未建立,她霸道的侵占了孙府、徐府的三分之一的面积。 逼得孙府、徐府从华贵的正方形豪宅,变成了长方形的奇怪宅院,也直接将薛府的占地面积扩张了一倍余。 后来睿宗李旦为爱女建造玉真观,征收了薛府以西的两家半的宅院,建造了规模宏伟的玉真观。 致使一条街五栋宅院变成了一家道观,一家面积广阔的豪宅以及一家长方形不伦不类的华宅。 因为太平公主的“慷慨”,薛府成了裴府,裴旻也跟玉真公主以及孙府的人做了邻居。 孙府在唐初大大的有名,其主人是中国史上第一位记载在册的状元孙伏伽,也很有才能,是一位魏征似地人物,不为强权,为民请命,深得李渊、李世民器重,他的府邸还是高祖李渊特别赠送给他的。 只是孙伏伽的几代后人,皆没有什么出色人物,凭借先祖的蒙荫,在官场下级混迹,以至于给太平公主霸占了屋舍也不敢吭气。 裴旻搬进裴府已有多年,对于昔年的陈年往事也听说一二。 对于孙家的遭遇,裴旻固然同情,却也并非圣人,打算将太平公主侵占孙府的地还回去。 因为一旦还回去,裴府就成长方形,而且要还需要大规模的重新规划布局。 这种打肿自己的脸充圣人的做法,裴旻还不愿去做。 平时往来路过,偶尔遇到出于邻里间的友好,裴旻都会问声好,打个招呼。 两人不是一类人,也没有深入交往,只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不过自从裴母住进来后,裴母一人在家无聊,会时不时的去玉真观拜拜太上老君,与孙府的女主人有过往来,关系有所提升。 裴旻记得与裴母的通信中还说过,孙家的三儿子今年高中了二甲进士。孙家人高兴的几乎将长安大大小小的佛教道观都感谢个遍,还特地跑到裴府送上礼物感谢,说儿子有今日成就是沾了裴旻这文武曲星的光辉。 孙家的喜悦之情,裴旻能够理解,但这沾光一说,却让当时的他哭笑不得。 见孙府大有搬家的迹象,裴旻不免在府外顿足了片刻。 见一个友善和蔼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裴旻高声道:“孙哥,你这是要搬家?”他翻身下马。 中年人叫孙易,很寻常的一个名字,也很寻常的一个人,有点老实,他快步走上来道:“回国公,是的,准备搬去陈州。国公还不知道吧,犬子前些日子通过了吏部的复考,已经给调拨至宛丘县任职巡检,不日上任。我们夫妇琢磨着,几个儿子就三郎有出息,一致决定去宛丘定居。” 裴旻见孙易笑道合不拢嘴,忙道:“恭喜恭喜!巡检是个好职位,别看官阶小,手中干的事情不少,最能磨练人。令郎初涉官场,就适合这种磨练人的职位。将自身的能力打磨结实了,对未来大有好处。替我转告令郎,初涉官场,少说话,多学,多做,学出本领,做出成绩,又不得罪人,熬过第一道坎,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孙易感激作揖道:“国公金玉良言,在下一定转给犬子知晓。” 看了一眼孙府,裴旻道:“那空着这府邸,可是打算卖了?” 孙易脸露尴尬,道:“这个是有想法,只是不好卖。” 裴旻一想也对,能在这辅兴坊买房子的,非富即贵,不是达官贵胄就是皇亲国戚,一般商贾在这辅兴坊买宅院的资格都没有。但只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都不会买这种极不规范的长条屋舍。 孙易瞧着面前的裴旻道:“对了,国公,不妨这屋子,您买下吧,您看,只要将中间隔着的两堵墙打通来,那裴府的规模就跟玉真观一样大了。” “要那么大做什么?”裴旻摇着头,他看着裴府,又看了看孙府,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买,只要从裴府割让一些位置出来,将孙府重新规划休整,那就是新的一套豪宅,愿意买的人,定然数不胜数。 以辅兴坊的房价计算,至少能从中赚取十倍的差价。 “先寄卖着吧!”裴旻笑道:“要是真卖不出去,这屋子我要了。” 孙易憨厚的笑道:“国公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回头跟工部立个字句,只要国公想要,以七成价格买走便是。” 裴旻别过孙易,走向了隔壁裴府,回到了裴府。 裴府一如以往的安详。 公孙幽与娇陈一起说谈论舞,公孙曦因为之前他与屠夫刘光业的那一战,受到了极大的启发,难得的没有叫囔无聊,而是躲在剑阁里顿悟。 以她在剑术天赋,相信通彻之后,剑术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袁履谦则在书房中兴致勃勃的看着书。 裴旻本想去书房找袁履谦,却听管家宁泽道:“少爷,夫人让你回来去后屋一探,公孙幽姑娘似乎有事找你商议。” 裴旻也不迟疑,走向了后院。 优雅的乐声传来,秀丽的女子听乐而舞,长袖飘飘,剑影霍霍。 乐舞融为一处,当真美若画卷。 第四十九章 不想羔羊入虎口 裴旻并没有上前,而是在一旁细细的端详着:公孙幽一直以来学的都是民间剑舞,极少接触正统舞蹈。 这是公孙幽自身最大的不足,她野路子出身缺乏正统的学习。 民间歌舞有民间歌舞的优势,官方歌舞却有官方歌舞的妙处。 民间歌舞偏向于华丽,就如杂技一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觉明历就是好的。毕竟寻常人家,真正懂得音律,知晓音律的又几个?而官方舞蹈注重优美,注重配合,讲究舞乐合一。以音乐衬托舞蹈的美,以舞蹈来感受音乐的妙。 裴母、娇陈学得就是正统乐舞,这些日子公孙幽向二人讨教,吸取正统乐舞的经验,渐渐的将两者融为一处。 公孙幽的舞蹈配上娇陈的音乐,简直完美! 裴旻近距离欣赏着二女的姿容,她们一个贤惠秀丽,一个温婉端庄,一个如小家碧玉,一个是大家闺秀,她们聚在一起歌舞,当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歌舞停罢! 裴旻鼓掌走上前去,说道:“琴悠舞美,大开眼见。幽姑娘的进步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公孙幽幽然见礼道:“裴公子过奖了!是令堂与娇陈妹妹教导指点的好,让人受益匪浅。” “是幽姐姐对乐舞痴爱的缘故,娘都赞不绝口,说从未见过如此热爱乐舞的姑娘。”娇陈将古琴抱在怀中,笑道:“我去陪娘说说话,幽姐姐有事跟你说呢。” 裴旻走到一旁坐下,看着面色有些犹豫的公孙幽,问道:“怎么了?” 公孙幽沉吟了片刻道:“今日公子离家不久,李龟年来府中寻我……与我说了许多。” “他这是邀请你进梨园?”裴旻大概知道李龟年的来意,黄幡绰已经受到了因有的责罚,他虽不是主谋,一切却因他而起,很多事情,他非但不制止,反而从中掺合,甚至发展到刺杀裴旻如此地位的朝中大员。 这牵连下来,莫说李隆基不想保他,想保也保不住。 黄幡绰如今正在大牢里呆着,乐营将的位子目前虽未传给李龟年,但身为副营将的他,已经开始行营将之事了。 果然! 公孙幽点了点头,说道:“却是如此!” “那你是怎么想的?”裴旻问道,他同样的乐营将,还是负责舞蹈这方面的。比李龟年更有资格邀请公孙幽,但他并未有开口,是觉得公孙幽未必就适合梨园发展。 公孙幽带着些许茫然的道:“不清楚,不知道梨园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如李龟年说的那么好。只是对于朝廷珍藏的那些剑舞舞谱很是心动。来到长安,与令堂、娇陈妹妹学习,才知道自身的不足。若能进入梨园,应该能更好的弥补这方面的缺陷。” 裴旻颔首点头,公孙幽说的确实不假,她四处学习研究,对于民间舞蹈,已有很深造诣,缺少的是正统舞蹈的训练以及对音律的认识。她不像公孙曦一样,拥有绝对音感,能够在任何时候找准音乐的节拍。而梨园集结了当世歌舞中最出色的一批人。若能进入梨园,对于公孙幽的帮助的确极大。 “不过!”公孙幽看了裴旻一眼道:“裴公子才是负责舞蹈方面的乐营将,公子从未提过这方面的事情。这其中或许有一定道理,故而未应承下来,征求一下公子的意见。” 公孙幽永远是如此的睿智稳重,有着足够的冷静,能够很自然的看出问题所在。 一直以来都是公孙幽独自思考问题所在,从而做出决断。经过一连串的事件,对于裴旻多次的无偿相助,已经有了信赖,愿意征求他的看法意见。 裴旻笑道:“正如你说的一样,加入梨园,对你大有利处,不论是舞技还是音乐造诣,都能有一定的提升。但是有一点,却不是你能避免的。说白了,梨园就是陛下对音律极度爱好而产生的产物,梨园的一切都是围绕陛下来转的。在梨园中,不论学习舞技还是音律,为得只是一点,愉悦皇上,讨皇上开心。” 公孙幽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变了。 裴旻接着道:“皇上开心,就有封赏,就能得到地位。这也是黄幡绰不惜费尽心机对付李龟年的原因,他怕失宠!也不怕幽姑娘笑话,当时陛下盛情邀约请我担任乐营将,一方面确实是因为陛下待我极好,不好拒绝,心底未必就没有别的心思。所谓伴君如伴虎,在朝中却没有一定的保障,爬的越高,摔得越重。与陛下志趣相投,算得上是自保的手段之一吧。” 公孙幽道:“世间之事,本是如此。人活于世,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哪有不受制于人的?百姓过的自在,可若得罪豪强,可有还手之力?豪强看似威风,官员一跺脚,不一样抖上三抖?公子现在为天下能干实事,又能活的洒脱自如,以是非常了不起了。” 裴旻让夸的有些脸红,接着道:“记得当初在蓟城三英酒馆,你说你父母双亡遭亲人遗弃,在最孤助无援的时候给收进了戏班。为了止住你们姐妹的泪水,班主给你们表演百戏,哄得你们开怀大笑。你希望能重开青羽戏班,让更多如你们一样的孩子开怀大笑,让如你们一样的孤儿有一个家。若加入了梨园,这个梦想只怕实现不了。” 公孙幽给说得俏脸上红霞飞舞,轻声道:“这……公子竟还记得?”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若非裴旻耳力极好,甚至都听不清只言片语。 裴旻眯眼笑道:“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年公孙幽不过十八,固然沉稳持重,却如天下所有少女一样,有着最纯真的梦想。 “有点傻呢!”公孙幽苦笑着道,随着年岁越高,懂得的东西越多,见过的东西越多,会给人一种少年梦想天真可笑,并且遥不可及的感觉。 “我却觉得很美好!”裴旻笑着看着公孙幽道:“两个选择,一是入梨园,一是重建青羽戏班,幽姑娘选择哪个?” 公孙幽没有任何迟疑的道:“当然是后者。” “那就是了!”裴旻说道这里,突然偷偷摸摸的轻声道:“其实不介绍你进梨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羔羊入虎口……” 第五十章 公孙姐妹坐邻 裴旻说的神秘,公孙幽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在这方面她还是很单纯的。 见公孙幽不太明白,裴旻稍微说的直白了点道:“陛下有点,不是,是很好色!” 唰! 公孙幽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羔羊入虎口”的意思,一张俏脸瞬间变得跟水蜜桃一样,给人一种想咬上一口的欲望。 “我,我还是不去了。” 公孙幽并不想有飞黄腾达的欲望,能够将记忆中的青羽戏班重新创办起来,最好建造一座青羽楼,能够开开心心的研习乐舞,将自己的快乐带给大众,以是足够。 入梨园固然利处极多,却失了本心。 公孙幽以做了决定。 裴旻对于公孙幽不忘初心,耐得住诱惑很是赞赏,笑道:“幽姑娘莫要忘记了,梨园负责舞蹈的乐营将是我。史上先辈们流传下来的剑舞舞谱,我能随意翻阅外带。你若需要,随时知会一声,将舞谱带来,借你拓印学习,不过举手之事。就凭我们的关系,这点小事,焉有不做的道理?” 公孙幽虽不太好意思麻烦裴旻,却也难挡诱惑,道:“那便谢过裴公子了,公子多次无偿相助,公孙幽真不知如何报答。” 裴旻笑道:“多陪陪我娘,让她老人家开心,便是最好的报答了。今后你们姐妹有什么打算?” 公孙幽沉吟了片刻,道:“我想在长安暂时定居下来,长安无愧是大唐国都,人才辈出。前些日子与娇陈姑娘闲聊,得知当年传授她音律的前辈便在隐居在长安城内。这些日子,我深刻的意识到音律上的不足,打算在这方面下一番功夫。补足这方面的缺陷之后,应该会想办法重建青羽楼,完成班主临终前的遗愿。也许,真能达成昔年天真的梦想,也未可知呢。至于青羽楼是建洛阳旧址,还是长安,却没思量好。” 裴旻建议道:“当然是长安最佳,世事易变。现在长安才是天下的中心,洛阳不再是昔年神都,各方各面都不及长安全面。尤其这长安,藏龙卧虎,人才辈出。一个戏班的形成,不能仅依靠你们姐妹。还需招募各种各样的人才,作为文化的中心地,长安也利于发展。何况在长安不论官场江湖都有我的人,遇到什么事情能够照料一二。免得如之前的青羽楼,因得罪了达官贵胄,受到解散的厄运。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令妹惹麻烦的本事,可谓难逢敌手。长安有吴轩在,只要不闹出人命,他的面子都管用。” 公孙幽呆了半响,道:“让裴公子说服了,长安确实是最佳选择。选址什么,不急于这一时。总是住在裴府却不太好,就劳烦裴公子帮忙寻一处偏僻幽静之所住下,免得过于打扰。” 这虱子多了不痒,已经欠下了大笔人情,也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了。 裴旻瞬间联想到了隔壁的孙府,心中不免暗思,难不成是天意?几乎不带任何迟疑的道:“幽姑娘不如住在裴府隔壁吧,隔壁孙府儿子高中进士,一家人搬去外地定居。屋舍空着,我有心买下来,本想着或是将两处屋舍合为一处,或是重新规划分配。不过短期内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你们住下。要不了多久,我便要回洮州赴任。你们姐妹住裴府隔壁,平时能陪我娘聊聊天。有事的时候,也能照应一二。你也知道,我这些日子得罪了不少人,府中的护卫应对一般人尚可,对付真正的高手,未必撑得住。有你们姐妹在,我便放心了。你们姐妹联手,即便我都不是对手,看哪个敢来自讨没趣。” 单纯的将府邸给公孙幽居住,以公孙幽的性格定是不会接纳的。但是裴旻用这种拜托的方式来说,公孙幽便推脱不了了。 裴旻无偿为他们姐妹做了太多的事情,这一点点对于她们有利的小事,哪有拒绝的理由。 “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公孙幽应诺下来。 裴旻想着日后有两个大美女充当邻居,心情格外的舒畅。 两人的谈话让突如其来的公孙曦打断了。 “老姐!” 风风火火的公孙曦来到了近处,欢喜道:“我想通了!”见裴旻也在,笑道:“师傅,您在更好!看我新悟的境界!” 她说着手腕轻抖,鞘中长剑飞出,右手帅气的在半空中接过,剑尖刺出,一股锋利无匹的气流直撞过去。 裴旻眼睛一亮,公孙曦这一剑划破虚空,虽然看似简单之极,但极难抵挡,她提剑作势然后回旋刺出的动作流畅无比,浑然天成,竟然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足见她经过近距离观看自己与刘光业;两大高手的对决,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裴旻双手负背,凝神关注剑锋的来势,突然小退一步。 公孙曦神色大是欢畅,道:“哪里走……”她走字出口,却见裴旻又前进了一步,长剑即将刺穿他的胸口,不免一慌,还没等她撤招。 却发现裴旻单手以抓向了剑身,紧接着她手腕一麻,长剑直接给夺了过去。 看着空空如野的双手,跺脚道:“不玩了,你耍赖!” “哈哈!”裴旻畅快长笑,从刘光业那里偷师来的游刃必有余当真厉害,几乎算的上是空手夺白刃的巅峰绝学,在对方大意之下,成功率高的可怕。 即便是他、公孙曦这样的人物好手,猝不及防之下,也无从防备。 “还给你!”裴旻将剑递还回去道:“很不错,你这一剑已有了大家风采,不在是依靠越女剑法的精妙来克敌。而是将越女剑法的三招做一招灵活的使用出来,变化万千,进步喜人。要不是我对越女剑法了如指掌,未必接得下来。” “是吧!”公孙曦也略有得色,将长剑收回了剑鞘。 公孙幽看着自己这活宝妹妹道:“我们以后就在长安定居了,就住在裴府隔壁。大概一两年,要将青羽楼在长安建起来。” 公孙曦大喜过望的道:“太好了,老姐,我支持你。”她眼睛闪着光彩,挥舞着秀拳道:“你当楼主,我任副楼主,一起打响‘青羽’招牌!” 裴旻看着兴奋的公孙曦,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有她在,青羽的发展未会那么顺利,大带偏的可能 第五十一章 最佳副将 v?lxu?hF3Tsl??3vBN?e??wb硽h????q?xf$?~}?L:e??r??孙姐妹! 裴找到了宁泽,让他负责跟隔壁的孙易商议买房之事。 裴旻身兼数职,都是三四品以上的官,每一个职位皆有俸禄,是年薪几百万的主,还不包括李隆基平时的奖赏。几年下来,钱财与之而言已是数字,买一个规模古怪的廉价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宁泽毫不迟疑的去隔壁处理此事了。 裴旻走向了书房。 裴府藏书八千,小部分是他从市集上淘来的,大部分都是由昭文馆里拓写下来的。昭文馆是皇家图书馆,最早便是李世民设立的弘文馆,为避李弘讳,改弘文馆为昭文馆。里面藏书之丰,天下之最。 裴旻当初在扩充书房的时候,特地去昭文馆选书。 昭文馆里的书籍皆是正本,不许外借。但许官员出钱,命馆内学士拓写带走。 书房里的每一本书,皆是裴旻亲自选的书籍,非摆样子的装饰品。 袁履谦平时也爱读书,但市面上流传的书籍,哪里比得上昭文馆,这一入其中,大有流连忘返的感觉。 裴旻走进书房的时候,袁履谦正捧着《白虎通德论》看的津津有味。 《白虎通德论》是汉朝班固根据汉章帝召开的白虎观会议,所编创的一本儒家典籍,内容深刻,意义不凡。 只是因为历史的变迁,《白虎通德论》早在百年前已经失传,直到近几年才寻得残本,记录在昭文馆里,给裴旻选为必读之作。 “袁兄,真会挑选!” 裴旻想着在一旁坐下,从桌上取过一本自己读剩下的,认真阅览:他兼资文武,早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十年之内,将这八千册过目一遍,以陶养情操。 只要忙里抽得空闲,都会看个把小时的先辈著作。 不过他看的书很杂,并不只是圣贤书而已,杂文札记都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今日于吐蕃使者辩论,关于吐蕃的风俗习性,靠的也是平时看的杂文札记。 兄弟两人谁也没吵谁,安静的看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吃饭时间,两人才一起聚在一处,重新吃喝。 裴旻给袁履谦说了一些洮州的情况。 袁履谦听得格外认真,不时还细问详情,为自己日后的赴任打好基础。 袁履谦在府中住了一宿,翌日便告辞返回魏州了。一辞了魏州的职位,打算立刻赶往洮州赴任。 这日是自昔年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陷于吐蕃的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以后,二十几年里首次献俘仪式。可见由此之前,向来以军事称雄的唐朝,这些年的军事是何等的疲软。 薛讷、郭知运并未亲自来临,但彼此都派遣了代表参加。 裴旻尽管在这一战中跑到了长安,如偷懒一般,却无人能够抹杀他的贡献。 广恩镇反击战,所有的布局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谋功最高,也因此由他亲自领着赶到长安郊外的献俘军,驶入长安朱雀大街,入太庙献俘祭祖。 裴旻此时身着明光铠,金色的甲片在夏日的照射下,闪闪生辉,显得夺目耀眼,威风十足。 在他身后分别是李翼德、封常清以及郭知运的代表王君毚,薛讷的代表马俊元。几人皆是在广恩镇反击战中表现卓越的将军。 其实江岳也是有资格成为其中一员的,只是相比献俘的荣耀,江岳更加重视广恩镇的安危,亲自留下来坐镇,以免吐蕃再次来袭。 久违的献俘大胜,激起了长安百姓身为唐人的骄傲自豪,不存在任何刻意的安排,个个都争先上街,准备了鲜花,从城门至皇城整条朱雀大街几乎都让鲜花铺满。 感受着长安百姓的热情,裴旻与诸将都是红光满面。 裴旻跟李翼德闲聊道:“可以啊!让你捞到了头功,将坌达延都给擒获了。这老家伙不简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准备了攻城器械,可见对于收复广恩镇,他们是势在必得。”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来真理! 坌达延作为吐蕃资历最高的大将之一,真由他逃回去,不说后患无穷,少不了费力应对,甚至可能因为他,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将他擒住了,便免去了这个隐患。 昨日使者隆朗赤意图用重金赎回坌达延,无疑是痴人说梦。 有裴旻在,不可能发生纵虎归山这种情况。 “是这小子的功劳!”李翼德大大咧咧的,从身后抓上来了一名带着几分腼腆的小将。 小将骑着骏马,带着几分拘谨激动的道:“见过陪国公!” 裴旻笑道:“比起国公,我跟喜欢听你们叫我裴帅!” 身为广恩镇镇将,裴旻是有资格称帅的,只不过不是三军统帅的大帅,而是地方小帅。 裴帅,裴帅! 听着就帅,也舒服! 小将叫了一声:“裴帅!” 裴旻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叫郭文斌,我知道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在李翼德追击坌达延的时候,发生了两个变故,一个变故是坌达延的亲卫军拼死断后,耽误了最佳的追击时间;另一个变故是坌达延换装而逃,让身形与之相差无几的人,穿上了自己的的衣甲引诱。 两次都是李翼德麾下这位毫不起眼名叫郭文斌的小卒提醒的,正是因为有了他,李翼德才能抓到坌达延。 郭文斌腼腆的道:“对方都跑远了,强追,肯定最不上。这一匹马跑不过三匹马的道理谁都明白,只是我说出来了而已。” “别妄自菲薄!”裴旻道:“能在那个时候想到这点,勇敢的提出来,很是不错!那你怎么看破坌达延的乔装,是认识他?” 裴旻任由小栗毛前行了,跟身旁的兵士说话,时不时还像周边的百姓挥手示意,一心多用。 “不认识!”郭文斌说道:“只是觉得奇怪,吐蕃逃兵已经四散跑了,坌达延与他的亲卫却跑的却不快。还比不上左右逃跑残兵的速度。看着分散逃跑的兵士,跑得最快的那个骑着坌达延一样的红马,就觉得奇怪。坌达延是统帅,他的马应该是最好,跑的最快的。没理由跑不过兵卒,就觉得那个兵士是坌达延的可能更大一些!” “妙哉!”裴旻送给他了一个大拇指,夸赞了一句,又问:“你可通晓兵法?” 郭文斌惭愧道:“就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没看过兵法。” “没关系!”裴旻笑着说道:“跟你说一个人,你可能不认识。三国时期的蜀汉将领王平,王子均。王平比你还差一些,你至少读过几年书。而王平识得的字,不过十指之数,可以说是目不识丁。但他及了不得。最早随马谡镇守街亭,马谡舍水上山,举动失宜,为魏国大将张郃所破,蜀丞相诸葛亮上演了一出挥泪斩马谡。这个典故,你应该知道。当时的王平用了疑兵计,吓退了张郃,得以率领剩余部队安然返回。街亭大败,所有将校包括诸葛亮自己皆受惩处。马谡、张休、李盛丧命,还夺了诸多将军的兵权,唯有王平一人受了嘉奖,拜为参军,统领蜀国最精锐的部队无当飞军。” “后来!王平屡立战功,最后更是任命为前监军、镇北大将军,统领汉中,击溃了曹爽的十万魏兵。是时,王平守汉中,马忠守南中,邓芝守永安,是蜀汉不可或缺的镇边大将。一个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成就?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他不识字,想要学习兵法,便让兵士在一旁念给他听,一遍一遍的念,念到他听明白理解为止。跟王平比起来,你可厉害的多。回头,我送你几本兵书,好好研读学习。能不能学出成绩,就看你自己够不够努力了。” “哈哈!”李翼德大笑着拍着郭文斌的肩膀道:“你小子运气不错,裴帅这般看中你,好好干,认真学,知道嘛!” 郭文斌听着王平的故事有些向往,高声拍着胸口道:“裴帅放心,文斌绝不辜负您的厚望。” 裴旻点了点头,看了李翼德、郭文斌一眼,原本就喜悦的心情,更加高兴。 李翼德是他麾下唯一的骑将,也是非常出色的一员悍将,在未来的战斗中,他的作用举足轻重。 只是李翼德为人太过憨实,脑子一根筋,用兵横冲直撞,直来直往,不晓变通。 这种性格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个不慎,也有给敌人套路,翻车的危险。 裴旻一直想找一个冷静稳重能在关键时候劝住李翼德的人,充当他的副将,弥补他的缺陷。 郭文斌的出现,让他眼睛一亮,郭文斌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不知兵事,但却能够冷静敏锐发现问题,并且找出了解决的方法。这点难能可贵,值得培养。 他跟李翼德也似乎很投缘,关系极好,正是最佳的人选。 只是不知着郭文斌能不能如历史上的王平那般,在平凡中展现不平凡的能力,让人眼睛一亮。 一路北行,即将到皇城的时候,裴旻突然发现人群中,出现了裴母、娇陈、公孙幽、公孙曦几个身影,毫不犹豫的向她们挥手示意。 第五十二章 不够资格 巨盗末日 4???P???QV?Jc?n?CL4L??h&^]?w?b??&?`????n?Bf}Mφ?着人群中神采飞扬的爱子,听着周边人的呼喝,开心的合不拢嘴,母怀大慰。 娇陈瞧着自己的郎君,也露出了些许的骄傲。这就是自己的丈夫郎君,文能安定百姓,为民请命,武一样可获得赫赫战功,保家卫国。 公孙幽带着几分淡然的瞧着,想着彼此结识至今的点滴细节,一直以来的关照呵护,心底有些复杂。 公孙曦瞧着有些向往兴奋,说道:“那一身铠甲真好看,能不能借来穿穿?” 见裴旻向她们这边挥手,也用力的摇着手,心中想着自己穿上这一身华丽盔甲,那该多威风,登时来了主意:这长安要是玩腻了,便去洮州玩玩,就兴许也能当上一个将军。她独自想着,不免眉飞色舞。 献俘礼,又称献捷之礼,以庆贺大胜所设,最早的两周时期,已有类似记载。 也因自古传来,规矩繁杂,需要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以酒脯行一献之礼。 裴旻将被俘敌酋以白练捆缚带往太庙、太社作象征性的告礼,然后在承天门行献俘礼,并且通过露布昭告天下,以表庆贺。 祭拜了先人之后,李隆基亲自在承天门上检阅大唐兵马。 “的哒!” “的哒!” “的哒!” 万名骑军在裴旻的带领下,以前所未有的震撼气势来到了承天门外。 步履如山,万余骑兵齐头并进的蹄声,就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地动山摇,气冲云霄! 此次参加检阅的兵士无一例外,都是募兵制颁布后所募集的兵才,经过战争的洗礼,生嫩的他们已经有了点点铁血兵士风采。 早年大唐军功万胜,灭突厥、灭吐谷浑、灭高昌、灭薛延陀、灭西突厥、灭高句丽、灭焉耆、灭龟兹一路下来,李靖、李世绩、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等各路英雄,皆是承天门外的常客。 上了年纪的京中老人,对于承天门献俘早已习惯。 但是至武则天登基以后,承天门便倍显寂寥,直到今日。 李隆基看着承天门外的骑军,眼圈都有些红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强横的军势。在他的记忆中,自他懂事起,李唐的军势已经因为武则天的排除异己而走向没落,不见昔年百胜之师。想着大唐的军势,由他手中重新崛起倍感荣耀。 在李隆基身侧的是太上皇李旦,退居幕后的李旦,对于李隆基还是存着些许芥蒂。但是对于李隆基的能力,却也不得不承认。比之他的中庸和稀泥,李隆基的锐意进取,给大唐带来了全新的风貌。 李旦看着面前的唐军,竟有了昔年唐高宗时期的锥型,忍不住叹道:“三郎胜为父多矣!” 李隆基听李旦有感而发,心中更是感动,豪气万丈的道:“父皇,你且看着。孩儿一定再现太宗高宗那虎踞天下的气概!” 相比李隆基、李旦的激动,下面的裴旻却是百般无聊! 此次献捷之礼,他并不赞成也不反对! 献捷礼是有好处的,能够让天下,让四夷都知道,大唐又回来了! 那个万邦来贺的大唐又开始露出了獠牙,可以增加百姓的向心力荣誉感,也能提高对于周边异族的震慑,大有益处。 但是没有破国灭族,没有开疆扩土的功劳,有什么资格在这承天门外耀武扬威? 跟先辈李靖、李世绩、苏定方那些人比起来,裴旻觉得仅凭广恩镇反击战的功绩不太够格。 看着城楼上的李隆基,裴旻想着:“下一次在站在这里,定要名正言顺!” ********** 就在裴旻折腾献俘仪式的时候,远在荆襄的王晙已经行动了。 王晙当初给调命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时候,便知自己唯一的任务是扫平云梦泽的巨寇,还荆襄百姓一个宁静。 对于横行云梦泽的柳巨鳄展开了一定的调查,做了前期的讨伐准备。 裴旻从刘光业、戚清口中套出来的情报,极其重要。 因为刘光业在云梦泽地位有些超然,凭借超凡的武艺,给当做神佛一样供奉着,只为关键时候,能够派上用场。他在云梦泽十年,尽管极少离开湖心岛,可对于周边的地形情况还是特地了解过的。 他是那种狐狸一样的人物,尽管拥有超凡的武艺,却行狐兔诡诈之道。 刘光业早将云梦泽的地形地势记在脑海里,还给自己寻了一条后路。若云梦泽受到历史上那般受到大军围剿,也好从容而退。 以危险而言,刘光业确实是裴旻遇到的人物中最危险可怕的一个。 只是人皆有弱点,刘光业对母亲的孝,让裴旻抓住了机会,先一步下手为强,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 刘光业这为自己寻得的退路,这一刻却便宜了唐军,成为了奇袭云梦泽的战略要道。 由于保密工作做得严实,唐军一连串的应对极快,在柳巨鳄还在做着刘光业为他儿子报仇美梦的时候,唐军已经展开奇袭。 云梦泽里的巨盗之所以能猖狂至今,只因对地形地势的了解,在百里荒中神出鬼没,畅行无阻。 现在有刘光业作为向导,一切问题都不存在。 智勇兼备的王晙打了一个极其漂亮的战役,兵分六路直捣柳巨鳄的五个巢穴,一个私密的粮库,一举攻破盗匪的核心根基,并且缴获了他们存储在巢穴里所有粮食,断了一切后路。 虽然无法避免劫匪逃窜,但没有食物来源的他们,在云梦泽百里荒中流亡,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不是给人吃人,就是让野兽吃了。 穷凶极恶的他们,有如此下场也是死有余辜。 “快!快跑!” 充满恶臭的小路,二十余人顾不得周边割人的荆棘茅草,大步奔逃着,他们喘着粗气,神色惊恐,不住的向后眺望,正是侥幸逃脱的柳巨鳄一行人。 唐军如神兵天降,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根本无力反击,败如山倒。 柳巨鳄作为盗匪头子,一见情形不对,偷偷的领着心腹脱离了战场,开始了东躲西藏的逃亡路。 “柳爷!休息一下吧!”一名护卫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正喘着粗气,却发现自己腾空而起了。 第五十三章 诛杀贼首 点都未反应过来,摔到了三丈外的沼泽中去。 在沼泽暗处隐藏的鳄鱼瞬间扑迎上去,惨叫声与鲜血在腥臭漆黑的泥水里蔓延。 沼泽本就拥有可怕的吞噬能力,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鳄鱼、毒蛇,只是顷刻间护卫以消散无踪。 柳巨鳄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与一干护卫恶狠狠的盯着来人。 对方只有一个,是一个相貌很平凡的青年,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非常的平庸,没有什么特别。 见不是追兵,柳巨鳄略微松了口气,但见青年无视他们的人数,一句话不说的步步向他们逼近,又提心吊胆起来。 他亲眼见过刘光业一人将五十余盗匪屠杀干净的场面,前不久也见一个和尚血拼他们八十余人的凶悍场面,若非有碾压式的人数,他不敢有任何大意,这也是活到现在的原因:外表凶暴残虐,心底却是谨小慎微。 他给身旁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准备偷袭,道:“这位兄弟,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赶尽杀绝?” 青年一句话也不说,直接纵身而上,他一跃之力竟然凌空而起,向前猛窜了丈余间距,双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恶盗踢飞,左足在地上一点,双膝向前人如张着翅膀一般,再次前飞六尺,顶在了一盗胸前,只听“咔嚓”声响,胸骨断裂。 恶盗整个人倒飞出去,口吐鲜血,将他身后的两人撞倒在地。 青年的速度太快,丈余的距离,视若无睹,眨眼便至,几个呼吸间以三死两伤。 柳巨鳄见青年踢人就如踢球一样,上百斤重的大汉,让他踢得飞来飞去,委实惊骇震撼,也意识到对方是谁。 在这两个月中,有一个神秘人游走于云梦泽,对方独自一人,神出鬼没不断的截杀他落单的手下。 不过两个月,折损其手的弟兄,不下百人。 神秘人速度极快,能跑能跳,横行沼泽如若平地,他费劲功夫都未能将之擒拿,反而折损了不少好手。 两月下来,他们连对方模样如何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只有他腿功特别厉害,寻得的尸体都是让人活生生踢死的。 便是因为奈何对方不得,柳巨鳄才会去请刘光业出山。只是因为他爱子夏侯战战死,事情搁置下来。 “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兄弟,赶尽杀绝,过分了吧!”柳巨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知自己跑不过面前的青年,准备先礼后兵,做着殊死一搏的打算。 “你杀我师傅!还说无仇?”青年话音方落,已经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贼寇。 这一回贼寇有了准备,手中粗鄙的砍刀斩向了青年踢来的大腿。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刀,青年竟然不闪不避。 刀直接砍在了青年的小腿上。 贼寇与柳巨鳄皆露出狂喜之色,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目瞪口呆。 刀腿相交,竟然发出了金石之声。 大砍刀居然受不住力,向后反弹了回去。 贼寇只觉得自己这一刀竟然仿佛是撞上了一道钢墙! “这怎可能……” 贼寇大为惊骇。 青年却没有给他考虑的机会,一记飞踢。 贼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好的胸膛凹陷了进去。 周边的贼寇听得那金戈之色,吓得面无人色,此人难道是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如此猛烈的斩击,竟然行若无事! 贼寇本就让青年的雷霆手段吓的心惊胆战,此刻更是失去了求战的欲望,不敢上前。 青年却毫不停歇,依旧施展者雷霆手段,杀得五六人后,余下不足十位盗匪,纷纷四散溃逃,不理会柳巨鳄这首领了。 柳巨鳄连杀两人依旧无法制止溃逃,也想跟着一并逃窜,却察觉一股劲风袭来,不得已一个赖驴打滚躲到了一旁。 柳巨鳄怒发如狂,身为巨盗首领,他本就杀心极重,给逼入死地,潜伏在血管中的凶狠横暴,登时全爆发了出来。 “狗杀才!柳爷横行天下之事,你小子还未出娘胎,想拦你家大爷去路,做梦!” 说着他一声尖啸,手中的刀化为了一道白光,如贯日白虹,斩向青年的胸膛。 青年还是不躲。 柳巨鳄心底疑乎不定,真有刀枪不入的人? “当!” 青年并非是用胸膛接他这一刀,而是左右手交叉,以手腕接了这一刀。 刀真如砍在钢板一样! 柳巨鳄手中的刀格外锋利,不是先前那把大砍刀。 锐利的刀锋,直接割破了青年的衣服,露出了他藏在衣袖里的东西:东西闪闪发光就是钢板! 柳巨鳄郁闷的几欲吐血,这简单的道理,他们竟然没有察觉,还给吓唬住了,简直愚蠢到家,不能自拔。 他还未开口说话,忽然觉得胸口剧痛,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重重的跌飞了出去。 他胸前向内凹进去,断裂的骨刺刺穿了心脏,立时气绝。 青年好奇的走到近处,抹了抹柳巨鳄的胸口,摸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书页上写到“庖丁解牛刀”五个字。 想了一想,青年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向天上点燃了信号。 不多时,一群接到信号的唐兵,赶来收拾战场。 王晙对于此次出击,格外重视,亲自涉险领军,也在其后赶到。 “王英雄,辛苦你了!”王晙疾步来到近处,眼中只有青年一人,爱才之意,现于脸庞。 姓王的青年摇了摇头道:“总算为师傅报了仇,也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王晙沉声道:“王英雄,此番剿贼,虽不如当初预想的一样,但英雄的本领,令某大开眼界。有今日之功,相信要不了多久,某将更进一步,不如你入我府中,当我府中门客如何?” 青年摇了摇头道:“长史好意心领了,某早已有了效忠的对象。今日别过,便打算往洮州相投。” “洮州?” 王晙惊道:“可是凉国公裴旻?” 青年慎重的点头道:“我王小白此身只愿追随国公一人。” 王晙一脸遗憾,当初他找到王小白的时候,便觉得他的能力很有特点,必有大用,一心想拉拢他做自己臂膀,却不想能人早已有主,无奈道:“那英雄当去长安,国公现在应该还在长安! 第五十四章 娇陈有喜 八月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