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天香 作者:独孤红 完结 武林中最神秘的组织,世称水阁。水阁中最神秘的女子,人唤香座。香座其人,天生异香, 功体阴柔,容色清丽出尘,性情冷傲绝世,江湖上传言她是个见男人就杀的女魔头,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非死即瞎。此刻,香座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打从她十岁起,就没被男人近过身。但现在竟有一名男子把她全身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骏马长途狂奔。她心中暗骂:该死的沐圣阳! 第 一 章   碧空如洗,一轮明月高悬。   冷辉轻洒这座不知名的小岛,整个儿的浸沉在宁静而柔和的月色里。   世间每一个有月的夜晚都美,但都美不过这座小岛上的夜色,因为它美得不带人间一丝 烟火气。说它是座小岛,没有人会为它叫屈,它的确是够小的。   岛上,除了一座红墙绿瓦,飞檐狼牙的古刹之外,就是周遭一圈既高又密的森森林木, 如此而已。有雾的日子,海船航经,迷蒙之中,谁都会把它当作一只浮沉波涛之间的大海 龟,能说它不够小?岛上,三面是奇陡如削的峭壁,只有一面,也就是正对着古刹的一面, 有一片沙滩,粒粒白沙如银,月光洒照下,闪闪生辉,远处看,令人几疑银河泻落海中。   如今,就在这古刹门跟银光点点的沙滩之间,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面对面,盘膝而坐。   两个人,一个是位布衣芒鞋的和尚,一个则是位身穿灰色裤褂的老人。   和尚,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不胖不瘦,很白净,肌肤几乎吹弹得破,一只手,十个指头 不但白皙修长,而且根根似玉,庄严肃穆的一张脸上,长眉斜飞,凤目重瞳,胆鼻方口,可 想得他在没皈依三宝之前,必是位俊逸超拔的人物。老人,年纪至少在六十以上,身材瘦 削,须发如霜,背上背一项竹笠,脚上登一双草鞋,身旁石下沙地上,插着一根其色乌黑的 细长钓竿,银丝盘绕,映月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钓史,就是个老渔夫。这两位之间, 摆着一盘棋盘,诸于排列,黑白相间,乍看,难见胜负,但,和尚两手置膝,闭目而坐,十 分安详,而那老人,则两眼紧盯着棋盘,皱眉捋髯,显然有点急躁。   好静,四下无声,声唯在沙岸浪花之间。   奈何!和尚打破了这份宁静:“施主,星移斗转了!”   老人眼皮都没抬:“少罗嗦,这一套我比你行,还能不知道时辰,急什么?就是三天三 夜,我也要跟你拼到底。”和尚道:“贫僧已经误了晚课,难不成施主还要贫僧再误明晨的 早课?”   “算了吧!和尚。”老人道:“有找在这儿,水晶宫里的那些个,没一个敢来听你讲经 的。”和尚道:“施主存心坏贫僧功德,该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   老人猛抬头,白眉耸动,目光如电:“我坏你功德?你又耽误我多少下酒物?出家人阴 损毒辣,下这么一手的狗屁棋,害我平添多少白发,捋断几根银髯,如来西天有知,该给你 来个五雷击顶。”   和尚笑了,笑得很轻微:“阿弥陀佛,施主口下留德,出家人上秉佛旨,胸怀慈悲,怎 言阴损?棋盘如战场,我不败人,人必败我,又怎言毒辣?”   “好嘛!”老人道:“把你想当初驰骋疆场,纵横敌阵的那一招用到这儿来了。我要是 口下留德,也不会长年宰你那听经客下酒了;连你这出家人都这么争强好胜,不忌荤腥,我 这张老嘴,何必留德,又为谁留德?”和尚又笑了,仍然是那么轻微:“施主,不是和尚争 强好胜,三宝弟子出家人,青灯贝叶之间长伴古佛,强如何?胜又如何?只是,棋如世事, 子如世人——”   老人抬起青筋坟起的手,拦住了和尚话锋:“够了,和尚,省省心,别又想度化我,佛 门广大,不度无缘之人;生公能使顽石点头,我连顽石都不如,该了之人不了,不该了之人 却剃光了脑袋,烙上戒疤,翻着贝叶,敲着木鱼强说了,和尚你——”   和尚也抬起了他那白皙、修长,根根似玉的手:“施主,只怪贫僧自找,从此我不再劝 你,你不说我——”老人一摇头:“不行,你有息事之心,我无宁人之意,假如人人都像 你,只会多念慈悲愤不平,只会——”和尚微耸长眉:“施主——”   老人眼一瞪,大声道:“出家人休打诳语,别不承认,你悲愤不平,是不是为熊、袁二 位,你心灰意冷,又是不是为李自成破京弑上,吴三桂变节借兵——”   和尚双目猛睁,奇光暴射,冷威逼人:“贫僧至盼施主,珍惜数十年莫逆之交。”   老人霍地跳了起来,须发皆动:“怎么,想掰交情?行,今夜月色好,你我就借这片沙 滩,先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然后再来个划地绝交,要不然我这口气咽不下。”   和尚深深看了老人一眼,合起双掌,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知道他是要打架,还是要回寺,他就要往起站。   就在这时候,一声婴儿啼哭声传了过来。   这声婴儿啼哭声不大,但此时此地却来得大突然,也有一种能撕裂人心的震撼。   和尚猛一怔。   老人霍地转脸,就在几丈外,沙滩边缘,浪花之下,一团黑黝黝之物。   他出手如电,一把抓起钓竿,振腕猛抖,一线银光离竿电射,点在沙滩边,浪花下那团 黑黝黝之物上一点,立刻带起那黑黝黝之物倒卷而回。   几丈远近,来去如电,老人左手微探,接住那团黑黝黝之物轻放石上。   两个人同时都看直了眼。   那是个镪褓中的婴儿,面上背下的绑在一块木板上,衣物上涂满油脂,只有水珠,浸湿 不透,正胸口处还缀着一个油布做成巴掌大小一个囊袋。   婴儿两眼紧闭,一张小脸瘦得皮包骨,而且白里泛红,几乎全脱了皮。   就这么一个婴儿,此时此地居然漂来这么一个婴儿。   突然.和尚闭上双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人霍然走过神,机伶一颤,伸手急探婴儿口鼻,然后他神情一松,“我糊涂.刚还听 见他啼哭——”猛抬眼又望和尚:“和尚,命虽犹在,气仅一丝,快救他。”   和尚脸上没一点表情:“出家人理应施救,但施主为什么假手贫僧?”   “难道你也糊涂了,我所学太过刚猛,他一个镪褓婴儿哪里禁受得了!”   “施主说得是,但救了他之后又如何?”   “又如何?和尚你问得好,先答我问话,这座岛离陆地多远?”   “不近。”   “就是铁打的金刚,钢铸的罗汉,多日漂流海上,风吹雨打,晒不说,大风大浪不说, 水底更有吃人之鱼也不说,单这、饥饿就能要命,而他现在还活着,你说,他的命大不 大?”   和尚道:“施主怎知他是从陆地漂来,而不是被人从船上丢下海?”   “就算是从船上。”老人道:“这座岛,周围几十里内遍布暗礁,除了我,任何人不能 近,过不来,从几十里外漂来,难道他的命就不算大?”   和尚微点头:“贫僧不能不承认,此子的确命大。”   “那么——”老人道:“茫茫大海之中,这座小岛犹不及一粟,他居然能漂来此地,而 且不在岛东,不在岛西,不在岛后,就在你我的面前,他是不是跟你我有缘?”   和尚道:“数十年的交往,贫僧记得,施主你从不信---”   老人截口道:“现在我信了,由不得我不信,难道和尚不信?”   和尚道:“出家人焉有不信之理,此子确跟施主、贫僧有缘,又如何?”   老人叫道:“和尚,此子福命两大,又跟你我有缘,你还问又如何?”   和尚道:“贫僧自剃度出家,皈依三宝,已是与世无争,几十年青灯贝叶,更是修得心 如明镜,施主请看他胸前囊中何物,便知贫僧是不得不问又如何!”   老人道:“胸前囊中何物怎么样?你还没看,怎么知道他胸前囊中藏何物?”   “何须看!”和尚道:“他的父母亲人这么做,必然万不得已,这种万不得已,也必是 后日的仇怨——”“和尚,你还是人,不是神仙,我就不信。”   老人出手如电,一把扯下婴儿脑前油布囊袋,接着扯开,只见里头折叠着一块白绫,伸 两指抽出白绫,赫然见斑斑血渍。   老人神情登时就是一震,急摊开白统,斑斑血渍一字字,竟然是一封血书,等凝目看完 血书,老人不禁脸色大变,惊骇出声:“和尚,整一甲子的青灯、贝叶,你真已经修成正果 了。”   整一甲子?天!这和尚到底多大岁数了?   他要把那块白绫血书递给和尚。   和尚不接,也闭目不看,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坏了贫僧一甲子的苦修。”   老人沉腕收回那幅白绫血书,震声道:“和尚,难道你就能任这么一条性命—一”‘和 尚截口退:“贫僧不敢,三宝弟子出家人,怎敢有违慈悲佛旨,贫僧救他,保住他一条性命 后,请施主带他去!”“好哇!和尚。”老人大叫:“你顾你的苦修,硬把我往地狱里 推!”   和尚道:“要救他的是施主,不是贫僧,贫僧何敢推人下地狱,施主带他走后,尽可以 把他送人抚养。”老人身躯一额,点头道:“没错,我可以这么做,可是我要是这么做了, 不用你推,我就到了地狱的第十八层了。”和尚道:“那是施主的事——”   老人身躯猛颤:“奈何他碰上的不是我一个,和尚你信的是佛,重的是因果,难道你就 不认为这是天意。”和尚道:“头一眼看他的是施主,施展神功绝艺把他接到面前的是施 主,要收他要他的也是施主,贫僧不过是个局外人。”   老人道:“和尚,你修得还不到家,大千世界,谁是局外人,谁又在局内——”   和尚道:“施主,不管怎么说,贫僧——”   老人须发暴张,劈胸一把揪住和尚:“和尚,你读的什么,修的什么?满口慈悲阿弥陀 佛,一付心肠比谁都硬,你再敢说个不字,我放火烧你的窝。”   和尚仍然那么安详:“古刹本无主,施主要自造罪孽,与贫僧何干?”   老人目眦欲裂,血书又递到和尚面前:“和尚,睁开你的眼看看,等你看过后仍能说个 不字,我抱起他扭头就走,从此你修你的正果,我就是真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绝不会怨 你!”   和尚没睁眼,道:“施主,要着贫僧早看了——”   “不!”老人道:“你非睁眼看看不可,对你的铁石心肠,也得让我口服心服,你要是 不睁眼,我就是拼着浑身罪孽,耗损他这条小命,也要跟你没完,和尚,到那时这罪孽你不 能说没份,十八层地狱咱们携手走一趟,也不枉咱们几十年的老交情。”   和尚还是那么平静:“施主——”   老人激怒,震声大喝:“和尚——”   夜空里突然响起一声沉雷,晴天何来霹雳?   不知何时,乌云已然遮月,大地一片黑暗。   天威难当,和尚一惊睁目,怪的是此刻云开一线,冷辉直泻,正照在眼前那幅血书上。   以和尚的修为.就是夜色如墨.血书上的子,他也能一行行,一字字看的清楚,何况偏 就在此刻泻下这么一片月光。和尚怔住了,脸上是极度的惊异。   到不是因为血书,而是因为那声霹雳,这片月光。   老人须发暴张,身躯剧颤,猛然抬头仰望,颤声到:“和尚,你能说这不是天意,你能 说这不是天意。。。。。。“不知道和尚是不是看完了血书,他没再闭目,低头望向石上的 婴儿,伸出右掌,按在婴儿心口之上。。。。。   大晌午天儿,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   一眼望过去,穿过这个村子的这条黄土路上,上头晒,下头烤,空荡、寂静,看不见一 个人影。就连这整个村子,都像死了似的。   看上老半天,恐怕只能看见一样东西在动,还“咆”、“咆”的在响,那是村口那株大 树荫凉下的一条大黄狗,趴在那儿张着嘴伸着舌头。   可是,这会儿村子里有家小酒馆却正热闹着。   其实,说热闹,扳着指头算,也不过那么四个人。   只是,在这时候能有这么四个人,不歇息,不怕热,宁愿大把大把的流汗,一个口沫乱 飞,说得天花乱坠,三个兴奋激动,圆睁着眼,半张着嘴,傻小子似的竖着耳朵听,这已经 是绝无仅有的难得事儿了。这会儿谁会上酒馆儿来喝酒,谁就是疯子。   这四个人,一个不清楚,三个全是这家酒馆儿的。   四个人围坐着一张小方桌,靠里的那位,穿身黑大褂儿,黑的都变白了,袖子几乎掳到 了胳肢窝,敞着胸,一根根的骨头都数得出来。   这位,看年纪四十多,眼凹腮瘪,满脸的胡子茬儿,一付落魄相。   另三个,围坐三面,看装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酒馆儿的伙计,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 伙子。桌上,是把带着茶垢的小茶壶,还有个茶杯,尽管带着茶垢,倒都是细瓷的。   穿大褂儿的瘦汉子两手边儿那两个,尽管自己拿着手巾猛擦汗,可是另一手各一把破蒲 扇,“呼塔、呼塔”给瘦汉子扇着风,简直就唯恐侍候不周。   正对面坐的那个也没闲着。   他要是闲着,打扇子的那两个也不干,本来嘛!听好听的,是六只耳朵,出力忙和的, 怎么能只四只手?他管的是沏茶、倒茶,外带跑腿。   门口挂着竹帘子,可是能让人闭过气去的炙热还是不住的猛往里钻,不碍事,它钻它 的,丝毫减不了这三位的兴头儿。   突然,正比手划脚,说得天花乱坠的瘦汉子两眼往桌面儿上一直,话锋打住了。   正对面儿那个气猛一泄,整个人差点儿没萎在那儿:“得,又到了扣儿了,偏就是要人 命的紧要节骨儿。”瘦汉子瞪了眼:“滚你一边儿去,你把大叔我当成‘天桥’说书的了? 大叔我喉咙都要冒火了,倒茶!”他这儿刚说完,另两个连推带催:“倒茶,倒茶!快, 快!”   正对面儿那个登时有了精神,霍地挺直了腰板儿,一咧嘴,抓起茶壶就倒,只滴了几滴 儿,就没了。“哟!麻烦了!”   “麻烦什么?再去拿一壶呀!”   “不成啊!我没茶叶了!”   瘦汉子说了话:“没茶叶了?那好,等什么时候有茶叶了知会我一声。”   说完了话,他就往起站,。   打蒲扇的两个,两只手按住了他,两张脸都是央告色:“大叔,您就行行好,眼看着那 位郭将军就要——”“大叔,我给您弄碗凉水对付对付,行不行?”   瘦汉子可瞪了眼:“你小子想害我跑肚拉痢呀?大叔我肚子里的故事,就这么不值钱, 告诉你,大叔我这是不求名利,不然我要是进京上天桥弄个棚子,就凭肚子里的这一段儿, 每天少说也能攒他个十几二十两——”左手打扇子的不开窍,愣愣的道:“大叔,您这一段 儿是朱明前朝的故事,别处都不敢轻易露,能上京里去说吗?”瘦汉子脸色一变,眉梢儿陡 地挑起老高:“害怕不是?好办,从今以后,我不说,你们也别听了!”他又要往起站。   正对面那个慌了,站起来伸了手,先瞪那个不开窍的:“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 当哑巴。”转过头赔上一脸笑道:“大叔,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坐会儿,我给您沏茶去!”   话落,抓起茶壶,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里头。   他还真是利落,没打几下扇子工夫,他已经拿着茶壶又出来了,往桌上一放,又是一脸 笑:“大叔,茶来了,闷上一会儿,我再给您倒。”   瘦汉子两眼一翻:“你小子不是说没茶叶了吗?怎么,跟大叔掏奸哪?”   那伙计一哈腰,把脸凑了过去,咧着嘴低声道:“是我们帐房的,前门外陈鸿记的好香 片,准保您满意。”瘦汉子一听就笑了。   右手打扇子的也笑了。   就是左手边那个没笑,他刚惹了祸了嘛!   笑就是寒风解冻,笑就是雨过天晴,其实,瘦汉子也没真生气,多少年的熟人儿了,拿 他们当子侄似的,怎么会?这一笑,沏茶的那个打蛇随根上,仗着沏来了一壶好茶,也壮了 他的胆敢说话。   不过还是没开口先赔笑:“大叔,茶还得闷一会儿,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这工夫就 接着往下说,您看怎么样?”瘦汉子的脸色突然阴沉了,那三个一见心里发毛,正犯嘀咕, 瘦汉子却说了话:“孩子们,李闯贼破京遇害,崇祯爷煤山归了天,往后去,还有什么好说 的——”   他脸色阴沉,心情沉重,不知道那三个是不是会有跟他一样的感受?   只听右手边的那个道:“可是,大叔,那个郭将军呢?他后来又怎么样了?您总得有个 交待呀!”瘦汉子两眼发直的前望着:“他本来是袁大将军的副将,大将军冤死之后,他已 是心灰意冷,归里他去。等到后来李闯贼兵破北京,崇祯爷煤山殉国,吴三桂借清兵入关, 山河变色,社稷易帜,传说他曾经仗剑诛杀吴逆,可惜没能得手,此后,就不知他的下落, 没了他的消息,这话说来可有不少年了,不知道如今——”   他打住了,没再往下说。   那三个,许是受了瘦汉子的感染,都微微低下了头。   沏茶的那个道:“郭将军既是这么一位赤胆忠心的大将,恐怕早在他要诛杀吴三挂的时 候,就已经不在了。”瘦汉子两眼微有红意,道:“死有重如泰山,轻于鸿毛,往后的事还 很多,但愿郭将军不会就那么走了。”左手边惹祸的那个突然拍了桌子:“娘的,恨只恨咱 们生这么晚,见不着郭将军——”   瘦汉子道:“见着见不着有什么要紧,只要别忘了自己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这就行 了。”这句话,听得那三个脸上变色,吓了一大跳:“哎哟!您----”   “您”字刚出口,竹帘子一掀,打外头进来个人。   这更够吓人的,那三个机伶一颤,就要往起站。   瘦汉子伸两只手,按住了三个,别看他瘦,劲道还真不小,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动都 不能动。可惜的是,他们三个,这时候谁都没在意,因为心揪成一团,六只眼睛全紧盯上了 进来的那个人。进来的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不过廿上下.穿的也不怎么样,可是很干净, 那件不怎么样的衣裳,罩在他那颀长的个子上,跟穿在别人身上就不一样。   这年轻人个子挺拔,人也长得相当俊逸,斜飞的长眉,眼角微挑的星目,男人里,还真 难找出这么几个来。另外,他还隐隐流露着一种让人感觉得出.但却说不出。   如果有谁愿意多耗点工夫.仔细琢磨.大概只能勉强笼统说出个“不凡”,甚至还会觉 得他有点慑人。他,穿着不怎么样,带的也不怎么样。   手里只提个长长的简单行囊,别的再无他物。   可是.只要谁多留意一下,就会发现他另有一宗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一宗 怪异。这么热的天儿,屋里的人都挥扇拭汗.他从大太阳底下走那么一大段路到了这儿.不 但头上没一点汗水.甚至连一点热意都没有。   又是一件可惜的事。   谁都没留意。   应该有人发现的,至少瘦汉子应该发现。   进来的是这么一个,瘦汉子跟那三个都心里一松。   好在人家年轻人并没有在意这四人八只眼这么瞪着他看,淡然微笑道:“宝号今天不做 生意?”三个伙计定过了神,沏茶的头一个站了起来.“做,做,您请坐!”   年轻人往里走几步,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把行囊往桌上一放,道:“有什么吃的, 随便给我拿点儿来就行了。”沏茶的伙计答应一声,接着说:“您喝什么酒,我们这儿有— —”   年轻人没等他报酒名,微一摇头道:“不喝酒!”   沏茶的伙计哈个腰:“是,吃的马上给您送上来。”   他往里去了。   客人上门了,得照顾生意,有这么个外人往那儿一坐,故事也说不下去了,而且故事说 完,谈兴投了,心情也正沉重,瘦汉子连那壶好香片都不想喝了,扣上扣子,拉了袖子,就 站起了身。   另两个伙计跟着站起,一个道:“大叔,要走了?”   瘦汉子道:“该回去了。”   另一个道:“沏好的茶,您还没喝呢?”   瘦汉子微一笑,笑得好轻淡:“时候差不多了,帐房午睡该醒了,留给他吧,就说你们 给他沏的,准能落个好。”两个伙计也笑了。   瘦汉子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竹帘子忽地飞起老高,又进来了人,两个,并肩挡住了门。   这两个,清一色的中年汉子,清一色的黑色裤褂儿,一条发辫却绕在脖子上,腰里也都 鼓鼓的,满头满脸是汗。瘦汉子似乎觉出了什么,脸色微变,目光一凝,停了步。   两个伙计只当又是客人上门,笑在脸上堆起,就要迎过去。   两个黑衣汉子一个抬手拦住了两个伙计,另一个望着瘦汉子,似笑非笑:“怎么,故事 说完了?”瘦汉子道:“说说故事,不犯王法吧?”   一听“犯王法”,两个伙计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吓得脸变色,急往后退。   那黑衣汉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更浓:“当然,‘天桥’说书棚子多少座,从没哪一个 犯了王法,抓进官里去。不过.那也得看说的是什么,是哪一朝哪一段儿!”   瘦汉子还待再说。   那黑衣汉子抬手拦住:“朋友,自己干的什么事儿自己明白,何必还要费口舌,未免显 得小家子气,其实,县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明白,你这个年纪,对那一朝的那一 段儿,怎么会这么清楚,你要是这么说,就跟我们上县说给大伙儿听吧!大伙儿正闹得无 聊,我担保有你的好茶喝。”   瘦汉子道:“要想明白,我这个年纪,对那一段为什么那么清楚,不难,我现在就能让 两位明白,就跟这几个伙计一样,也是听来的。”   “听谁说的,你大概不会告诉我们。”   “倒不是不会告诉两位,而是那个人是个过路的,我根本不认识。”   那黑衣汉子真笑了,却是阴笑:“所以嘛!那我们只有找你了,你已经跟那个不认识的 人学坏了,不能再让你把别人带坏。”   这时候,沏茶的伙计端着一盘吃的从里头出来,见这情景,不由一怔停步,他也引得两 个黑衣汉子目光一转。瘦汉子抓住了这机会,要动。   两个黑衣汉子马上就觉出了,双双往前逼近一步。   刚才说话的那个道:“朋友,大伙儿挺热,你瞧我们这身汗,别打你跑我追的主意了, 省点力气跟我们走,大家都舒服!”   事情到了这儿,已经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端着吃的那个伙计,脸上都没了人色儿,差点儿没把手里吃的摔了。   而,刚进来的那一个年轻人,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坐在那儿看着,那么平静,那么安 详。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儿嘛!   事情到了这儿,也没有一点转弯儿的余地了。   瘦汉子笑了,是冷笑:“有一点,你们让我不能不由衷的佩服,你们的眼线真多,消息 真灵通。”话,他说得慢条斯理,话声一落,他动了,动起来还真快。   他身子一转,已经到了刚坐的那张桌后,没见他手碰桌子,那张桌子已然飞了起来,带 着那把小茶壶跟茶杯,直向两个黑衣汉子撞去。   可惜了!一壶刚闷好的上好香片。   两个黑衣汉子挺机警,动起来也不慢,各自往一旁错步,同时躲了开去。   桌子带茶壶、茶杯,飞势不减,直往垂着竹帘的门撞去。   瘦汉子也闪动身躯,紧跟桌子后头。   砰!哗!   桌子飞出去了,竹帘子掉了,茶壶、茶杯摔碎了,热茶连茶叶溅得四下飞扬,瘦汉子也 不见了。两个黑衣汉子定过了神,转身,一阵风似的退出去。   两个伙计里的一个惊叫出声:“天,大叔会武?”   敢情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   年轻人像看完了一出戏似的,转脸望向端着吃的那个伙计道:“伙计,是不是可以给我 端过来了?”那一个,定过了神,嗓门儿发抖:“来了!”   哆嗦着,来到了他的桌前,哆嗦着把吃的搁下,哆嗦着又说了那么一句:“您……您还 能坐在这儿吃?”年轻人微微一怔,抬眼,两眼黑白分明,还蕴含着一种让人不知道该怎么 说的光芒:“我为什么不能?”“您没看到——”   “看到什么?”   “那两个,是大兴县捕房的。”   “大兴县捕房的怎么了?”   “他们是抓叛逆。”   “不管他们是抓什么,抓的是刚才那位,不是我,对不对?”   怎么碰上的是这么一个?伙计没话好说了,刚打算应两声退开。   人影疾闪,两个黑衣汉子又进来了,汗比刚才还多,混身衣裳都湿透了,这回手里有了 东西。一个握铁尺,一个提条链子枪。   那伙计吓得往后就退,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痛了,翻身就爬。   另两个伙计,站在那儿没敢动。   两个黑衣汉子进来,头一眼就看年轻人,见年轻人还在,立时停住,交换了个眼色,然 后一左一右到了桌子边。怪的是年轻人却像个没事人儿,真以为不关他的事,连眼皮都不 抬,伸手就要去拿个包子吃。拿铁尺的那个,伸铁尺挡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手停在那儿,抬了眼,不慌不忙的道:“什么意思?”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冷冷一笑:“你真够大胆,真够镇定!”   年轻人道:“我有不胆大,不镇定的理由么?”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铁尺要动。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伸手拦住,冷然道:“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道:“过路的,饿了,进来吃点儿东西。”   “姓什么?叫什么?”   “郭怀。”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一声冷笑道:“这会儿是大清朝,不是北宋年间,你还想来一招 ‘狸猫换太子’啊!”年轻人很平静,仍是那么温和:“我这个‘怀’是胸怀大志的怀,不 是‘槐’树的‘槐’。”“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年轻人郭怀道:“从东海来,上京里去。”   “别是跟刚才那个一块儿来的吧?”   郭怀道:“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我不认识他,不信你们可以问伙计。”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转头望望那三个。   那三个早吓坏了,那还说得出话来。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突然挪铁尺压住那长长的行囊:“这是什么?”   “里头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一把剑。”   两个黑衣汉子脸色一变,拿铁尺的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啊?”   “算不上,练几套防身而已。”   提链子枪的道:“为什么藏在行囊里。”   “我是备而不用,也希望永远不要用它,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碰上一个让我非用它 不可的人。”拿铁尺的冷笑道:“好说,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我们不敢冤枉 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我们捉拿叛逆的时候也坐在这儿,而且行囊里还藏着一 把剑,跑了他那一个,不能再跑你这一个,别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郭怀看看两个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淡,但却让人看见了他那口既整齐又洁白 的牙齿:“我明白了,两位是不能空着手回去,只得抓一个回去交差,可巧就让我碰上了, 是不是?”   拿铁尺的那个道:“随你怎么说都行,你自找倒霉,怪不了我们。”   郭怀道:“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无辜,二位拉着我硬往刀口上送,何其忍心?”   拿铁尺的道:“谁能证明你是无辜?这话你留着,等到了县里再说不迟。”   郭怀微一摇头:“对你们,今天我算是头一次领教了,的确该杀,好在今天我脾气特别 好,这样吧!我就坐在这儿,只要你们能带我走,尽管伸手就是。”   “好。”   拿铁尺的头一点,伸左手劈胸就抓。   没见叫郭怀的年轻人动,真的谁也没看见。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那五指箕张的左手,像突然让针扎了一下似的,叫了一声急忙缩回了 手。“你——”   “我还在这儿坐着。”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火儿往上一冒,扬铁尺当头就砸。   还是没见郭怀动,拿铁尺的黑衣汉子腕子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大叫一声,铁尺脱手飞 了,一个身躯踉跄倒退几步,左手抱住了右腕,再也直不起腰来,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豆大 直往下淌。   提链子枪的看直了眼,自始至终他没见这个郭怀动一动,他既惊又急,两手一搭桌沿, 就要掀桌子。那个郭怀还是好好的坐在那儿,而那张桌子的四条腿像在地上生了根,他就是 掀不动它,一动也不动。这种事儿,别说自从吃那碗公事饭了,就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可 是他听说过,瞪着眼张着嘴,指着郭怀就叫道:“你,你是‘白莲教’!”   转身就跑。   抱着腕子忍着疼的那个,什么也顾不得了,撒腿跟了出去。   郭怀笑了:“白莲教?这倒好,只怕很快就传递大兴县了。”   三个伙计,六只眼直愣愣的望着他,活像三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难怪,白莲教本就比发现刚才那瘦汉子会武,是叛逆还吓人。   郭怀没理他们,其实,就算郭怀理他们,他们也不敢理郭怀了,郭怀不理他们,他们定 不过神来,还能在这儿多站会儿,郭怀只一理他们,他们非撒腿就跑不可。   郭怀只管吃他的,吃得很斯文,但是却不慢,吃完后,也没叫那三个过来算帐,搁下一 块碎银,提起那长长的行囊就走了。   帐虽没有算,但是给了那么块碎银足够了,只怕连那摔出门去的桌子,外带那把小茶 壶,那只茶杯也算上都用不了。   那三个愣愣还的站着,只不知道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定过神来。   那条空荡、寂静的黄土路上,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那株大树底下,仍然也只有那条大 黄狗。因为那是往南去的路,郭怀没走那条路。   郭怀是要往京里去,北京城坐落在这个林子的北边儿,所以郭怀出酒馆之后,就顺着这 条穿村而过的路往北去了。   这条路,出北进村口,要比出南边村口看来舒服得多,至少在这种天儿里,看着让人心 里舒服。出南边村口,只有那一株大树,而出北边村口,却有着数不清的树,路两边,隔不 远就是一株,往前数,数不清,也看不到尽头。   树,没南边村口那一株大,因之地上那片阴凉,也不如南边村口那一片大,可是树多就 不同了。两边一片片连接起来,简直就成了两条阴凉的长廊,这,还能不让人心里舒服?   还有,路两边,紧接着两大片看不见边儿的玉蜀黍地,一株株人来高,绿油油的,跟关 外北大荒的“青纱帐”似的,不但遮了不少炙热,偶尔风过,大片大片的绿叶舞动着,沙沙 作响,这,还不能让人心里舒服!而,郭怀,并没有特别高兴,脸上也不见得有舒服的神 情,似乎,这么热的天儿,碍不着他什么。其实也难怪,别人大把大把地拭汗,衣裳都湿透 了,只有他,到现在仍是一点汗星儿都没有。这,要是让谁留了意,又非说他是白莲教不可 了。   人家人斯文,或许是心静自然凉,谁知道呢?   可能真是,就算真是也用不着这样儿啊!   看!两条阴凉路他不走,偏偏提着他那长长的行囊,走在路中间,顶着那火似的大太阳 在行走。这条路,出村口往南去,没有人,往北去,也是郭怀一个,不,两个,两个人。   那另一个人,是在郭怀刚离村口没多远的时候,从玉蜀黍地狂飞而来的,活像只大鸟, 带得玉蜀黍的叶子“沙!”地一声。   那个人飞出来就落在路中间,挡住了郭怀的路,一脸的冰冷.冷得似乎能让炙热为之一 退。那个人,赫然竟是片刻前从村里小酒馆儿突围而出的那个,大兴县捕快眼里的叛逆,多 加点儿,是会讲古说故事的瘦汉子。   郭怀,他不怕热,却出奇的冷漠,甚至这会儿连那么个大人从玉蜀黍地狂飞出来,落在 路中间,挡住了他的路,他也视若无睹,提着他那行囊,依然走他的,直到两下里离不到一 丈远近。   “站住!”瘦汉子冷喝出声。   郭怀这才停了步,似乎这才看见了人:“呃!是尊驾!”   瘦汉子语气冰冷:“不错,是我,我还是一个人,你也终于落了单儿了。”   郭怀微抬头:“我不懂落单儿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要告诉尊驾,我跟尊驾你一样,也是 一个人。”瘦汉子冷笑道:“你是一个人,你那伙伴不是人,他们两个既然不是人,你又怎 么能算人?”郭怀眉梢儿微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念你的处境,你的身受,我不跟你计 较,可是你是不是太鲁莽,太冒失了。”   瘦汉子道:“怎么,你不承认是他们一伙,跟他们一路?”   郭怀道:“他们是大兴县的官差,我还没有这份荣宠。”   “你认为是荣宠,我觉得让我恶心n”   “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当然对人与事的感受也就不一样。”   “甘心做狗腿子,有胆密告我,为什么你现在不敢承认?”   “你错了,你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所以我也不怪你,我,还没有什么不敢的,哪怕是 只沾上我一点边儿,可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的话,我没有必要承认什么。”   瘦汉子仰脸一阵冷笑:“话,说得很好,可是你不该错拿我当傻子,走南闯北,出生入 死多少年,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就凭你,还想瞒得过我这双招于,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不 能替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留你这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狗腿子,我既然在这儿等到你, 那你就是煞星照命,死定了。”   话落,闪身,真快,疾如奔电,一闪而至,扬掌就劈。   但是,他掌刚扬了一半,就猛一征的停住了。然后来了个霍然大转身。   因为就在他扬掌欲劈的刹那间,他发现眼前空空,人已经不见了,他来个霍然大转身也 没有用。眼前仍是空荡荡的,从站立处一直到村子北口,路上半条人影也没有。   怪了!人哪儿去了?   就在他一丝诧异刚自心底升起的当儿,清朗话声起自身后:“尊驾实在太冒失,太鲁莽 了。”瘦汉子大惊,机伶一颤,身躯前扑近丈,然后霍然旋身。   可不,人不正好已站在原处么?   那么刚才前后空荡,他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瘦汉子惊声道:“好身法,我走眼了。”   他倒是见多识广,没把人家当成白莲教,不过他还是没能看出人家是什么身法。   难怪他看不出,他连人都没看见嘛!   其实,不只是他,抬眼当今,能认出郭怀这高绝身法是什么身法的,屈指算算,只怕没 几个。只听郭环道:“你是走眼了,我不只是指身法,还有我这个人,我要真是你说的那一 种人,如今你还有命在么?”这倒是,就算是有十条命,刚才那一刹那,也全交给人家了。   瘦汉子脸色一变,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我不信邪,再试试。”   话落,他闪身又扑。   这回,他两眼紧盯郭怀,看他是怎么个躲法,还能往哪儿躲?   他可真把人家盯住了,这回郭怀没躲,他要是早知道后果,他应该是宁可让郭怀躲开的 好。先见郭怀眉锋微皱,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微一摆,就这么弹灰似的微一摆。   瘦汉子只觉一股强劲无比的劲气迎面卷来,撞得他立足不稳,脚下踉跄,一连退出了七 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砰”的一声,黄尘激起老高,雾似的把他整个人宠罩了起来,他 经验老到,怕郭怀趁机会偷袭,想来个大翻身躲开,奈何胸中血气翻腾,身子重逾千斤,一 时竟动弹不了,他不由为之大骇。   就在这时候,黄雾的外面,传来了郭怀的话声:“由你仇恨他们的程度看,我确信你是 个你所说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但是要是你所说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像尊驾你这么冒 失,这么鲁莽的话,我真担心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有什么作为,什么大成?”   话说完了,雾似的黄尘也消散落下了,瘦汉子忙定睛再看,他看见的不是郭怀的正面, 而是郭怀的背影。因为,郭怀已经转身往前走了。   这时候,瘦汉子觉出翻腾的气血已经平息了,人也可以行动了,他就是不相信郭怀,在 他的经验里,他吃的亏,上的当太多了。   但是,对方所学奇奥,功力高绝,面对面动手,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他只好改了主意, 扬眉舒目咬咬牙,他右手就要探腰。   适时,一阵擂鼓般急促蹄声,从身后村子方向传了过来,蹄声之中还夹杂着轮声。   瘦汉子他顾不得再施煞手偷袭了,一个大翻身人已跃起,仍然像只大鸟似的,投入了那 一大片玉蜀黍地里不见了。   蹄声、轮声很快的到了村口。   那是一辆马车,双套马车。   马车,一色黑,黑得华贵,黑得精致,这么热的大儿,车篷密遮,车帘低垂,谁也看不 见里头。套车的一双健马,也是一色黑,从头到脚,一根杂毛也没有,泼了墨似的,而且毛 色发亮。车辕上的车把式,不但也是一身黑,还用块黑巾包着头,挥鞭控缰,架势十足,只 可惜个头儿略小了点儿。车后紧跟着两人两骑,高头健骑也是神骏黑马,马上的两个,一身 黑衣劲装黑斗篷,黑巾包头,连腰畔佩剑的剑鞘都是黑的。   人是英豪马如龙,但是,个头儿跟车辕上的车把式一样,也嫌小了一点。   就这么一辆双套马车,车后两人两骑,轮蹄之声震天,狂飙疾风也似的卷出了村口,扬 起了弥天的黄尘。郭怀已经离开村口有一段路了,但是毕竟是靠两条腿走路,当然不及身后 驰来的车马快了。只一刹那工夫,车马离他已不足三大。   三丈远近,在这辆马车跟两人两骑来说,那只在眨眼间。   车辕上的车把式振腕挥鞭,鞭梢儿脆响声中,他刚要叫喊,可巧,也就在这时候,郭怀 迈步旁走让出了路。   第 二 章   车马可是真够快的,郭怀刚让出了路,疾风猛卷,已是擦身而过,好险!   车把式似乎火儿了,就在擦身而过的刹那间,一声:“找死!”   蹄轮声掩盖了这一声,听不真切。   鞭梢儿带着劲风,猛向路旁的郭怀抽了过去。   鞭子抽了过去,车马已驰出丈余,弥天的黄尘笼罩了车后。   也许是黄尘妨碍了视线,车把式这一鞭没得到回响,手上的感觉异常清晰,这一鞭是落 了空。是黄尘妨碍了视线么?车把式明白,挥鞭的时候黄尘还在车后,路旁那个人,可以看 得清清楚楚,而且,车把式自己更明白,这根鞭子,只要出了手,从没落空过。   一声轻咦,紧接着长鞭之声脆响,车马驰速顿减,转眼间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车 马已出近十文远近。车把式从车辕上站起,手持长鞭,转身后望。   车后的两人两骑也一起飞旋,掉转马头,静望来路。   来路上,整个儿的被黄尘笼罩着,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黄尘里的,但是黄尘外的却能看得清楚异常。   天爷!车把式,还有两匹黑色位骑上那两位,一个个杏眼桃腮,眉目如画,居然都是女 的,看年纪,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只听车里传出了话声,甜美。清脆的京片子:“红菱,不许轻举妄动!”   敢情,车里还有位姑娘!   车把式也好,马上的两位也好,显然身份都不如车里那位,都是随从下属,随从下属都 一个个杏限挑腮,眉目如画,车里那位的容貌风华如何,似乎就可想而知了。   车把式想必叫红菱,只听她道:“姑娘您听见了?”   车里那位“嗯”了一声:“他躲你那一鞭的身法极其奇奥,而且分寸拿得恰到好处,我 从没见过。”红菱柳眉一扬,道:“待会儿您可以再看看!”   就这车马停稳,说了两句话的工大,黄尘里走出个人,当然是郭怀。   他从弥天的黄尘里走出来,身上却没沾黄尘,一丁点儿也没有。   而,红菱跟马上的那两位,谁都没留意这一点。   她们只留意了另一点。   只听马上的那两位,左边一个脱口轻呼:“模样儿长得挺好的。”   三位姑娘的眼都够尖,谁都清楚的看见了,红菱跟那另一位,心里都同意这一位的看法 与说法,只不过都没说出口来,再看,她们俩微一怔,吹弹得破的粉脸上,都浮现了讶异的 神色。   不知道她们是没见过这种好模样儿的,还是没想到此时此地也会碰上了这么个好模样儿 的?随听车里那甜美的声音道:“紫鹃,姑娘家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叫紫鹃的那位低声道:“真的,姑娘,真的是少见的好模样,可就是人寒怆了点儿。”   车里那甜美的声音道:“跟我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不要以衣着取人。”   紫鹃道:“姑娘,我可不是没说他模样儿少见啊!”   车里那甜美的话声道:“好了,已经近了,不要再说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在车里看得见还是怎么,不过,车篷密遮,车帘低垂,她人在车里,应 该是看不见外头。真的,就这几句话工夫,郭怀真已经走近了,他看也没看车马一眼,继续 往前走他的,竟然要过去。红菱头一个忍不住了,一声冷喝:“站住!”   郭怀倒是很听话,他站住了,但却低头往身后望望,然后再回过头来望红菱:“请问, 姑娘可是叫我?”对于这么一位车把式竟是位美姑娘,他似乎一点也不诧异,一点也没觉意 外。   红菱冷冷道:“这条路上除了我们,就只有一个你,不是叫你叫谁?”   郭怀没在意红菱的语气,一点也没在意道:“那么,姑娘叫住我,有什么见教?”   红菱道:“车马老远来了,你走在路中间还不知道让,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是活腻了 也不应该拖我打人命官司。”郭怀仍然没在意红菱的语气:“姑娘冤枉我了,我要是没让, 怕不早就躺在路中间了,还能站在这儿跟姑娘说话么?”   红菱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的,奈何是强词夺理,你是让了,可是你让得 迟了点儿,马车差点儿没撞到你,你难道麻木不仁不知道。”   郭怀还是没在意红菱说话的语气,道:“或者我是真让得迟了点儿,可是姑娘抽了我那 么一鞭,是不是也该扯平了?”   红菱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粉睑涨得力之一红。   紫鹃说了话:“本来是该扯平了,可是她那一鞭没抽着你。”   郭怀微一怔:“这倒也是实情,那么三位姑娘停下车马这儿等我,为的就是那一鞭没能 抽着我,心里的气难乎?”紫鹃点了人:“不错。”   郭怀道:“那容易,如今我就站在这儿,让这位赶车的姑娘再抽一鞭就是了。”   紫鹃可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梦也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才好。红菱刚被堵了一句,一时没能答上话,心里正恼,听郭怀这么一说,她是三不管的点 点头:“好极!”话落,扬手,玉腕微振,长鞭像灵蛇,鞭梢儿带着呼啸,疾如流星的向着 郭怀飞射了过去。她认为郭怀只是这么说说,她真出了手,他一定会躲,她要看清楚,这回 他怎么躲,也好让车里的姑娘听听,他用的是什么奇奥身法。   她是这么想,不只是她,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但是她错了!她真料错了,郭怀没有躲,不但没有躲,站在那儿身于一动不动,居然连 眼都没眨。不但是红菱大感意外,就是紫鹃跟另一位也大感意外。   紫能脱口叫道:“你,躲——”   来不及了,她叫迟了!   红菱也来不及收手,就是想把腕子偏一点都来不及。   眼看,奔电似的鞭梢就要抽中郭怀的脸。   突然,车里响起一声娇喝:“红菱,站稳了!”   只见,车后的车篷微微掀动了一下,旋听“叭”地一声轻响,鞭梢儿倏然断了。   断下的一截擦着郭怀的脸射过,“笃”地一声,竟然射进了郭怀身后的一株树干里,几 乎射进去了一半,露在外面的一截,挺了一下才垂下去。   与此同时,那鞭梢儿崩断的一震之力,把后半截皮鞭带得往上激扬飞起,也带得红菱立 足不稳,身躯猛一晃。幸亏,红菱听见了车里姑娘的那一声,立即探左手抓住车辕,不然的 话她整个人非栽下车辕不可。不过是根软软的皮鞭,到了这位红菱姑娘手里,劲道竟如此威 猛,足能穿金裂石,委实令人咋舌。而,车里姑娘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不但能及时截断鞭 梢儿,那一震动余力还险些把红菱带下车去,应变之快,力道之强劲,更不知又高过红菱多 少。连紫鹃跟另一位都吓傻了,看呆了。   要是传扬出去,就是天下武林也一样会为之震动。而,郭怀仍然平静安详,他像不懂武 技,甚至像个没事人儿,他只向马车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话落,他就要走。   车里的姑娘说了话:“请等一等。”   郭怀收势停住:“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车里的姑娘道:“只这么一声谢就走?”   郭怀道:“看姑娘刚才出手施救,姑娘应该是个明理的人,姑娘既是个明理的人,那就 该知道,虽然是一声谢,对我来说,那已是很多了。”   “呃!怎么说呢?”   “为消这位赶车姑娘的气,我情愿挨她一鞭,事实上我没有躲,没有动,确实准备挨这 一鞭,而姑娘及时出手阻拦,那应该是姑娘你自个儿的事情,我原没有必要向姑娘致谢。”   紫鹃身边那一位怒叱道:“住口,你再不知好歹——”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蓝玲,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事实上他说的很对,他愿意挨这 一鞭,我拦红菱是我的事,他谢我是情份,不谢我是本份。”   叫蓝玲的道:“是,姑娘。”   只听车里的姑娘又道:“我叫住你没有叫错,你这个人很怪,简直是我生平仅遇,这么 一个人,值得我多知道你一点儿,行么?”   郭怀道:“我跟姑娘,不过萍水相逢——”   车里姑娘道:“难道你不认为,得能相逢,就是缘!”   郭怀道:“要是姑娘这么认为,那是我的荣宠,只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车里姑娘道:“我应该先请教——”   郭怀道:“不敢,郭,郭怀。”   “大名是哪一个字?”   “怀,胸怀大志的怀。”   “好一个胸怀大志,想必,你一定胸怀大志。”   “那倒不敢——”   “你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从东海来,要上京里去。”   “从东海来?上京里去?你的师承门派是——”   郭怀道:“师承门派?只怕姑娘看走服了,我是个学做生意的,三年零一节,刚出师, 想上京里去白手创业,谋些发展。”   “你是真以为我走眼呢?还是欺我眼力不够好?”   “欺姑娘眼力不够好,我不敢,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到最后发现两不是材料,只好舍了 书剑学做生意,或许是家学渊源,再不就是我真有点天份,三年零一节下来,我倒真艺成出 了师——”   “你要是真不愿意说,我当然不能勉强。”   “姑娘是不是京里人氏?”   “我家在宛平,但是常住京里,怎么?”   “那么往后或许有再见面的机会,等到再见面,姑娘当可知道,我今天所说的话是不是 实话。”“你要是这么说,我不敢再不信,可是我觉得像你这么一个人去做生意、经商,未 免——不像,简直太不像。”“那么,依姑娘看,我应该干什么?”   “对自己的眼光,我一向有自信,甚至以它自负,我觉得你该是个读书人,有一身高绝 所学而深藏不露的读书人,至于你应该干什么,我一时说不上来,也不敢妄下断语,只觉得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个睥睨、纵横,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   郭怀笑了,笑得很轻微:“可惜我读书不成,学剑又技不足防身,不过有一天我要是真 能在商场上睥睨、纵横、不可一世,我定当好好的谢谢姑娘的玉言金口。”   “你可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我记得曾经读过这么一句。但是我注定了是个商人,若之奈何,只希望,我以后不要 变得满铜臭,不要太俗!”“你——”   车里的姑娘,显然还想再说。   而,这时候,往北去里许之外,突然尘头大起,看得见,在那团团卷起,转眼间弥空一 片的尘头之前,一前四后五个黑点,风驰电掣般往这边奔来。   红菱站在车辕上,一眼就看见了,忙道:“姑娘——”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我听见了,五人五骑,恐怕是他久等不见车马,来接我了!”   只这么两句话工夫,那五个小黑点已变得可以清晰看出是五人五骑。   红菱凝目一看,立即叫道:“姑娘,是,是他们。”   紫鹃道:“姑娘,要不要婢子跟蓝玲去迎迎?”   车里的姑娘道:“不用了!”   也只这么两句话工夫,五人五骑已驰进二十丈内。   前头,是匹一堆雪似的白马,丝缰银镫,缰配华贵而讲究。   马上,是个年轻人,俊逸挺拔的年轻人,而且长眉凤目,威仪雍容,雪白的一袭长衫, 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后头,清一色的蒙古种健骑,四匹一色黑,马上也是四名腰佩长剑的黑 衣壮汉,一个个身躯魁伟,威猛慑人。打量间,五人五骑带着疾风驰到,齐作龙吟长嘶,踢 蹄而起,然后飞旋落地,十个铁蹄钉在地上也似的,好俊的骑术。   红菱车辕上欠身,紫鹃、蓝玲鞍上施礼,齐声道:“见过贝勒爷!”   天!敢情是位贝勒,是位皇族亲贵黄带子。   俊逸年轻人微抬手,四名黑衣壮汉则翻身下马,齐趋车前,恭谨躬身:“见过姑娘!”   只听车里姑娘道:“不用多礼了。”   四名黑衣壮汉道:“谢姑娘。”   一起退向后去。   见过礼了,那位俊逸贝勒说了话:“怎么回事儿,我在城门口等了半天,你们怎么停在 这儿不走啊?”车里姑娘道:“碰上位朋友,聊了几句——”   俊逸贝勒这才发现路旁还站个郭怀,目光投注,似乎微一怔:“就是他?”   显然他是没想到车里姑娘会有这么一位朋友。   显然他是有点轻看郭怀。   也难怪,以眼下郭怀的穿着打扮,而且口口声声想白手创业,来京做生意这么个人,比 起他皇族亲贵的身份地位来,那是差得太多了。   其实,眼前这位贝勒爷,除车里这位姑娘外,眼里几曾放进过谁?就是当今皇上,恐怕 也要让他三分。只听车里姑娘道:“他姓郭,单名一个怀字。”   俊逸贝勒向着郭怀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已经是太难得了,也是冲着车里姑娘的面子。   因为,,车里姑娘先荐介郭怀而不先荐介他,足证她对这位朋友的看重。   随听车里姑娘又道:“这位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敢情是这位贝勒爷,这位贝勒爷是“神力候”的独子,“神力候”统率京畿铁卫,盖世 虎将,威名显赫,国之柱石,权倾当朝,尤其天生一身神力,马上马下,万人难敌。他这位 独子,更是青出于蓝,不愧威武神秀玉贝勒之名,不但其人如玉,一身家传绝世武功,当朝 算最,就是放眼当今天下武林,只怕也在一二人之间。   京畿重地,有这父子俩坐镇,不但朝廷之中长年安宁,就是江湖道,也没一个敢轻易进 京闹事的。这父子俩真可以说是功在庙堂,威震天下了。   而,郭怀,他似乎没听说过这位贝勒爷,只一拱手,淡淡的叫了声:“贝勒爷!”   谁敢对威武神勇玉贝勒这样,遍数天下,恐怕也只郭怀这么一个了,他可不知道,他是 沾了车里姑娘多大的光。傅玉翎长眉陡然一扬,凤目里也为之寒星一闪,霍地转过脸向马车 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车里姑娘道:“这就走——”   一顿道:“你不是也要进京么?”   这个“你”,当然是指郭怀了。   郭怀道:“是的。”   “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   真是,既然学过武,练过剑,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车里姑娘道:“那么这样吧!上车来,我载你一程。”   傅玉翎微一怔,要说话。   那里郭怀已先开了口:“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惯坐车,还是走路吧!好在离京也已经 不远了!”傅玉翎忙道:“那咱们快走吧!”   车里姑娘道:“好吧!”   她这里话声方落,马车要走还没动。   一声嚷嚷传了过来:“就是他,站住!”   这是谁?又让谁站住?哪一个也没走啊!   都被这声嚷嚷把目光引过来了,只见北边村口方向奔过来三个人,前头两个,正是自称 大兴县的,把郭怀当成白莲教的那两位,后头一个,则是个身穿裤褂,一身利落打扮,手提 长剑的瘦老头儿。   这三个,奔驰极快,转眼已然来近,神勇威武王贝勒身后四黑衣壮汉齐声沉喝道:“站 住!”四个里的二个,腾身而起,直掠过去挡住了那三个的去路。   前头那两个,或许是注定今天该倒霉,一个一挥铁尺,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 拦我们办案?”提链子枪的那个紧接着喝道:“我们是大兴县拿叛逆的,让开!”   亏他们还是吃公事饭的,粮食都糟蹋了,招子这么不亮。   拦路的两个黑衣壮汉双双脸色一变,就要发话。   神武威勇王贝勒傅玉翎一招手,道:“等一等。”   两个黑衣壮汉躬身后退。   傅玉翎道:“办案,拿叛逆?谁是叛逆?”   拿铁尺的一指郭怀道:“就是他,他就是叛逆!”   提链子枪的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叛逆一伙?地近京畿,光天化日,难道你 们还敢帮他拒捕?”两个黑衣壮汉怒喝道:“太胆!”   傅玉翎一抬手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天下人都得认识我?后退,不要妨碍他们办 案。”恭应声中,两名黑衣壮汉欠身退回傅玉翎身后。   只听傅玉翎又道:“我们不是叛逆一伙,也不会有人帮叛逆拒捕,不过你们得等等,等 我先问个清楚。”拿铁尺的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让我们等?”   傅玉翎凤目一睁,威棱外射,沉声道:“你们不配问我是谁,我让你们等,你们就得等 就是。”神勇威武玉贝勒确是慑人,别看那两个仗官势惯了挺横的,入目这位贝勒爷的威 态,神情一凛,硬被震住了。还有个两眼长在裤裆里,没倒霉,找倒霉的瘦老头儿,他沉着 脸排开那两个,一双猴眼瞪着傅玉翎,刚一声:“你----”   傅玉翎看也没看他,转眼望马车:“他是你的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你相信我的朋友会是叛逆?”   傅玉翎道:“我当然不信,但是他们当面指他,我总不能不问问你。”   “你既然不信,还有什么好问的?”   一句话堵住了这位贝勒爷,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堵归堵,可是这位贝勒爷脸上没有一点不豫之色,普天之下的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京畿 一带谁都清楚,这位连皇上都得让三分的贝勒爷,唯独对这位姑娘没脾气。   只听她又道:“他们是大兴县的官差,站在我的立场,不便对他们说什么,可是我能对 你说,我担保我这位朋友不是叛逆,你是不是能让他们就此收手回去?”   那位贝勒爷微微迟疑了一下,旋即毅然点头,就要说话。   郭怀突然开口发话:“请等等。”   傅玉翎的话没说出口。   郭怀话锋微顿,转望马车:“姑娘的好意我感激,我虽不以落个叛逆之名为耻,但是我 也不愿无端被人误为叛逆,现在我把造成误会的经过说出来,请诸位听听,我究竟是不是他 们口中的叛逆——”   他把酒馆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但关于那两个指他是白莲教的事,他只说仗薄技 侥幸脱身。静静听毕,傅玉翎转望那三个:“是这样么?”   提链子枪的不答反问道:“嗳!你究竟——”   傅玉翎沉声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答我问话!”   提链子枪的那个神情又一凛,不由自主点点头:“是!”   傅玉翎冷冷的一笑道:“敢请你们就是这样给朝廷当差办案的,简直丢入现眼给人看笑 话!滚!”那三个脸上变了色。   瘦老头儿叫道:“什么,你—一”   傅玉翎冰冷截口道:“我叫傅玉翎,或许你们不知道,可是大兴县里有人知道,回去问 彭头。”套句江湖话,这可真是人名树影,傅玉翎话刚说完,眼前三个人,跪下了一对半, 脸色惨白,全身哆嗦:“贝勒爷开恩!”   傅玉翎道:“我已经开恩了,滚!”   真的,这声“滚”真已经算是开了恩了,那三个,如逢大赦,连磕头谢恩都忘了,翻身 爬起来就跑。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要快,转眼已没了影儿。   傅玉翎转望马车:“咱们走吧!”   车里姑娘道:“红菱!”   红菱恭应一声,车辕上坐好,抖缰挥鞭,马车直驰出去,紫鹃、蓝玲上马就跟。   马车脱弩之矢般驰出去,车里姑娘叫了声:“我姓胡----”   车马如飞远去。   傅玉翎没再看郭怀一眼,拉转马头,带着黑衣四壮汉,五人五骑直驰而去。   郭怀听见车里姑娘临去告诉他的那一声了,望着如飞远去的车马出了一会神,他又迈步 往前走了。   傅玉翎磕马抖缰,追到了马车旁,跟马车并排驰进,道:“你刚认识他?”   车里姑娘“嗯”了一声。   “他是干什么的?”   “据他说,他走来京白手创业做以生意的。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就这么路上碰见认识的,怎么?”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把这种人当朋友?”   “哪种人?这种人怎么了?当然,他不及你这个皇族亲贵的贝勒尊贵,可是别忘了,我 也是个百姓。”“我不是这意思,他怎么能跟你比,我是说----”   “别跟我玩小心眼儿,也不过是个刚认识的朋友,我交朋友,用不着事先向你报告,请 你允准吧?”傅玉翎的玉脸一红:“你怎么这么说,我又怎么敢,照你这么一说,傅玉翎岂 不成了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贱丈夫?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   “刚认识,对他,你所知一定不多,对吧?”   “对。”   “那么可是在他说明原委之前,你怎么能担保他不是叛逆?”   “他要真是叛逆,不可能跟你这个皇族贝勒面对面的站立!”   傅玉翎一怔.双眉陡扬,叫道:“你是说——凭他?”   车里姑娘道:“真要动起手来,恐怕你未必奈何得了他。”   傅玉翎叫道:“怎么说,我——你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绝没意思灭你的威风,可是你应该知道,更应该相信我的眼力。”   傅玉翎脸色倏变,就要勒缰。   只听车里姑娘道:“我只是这么告诉你,并没有意思激你折回去找他拼斗,你这叫胸能 容物?你是名满天下的‘神勇威武玉贝勒’。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就算 你能胜他一招半式.又有什么光彩?”一听该话.傅玉翎要勒缰的手立即松了,他也没吭气 儿。   随听车里姑娘又道:“你说的那事儿,究竟在什么时候?”   傅玉翎道:“明儿个。”   “既是明儿个,你这么急差人叫我回来干什么?”   “难道说,我想早一点看见你这是罪过?”   车里姑娘沉默了。   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为什么非得让我回来?”   “帖子上具名的你我都熟,不能不去,再说论身份,论声望,咱们也都该去。”   “帖子上具名的是谁?”   “韩老。”   “是他老人家?”   “是的。”   “他老人家为什么不直接下帖子给我?”   “你人不在京里,他怕知会不到你,所以帖子下到我那儿,让我赶紧找你,把你接到京 里来,还不是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信里也没跟我说清楚。”   “就像我信里跟你说的,一个什么‘海威堂’择吉开张,只知道这不但是京畿大事,而 且震惊整个北六省,韩老具名出面,官家在这方面,我都得去道个贺,其他的就更不必说 了,至于江湖道上三山五岳的人物,那还不是全部到齐。”“这个‘海威堂’,到底是个干 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问。”   “怎么说,你没问?”   “既然是韩老具名出面,这个‘海威堂’的份量可想而知,既然有这么个份量,我还问 什么?”“你也真是,连‘海威堂’究竟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咱们去道什么贺?说 什么呀?”“这倒是,不过容易,事儿在明儿个,你今儿个先去见韩老,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么?”   车马奔驰极速,说话间,北京城那宏伟的永定门已然在望。   傅玉翎喝了声:“去两个。”   四个黑衣壮汉里,那前头的两人两骑,应声抖缰磕马,骏马长嘶声中,他两个分左右超 越马车,箭一般的直往永定门驰去。   看得清楚,这当儿城门口守城的忙上了,排队的排队,赶行人的赶行人,等车马到了城 门口,闲杂人等已经被清干净了。   带班的一名武官领着头,全都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傅玉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护着马车驰进了城门,车马往永定门大街,过珠市口入正阳 门大街,然后拐“打磨厂”,在一家广亮大门前停下。   这是座大宅院,门头老高,宏伟气派,高高的石阶上,站着四名身穿裤褂,打扮利落的 汉子。门头上横匾黑底金字,写的是“威远镖局”。   这“威远镖局”名符其实,可真是声威远播,在京里的这座是总局,另外在北六省有三 家,南七省三家,是分支,分由老镖头的六个儿子掌管主持,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提起“威 远镖局”.要是有谁不知道,那是他老孤陋寡闻,老镖头韩振天,美号“金刀无敌”,掌中 一柄九环厚背砍山金刀,一十二支响铃金缥,曾经打遍大江南北。如今韩老镖头已届六十高 龄,掌中金刀依然威风不减,十二支响铃金镖也从没失过手,真是威振江湖,望重武林,不 仅是黑白两道人人敬仰,就是官家,对他也有着一份无比的尊崇。   韩老源头膝下虽是七男一女,最小的儿子已经成家,只有小女儿还没出嫁,京里这座总 局,就是由韩老镖头带着小儿子、儿媳跟老婆爱女共同主持。   说是说共同主持,其实局里事务等于已交到儿子、媳妇手里,老镖头乐得享享清福,凭 一份威望坐镇京城。至于最小的那位韩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平日只帮兄嫂料理一些局 务,绝少抛头露面出门行走。这么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又是这么显赫尊贵的威武神勇玉贝勒 护车,谁能不知道,谁能看不见?车马还离镖局老远,通报就已如飞过去了。   车马刚抵镖局门口,还没停稳,四名汉子见礼之中,镖局里已迎出一男一女,年纪都在 卅岁,男的魁伟英武,女的清秀端庄,正是老镇头的小儿子韩克威.儿媳赵玉茹。   夫妇双双跟傅玉翎见礼,傅玉翎边还礼,边笑着道:“我把她接回来了,一回来她就要 来给韩老请安,别人全不顾,真让人心里吃味儿!”   七少夫人赵玉茹道:“贝勒爷干吗在这时候计较,来日方长呢!再说这儿总是她一半儿 娘家,好歹贝勒爷您也得迁就点儿,是不是?”   一句话听得玉贝勒纵声朗笑。   车帘儿掀起,紫鹃、蓝玲双双扶下了车里姑娘。   姑娘一出现,威远镖局门口就是一亮。   难怪玉贝勒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把这位姑娘当神。难怪玉贝勒在御书房亢声说话,唯 独对这位姑娘没脾气。这位姑娘,用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来形容她,丝毫不为过,一身雪白 的衣裙,更显得她玉骨冰肌,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尤其,姑娘她有一种自然流露着的雍容及慑人之威,不管是谁,看她一眼一定想看第二 眼,可也绝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然,那是凛于她那自然流露的慑人之威,可也是怕冒读了她的孤傲高洁,你不见,姑 娘一双秋水为神的眸子里,不但充满了大智慧,还闪动着圣洁的光辉。   姑娘她这里下车浅礼:“七哥,七嫂!”   那里七少夫人赵玉茹过来就握住了一双欺霜赛雪的柔荑:“妹妹,你可想煞了老爷子 了,尤其是那位姑奶奶,没一天不念叨你几回。”   姑娘含笑道:“他老人家在局里?”   七少镖头韩克威道:“里头等着你呢!”   韩克威带头,赵玉茹拉着姑娘,就要往里走。   姑娘回头望傅玉翎:“你先回去吧!”   傅玉翎微微一怔道:“怎么?这儿嫌我,就多我一个?怎么还没进娘家门儿呢,就把我 甩了!’”姑娘娇靥上没表情,淡淡的道:“不要胡说!”   “天地良心!”傅玉翎道:“我可没那个胆,是韩七嫂说的,这儿是你一半儿娘家。”   姑娘像没听见:“我叫你回去。”   “为什么?我怎么能过门不入,都到了门口了,好歹我得过去看着韩老。”   替姑娘说“请安”,轮到他自己只说看看,这位玉贝勒,毕竟有点自诩身份。   姑娘似乎没在意,道:“老人家那儿,我会代你致意,有你在座,镖局上上下下都不自 在。”显然,姑娘是坚持让他先回去。   这位玉贝勒竟没敢再多说,道:“那,我什么时候再接你?今儿晚上?”   姑娘道:“你今儿晚上接我上哪儿去?”   “上我那儿去呀!”傅玉翎道:“别以为只有韩老跟韩八姑娘想你,我那儿每一个人都 想你,尤其是两位老人家。”姑娘道:“我会去给老王爷、老福晋请安的,可也不必非在今 儿晚上。”   傅玉翎青了脸:“求求你行不行,别让我听训挨骂,从今儿个晚上到明儿个,多少个时 辰都过不安宁。”话是对姑娘说的,一双目光却直扫韩克威、赵玉茹夫妇。   只听韩克威笑道:“我这个义妹的脾气,贝勒爷不是不知道,贝勒爷一颗天不怕,他不 怕的虎胆都怯,我再胆大也不过一颗寻常人胆,我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语道破,玉贝勒他红了脸。   七少夫人赵玉茹笑道:“那就麻烦贝勒爷晚饭后来一趟吧!”   玉贝勒他如聆福音,如奉纶旨,不由大喜,似乎唯恐姑娘再说什么,答应声中急忙翻身 上马,带着四个黑衣壮汉飞驰而去。   七少夫人赵玉茹笑道:“妹妹,别怪我擅做主张,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可怜兮兮的眼 神。”   姑娘没说什么,轻轻一笑道:“咱们进去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于是,仍然由韩克威带头,七少夫人赵玉茹拉着姑娘,红菱、紫鹃、蓝玲等跟在后,进 了镖局大门。镖局前院,是镖师跟趟子手、帐房、厨房、弟兄们住的地方。   都听说姑娘来了,院子里都站满了,虽然是为争睹姑娘的绝世风采,但都带着满腔的钦 敬,问好声此起彼落。姑娘面带微笑,—一招呼,这场面,真跟捧月亮,迎凤凰似的。   过了前院进后院,后院里花木扶疏,庭院幽雅,一个身穿竹布大褂,身躯魁伟的老者, 含笑站在堂屋前。老者年约六旬,一头银发,须眉俱霜,脸色红润,祥和中微透威仪,正是 老镖头“金刀无敌”韩振天。只听韩克威叫道:“爹,我们把您的凤凰接来了!”   姑娘快迈莲步上前,盈盈施下礼去:“义父,风楼给您请安来了!”   姑娘自称凤楼.告诉郭怀姓胡.那么姑娘她该叫胡凤楼。   老镖头韩振天已然是笑口难合,忙伸双手扶住了姑娘:“起来,起来,跟义父哪来这么 多礼。”他扶住了姑娘,凝目再望:“让义父先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七少夫人赵玉茹叫道:“哎哟!老爷子,连头连尾也不过半个月.您再这样.我跟如兰 也要出趟远门儿了。””老镖头韩振天哈哈大笑。   趁这工夫,红菱、紫鹃、蓝玲一字并肩的上前见礼。   老镖头连连点头.一个劲儿的说“好”,最后他挽住姑娘胡风楼,“走,我们屋里说话 去,省得他们这个吃味儿,那个心里不舒服!”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伙七个人都进了堂屋。   在这个堂屋里,平时只有老镖头自己的座位,姑娘胡凤楼来的时候.老镖头身边有她一 张椅子.至于七少镖头韩克威,七少夫人赵玉茹,则只有站着的份儿。   老镖头的这个规矩,没人不知道,也没人不心服口服。   因为不说七个少镖头加起来,论哪方面都抵不过这个义女,就是天下武林,当今大儒, 恐怕也难望姑娘胡凤楼的项背。   要不,为什么无论身世、所学、人品、身份地位都拔尊称最的“威武神勇玉贝勒”都唯 独拿她当神。要不,为什么功勋盖世,当朝第一的神力老侯爷跟老福晋,那么钟爱姑娘?   姑娘胡风楼不是不懂礼,但是她知道,这儿,不用多让,也不容她让。义父落了座,头 一句就问:“怎么在门外担搁这么老半天?”   姑娘胡凤楼道:“是玉翎,他要来看您,我没让他进来!”   老镖头道:“原来是玉贝勒,这倒是,我怎么当得起!”   胡凤楼道:“就是神力老侯爷虎驾出城,也会先上镖局来看看您,他更该,您有什么好 当不起的,我是觉得有他在这儿,咱们多少总不好说话,再说,他来了,您总得给他个座儿 吧!我不能让七哥七艘在他面前站着。”韩克威、赵玉茹双双感激的看了姑娘一眼。   老镖头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难怪没人不服你!”   胡凤楼忽然道:“如兰妹妹呢?怎么没看——”   “看”字刚出口,她倏然住口不言。 第 三 章   就在这时候,一声惊喜娇呼传了进来:“凤楼姐——”   红云一片,带着一阵醉人的香风掠了进来,是位一身如火大红劲装,手提长剑的大姑 娘。   大姑娘刚健婀娜,艳若桃李,那双尖尖的眉梢儿,还挑着一脸任性刁蛮;她扑进来掠到 胡凤楼跟前,揉进了胡凤楼的怀里:“凤楼姐,你可想死我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回来?”   老镖头轻叱道:“这么大一个姑娘家了,你就不能学点儿规矩了?”   大姑娘红红的娇靥一扬道:“怪谁,还不都是您宠的、惯的,凤楼姐又不是外人,换个 人求我这样,我还不干呢!”胡凤楼笑了。   老镖头摇了头:“七个儿子,好不容易盼这么个女儿,谁想到比儿子还野。”   七少夫人赵玉茹笑道:“如兰不是告诉您为什么了吗?谁叫您老爱偏心。”   姑娘韩如兰霍地跳了起来,竖柳眉,瞪否眼,玉手里长剑一错,叫道:“不说话我还没 想起你们俩,凤楼姐来了,为什么不让人知会我一声?”   韩克威道:“凤楼来了,不只是咱们威远嫖局,恐怕整座帝都都震动了,还用谁知会 谁,谁叫你让一套‘流云剑法’迷住了?”   姑娘韩如兰长剑递出,口中道:“好哇,你还敢——”   只听胡凤楼道:“这一招‘纤云弄巧’施七分,剑锋走偏。”   韩如兰娇靥一红,沉腕收剑,跺脚拧身:“凤楼姐,你怎么帮起他来了?”   胡凤楼含笑道:“我教你这套‘流云剑法’,本来就不是让你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韩如兰一怔,带着娇嗔,又一头扑进了胡凤楼怀里。   堂屋里每一个都笑了,老镖头更是豪笑震天。   胡凤楼道:“坐好了,听我跟义父谈正事儿。”   韩如兰仰脸凝目:“什么正事儿?”   “你听啊!”   韩如兰还真听话,也就是听胡凤楼一个人的,她离开胡凤楼站在了老镖头身边,抬皓腕 略理云鬓,美目盯着胡凤楼,静待下文。   胡凤楼转望老镖头:“义父,‘海威堂’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韩振天“呃”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说‘海威堂’的事,他们明儿个择吉开张,要大大 的热闹热闹,就是这么回事儿。”看神情,听语气,老镖头似乎是很轻松。   “您认识他们?”   “当然认识.认识的不多,只一个就够了!”   “谁呀?我知道这么个人么?”   “你当然知道,‘通记钱庄’的老东家宫弼。”   “通记钱庄”何止胡凤楼知道.在普天之下的名气,比威远镖局都大,分支遍及南七北 六一十三省.老东家宫弼,更是尽人皆知的活财神,上自王公卿相、下至贩夫走卒,武林中 的世家,江湖上的行业,没有不跟他们有来往的。胡凤楼道:“原来是‘活财神’宫弼,只 是,义父,既然是宫老,为什么还要您具名出面呢?”韩振天道:“他自谦声望不够,央我 具名,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也没跟他客气,答应了下来。”胡凤楼道:“‘活财神’的名气 是不小,可是论声望,当然还是不如您老人家——”   一顿,接问道:“义父,‘海威堂’究竟是个什么字号,做的是什么生意?”   既是活财神开的,当然姑娘会想到生意。   韩振天道:“这你还真问住我了。”   胡凤楼道:“怎么,您也不知道?”   韩振天道:“那天宫老只跟我说,他有个‘海威堂’要择吉开张,我想一定是生意买卖 之类,也就没多问。”胡凤楼道:“人家择吉开张,又要这么样热闹,咱们既是被邀请之 列,当然该送礼道贺,如今连‘海威堂’究竟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咱们该送什么礼,又该 怎么样向宫老道贺呢?”   韩振天笑道:“这你放心,人家宫老说了,所以邀请咱们这些人,就是要这些人的威望 名声,使他‘海威堂’一举天下皆知,受赐于咱们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只要到时候咱们的人 到就可以了。”   “义父,别是宫老客气吧?”   “不,此老的性情我清楚,他从不擅做虚假,说什么是什么。”   胡凤楼道:“既是这样,那咱们明几个就人到礼不到吧!”   姑娘韩如兰突然道:“凤楼姐也真是,省了还不好?”   胡凤楼笑了,笑着,她转注韩振天,又道:“义父,您见识最广,我跟您打听一件事儿 好吗?”韩振天道:“什么事儿,凭你,还跟义父打听事儿?”   胡凤楼道:“您还跟我客气,论文武所学,对谁我也不稍让,可是见识跟年岁,阅历有 关,这方面谁也比不上您老人家。”   韩振天笑道:“别光戴高帽子,义父我不是神仙,可不敢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什么 事?你说!”胡凤楼道:“您可知道,‘东海’是不是住有哪位绝世高人?”   韩振天微一怔,凝目道:“你怎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何止老镖头诧异,胡凤楼这么一问,堂屋里的这些位,没有不神情一振,大感兴趣,忙 凝目齐望,静等姑娘她怎么说的。   韩如兰她更是忙不迭的问:“凤楼姐,东海怎么了?什么绝世高人,在你眼里还有绝世 高人?”对姑娘胡凤楼来说,的确是不信再有什么绝世高人了,若论文武两途、论胸蕴、论 才智,姑娘她就是个不作第二人想的绝世高人。   但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不但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而且有很多隐居的高人,或隐于 三山五岳,或隐于四海八荒,根本不为人所知,谁又敢说呢?   别人急,姑娘胡凤楼可不急,她把路上所遇,从头到尾说了个详尽。   一番话,听得韩振天、韩如兰、韩克威、赵玉茹无不骇异。   姑娘韩如兰头一个叫道:“真的,风楼姐,你碰上这么个人,模样儿挺俊,比咱们那位 当真其人如玉的玉贝勒怎么样?”   胡凤楼一双美目立时闪起一种异样的光彩,很轻微,谁也没发现。   她道:“一时难分轩轻,不过玉贝勒多了他一份雍容华贵,一份威武,那是显赫的身份 地位使然,玉贝勒也少了他一份成熟,一份坚毅,还有一份敦厚,前者固然由于成长的环 境,但是后者却是与生俱来的。”姑娘韩如兰虽是个姑娘家,但是行事不让须眉,愧煞须 眉,因之心不够细,没能听出什么来。老镖头、韩克威、赵玉茹他们三个都在想别的,也没 多留意。   韩如兰听毕叫了声:“哎哟!只当玉贝勒当也只这么一个,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能跟他并 称瑜亮,难分轩轾的,他不是也要来京么,好极,让找看看他!”   只听老镖头沉吟道:“郭怀,没听过——”   韩克威道:“您当然没听说过,他才多大年纪,说不定是个刚出道的。”   胡凤楼道:“我也这么想,他说三年零一节刚学成出师,我想就是他甫自艺成,而不是 学什么做生意,当然,那也绝不止三年零一书。”   老镖头道:“你不会看错人,对你的眼力,我相信,而且一向佩服,只是,我却不知道 东海有什么名师,能教出这种高徒,不管怎么说,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后起之秀,一身所学足 以跟玉贝勒抗衡,传扬出去。足以震惊天下了。”胡凤楼道:“足以跟傅玉翎抗衡,那是我 对傅玉翎说的,我知道他的脾气,也顾及他的颜面,其实,傅玉翎恐怕还要比他稍差半 筹。”   此言一出,韩克威、赵玉茹夫妇瞪了眼,张了口。   老镖头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采。   姑娘韩如兰抢着道:“真的,那我更要看看他,非要看看他不可了!”   只听老镖头震声叫道:“凤楼——”   胡凤楼道:“义父,我再说一句,您老人家可别过于震惊,真说起来,他一身所学,跟 我应该在伯仲间。”赵玉茹失声惊呼。   老镖头沉声道:“凤楼,这就令我难信了——”   胡凤楼平静得像一泓池水,连一点波纹都没有,道:“我也不愿相信,虽然他深藏不 露,但我感觉得出,他深不见底,让人不知道他有多深。”   老镖头须发皆动道:“我还是不信,凤楼,我从没怀疑过你的眼力,可是这一次我就有 点——-”胡凤楼截口道:“义父,但愿这次我是看错了!”   老镖头道:“你一定看错了,你是神尼的传人,接神尼的衣钵,当世之中,绝不可能再 有人能教出比神尼高足还好、还高的徒弟。”   胡凤楼脸色如常,没说话。   老镖头道:“不管怎么说,当世之中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而且是往京里来了,恐怕京里 从此不再平静,甚至要掀起滔天波涛了。”   谁也没再说话。   一时间,堂屋里好静好静……   宣武门外大街踉广安门大街的交叉口上,有家三间房门面的钱庄,钱庄的字号,挂的是 “通记”。这就是名满天下,分支遍南七北六的“通记钱庄”。   论门面,它不算顶大,也不算怎么气派,但是由于它名头太大,也就没人嫌它了,其实 多少人仰仗它济难,谁又敢嫌它?   进门是座柜台,柜台外头,小客厅似的一套摆设,几椅一色朱红,配以大红绣花锦垫, 连茶具都是“景德镇”的上好细瓷。   这是给客人预备的,还是一般的客人。   有头有脸的往里让,里头另有待客的地方,那儿的摆设,虽然地处天子脚下,大府邸比 比皆是,但比得上的还真数不出几家。   名贵的还不在摆设,黄金有价艺无价,墙上挂的字画,没一幅不是出自当代名家手笔, 整个“琉璃厂”加起来都比不上,那才名贵。   柜台里,坐的是个瘦老头儿,挺有精神个瘦老头儿,那是活财神宫弼的亲信,是宫弼的 左右手,为人精明能干,姓祁,单名一个英字。   柜台外,垂手站着两个穿裤褂的伙计,年纪都在二十多,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可 也都挺精神。本来嘛!上了年纪的都精神,年纪轻轻,还能不如老头儿?   这当儿没客人,晌午刚过,不在家睡午觉也会找个阴凉地儿凉快,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儿 谁往外跑?没有不是?可偏就有那么一个。   这位,提着个长长的行囊进了门。   他,郭怀。   两个伙计赔着笑迎了上来:“您请坐。”   郭怀道:“谢谢,请教,这儿是‘通记钱庄’?”   妙!门口那么大一块招牌,还问。   一名伙计含笑道:“您许是刚从外地来?”   郭怀道:“不错。”   那伙计笑道:“我说嘛!要是北京城的人,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是‘通记钱庄’。”   郭怀道:“贵东家是宫弼宫老?”   直呼宫老的名讳,自从宫弼博得“活财神”美号以来,还没有碰上个这种人。   两个伙计心里不大高兴,脸上不难也带出了点儿,但是,做生意和气生财,尤其是北京 城里的生意人。伙计他还是点了头:“没错,敝东家正是宫老。”   最后这两字“宫老”,声音提高些了。   不知道郭怀是没听出来还是什么,他没在意,道:“那我就没找错地方,麻烦通报一声 我要见宫老。”做生意固然和气生财,尽管北京城的生意人尤其和气,但“活财神”宫老却 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另一名伙计道:“请问您是——有什么见教,跟我们说也是一 样。”   郭怀道:“容我请教,两位是——”   “钱庄的伙计。”   “我很想告诉两位,但是恐怕两位做不了主。”   这名伙计还要再说。   “这位——”柜台里站起了那位瘦老头儿祁英,他踱出了柜台,来到近前,一双老眼紧 盯着郭怀,似是想凭他那双阅人良多,经验丰富的锐利目光看透郭怀,可惜的是,他没能看 透:“贵姓?”   郭怀道:“郭。”   “能不能赐告,您从哪儿来?”   郭怀道:“很远,南海。”   祁英微一怔:“那是不近,这样吧!您有什么事儿,告诉我,我多少能替敝东家做点主 的。”“请教——”   “不敢,敝姓祁,单名一个英字,忝为钱庄的帐房,‘通记钱庄’,除了什么不得了的 大事,一概都由我管。”郭怀道:“原来是帐房祁老,也好,既然祁老这么说,我就先奉知 祁老吧!据我所知,有个比‘通记钱庄’更高一层,也就是说,一旦创设之后,宫老经营的 生意都要归它管的‘海威堂’,明天要择吉开张。”祁英点头道:“对,是有这么回事。”   话刚说完,祁英又一怔,因为,“海威堂”明天择吉开张的事,是人所共知,甚至已经 沸腾了北六省。但是。“海威堂”究竟是干什么的,外人绝没一个知道,就连具名发帖的威 远镖局总镖头“金刀无敌”韩振天都算上,而,这个相貌少见,穿着不起眼的姓郭年轻人,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里一怔之后,刚面泛诧异之色。   郭怀那里又说了话:“届时,宫老要当众宣布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就是我刚才所说, 让祁老你惊异的那一点,还有就是要当众指出‘海威堂’的东家,跟各方贵宾认识,我说的 对不对?”   祁英何止诧异,简直为之震惊,急道:“你——”   他那里刚一声“你”,这里郭怀截了口:“我要请宫老把既定的计划改变一下,可以当 众宣布让祁老惊异的那一点,也可以让各方贵宾知道‘海威堂’的东家,但是那个东家暂时 不露面,也不让各方知道他是谁,这,祁老你做得了主么?”   祁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伙计更是脸色都白了。   只听祁英惊声道:“你究竟——”   郭怀又截了口:“我告诉旁人,是来自东海,告诉祁老,却是来自南海,祁老不知道, 宫老绝对明白,只麻烦哪位进去告诉他一声,他一定会见我。”   祁英瞪大了一双老眼,紧盯着郭怀,口中喝道:“去。”   一名伙计,转身疾奔,掀帘进了那扇门。   郭怀没再说话。   祁英不但精明干练,而且经验老到,阅历极丰,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这局 面,只有圆瞪着一双老眼,紧盯着郭怀。   好在这个局面不太长久。   一阵急促步履声由里而外,先掀帘出来的,是进去通报的那个伙计,他出来滑步倒退, 恭谨的掀着帘子。紧跟着,那扇门里出来一个老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个老人,老人一身 海青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须发皆白,脸色出了奇的白净,典型的官商模样,也许是有钱 人保养得好,两眼黑白分明,而且清澈透亮。祁英跟身后伙计,连忙转过去恭谨躬身:“东 家。”   敢请他就是名满天下的“活财神”宫弼,还真像个财神爷。   宫弼像没看见祁英跟那伙计,两眼紧盯着郭怀:“阁下来自‘南海’?”   郭怀道:“是的,而且我叫郭怀。”   宫弼道:“我怎么知道阁下确是——”   郭怀伸手从长长的行囊里面抽出了一把剑,带鞘的长剑,这把剑,并不华贵,也不起 眼,只是剑身奇窄,而且形式古朴。   他平手托着剑身,往前递出。   宫弼入目这把剑,两眼猛一亮,比闪电还亮,接着出奇的一阵激动,身躯颤抖,连衣裳 都籁籁作响,他急忙抢步上前.双手捧过长剑.恭谨异常.然后,他倒退一步,躬下身躯, 道:“您请,诸明带路,贾亮上门落拴后祁英一起进来。”   两个伙计恭应声中,郭怀迈了步。   过那扇们,是条约莫三人宽的走道,走道一半的地方有房门,垂着帘,那又是个待客地 儿,却不是招待一般客人在走道的尽头,另有一扇门,过了这扇门.是一个大院落,典型的 四合院,花木扶疏.假山鱼池。不过这还是前院.进后院再看,比前院还要大,树海森森, 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量内城里的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宫弼把郭怀直让上正厅,祁英带着另 一名伙计贾亮跟着来到。   宫弼先把那把长剑捧上供桌,撩衣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起来转过身,向 着郭怀纳头便拜:“宫子潜叩见少主。”   郭怀忙伸手扶起:“宫老少礼!”   宫弼站起身,向着祁英肃穆发话:“兄弟,这为就是皇爷的唯一传人,还不赶快上前叩 见。”祁英机伶一颤,恭应声中,带着诸明、贾亮拜了下去。   郭怀也伸手扶住祁英:“祁老跟诸、贾二位也少礼!”   见礼已毕,宫弼把郭怀让到上座,他则垂手侍立,郭怀坚持让他跟祁英坐,他跟祁英这 才坐在下首,只有诸明、贾亮垂手站立两侧。   刚坐定,宫弼又恭谨欠身:“皇爷跟大和尚安好!”   郭怀肃容道:“两位老人家安好,义父对宫老的成就,至感欣慰。”   “属下不敢!”宫弼道:“属下不过是负看管之责,即使略有小成,也都仰赖皇爷的指 示。”郭怀道:“宫老太谦了,各地的分支,知道成立‘海威堂’的事?”   宫弼道:“回少主,属下已派专人知会他们。”   “那么关于我来京主持的事——”   “也已遵皇爷令谕,晓谕了各地分支。但是由于皇爷在令谕中未提及少主的名讳,此在 晓谕各地分支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   郭怀点头道:“那好,那就暂时不让他们知道吧,只你们几位知道也就够了,不过我还 要告诉各位,我虽然叫郭怀,但等于姓的是两位老人家的姓,大和尚俗家姓郭,我义父则姓 怀。”   这话,听得宫弼等一怔,想问,但都不敢问。   郭怀道:“不瞒诸位,廿年前,我被亲人投漂海上,被两位老人家救起,不知道亲人是 谁,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两位老人家教养我廿年,把他们二位的姓赐给了我,廿年后的今 天,我到京里来,主要的就是为找寻我的亲人,同时开创一番事业。”   宫弼定了定神道:“原来——那么少主怎么知道亲人是在京里?”   郭怀道:“这个我稍后自会告诉诸位。”   宫弼道:“皇爷已有庞大基业在,少主来到,理所当然接业,何须再开创——”   郭怀道:“义父的恩典,要我以他老人家的基业为辅,开创自己的志业。”   宫弼恭应一声道:“那么少主指示,既定计划有所改变,是——”   郭怀道:“那是因为暂时我不想太招摇,而且我要以我义父的基业为辅,不愿以义父的 基业为主。”宫弼恭应一声道:“属下明白了,敬遵少主令谕。”   郭怀道:“明天‘海威堂’的事,都准备好了?”   宫弼道:“回少主,都好了。”   郭怀道:“那么,现在麻烦它老,把京里的情势跟我说一说吧!”   宫弼欠身恭应。   这儿是内城里的一座大府邻。   一对石狮,台阶高筑,朱漆大门上一对铁门环乌黑发亮。   白玉似的石阶之下,站着八名穿戴整齐,挎着腰刀的亲兵,由一名蓝顶武官带领。   高大宏伟的门头上,黑底金字一块横匾,四个金字铁划银钩,写的是“神力侯府”。   越过那圈丈高的围墙往里看,晚霞之中,树海森森,林木茂盛,偶尔民过,露出几角飞 檐狼牙。蓦地,一阵由远而近的车马声,划破了内城这一角的宁静。   玉贝勒傅玉翎带着四名黑衣壮汉,五人五骑护着姑娘胡凤楼的马车,驰了过来,出现在 神力候府前的这条平坦大道上。   神力侯府前,远远的有座“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石碑,可是由玉贝勒护车,车里坐 的可是姑娘胡凤楼,自然是直驰无碍。   车马一出现,两名亲兵急忙抢上石阶,隆隆声中,推开两扇门。   神力侯府的这座大门,可是不常开的,就算是朝廷大员来见,他也得按文官武将规矩走 侧门。门刚推开,车马驰到,玉贝勒捧凤凰似的把姑娘胡凤楼请进了神力侯府。   过前院,进后院,神力老侯爷跟老福晋已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除了迎皇上的圣驾, 这可也是绝无仅有的事。神力老侯爷威猛豪迈,老福晋雍容慈祥,胡凤楼带着红菱、紫鹃、 蓝玲上前见礼。   神力老侯爷震大大笑声中,老福晋扶起了凤楼姑娘,拥着她进了正厅。   进厅落座,老福晋更把凤楼姑娘拉在身边,玉贝勒要往边上去,神力老侯爷瞪眼叱道: “边儿上去,这儿哪有你的座位。”   玉贝勒道:“怎么,凤楼能坐,我不能坐?”   神力老侯爷道:“凤楼是凤楼,我眼里只有人家姑娘,可没有你这个什么贝勒。”   玉贝勒急忙转眼望老福晋。   老福晋白了他一眼:“看什么,谁还会抢你的,紧挨着人家姑娘站,还不是一样。”   玉贝勒没奈何,耸了一耸肩道:“平日我挺受宠的,怎么你一来,我的行市就落得这么 厉害。”神力老侯爷道:“不服气,抱怨了,行,那往后又让人家姑娘少来。”   玉贝勒急了,双手连摇:“别,千万别,我服气,绝不抱怨,往后只要别让我站在外头 去,让我站多久都行。”都笑了,神力老侯爷声震屋宇。   凤楼姑娘却笑得很轻淡。   就在神力老侯爷豪壮的笑声中,两名旗装少女捧着一只镶金嵌玉的八宝锦盒来到,先给 老侯爷、老福晋、玉贝勒、风楼姑娘请过安,然后双双跪在老福晋面前。   老福晋亲手接过那只八宝锦盒,亲手递给姑娘凤楼。   姑娘没马上接,她心里明白,嘴里还要问:“老福晋,这是——”   老福晋道:“我的傻姑娘,见面礼呀!”   姑娘道:“老福晋,您这可不是头一回见凤楼。”   老福晋道:“可是打从你出京回来,这可是头一回呀!”   有身份、有地位的旗人家,只要是喜欢上谁,就爱这调调儿,何况这天下第二家的神力 侯府,更何况神力老侯爷跟老福晋,是别有用心。   姑娘冰雪聪明,哪里不知道:“老侯爷跟您,恩典太重,凤楼当不起,也不敢受。”   老福晋道:“姑娘,我已经拿出了手,你让我怎么再收回去。”   玉贝勒忙道:“凤楼,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   姑娘道:“我又不是没受老侯爷跟老福晋的赏赐,他们两位给予我的已经太多了。”   玉贝勒笑笑说道:“谁叫两位老人家都喜欢你,爱煞了你,这呀!换了个别人永远求不 到呢!”话确是实话,可却不受姑娘听,姑娘孤傲高洁,哪听得下这个,但是碍着老侯爷、 老福晋在,她不便说重话,只脸色微沉,扬了扬眉梢儿。   老福晋毕竟是个细心人儿,也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不懂?儿子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 该,入目姑娘的神色,她更知道要糟。   忙瞪了一眼犹茫然无觉的玉贝勒,叱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拿你当哑巴,你把人 家姑娘当什么人,当了谁呀?”   玉贝勒也不能不算机伶人儿,一听这话,猛觉不对,再看姑娘的脸色,更知道糟了,吓 得他竟没敢说话。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老福晋忙向老侯爷暗递眼色,老侯爷豪迈,但是豪迈 绝不是粗鲁,他一点就透,笑道:“你的面子不够,玉翎更别提,还是让我来吧!看我 的。”   没想到老侯爷有这么一句,那八宝锦盒真要让老侯爷接过来,递出去,还真麻烦,谁的 面子都能不顾,怎么能不顾神力老侯爷的面子。   姑娘心里正急。   突然,外头响起个恭谨话声:“禀老侯爷,雍王爷来了!”   老侯爷一怔:“四阿哥!”   外头禀的是“雍王爷”。   老侯爷口中说的是“四阿哥”。   不用说,来人是当今皇上卅几位阿哥里行四的允祯。   傅玉翎道:“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这位在阿哥里行四,而且爵位封王的允祯,当然可以到各大府邻走动,其实不只是他, 神力侯府,其他的阿哥都是座上常客,而且也从不挑什么时候。   玉贝勒所指的这时候,是指有姑娘胡凤楼在的时候。   姑娘可没管那么多,往起一站就道:“我回避——””   老候爷立即抬了手:“姑娘,不用,他是我这神力侯府的常客,都快把我神力候府的门 槛踢断了,而且也跟玉翎称兄道弟,不算外人。”   姑娘道:“老侯爷,凤楼乃是个布衣。”   “布衣怎么样7’老侯爷道:“既是我神力侯府的座上贵宾,谁敢挑你这个。”   傅玉翎道:“挑?您不是不知道,各大府邸哪一家不久仰咱们胡姑娘,巴望见一见,连 大内都想看看她呢!’”姑娘道:“那是凤楼的殊荣,可是凤楼不能也不敢让人说,凤楼斗 胆不懂礼。”   老福晋道:“好了,姑娘,你就别跟他们说什么礼了,以我看,四阿哥九成九是冲着你 来的,待会儿再把你请出来相见,还不是一样。”   姑娘一双眉梢儿动了一下,还待再说。   只听外头有人恭声道:“雍王爷到,王爷吉祥!”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起来吧!”   “谢王爷!”   老福晋把那八宝锦盒往丫头手里一递,丫头们施利而退。   按理,老福晋该回避,她可以不见那位雍王爷,但她这时候不能走,因为她生怕姑娘跟 她一块儿走。老夫妻俩还能不知道那位雍王爷挑这时候来,是来干什么的,为的是什么!   老夫妻俩真想让姑娘见见雍王,因为雍王既然这时候来了,他就明知道姑娘在这儿,对 那些位往神力候府跑得勤的阿哥们,神力候府不愿意跟哪一个远,也不愿意跟哪一个近,不 必讨那一个好,可也不必去得罪谁。老夫妻俩坐着没动。   傅玉翎已往前迎去,也刚到门边,打外头龙行虎步进来个人,颀长的身材,长袍马褂, 细目长眉,人是相当英武,可却带着一股逼人的阴鸷。   傅玉翎一笑道:“哟!四哥脚下可真快呀!”   来人微笑道:“不看看到了哪儿,还能外头等着人迎不成?”   一双逼人的目光从姑娘脸上掠过,异来闪现,然后他抬步上前:“给傅叔、傅婶请 安!”   尽管你贵为阿哥,也是个王,但是到了这天下第一家,见着这位功勋盖世,显赫得前无 古人的神力侯,照样得恭恭敬敬的请个安。   老侯爷跟老福晋坐着没动,以老侯爷在当朝的份量,这一礼他是绝对受得住的。   其实,又何止是这位雍王的阿哥,任何一位阿哥来,都十分乐意,而且巴不得多行上几 个礼。因为.只要哪一位让神力老侯爷点个头,那得以继承大宝的储位,就等于是他的了。   只听老福晋含笑道:“今儿个怎么有空了?”   来人道:“再没空,也得来给傅叔、傅婶请个安呀!”   老福晋道:“瞧!多会说话.要是没听说人数凤楼姑娘在这儿呢?今儿个也得跑一趟, 请个安么?”来人笑了,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哪能逃得过您的法眼,好在您和傅叔一向 是最疼我了——”说着话,目光转投向姑娘那如仙的娇靥上:“这位想必就是了,您两位怎 么不——”   老福晋截口道:“怎么不什么?姑娘是你傅叔的眼花儿,心米儿,也是你傅叔眼里的神 仙,还是央告你傅叔吧!”老福晋话虽这么说,姑娘怎好意思就这么面对内的站着?哪怕心 里再不愿意,大面儿总得顾,她就要往前见礼。老侯爷抬下一拦说了话:“姑娘,慢点 儿!”   姑娘不能不脚下一顿,这位姑娘脚下刚顿,老侯爷手一翻,顺势摆向姑娘,一双星目望 的是来人:“四阿哥,这位,就是名满京华,甚至上达天听、大内都想看看的姑娘胡凤 楼。”   老侯爷有他的用心,这么一来,逼得这位贵为阿哥的雍王,非先跟姑娘招呼不可。   这位贵为阿哥的雍王,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又何尝不明白老侯爷的用心,他可不会计 较,就是计较也绝不会动声色。   他先对姑娘拱了手,未语先含笑:“胡姑娘,我叫允祯,行四,对姑娘你,我羡慕已久 ——”贵为阿哥的雍王先招呼,先行礼,这对姑娘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姑娘知道, 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受这个。她不慌不忙的道:“胡凤楼不敢,见过——”   两字“见过”刚出口,老侯爷又说了话:“四阿哥,凤楼跟我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这话谁都懂。   姑娘接着两字“王爷”之后,就要见礼。   雍王允祯怎么敢受这一礼,他忙避了开去:“姑娘,千万别客气!”   对老侯爷,姑娘心里暗暗有一份感激,只因这一礼见得为难,轻了,那是失礼,重了, 平民见位王爷,总该是个大礼,但姑娘实在不愿意。   有了老侯爷这么一句,跟雍王允祯的这么一避,姑娘只敛衽一礼,也就算了。   老福晋这句话说得更是时候了:“好了,都坐吧!”   老侯爷还没吭气儿.要不是老福晋有了这句话,雍王允祯他还真不敢找个座坐下去。   如今,他敢坐了,但这位绝顶聪明的雍王,却知道要坐之前先抬手让姑娘:“胡姑娘请 坐!”姑娘更懂礼,道:“王爷请坐!”   让过了,再等姑娘先坐,那过份,也显得虚假矫情,雍王四阿哥落了座,姑娘也坐了下 去。傅玉翎踱了过来:“怎么就没人让我?”   雍王允祯转脸一笑:“在傅叔、傅婶面前,明知道没有你的座儿,何必多此一举,让你 尴尬。’”傅玉翎笑了,老侯爷跟老福晋也笑了。   玉贝勒的这一句,用心跟老福晋刚才的让座一样,无非是怕贵为四阿哥的雍王心里头介 意,脸上挂不住,如今,算是达到了目的。   坐定了,笑过了,老侯爷没说话,也就是不问雍王干什么来的。   老福晋可开了口:“四阿哥,雍王府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雍王允祯赔着笑道:“玉翎跟接凤凰似的,一路浩浩荡荡,您说谁还能不知道?”   姑娘两道黛眉微一皱。   老侯爷道:“要照这么说的话,知道凤楼上我这儿来的,恐怕就不只你一个了?”   雍王笑道:“我算是头一个,您放心,在我没走之前,他们不会来。”   这是实情实话,阿哥们争储,多方拉拢,谁也不愿让谁知道,尽管这已经不是秘密。   玉贝勒傅玉翎笑道:“那你最好就别走,要不然这神力侯府,恐怕今儿个一晚上都不得 安宁了。”这也是实情实话,老侯爷对这些阿哥们,既不愿逢迎巴结,也没必要把哪一个不 痛快,自然很烦这种川流不息的骚扰。   玉贝勒这么一说,老侯爷也轻皱了一双灰眉。   只听雍王笑道:“那容易,待会地请姑娘上我那儿做客去,难保他们不会再来扰傅叔、 傅婶儿的安宁。”主意倒是不错,但却是为他自己打算。   玉贝勒做不了姑娘的主,没敢接话,实际上也是不愿意姑娘走,最好姑娘能一辈子住在 他神力侯府。但是,姑娘只在这儿一刻,阿哥们川流不息的骚扰就无法避免。   两位老人家尽管拿姑娘凤楼当凤凰,可却实在受不了那些位阿哥们,来得勤了,也难免 出是非,老侯爷不怕,但却受不了那种烦,也没必要找这里纠葛,基于这一点,玉贝勒他没 方便接口,只把一双目光投向老侯爷。不知道老侯爷没看见还是怎么,他没反应。   老福晋是个细心人儿,她看在了眼内,了解爱子的心意,她要说话。   姑娘凤楼却抢在了前头,她站了起来道:“侯爷、福晋,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玉贝勒一听姑娘居然要走,他急了,但是他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老福晋想留姑娘,可是老侯爷没怎么太留,这么一来,连老福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 凝望着她。可是雍王三不管,他一怔之后忙站起:“我刚来,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呢!姑娘怎 么能就要走?”姑娘道:“我来了半天了,时候不早该告辞了,王爷再坐会儿吧!”   “那——我跟姑娘一块儿告辞,上我那儿再坐会儿去。”   姑娘道:“谢谢王爷了,容我改天再登府给王爷请安吧!”   姑娘没等雍王再说什么,转向老侯爷跟老福晋施礼告辞。   老侯爷马上道:“玉翎,你送凤楼回去。”   玉贝勒不愿意让姑娘走,可却不能不让姑娘走,如今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玉贝勒那里一答应,姑娘又向雍王浅浅一礼,转身向外行去。   雍王来不及拦姑娘,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拦姑娘了,转望老侯爷跟老福晋,就要说话 了。他打得好主意,打算一块儿走,在路上来个诚恳万分的强邀,纵不能如愿,也可以跟姑 娘多说说话。但,老侯爷抬了手:“四阿哥等会儿,我还有点事儿。”   有了老侯爷这么一句,雍王他当然不好意思再急着告辞,他忙问道:“傅叔,您还有什 么吩咐?”老侯爷道:“我还不算糊涂,但是我不希望你从我神力侯府把凤楼拉走,更不希 望你在我神力侯府礼聘高明。”雍王道:“傅叔——老侯爷截口道:“不只是你,他们也一 样,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只认大清朝,只认皇上,别的一概不沾。”雍王道:“傅叔,我知 道您对朝廷的赤忠,也知道您的立场,所以我从不敢求过您什么,但是胡姑娘——”老侯爷 道:“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愿听人说,某位在神力侯府得到了哪一个,只出神力侯 府大门一步,我一概不管,能不能让她帮你,那是你的事,她愿不愿帮你,那是她的事。你 是知道的,玉翎属意她,不只是拿她当凤凰,甚至拿她当神仙,事实上凤楼当之无愧,也只 有她当之无愧,我们夫妻俩也很喜欢她,但是事情究竟能不能如愿以偿,谁也不敢说,至少 在她还不是我傅家人之前,我不愿干涉她,也不能干涉她。”   这番话,任何人听了都会暗暗叫苦,但是,唯独雍王,老侯爷话声一落,他反倒面泛喜 色,忙躬身道:“只要您不是不准,我就知足,而且感激。”   他这么一句,反倒听得老侯爷微微一怔,道:“呃!听你的口气,好像只要不是我不允 准,你就能——”“傅叔,我不敢这么说。”雍王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对任何人也 都有把握,唯独对这位胡姑娘,跟您,玉翎对她一样,但是,只要您不是不准.我就有机会 去试,就会有希望。”   老侯爷没说话,但却为之微微动容。   老侯爷知道,这位四阿哥,就是这么个人,英明、果断、有恒心、有毅力,只要他想得 到的,他一定会得到。   整齐而不快不慢的蹄声跟轮声,破坏了内城夜的宁静。   玉贝勒带着他的四个护卫,护着姑娘凤楼的马车往外走,红菱赶车,紫鹃跟蓝玲双骑跟 在车后。夜静了,尤其内城的夜更静,天上沉没了火热的太阳,路上也少了行人,玉贝勒所 至,都回避了,路上等于没了行人。   所以,马车的车帘没垂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姑娘凤楼坐在车里。   玉贝勒把坐骑紧挨着车旁,这样不但可以看见姑娘,也方便说话。   姑娘自离开神力候府之后,就没说话。   可是玉贝勒忍不住了,高扬着双眉,微睁着凤目道:“祯四哥也最可恶了!”   他等的就是姑娘接话,姑娘淡然开了口:“干吗这样说人家?”   “怎么不!”王贝勒道:“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走。”   “不要这么说,这话要是传进四阿哥的耳朵里——’”   玉贝勒不等话完就截了口:“传进他耳朵里怎么了,他又敢拿你忑么样?”   姑娘道:“我为什么要背这个,事实上我之所以走,是因为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 了。”“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不否认,不愿意深交,是实情,也高攀不上,能不见,当然最好避免 了,可是既然已见了面,我也绝不躲。”   “他们那几个,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储位都快疯了,只碰上一个能人,你不躲就永远别 想摆脱。”“我不敢自称能人,事实上也算不上,可是我有我的一定之规,只我不愿沾这种 事,不愿深交,就算他们纠缠不放,我也不会点头。”   玉贝勒道:“其实,我说他可恶是一回事儿,真要比起来,他在他们那些个里。还真算 头一个好样儿的。”姑娘道:“那是他们那些位的事,谁是好样的,恐怕也得有皇上来决 定。”   “那是当然。”玉贝勒道:“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   姑娘道:“既然你提起来了,在这儿我也随便告诉你几句话。”   玉贝勒忙道:“你要告诉我什么话?”   姑娘道:“我看的出,你也明白,老侯爷也极不愿沾这种事。他眼里只有大清朝。只有 皇上,尽管是立身庙堂,只要老侯爷坚持立场,谁也那他没办法。同样的,我也不沾他们之 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要先让你知道一下,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形,我绝不见他们,也绝不要 他们哪一位看看我,否则以后我不敢再上你神力侯府去。”玉贝勒皱眉苦脸道:“你不愿见 他们,就是不愿意见他们,干嘛扯上上不上神力侯府?”   姑娘到:“我所以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别处,我跟他们碰面的机会不多,就算 碰上了,我想躲就躲,想避就避,但是在神力侯府,我不能让老侯爷跟老福晋为难,你说对 吗?”   玉贝勒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也不愿“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姑娘 道:“可是你不知道,老侯爷也不愿落个让我在神力侯府里躲他们之名。”   玉贝勒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还能不明白姑娘的用意?沉默了一下道:“好啦!等我 回去之后,一定禀知他们两位老人家就是了。”   姑娘没再说话。   出内城拐弯儿,进“打磨厂”,威远镖局到了。   玉贝勒要送姑娘进去,姑娘在门口拦了,理由是已经太晚了。   玉贝勒还真不敢不听姑娘的,当下就带着他那四个精壮的护卫拨转马头走了。   姑娘下了车,带着紫鹃、蓝玲进了嫖局,刚走到前院,里头快步迎出了韩克威、赵玉茹 夫妇。韩克威道:“一听见车声,就知道你回来了,玉贝勒呢?”   “走了。”姑娘道:“他要进来,我拦了。”   赵玉茹道:“那正好。”   姑娘道:“怎么?老人家睡了?”   “你没回来,他老人家怎么舍得去睡嘛!”赵玉茹笑着道:“来了位稀客,他老人家在 厅里陪着呢!”姑娘道:“稀客?哪位?”   韩克威道:“我一说你一定会飞进后院去,苦头陀。”   还是真的,真让韩克威说着了。   姑娘入耳一声“苦头陀”,刹时间满脸喜,一声喜呼:“怎么是他老人家?”   人随话飞起,凌空虚渡般,疾射没入了后院。   韩克威、赵玉茹夫妇带着紫鹃、蓝玲急往后赶,红菱停好车赶来了,她还不知道是怎么 回事儿,怔一怔后也闪身就进。 第 四 章   后花厅里,韩振天正陪着个带发头陀坐着,头陀的年纪不见得比韩振天小,瘦小的身材 一袭灰衣,满脸病容,身边偎了位一身火红的姑娘,正是韩如兰,姑娘的艳丽姿容,穿着打 扮,跟头陀正成强烈对比。这当儿,忽听头陀一笑:“咱们的姑娘回来了!能让她显露奇绝 身法的不多,头陀我荣幸。”一声惊喜娇呼:“师叔!”   灯光一暗复明,醉人幽香满厅,灯光下,厅里多了位姑娘胡凤楼,她惊喜的望着头陀, 矮身就拜。头陀伸了手,他的座儿至少在五尺之外,但是姑娘没能拜下去,再看时姑娘已到 了他面前,他的手,正拉着姑娘的手肘。   姑娘韩如兰一下子瞪大了眼。   韩振天笑道:“不要看,这绝学你永远学不会。”   韩如兰像没听见乃父的话,脱口叫道:“头陀叔,您是怎么把凤楼姐拉过来的,根本就 够不着嘛!”头陀眨了眨眼:“姑娘,让我跟你凤楼姐说两句话再告诉你,行么?”   “行。”韩如兰点了头:“可是您得教我!”   韩振天轻叱:“丫头——”   头陀一抬手:“咱们各交各的,头陀跟姑娘的事,你别管。”   韩振天乐得不管,他巴不得爱女能从头陀那儿多磨出些神功绝学来。   头陀转眼又望韩如兰:“姑娘,咱们一句话。”   姑娘一跃老高,话声都上震屋瓦:“那我这就先拜师她就要拜。   头陀手微摆,姑娘硬是跪不下去,接着头陀指着她道:“再罗嗦我就不只跟你凤楼姐说 两句了,等我赖了帐,你可不许哭闹撒娇啊!”   这句话真灵,姑娘马上不动了,也不吭气儿了,站在那儿要多文静就有多文静。   这时候,韩克威、赵玉茹夫妇带着紫鹃、蓝玲进了花厅,后头跟进来的是红菱,她猛一 怔:“哟!是头陀爷!”她上前一步,跟紫鹃、蓝玲赶个并肩,三个人一起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别多礼了!”   头陀摆着手受了这一礼,把姑娘凤楼拉坐到身边,凝目打量姑娘之后,咧嘴一笑:“还 好,没瘦,头陀那个师姐还不会太心疼。”   姑娘立即肃容问:“师叔,她老人家安好!”   头陀道:“金刚不坏身,还有什么不好的,我从她那儿来,她让我带话给你,给这儿的 每一个——”“她老人家有什么训示?”   头陀道:“告诉这儿每一个的是,天下将有大变,尽量置身事外。”   韩振天一怔,忙道:“头陀,天下将有什么大变?”   头陀道:“我也问过我那位师姐,她说不可说,不可说!”   韩振天道:“莫非是当朝——”   头陀像没听见,转望姑娘凤楼,又道:“告诉你的是,谨慎抉择,一念之误,将铸无穷 恨事。”姑娘神情猛一震,但是她没问什么,也没说话。   头陀道:“先是一虎,后来一龙,龙虎之间,难为一凤,天意乎!天意乎!”   姑娘凤楼神情再震,韩振天等,众皆惊愕。   头陀转过脸来拉住姑娘韩如兰:“话既带到,事也了了,姑娘,头陀最怕欠人的债,那 种日子不好过,走!跟头陀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去。”   话落,他离座飞起,带着韩如兰,向着厅外疾射不见。   姑娘凤楼像没看见,一动没动。   韩振天等看见了,想站起,想说话,但是谁也没来得及。   定了定神,韩振天道:“凤楼,难道头陀来,就为这两句话?”   姑娘很平静,平静得出奇:“是的,义父,不为那两句话,他老人家绝不会站这个地 方,话既带到,他老人家也绝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一刻。”   韩振天当然懂姑娘所说“这个地方”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他道:“那么头陀谕示的 头一句----”“义父,他老人家都说不叫说,我一时又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何指。”   “那么那后一句----”   姑娘道:“我多少悟出了些,但却不知道对不对?”   “你认为是----”   “义父,凤楼不想说,至少目前不想说。”   姑娘既不想说,老镖头也不好再问。   可是姑娘又道:“如果我悟得对,那也就证明我的眼光的确不差。”   脑际闪过灵光,突然之间,老镖头也猛有所悟,他两眼猛睁,惊然道:“凤楼.难道你 是说——”姑娘道:“义父,凤楼没说什么。”   老镖头倏然住口不言,但他脸上那震惊神色.却久久没消失----   北京城里,有几种人起得很早。   遛鸟儿的,天还没亮呢!就提着相当讲究的鸟笼子出门儿了,画眉、靛颜儿、百灵…… 鸟儿多啦!捡纸的,天刚亮,背着箩筐.手持叉儿就满街跑了。   开澡堂的,讲究的是“金鸡末唱场先热”,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任何买卖还没开门儿, “澡堂子”的“温热四地”水已经准备好了。   。。。。。。   北京城里起得早的人可真不少,但最显眼的.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开茶馆的。   因为北京城里,无论住家户、大小买卖.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睁开眼,清晨第一 件事,就是生炉子,烧开水,一面收拾洒扫,一面等着水开,等到酒扫漱洗诸事已毕,水也 开了,然后沏上一壶好条。不信你关关门上街一趟,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见面头一句话就 是:“您喝茶啦!”   就因这,北京城里就少不了茶馆儿,而且一家赛一家,多得很。   这儿的买卖,早卖幌子晚卖灯,一大早,茶馆儿就下板子挂出幌子了,转眼工夫之后, 客人就上门儿了。用不了多久,茶馆儿里就已经是乱哄哄了。   北京城的茶馆儿,有一种茶馆儿,跟一般茶馆儿不一样,不是单纯喝茶的地儿。   这种茶馆儿,以“茶”为名,除卖茶之外,可以办很多事儿,甚至可以办个小酒席。   这种茶馆儿,地方宽敞,规模大,散座儿是散座儿,雅座儿是雅座儿,有的有跨院,有 的还带楼。所谓可以办很多事儿,都包括哪些呢?   像房地买卖、办红白事儿、赶早市的,五行八作,各种生意买卖,大小事,都能在这儿 谈妥,都能在这儿办成。就算是没事儿子,想找个差事,找碗饭吃,只一大早去买包茶叶上 茶馆儿坐坐,保不定头一趟你就能找碗饭糊口了。   上茶馆儿的这种人还真不少。   这儿就有一个——郭怀。   郭怀还是那身行头,还是那身打扮,还是那个样子,提着他那长长的行囊,进了这家大 茶馆儿。他来得早,炉上水刚开,他就进门儿了,北京城的生意人永远既和气又周到,伙计 搁下手上的事儿,把他让到一付座头上。   别看郭怀是生平第一次进京,京里的事儿,他知道得还真不少,一坐定,就自己掏出一 小包茶叶递了出去。这也是京里人上茶馆儿的一个特色,大部分的茶客都是自带茶叶。   京里的茶叶馆,一律论包,一小包,一小包,恰好够沏上一壶的,不论多少包,包得绝 对一模一样。十包捆在一块儿,准是个下面大,上头小的宝塔形,而且,多少钱一包的,用 什么颜色的纸包,都有一定,老喝茶只一看纸包的颜色,就知道是多少钱一包的。   茶馆儿伙计当然更清楚,他一看郭怀那包茶,就知道是精选的上好茶叶,不敢怠慢,转 眼工夫就把沏好的茶送上来了,一色雪白的茶具,碗是细瓷的。   伙计把茶双手往桌上一放,还赔着满脸笑来了这么一句:“这位爷,要是小的没瞧走 眼,您这茶叶,恐怕是贡品。”   好在茶刚沏好还得闷一会儿,不能急着喝,而且郭怀也不急喝,他微一笑道:“伙计, 你好眼力。”这位的穿着不怎么样,可是看相貌、气度,再加上这贡茶,还能不表示有来 头?听说皇上的阿哥们,可是经常到处逛的。   伙计的脸色一肃,两手垂了下去。   郭怀看在眼里,又是一笑道:“不是我自个儿的,是我一个亲戚送我的。”   就算不是自己的,能有这么一家喝贡茶的亲戚,那来头也够瞧的了。   伙计哈着腰,赔着笑,连声道:“是,是。”   伙计这儿刚认定他是个有来头的,他自己接下来的话,把伙计这份认定马上又弄砸了: “伙计,我刚进京来,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事儿做,找碗糊口的饭,你知道哪儿短个人手 么?”   伙计怔了一怔,又赔上一脸笑:“这位爷,您是跟我开玩笑?”   “伙计,养活自己的事儿,我是再正经也没有了。”   看样子,的确不像是开玩笑。   伙计没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双目光落在了那一壶贡“品”的上。   郭怀还有不明白的?道:“我刚说过,这包茶叶,是一家亲戚送的,这家亲戚,远在南 方,他或许愿意管我的事儿,但我不愿意仗这份关系。”   有骨气,好志气,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伙计抬起了眼:“您要是说真的,我倒是知道这么个地方,‘天桥’边儿上有家镖局短 人手。”郭怀道:“北京城卧虎藏龙,什么好样儿的没有,镖局还会短人手?”   伙计道:“您从外地来,您不知道,京里有家大镖局,叫威远,南七北六都有分支,目 从有了这家威远,原有的镖师也好,趟子手也好,也全投了威远,如今就剩下这么一家不服 气,还强撑着,可是一个月给不起多少,您还愿意往那儿去?”   郭怀道:“我不计较多少,能有地儿吃饭睡觉就行,而且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从不附 炎趋势帮胜家儿。”伙计道:“那就行了,您往那儿去吧!就冲您这不计较,准成.那家镖 局叫‘群义’,好找.一到天桥就看见了。”郭怀二话没说,丢下块碎银,站起来了。   伙计怔了,一壶贡茶,连碰都没碰,而且这会儿也刚闷好,正好喝。   定过了神,伙计忙收起碎银,端起那壶茶往后去了。茶钱给多了,一壶这辈子从没尝 过,做梦也梦不到的贡茶,要是没耳朵挡着,伙计的嘴能咧到脖子后头去。   伙计没说错,这家群义镖局真好找,一到天桥就瞧见招牌了,黑底金字,金字都变成了 白的了。坐落天桥,是个热闹地儿。   可是,这时候的天桥还没开市,正寂静冷清。   看样子,这家镖局离关门儿歇业不远了,能硬撑到如今,已经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 事了。局主必然是个宁折不屈的硬汉。   看那两扇门儿,那个院子,哪像家镖局,不知道局主怎么想,别人看在眼里都心酸。   门上油漆剥落了,墙上的土,也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破落、冷清,但是很干净。   也足证,那位局主,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郭怀到的时候,镖局还没开门儿,站在门口正打量的时候,两扇门儿呀然开了,从里头 走出个姑娘,手里提着扫把、簸箕。   姑娘年可十六七,一身白底小红花裤褂儿,挺合身,把姑娘刚健婀娜的身材全显露了出 来。姑娘长得也真不错,很白净,柳眉杏眼瓜子股,粉妆玉琢的小琼鼻,鲜红一点的小嘴, 两眼闪动着慧黠,也透着几分逼人的灵气。   姑娘出门儿来看见了郭怀,可是她没在意,本来嘛,街上路人多得很,路是人走的,门 口来了个人,有什么稀奇?何况一个大姑娘家,留意一个生人,尤其是个大男人,也没来 由。   既然没在意郭怀,姑娘就寒着脸打扫上了,怪不得镖局破落倒挺干净,敢情有姑娘这么 一个人每日价打扫。看那双欺霜赛雪的白嫩柔美,真叫人很不得上前夺过扫把来,替她操 劳。   可是郭怀没有那么做,不但没有那么做,而且站在那儿看姑娘扫地,一动不动,一声不 吭。这么样个人儿,姑娘她就不能不在意了。   姑娘停下手,直腰转脸凝望郭怀,似乎,她这才看清楚郭怀,呆了一呆,一只杏眼之中 异采闪现,上下打量了郭怀一下,然后她开口说了话.话声清脆甜美.好好听:“你……没 看过人扫地?”   郭怀微一笑:“那怎么会,黎明即起,洒扫擦洗,廿年来,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只有最 近,才算间断了。”“熬出来了.可以不做这些活儿了。”   “不,因为我上京里来了,其实我觉得这活儿没什么不好,修身的第一步。”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谈吐不俗,知道修身,大半你是个读书人。”   “不全是.也当不起,因为我并不专.别的也都涉猎了,多少都会一点儿。”   姑娘发觉.这个人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说话有意思.当然,对这么个人就更在意了: “刚听你说,你上京来了,显然你不是本地人?”   郭怀道:“不是。”   “那么你一大早站在我们镖局门口——”   “我想来找个差事儿.来得早了点儿。”   “怎么说.你想上我们镖局找个差事儿?”   “北京城这么多买卖字号,你怎么单找上我们镖局?”   “是家茶馆儿伙计告诉我的,说你们局里短人手。”   “他怎么告诉你的?”   “我说实话,姑娘可别在意。”   “不会。”   “他告诉我,京里原有不少家镖局,可是自从‘打磨厂’的威远镖局设立了之后,生意 全让他家比下去了,一家连一家的关门儿歇了业,只有你们这一家还开着,但是却缺乏人手 帮忙——”   姑娘道:“是实情,可是人往高处爬,你为什么不上威远去?”   “我还是说实话,仍请姑娘别在意,我有自知之明,有多大命,吃多少饭,在威远显不 出我来,再说他们也未必要我。”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要你?”   郭怀笑了:“我也只是前来试试运气,不过我认为,比上威远镖局去,能成的成份大一 点。”这人说话可是真有意思,真的有什么说什么,不隐瞒,不掩饰,也不拐一点儿弯。   姑娘又忍不住打量了郭怀一阵,然后道:“你知道镖局是干什么的?”   “姑娘,找个三岁小孩儿来问问,他都不会不知道。”   “那么,你会什么?”   “我刚说过,涉猎了不少,多少都会一点儿。”   “会一点儿不行——”   “这个姑娘放心,虽然不多,但是保证样样可以派上用场。”   “呃···?我们这儿管吃住,可是给得却不多,我们是短人手,实际上我们却养不起 人手。”“伙计也告诉我了,我跟他说,自己有多少,自己清楚,所以并不敢多求,只要有 个管吃管住的地儿,我就很知足。”姑娘似乎有点儿不相信,她美目深注,又打量了郭怀一 阵,打量过后,不知道她相信了没有,但是她这么说:“你跟我进来,用不用你,我做不了 主,万———”   “姑娘放心,万一不用我,我会自己再走出来。”   这种谋事儿的,姑娘是生平头一回碰见,要是她做得了整个儿的主,她会用他,一点儿 都不犹豫。   姑娘把扫把、簸箕往门口一搁,带着郭怀进了镖局。   带,自然是走在别人的前头,可是不管跟在后头的是什么人,都会觉得她走路的姿态很 好看。镖局分前后院儿,后院儿许是住家,前院儿空空荡荡的,一间间屋子不少,可是都上 着锁,只有一间屋没锁,是间不大不小的客厅。   客厅里摆设很简单,但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最显眼的,是墙壁上挂着一幅文文山的“正气歌”,一笔相当不错的行书,龙飞凤舞, 铁划银钩。姑娘让郭怀稍坐一下,还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走了。   郭怀没去坐,他搁下了行囊走到那幅“正气歌”前,从头看到尾,这笔字真不错,功力 火候都够,没几十年的造诣.写不出这么一笔字。   最后,他目光落在署名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复姓,两个字“欧阳”。   正看着,传来了步履声,矫健轻盈。   郭怀回身看去,外头进来了两个人,一位是刚才那位姑娘,另一位,则是另一位姑娘。   这一位,看年纪,比刚才那位是大两岁,黑底红花裤褂儿,一般的刚健婀娜,但是,比 刚才那位不但多了股透人的灵气,还多了股凛人的冷意。   这位,进来先打量郭怀,脸上没一点表情,一双霜刃般冰冷目光,似乎能看透任何人, 然后道:“坐。”“谢谢姑娘。”   分宾主坐下,头一位姑娘,就站在后来那位身边。   后来那位凝眸冷望:“别的,我妹妹已经都告诉我了,我不再多问,但是我要知道你姓 什么,叫什么?”敢清两位姑娘是姐儿俩。   郭怀道:“我叫郭怀。”   “哪两个字儿?”   “郭子仪的郭,胸怀大志的怀。”   “要是你真胸怀大志,就不该上我们这家镖局来。”   “先人都望我怀有大志,我也不愿意妄自菲薄,但是目前我只求栖身糊口,不过,世间 事任何人难以预料,投身到这家镖局来,未必就不能施展抱负,达到志向。”   “可惜以我看,在这儿,你也只能谋个栖身糊口。”   “听姑娘的口气,对镖局,似乎已灰心了?”   “事实如此,我们比不上人家,永远也比不上。”   “既是这样,姑娘又何必强撑?”   姑娘脸色微一变:“要不是我们姐妹的强撑,恐怕你今天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栖身糊口 的地方。”这话厉害。   郭怀淡然一笑,没说话。   “从哪儿来?”   “东海。”   两位姑娘一怔:“东海?”   “是的。”   后一位姑娘道:“为什么跑这么远,到京里来谋栖身糊口?”   “京里机会多,想有所成,路也近一点。”   “你所谓的有所成,是指哪一方面”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那么你想过选错行没有,你可知道保镖是个什么样的生涯?”   “的确,人怕选错行。但是我要是怕,我也就不来了,并且我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勉 强能派上用场,镖局里的每个人,并不一定都要出外保镖,是不是?”   “我们是短人手,可却很难说短什么样的人手,所以我们要用的人,大小事都得派上用 场,什么杂事都得管。”“我觉得这个差事很适合我,我也很适合这个差事。”   后一个姑娘冷冷的看一着郭怀,道:“我们姐妹复姓欧阳,我叫欧阳霜,二姑娘单名一 个雪字。”这姐妹俩,真是如霜似雪。   郭怀道:“是的,大姑娘,二姑娘,那么两位就是——”   大姑娘欧阳霜道:“局主,老镖头是家父,他老人家现在卧病在床。”   原来还有位镖头,本来嘛!哪有两个年轻姑娘家开镖局的。   郭怀“呃”了一声道:“原来老镖头——不知道老镖头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两位姑娘允 准,我倒愿意略尽进镖局来的头一次绵薄。”   姑娘欧阳雪忙道:“你还会看病?”   郭怀道:“我刚说过,不管什么,多少都会一点,也都能派得上用场。”   欧阳雪转望乃姐。   不料,大姑娘欧阳霜冷然道:“不必了,我请得有大夫看病,你还是到门口去把地扫扫 吧!”“是。”   郭怀欣然答应,站起来走了出去。   欧阳雪忙转望乃姐:“姐姐,你怎么——”   欧阳霜站了起来,冷然道:“怎么不能,你以为咱们供吃供住,用的是什么人手?”   “可是我跟你说过,这个人不俗,难道你看不出来?”   “不过长得不错,读过几天书,会说话而已,俗不俗是要看他往后的表现,能做些什 么,会做些什么?”“他既然说会看病,为什么不让他看看爹的病?”   “懂歧黄的人不少,可是我不相信能强过悬壶济世的大夫。”   欧阳雪还待再说。   欧阳霜已然又道:“给他安排住处,告诉他不许擅进后院。” 第 四 章   后花厅里,韩振天正陪着个带发头陀坐着,头陀的年纪不见得比韩振天小,瘦小的身材 一袭灰衣,满脸病容,身边偎了位一身火红的姑娘,正是韩如兰,姑娘的艳丽姿容,穿着打 扮,跟头陀正成强烈对比。这当儿,忽听头陀一笑:“咱们的姑娘回来了!能让她显露奇绝 身法的不多,头陀我荣幸。”一声惊喜娇呼:“师叔!”   灯光一暗复明,醉人幽香满厅,灯光下,厅里多了位姑娘胡凤楼,她惊喜的望着头陀, 矮身就拜。头陀伸了手,他的座儿至少在五尺之外,但是姑娘没能拜下去,再看时姑娘已到 了他面前,他的手,正拉着姑娘的手肘。   姑娘韩如兰一下子瞪大了眼。   韩振天笑道:“不要看,这绝学你永远学不会。”   韩如兰像没听见乃父的话,脱口叫道:“头陀叔,您是怎么把凤楼姐拉过来的,根本就 够不着嘛!”头陀眨了眨眼:“姑娘,让我跟你凤楼姐说两句话再告诉你,行么?”   “行。”韩如兰点了头:“可是您得教我!”   韩振天轻叱:“丫头——”   头陀一抬手:“咱们各交各的,头陀跟姑娘的事,你别管。”   韩振天乐得不管,他巴不得爱女能从头陀那儿多磨出些神功绝学来。   头陀转眼又望韩如兰:“姑娘,咱们一句话。”   姑娘一跃老高,话声都上震屋瓦:“那我这就先拜师她就要拜。   头陀手微摆,姑娘硬是跪不下去,接着头陀指着她道:“再罗嗦我就不只跟你凤楼姐说 两句了,等我赖了帐,你可不许哭闹撒娇啊!”   这句话真灵,姑娘马上不动了,也不吭气儿了,站在那儿要多文静就有多文静。   这时候,韩克威、赵玉茹夫妇带着紫鹃、蓝玲进了花厅,后头跟进来的是红菱,她猛一 怔:“哟!是头陀爷!”她上前一步,跟紫鹃、蓝玲赶个并肩,三个人一起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别多礼了!”   头陀摆着手受了这一礼,把姑娘凤楼拉坐到身边,凝目打量姑娘之后,咧嘴一笑:“还 好,没瘦,头陀那个师姐还不会太心疼。”   姑娘立即肃容问:“师叔,她老人家安好!”   头陀道:“金刚不坏身,还有什么不好的,我从她那儿来,她让我带话给你,给这儿的 每一个——”“她老人家有什么训示?”   头陀道:“告诉这儿每一个的是,天下将有大变,尽量置身事外。”   韩振天一怔,忙道:“头陀,天下将有什么大变?”   头陀道:“我也问过我那位师姐,她说不可说,不可说!”   韩振天道:“莫非是当朝——”   头陀像没听见,转望姑娘凤楼,又道:“告诉你的是,谨慎抉择,一念之误,将铸无穷 恨事。”姑娘神情猛一震,但是她没问什么,也没说话。   头陀道:“先是一虎,后来一龙,龙虎之间,难为一凤,天意乎!天意乎!”   姑娘凤楼神情再震,韩振天等,众皆惊愕。   头陀转过脸来拉住姑娘韩如兰:“话既带到,事也了了,姑娘,头陀最怕欠人的债,那 种日子不好过,走!跟头陀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去。”   话落,他离座飞起,带着韩如兰,向着厅外疾射不见。   姑娘凤楼像没看见,一动没动。   韩振天等看见了,想站起,想说话,但是谁也没来得及。   定了定神,韩振天道:“凤楼,难道头陀来,就为这两句话?”   姑娘很平静,平静得出奇:“是的,义父,不为那两句话,他老人家绝不会站这个地 方,话既带到,他老人家也绝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一刻。”   韩振天当然懂姑娘所说“这个地方”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他道:“那么头陀谕示的 头一句----”“义父,他老人家都说不叫说,我一时又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何指。”   “那么那后一句----”   姑娘道:“我多少悟出了些,但却不知道对不对?”   “你认为是----”   “义父,凤楼不想说,至少目前不想说。”   姑娘既不想说,老镖头也不好再问。   可是姑娘又道:“如果我悟得对,那也就证明我的眼光的确不差。”   脑际闪过灵光,突然之间,老镖头也猛有所悟,他两眼猛睁,惊然道:“凤楼.难道你 是说——”姑娘道:“义父,凤楼没说什么。”   老镖头倏然住口不言,但他脸上那震惊神色.却久久没消失----   北京城里,有几种人起得很早。   遛鸟儿的,天还没亮呢!就提着相当讲究的鸟笼子出门儿了,画眉、靛颜儿、百灵…… 鸟儿多啦!捡纸的,天刚亮,背着箩筐.手持叉儿就满街跑了。   开澡堂的,讲究的是“金鸡末唱场先热”,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任何买卖还没开门儿, “澡堂子”的“温热四地”水已经准备好了。   。。。。。。   北京城里起得早的人可真不少,但最显眼的.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开茶馆的。   因为北京城里,无论住家户、大小买卖.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睁开眼,清晨第一 件事,就是生炉子,烧开水,一面收拾洒扫,一面等着水开,等到酒扫漱洗诸事已毕,水也 开了,然后沏上一壶好条。不信你关关门上街一趟,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见面头一句话就 是:“您喝茶啦!”   就因这,北京城里就少不了茶馆儿,而且一家赛一家,多得很。   这儿的买卖,早卖幌子晚卖灯,一大早,茶馆儿就下板子挂出幌子了,转眼工夫之后, 客人就上门儿了。用不了多久,茶馆儿里就已经是乱哄哄了。   北京城的茶馆儿,有一种茶馆儿,跟一般茶馆儿不一样,不是单纯喝茶的地儿。   这种茶馆儿,以“茶”为名,除卖茶之外,可以办很多事儿,甚至可以办个小酒席。   这种茶馆儿,地方宽敞,规模大,散座儿是散座儿,雅座儿是雅座儿,有的有跨院,有 的还带楼。所谓可以办很多事儿,都包括哪些呢?   像房地买卖、办红白事儿、赶早市的,五行八作,各种生意买卖,大小事,都能在这儿 谈妥,都能在这儿办成。就算是没事儿子,想找个差事,找碗饭吃,只一大早去买包茶叶上 茶馆儿坐坐,保不定头一趟你就能找碗饭糊口了。   上茶馆儿的这种人还真不少。   这儿就有一个——郭怀。   郭怀还是那身行头,还是那身打扮,还是那个样子,提着他那长长的行囊,进了这家大 茶馆儿。他来得早,炉上水刚开,他就进门儿了,北京城的生意人永远既和气又周到,伙计 搁下手上的事儿,把他让到一付座头上。   别看郭怀是生平第一次进京,京里的事儿,他知道得还真不少,一坐定,就自己掏出一 小包茶叶递了出去。这也是京里人上茶馆儿的一个特色,大部分的茶客都是自带茶叶。   京里的茶叶馆,一律论包,一小包,一小包,恰好够沏上一壶的,不论多少包,包得绝 对一模一样。十包捆在一块儿,准是个下面大,上头小的宝塔形,而且,多少钱一包的,用 什么颜色的纸包,都有一定,老喝茶只一看纸包的颜色,就知道是多少钱一包的。   茶馆儿伙计当然更清楚,他一看郭怀那包茶,就知道是精选的上好茶叶,不敢怠慢,转 眼工夫就把沏好的茶送上来了,一色雪白的茶具,碗是细瓷的。   伙计把茶双手往桌上一放,还赔着满脸笑来了这么一句:“这位爷,要是小的没瞧走 眼,您这茶叶,恐怕是贡品。”   好在茶刚沏好还得闷一会儿,不能急着喝,而且郭怀也不急喝,他微一笑道:“伙计, 你好眼力。”这位的穿着不怎么样,可是看相貌、气度,再加上这贡茶,还能不表示有来 头?听说皇上的阿哥们,可是经常到处逛的。   伙计的脸色一肃,两手垂了下去。   郭怀看在眼里,又是一笑道:“不是我自个儿的,是我一个亲戚送我的。”   就算不是自己的,能有这么一家喝贡茶的亲戚,那来头也够瞧的了。   伙计哈着腰,赔着笑,连声道:“是,是。”   伙计这儿刚认定他是个有来头的,他自己接下来的话,把伙计这份认定马上又弄砸了: “伙计,我刚进京来,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事儿做,找碗糊口的饭,你知道哪儿短个人手 么?”   伙计怔了一怔,又赔上一脸笑:“这位爷,您是跟我开玩笑?”   “伙计,养活自己的事儿,我是再正经也没有了。”   看样子,的确不像是开玩笑。   伙计没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双目光落在了那一壶贡“品”的上。   郭怀还有不明白的?道:“我刚说过,这包茶叶,是一家亲戚送的,这家亲戚,远在南 方,他或许愿意管我的事儿,但我不愿意仗这份关系。”   有骨气,好志气,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伙计抬起了眼:“您要是说真的,我倒是知道这么个地方,‘天桥’边儿上有家镖局短 人手。”郭怀道:“北京城卧虎藏龙,什么好样儿的没有,镖局还会短人手?”   伙计道:“您从外地来,您不知道,京里有家大镖局,叫威远,南七北六都有分支,目 从有了这家威远,原有的镖师也好,趟子手也好,也全投了威远,如今就剩下这么一家不服 气,还强撑着,可是一个月给不起多少,您还愿意往那儿去?”   郭怀道:“我不计较多少,能有地儿吃饭睡觉就行,而且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从不附 炎趋势帮胜家儿。”伙计道:“那就行了,您往那儿去吧!就冲您这不计较,准成.那家镖 局叫‘群义’,好找.一到天桥就看见了。”郭怀二话没说,丢下块碎银,站起来了。   伙计怔了,一壶贡茶,连碰都没碰,而且这会儿也刚闷好,正好喝。   定过了神,伙计忙收起碎银,端起那壶茶往后去了。茶钱给多了,一壶这辈子从没尝 过,做梦也梦不到的贡茶,要是没耳朵挡着,伙计的嘴能咧到脖子后头去。   伙计没说错,这家群义镖局真好找,一到天桥就瞧见招牌了,黑底金字,金字都变成了 白的了。坐落天桥,是个热闹地儿。   可是,这时候的天桥还没开市,正寂静冷清。   看样子,这家镖局离关门儿歇业不远了,能硬撑到如今,已经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 事了。局主必然是个宁折不屈的硬汉。   看那两扇门儿,那个院子,哪像家镖局,不知道局主怎么想,别人看在眼里都心酸。   门上油漆剥落了,墙上的土,也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破落、冷清,但是很干净。   也足证,那位局主,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郭怀到的时候,镖局还没开门儿,站在门口正打量的时候,两扇门儿呀然开了,从里头 走出个姑娘,手里提着扫把、簸箕。   姑娘年可十六七,一身白底小红花裤褂儿,挺合身,把姑娘刚健婀娜的身材全显露了出 来。姑娘长得也真不错,很白净,柳眉杏眼瓜子股,粉妆玉琢的小琼鼻,鲜红一点的小嘴, 两眼闪动着慧黠,也透着几分逼人的灵气。   姑娘出门儿来看见了郭怀,可是她没在意,本来嘛,街上路人多得很,路是人走的,门 口来了个人,有什么稀奇?何况一个大姑娘家,留意一个生人,尤其是个大男人,也没来 由。   既然没在意郭怀,姑娘就寒着脸打扫上了,怪不得镖局破落倒挺干净,敢情有姑娘这么 一个人每日价打扫。看那双欺霜赛雪的白嫩柔美,真叫人很不得上前夺过扫把来,替她操 劳。   可是郭怀没有那么做,不但没有那么做,而且站在那儿看姑娘扫地,一动不动,一声不 吭。这么样个人儿,姑娘她就不能不在意了。   姑娘停下手,直腰转脸凝望郭怀,似乎,她这才看清楚郭怀,呆了一呆,一只杏眼之中 异采闪现,上下打量了郭怀一下,然后她开口说了话.话声清脆甜美.好好听:“你……没 看过人扫地?”   郭怀微一笑:“那怎么会,黎明即起,洒扫擦洗,廿年来,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只有最 近,才算间断了。”“熬出来了.可以不做这些活儿了。”   “不,因为我上京里来了,其实我觉得这活儿没什么不好,修身的第一步。”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谈吐不俗,知道修身,大半你是个读书人。”   “不全是.也当不起,因为我并不专.别的也都涉猎了,多少都会一点儿。”   姑娘发觉.这个人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说话有意思.当然,对这么个人就更在意了: “刚听你说,你上京来了,显然你不是本地人?”   郭怀道:“不是。”   “那么你一大早站在我们镖局门口——”   “我想来找个差事儿.来得早了点儿。”   “怎么说.你想上我们镖局找个差事儿?”   “北京城这么多买卖字号,你怎么单找上我们镖局?”   “是家茶馆儿伙计告诉我的,说你们局里短人手。”   “他怎么告诉你的?”   “我说实话,姑娘可别在意。”   “不会。”   “他告诉我,京里原有不少家镖局,可是自从‘打磨厂’的威远镖局设立了之后,生意 全让他家比下去了,一家连一家的关门儿歇了业,只有你们这一家还开着,但是却缺乏人手 帮忙——”   姑娘道:“是实情,可是人往高处爬,你为什么不上威远去?”   “我还是说实话,仍请姑娘别在意,我有自知之明,有多大命,吃多少饭,在威远显不 出我来,再说他们也未必要我。”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要你?”   郭怀笑了:“我也只是前来试试运气,不过我认为,比上威远镖局去,能成的成份大一 点。”这人说话可是真有意思,真的有什么说什么,不隐瞒,不掩饰,也不拐一点儿弯。   姑娘又忍不住打量了郭怀一阵,然后道:“你知道镖局是干什么的?”   “姑娘,找个三岁小孩儿来问问,他都不会不知道。”   “那么,你会什么?”   “我刚说过,涉猎了不少,多少都会一点儿。”   “会一点儿不行——”   “这个姑娘放心,虽然不多,但是保证样样可以派上用场。”   “呃···?我们这儿管吃住,可是给得却不多,我们是短人手,实际上我们却养不起 人手。”“伙计也告诉我了,我跟他说,自己有多少,自己清楚,所以并不敢多求,只要有 个管吃管住的地儿,我就很知足。”姑娘似乎有点儿不相信,她美目深注,又打量了郭怀一 阵,打量过后,不知道她相信了没有,但是她这么说:“你跟我进来,用不用你,我做不了 主,万———”   “姑娘放心,万一不用我,我会自己再走出来。”   这种谋事儿的,姑娘是生平头一回碰见,要是她做得了整个儿的主,她会用他,一点儿 都不犹豫。   姑娘把扫把、簸箕往门口一搁,带着郭怀进了镖局。   带,自然是走在别人的前头,可是不管跟在后头的是什么人,都会觉得她走路的姿态很 好看。镖局分前后院儿,后院儿许是住家,前院儿空空荡荡的,一间间屋子不少,可是都上 着锁,只有一间屋没锁,是间不大不小的客厅。   客厅里摆设很简单,但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最显眼的,是墙壁上挂着一幅文文山的“正气歌”,一笔相当不错的行书,龙飞凤舞, 铁划银钩。姑娘让郭怀稍坐一下,还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走了。   郭怀没去坐,他搁下了行囊走到那幅“正气歌”前,从头看到尾,这笔字真不错,功力 火候都够,没几十年的造诣.写不出这么一笔字。   最后,他目光落在署名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复姓,两个字“欧阳”。   正看着,传来了步履声,矫健轻盈。   郭怀回身看去,外头进来了两个人,一位是刚才那位姑娘,另一位,则是另一位姑娘。   这一位,看年纪,比刚才那位是大两岁,黑底红花裤褂儿,一般的刚健婀娜,但是,比 刚才那位不但多了股透人的灵气,还多了股凛人的冷意。   这位,进来先打量郭怀,脸上没一点表情,一双霜刃般冰冷目光,似乎能看透任何人, 然后道:“坐。”“谢谢姑娘。”   分宾主坐下,头一位姑娘,就站在后来那位身边。   后来那位凝眸冷望:“别的,我妹妹已经都告诉我了,我不再多问,但是我要知道你姓 什么,叫什么?”敢清两位姑娘是姐儿俩。   郭怀道:“我叫郭怀。”   “哪两个字儿?”   “郭子仪的郭,胸怀大志的怀。”   “要是你真胸怀大志,就不该上我们这家镖局来。”   “先人都望我怀有大志,我也不愿意妄自菲薄,但是目前我只求栖身糊口,不过,世间 事任何人难以预料,投身到这家镖局来,未必就不能施展抱负,达到志向。”   “可惜以我看,在这儿,你也只能谋个栖身糊口。”   “听姑娘的口气,对镖局,似乎已灰心了?”   “事实如此,我们比不上人家,永远也比不上。”   “既是这样,姑娘又何必强撑?”   姑娘脸色微一变:“要不是我们姐妹的强撑,恐怕你今天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栖身糊口 的地方。”这话厉害。   郭怀淡然一笑,没说话。   “从哪儿来?”   “东海。”   两位姑娘一怔:“东海?”   “是的。”   后一位姑娘道:“为什么跑这么远,到京里来谋栖身糊口?”   “京里机会多,想有所成,路也近一点。”   “你所谓的有所成,是指哪一方面”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那么你想过选错行没有,你可知道保镖是个什么样的生涯?”   “的确,人怕选错行。但是我要是怕,我也就不来了,并且我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勉 强能派上用场,镖局里的每个人,并不一定都要出外保镖,是不是?”   “我们是短人手,可却很难说短什么样的人手,所以我们要用的人,大小事都得派上用 场,什么杂事都得管。”“我觉得这个差事很适合我,我也很适合这个差事。”   后一个姑娘冷冷的看一着郭怀,道:“我们姐妹复姓欧阳,我叫欧阳霜,二姑娘单名一 个雪字。”这姐妹俩,真是如霜似雪。   郭怀道:“是的,大姑娘,二姑娘,那么两位就是——”   大姑娘欧阳霜道:“局主,老镖头是家父,他老人家现在卧病在床。”   原来还有位镖头,本来嘛!哪有两个年轻姑娘家开镖局的。   郭怀“呃”了一声道:“原来老镖头——不知道老镖头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两位姑娘允 准,我倒愿意略尽进镖局来的头一次绵薄。”   姑娘欧阳雪忙道:“你还会看病?”   郭怀道:“我刚说过,不管什么,多少都会一点,也都能派得上用场。”   欧阳雪转望乃姐。   不料,大姑娘欧阳霜冷然道:“不必了,我请得有大夫看病,你还是到门口去把地扫扫 吧!”“是。”   郭怀欣然答应,站起来走了出去。   欧阳雪忙转望乃姐:“姐姐,你怎么——”   欧阳霜站了起来,冷然道:“怎么不能,你以为咱们供吃供住,用的是什么人手?”   “可是我跟你说过,这个人不俗,难道你看不出来?”   “不过长得不错,读过几天书,会说话而已,俗不俗是要看他往后的表现,能做些什 么,会做些什么?”“他既然说会看病,为什么不让他看看爹的病?”   “懂歧黄的人不少,可是我不相信能强过悬壶济世的大夫。”   欧阳雪还待再说。   欧阳霜已然又道:“给他安排住处,告诉他不许擅进后院。” 第 六 章   对敌过招,不会有任何一个不紧盯着对方的反应、动作,包括一眨眼,一晃肩,而李朋 他也没看见郭怀出手,天地良心,真没看见。   由于全身脱力,无法转动,甚至连提气都不能,李朋这一下摔得不轻,半天站不起来。   欧阳雪杏眼瞪得更圆,檀口张得更大,再一次的想惊叫,却仍然叫不出声来,哪怕是极 轻微的一声。李朋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简直不敢相信,像是做了一场梦。   所以总不敢相信,有三分是不相信这个姓郭的有这种身手,另七分则是不相信,明知道 他来自“天津船帮”,在这块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跟他动手。   这时候,郭怀说了话:“李九爷,群义没打算赖债,但是就冲你这重手法的一掌,从现 在起,‘天津船帮’别想再从群义拿到一文钱,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不要紧,带话回去,三 天以后,郭怀到天津去,找你们做得了主的,当面做个了断,现在,你可以走了。”   李朋支撑着慢慢站起来,望着眼前这个郭怀,羞怒之火跟上冲的杀机交织,腰里有一条 钢丝软鞭,裤腿里也藏着一把匕首,可是他就是没力气去动它们,呈现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咬牙忍住,走。   他没吭声,转身外行,还好,虽然举步艰难,但到底勉强还可以走。   望着李朋已经到了门口的背影,二姑娘欧阳雪这时候倏然走过了神。   也就在这时候,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带着醉人的香风,从后院方向掠到。   是大姑娘欧阳霜,她刚巧看见了李朋即将拐出大门的背影,一怔:“听见笑声,我就猜 是他,果真是他,他怎么走了?”   欧阳雪带着震惊,急急忙忙的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欧阳霜脸色连变,等到欧阳雪把话说完,她霍地转望郭怀,声色俱厉,望之 怕人:“郭怀,你好,你真好,谁叫你多管闲事,你说!”   郭怀似乎在意料之中,平静泰然,不慌不忙的道:“大姑娘,承蒙录用,我既已是群义 的人,就该——”欧阳霜怒笑:“你既已是群义的人,你把你自己当成了群义镖局的什么 人?你不过是个杂工,连做个趟子手都还不配,你凭什么管?”   欧阳雪没想到乃姐话说得那么重,急道:“姐姐——”   欧阳霜怒叫道:“我的事你少管。群义镖局还轮不到你当家。”   欧阳雪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居然没再吭一声。   郭怀仍是那么平静:“大姑娘,难道我管错了?”   欧阳霜冰冷的怒声道:“你本来就管错了,要是能这样,我欧阳家也不会咬着牙忍到如 今了。”“大姑娘难道想不到,丢镖嫖,赔镖,到头来债主是‘天津船帮’,这分明是设计 好的一着毒计。”“用你告诉我?‘天津船帮’找上门来的头一天我就明白了,可是已经迟 了,你知道不知道,已经迟了?”“大姑娘既然明白,难道就甘心受他们欺诈勒索?”   “不受又怎么样,河北、山东两省,受他们欺诈勒索的又何止我群义镖局一家,连朝廷 都让他们三分。”“那么,这每月十两黄金的利钱,大姑娘是怎么个筹法?三年期到,还不 了千两黄金,又该怎么办厂“那是我欧阳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大姑娘,你或许坚强,或许有担当,但,某些事,对某些人,忍,不是办法,咬牙强 撑,也只有越陷越深,到最后仍过不了那一关。”   “你以为你现在伸了这把手,我欧阳家就能过得了这一关?你只是害了我欧阳家,毁了 我群义镖局,你知道吗?”郭怀要说话。   突然,欧阳霜变得虚弱异常,不但说话有气无力,而且充满了悲痛、凄凉:“自从有了 威远,京里这么多家镖局,一家一家的关门歇了业,不怪,威远韩振天有七个好儿子,一个 神仙似的干闺女,一帮皇族权贵,可是我欧阳家就是不甘示这个弱,认这个输,我咬牙撑, 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赔上一条命,我也要撑,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我的苦心全毁在你这个 刚进群义还不到半天的人手里,这是命,是运,也是数,或许你是好意,我宁愿当你是一番 好意,不怪你了.怪你又有什么用呢?你走吧!马上走,马上离开群义镖局,我不想再看到 你——”   二姑娘猛抬头,一脸惊容,尽管口齿启动,但却没说出话来。   郭怀还是那么平静,他望着眼前这位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的大姑娘欧阳霜,两眼之 中流露着几许赞佩,几许怜惜,道:“大姑娘的用心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走——”   欧阳霜脸色一冷道:“你怎么说?”   郭怀道:“大姑娘,事是我惹起来的,理应由我一肩承当,好歹我要办出个结果来。”   欧阳霜娇靥上泛起了冷笑,掠过抽搐:“后果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你还要什么结果?你 要是好意,我不愿意连累你,你要是歹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知足了,难道非留 在这儿看我群义镖局被夷为平地,欧阳家一家三口出尽丑,丢尽脸,然后血溅尸横不成?”   郭怀道:“大姑娘,请放心,不至于那样,就算至于出丑丢脸,血溅尸横的是郭怀一个 人,保证——”欧阳霜悲惨笑道:“你用不着再说什么了,为欧阳家的事,让你赔上一条 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就算你赔上一条命,我欧阳家仍过不了这一关。”   郭怀道:“大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还是不能走,方命之处,只有请大姑娘谅 者。”   欧阳霜脸色又一寒:“郭怀,你——”   郭怀道:“大姑娘,祸已经惹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天津船帮’的势力要真是 那么庞大,手段真那么可怕,我就是离开群义,也是逃不出他们的掌握,既然大姑娘也认为 横竖过不了这一关,为什么不让我试试,也许,不但能就此做个了断,甚至可以重振群义声 威,直追威远镖局。”   欧阳霜冷笑摇头,就待说话。   郭怀又道:“大姑娘既有当初之忍,甚至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么任何一线希望都不 该放过,大姑娘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更不该连这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欧阳雪犹豫着叫了声:“姐姐——”   她虽然没说什么,没多说一个字,但是这一声所包含的,谁都懂,谁都明白,也已经很 够了。欧阳霜转眼望乃妹,目光在二姑娘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望郭怀,一句话没话, 头一低,转身往后去了。美好的身影透着悲凄,步履之间,也显得那么沉重——郭怀、欧阳 雪两个人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都没动,也没说话。   倏地,二姑娘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闪身追了过去。   郭怀站在那儿仍没动,脸上的神色,永远是那么平静。   二姑娘欧阳雪在后院门追上了欧阳霜,这地方,被客厅挡住,看不见前院,至少看不见 郭怀站立的地方,当然,郭怀也看不见这个地方。   欧阳雪追上欧阳霜便道:“姐姐,你怎么忘了?”   就这么一段路工夫,欧阳霜已经变得相当平静,停下来,淡然道:“什么?”   欧阳雪道:“我刚才说的时候,你没在意听啊?他有一身好功夫。”   欧阳霜淡淡的道:“我听见了,当然,要不然李朋不会败在他手下,可是那也只不过是 败了李朋而已。”“不,你没看见,我刚才也没来得及细说,他身手好得不得了,李朋只出 了一招,我都没看见他出手,李朋就摔了出去。’”   欧阳雪带着惊喜,话说得激动。   哪知欧阳霜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泓连波纹都不起的池水,她看了看欧阳雪: “怎么样?”“我是说可以让他试试,说不定他能——”   “我不是让他试了么?”   欧阳雪还待再说。   欧阳霜突然说了这么。句:“小雪,自从镖局陷入困境,爹卧病之后,我觉得你还小, 我也是个做姐姐的,所以对外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没让你分担,现在看来,我错了,我应该 让你知道,出了咱们镖局大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二姑娘她听得一怔。   就在这一怔神的当儿,大姑娘转身进了后院门儿,踏着青石小径,直往后去,连头也没 有回。欧阳雪她还站在那儿发怔——三顿饭,本来是欧阳家三个人一块儿吃的,老镖头卧病 在床,得人喂,一向由大姑娘欧阳霜亲手服侍,等老镖头吃过之后,姐妹俩才吃。   如今,镖局里多了一个郭怀,但是今儿个这顿午饭.只有郭怀跟二姑娘欧阳雪一块儿 吃。   大姑娘欧阳霜人在后头,根本没出来,也就是说,她没吃饭,当然,老镖头她还是照样 服侍。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二姑娘一直没说话,也像有着重重心事似的。   直到快吃完了,她才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真有把握?”   郭怀还没说话,欧阳雪接着又说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也认为你武功很好,可是我很 少到外头去,对外头高手的武功,虽然听说过不少,却从没亲眼见过,你对付‘天津船帮’ 他们——”   郭怀道:“二姑娘突然问起这——”   “我告诉大姑娘说你的武功很好,是想让她放心,可是她好像不信,还说我没见过世面 没经历过事。”郭怀一笑道:“那么我这么说,我只是试试,也愿意尽心尽力,不管结果如 何,我能担保不牵连老镖头跟两位!”娘。”   “那怎么可能,大姑娘说得对,就算是你赔上了一条命,我们一家三口也绝过不了这一 关的。”“应该不至于。”   “我要你说实话。”   “二姑娘,以眼下的情形来说,听实话不如看实情。”   欧阳雪忙凝目道:“这么说,你是——”   郭怀有意避开话题道:“二姑娘,吃过午饭,我能不能见见大姑娘?”   “你要见她干什么?”   “有件事,我要请示一下。”   “什么事?”   “恐怕二姑娘做不了主。”   “我可以给你转达。”   “见见大姑娘都不行吗?”   “这时候恐怕她不愿见你。”   “也好。”郭怀点点头:“有家海威堂,今儿开张——”   “你怎么知道?”   “海威堂开张,已经震动远近了,谁不知道。”   “你提这,是——”   “咱们群义镖局是不是该有个人去贺一贺?”   “该是该,可是人家没给咱们帖子,根本就是瞧不起咱们群义——”   “瞧得起,瞧不起,在别人,可是怎么样能让别人瞧得起,却在自己,英雄也有落魄的 时候,怎么能以成败论定?群义虽然没落,虽然陷入困境,但却并不比谁低下——”   “话是不错,可是人家没给下帖子。”   “为什么非要他们下帖子?官不打送礼的,我不信海威堂这么不通情理,咱们去个人给 他贺一贺,他们会把咱们的人屏诸门外?”   “可是为什么非要去个人给他祝贺呢?”   “二姑娘,那为要人知道,群义镖局仍在,群义镖局有人,别看群义处在困境里,照样 挺直了腰,昂首阔步,周旋在京城地面上。”   欧阳雪突然放下碗站了起来:“我这就踉大姐说一声去。”   话落,她飞也似的走了。   郭怀脸上浮现了轻微的笑意。   欧阳雪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郭怀只不过刚来回踱了一趟,她就带着香风跑了进来,跑得是快,可是脸上并没有什么 喜意:“大姑娘说随你了.谁叫群义镖局用了你这么个人。”   话,当然不是好话,连涉世不深的二姑娘都懂。   郭怀他又怎么会不懂?他没在意,微一笑道:“既然大姑娘这么说,那么对‘天津船 帮’的事,跟这件事,全由我一个人办了。”   海威堂坐落的地儿,可不是普通地儿。   座落在“正阳门”外大街,紧挨着“正阳门”外。   临街五大间,画栋雕梁,美轮美奂,气派异常。   但,怪的是只五大间店面,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有,那是正中的一间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黑底金字,笔力千钧:“海威堂”。   谁也不知道,海威堂是个什么样的字号,干什么的,真的,谁也不知道。   如今,华灯初上。   “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清了街,站街的居然是九门提督辖下的步军,还有“查缉” “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这,一方面固然因为海威堂大有来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 晚各方的贺客来头更大。   海威堂前,灯火通明,光同白昼。   海威堂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临街五大间之前,一式长几,上铺红锦,不是收礼处,一条长长的镶边彩缎,供宾客签 名致贺。海威堂的帖子上,言明不收礼,但是匾额题字例外。   如今,“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车马都停满了,镶过彩缎上的签名,也已经超过了 大半。这表示,来自各地各阶层的贺客,皇族亲资,王公大员,武林豪雄,富商巨贾,豪门 巨绅……到得已差不多了。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营的便服好手,奉有令谕, 只有持有海威堂请帖的才可以放进来,否则一律挡驾,有人闹事,拘捕严办。   前者可以,后者多余,凭这场面,这样的威势,哪个不开眼的敢闹事。   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北从“正阳门”,南到“东西珠 市口”,两头一拦,街两边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滴水难透,按说,这样的 禁卫,没有请帖的,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而,就是有那么一个,他没请帖,没长翅 膀,就这么进来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一段里大摇大摆地走上了。   其实,难就难在进来,只要进来了,谁都会以为他是有请帖的。   这个人,正是郭怀。   按理,郭怀今儿晚上该好好修饰一番,可是他没有,仍是那身行头。   这年头虽不是衣帽年,可是人敬有钱儿的,狗咬提篮儿的,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好在,郭怀他人品气度不同于一般人,同样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别人身上 不一样,行头虽然差了点儿,可是那美中不足的一点,全让他那不凡的人品气度掩盖了,谁 也不会再留意他那身行头。他,飘逸滞洒的走到那排长几前,一掳袖子,提笔濡墨,六个 字,“群义镖局郭怀”,一挥而就。六个字,写来轻松,可是那一笔字,从他签名处往前 看,除了三个字“胡凤楼”不相上下之外,其他的,就连几个有名的大儒都比不上,别的人 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郭怀自己并没有往前看,并没有发现胡凤楼那三个字。   同样的,管接待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忙着接待,谁也没留意他那一笔字。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这个人,是在郭怀进去之后,从里头出来看看外头情形的,这个人 是通记钱庄的伙计诸明。也没看见郭怀,他看见那行群义镖局郭怀那六个字,猛一怔,拨头 转身又进去了,脚下比出来的时候快得多。郭怀杂在宾客里往里走,过这一排五大间店面, 赫然是座大宅院,一座正厅之后还有后院,后院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如今眼看这前院 里,已经是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锦衣华服、鬓影钦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客 们,阵阵的醉人香风之中,夹带着莺声燕语,跟一声声银铃似的笑声。   不用看,谁都知道,这些女客来自内城的各大府邸,不是夫人、命妇,就是格格、小姐 了。唯有她们,才这么放得开,唯有她们,才喜欢出这个风头,也唯有她们,总爱藉这场合 暗地里争奇斗艳,比这比那。   没有一个大府邸出来的内眷,不爱这调调儿。   郭怀正这儿看,绕过正厅后头,往后院方向快步出来两个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   前头的,是通记钱庄的总管祁英,后头的,正是通记钱庄刚才那个伙计诸明。   他俩一眼就瞧见了郭怀。   当然,鹤立鸡群哪能看不见?两个人抢步奔了上来。   郭怀冲他俩微微的摇了摇头。   祁英跟诸明当然也看见了,双双一怔,立即收势停步.祁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 着诸明又折了回去。   接待宾客正忙的时候,这种情形常见,谁也不会留意,何况他们俩是奔向一个从没人见 过的年轻人。真没人留意?不,有一个,其实这一个也只是正好目光碰上了,引她留意的不 是这件事儿,而是郭怀这个人。郭怀先闻进了一阵香气,紧接着,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话 声从身后传入耳中:“哎!你认识他们?”郭怀回身着,风摆杨柳似的,手里还捏条纱手绢 儿,走过来一个杏眼桃腮的旗装姑娘,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的紧盯着郭怀着。   郭怀道:“姑娘是指——”   那旗装姑娘道:“你不认识我,我是‘康亲王府’的三格格。”   郭怀微一怔,当即欠了欠身:“格格原谅,我刚到京里来不久。”   “那就难怪了!”那位三格格道:“我说嘛!京里哪有人不认识我的,我指的是刚才那 一老一少呀!”“刚才那一老一少?”郭怀装糊涂:“格格明示,哪一老一少?”   “咦?你没看见啊!就是通记钱庄那个老头儿总管跟小伙子伙计呀!”   郭怀“呃”了一声道:“我没看见,也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三格格道:“他们明明是冲着你跑过来的,你要是不认识他们,他们 干吗冲着你跑过来?”“冲着我跑过来?”郭怀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人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跑了一半儿,他们突然又折回后院去了。”   郭怀笑了:“这就是了,要是我认识他们,或者是他们认识我,他们怎么会跑了一半, 突然又折回去了呢?”那位三格格微微呆了一呆:“这我就不知道了。”   郭怀道:“许是他们另有别的事,要不就是格格看错了。”   “不!”那位三格格,她还挺固执:“我不会看错,他们明明是冲着你跑过来的。”   郭怀道:“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又折回去呢?”   这,这位三格格说不上来了,她眉锋微皱,含嗔地道:“哎哟!不管他了,我跟你较这 个真儿干什么,真是,你说你刚来京不久?”   “是的。”   “那么,你是哪儿的?”   “格格是说——”   “我问你是京里哪一城、哪一家的?”   “呢!我是群义镖局的。”   “群义镖局?”   “就是大桥口上那一家。”   这位三格格似乎知道了,点头刚一声:“呃——”   那边传来了一个尖尖的话声:“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随着这句话,过来个细皮白肉,大姑娘似的公子哥儿,长袍马褂儿,一身行头十分鲜明 耀眼。三格格道:“我站这儿半天了,你眼大无神瞧不见怪谁?”   公子哥儿没在意三格格的话,在意了她身边的这个人,两眼紧盯着郭怀,道:“这个人 是谁?”他可是真懂礼。   三格格似乎司空见惯,不以为怪,道:“他叫郭怀,是群义镖局的,就是天桥口儿上那 一家。”“呃!”公子哥儿笑了,一脸轻视之色:“就是那家大镖局呀?”   一顿,向着郭怀一仰脸道:“哎!你们那家大镖局还开着么?”   郭怀淡然道:“承蒙关注,群义镖局不仅开着,而且会永远开下去。”   “还撑得下去呀?”   “恐怕不只还撑得下去,要不了多久,群义就会重振声威,坐上北京城的头一把交 椅。”   “好大的口气。”   “何妨等着看!”   公子哥儿脸上变了色:“你这是跟我说话?”   郭怀淡然道:“跟我说话的是你,跟你说话的当然也就是我。”   公子哥儿脸色大变,叫道:“好大胆——”   只听三格格道:“你这是干什么?”   公子哥儿道:“你听听他是怎么跟我说的?”   三格格道:“我听见了,他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什么,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还能叫对?我是谁?他是谁?你怎么还护着他帮他说话 呢?”“我谁也不护,谁有理我当然就向着谁了,我们在这儿说话说得好好的,偏偏你跑过 来搅混。”“什么,你——”   一个是动了气,一个是不留情,两个人说话嗓门儿都大了点儿,前院里到处是人,谁听 不见?立即都望了过来,有不少个还走过来。   一个穿着相当气派的中年人赔着笑脸道:“贝子爷,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跟三格格 吵上了?”敢情是位贝子爷,难怪!   那位贝子爷道:“不是跟她,是跟这小子——”   接着他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你们说,他竟然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大 胆不大胆,可恶不可恶!”那中年人瞟了郭怀一眼,笑道:“原来这位是群义镖局的,贝子 爷,您干吗跟他一般见识?算了!全当可怜群义镖局了。”   周围哄然一阵笑。   有人道:“敢对贝子爷无礼,不能这么便宜,贝子爷,把他——”   三格格突然说了话:“谁让你们过来的,谁又让你们多嘴的,他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 他是个贝子,人家说的没什么不对,态度也没什么不好,谁敢说人家错?”   谁不认识这位康亲王府的三格格?谁不知道这位贝予爷对三格格是单相思,剃头担子一 头热?真惹翻了这位三格格,那时贝子爷未必讨得了好,是以,多嘴的马上噤若寒蝉,不敢 再多说。那位贝子爷一见有人助威,原本气焰更高,如今让三格格这盆凉水当头泼得不由猛 的一怔:“你——”三格格瞪圆了杏眼:“我什么,再惹我生气,看我往后还理你。”   得,这句话比圣旨都灵,那位贝子爷马上苦了脸:“你这是干什么哟?何必为了一个不 值得的外人——”一个人高声嚷着,排开众人走了过来,是诸明,他一见郭怀在里头.一点 声息没动,只望着那位贝子爷跟三格格一怔:“哟!敢情是您两位在这儿,怎么回事儿?”   那位贝子爷硬没敢再说话。   三格格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绷着一张脸把经过说了。   静静听毕.诸明机灵的向郭怀看了眼,郭怀很轻微的点诸明看见了.立即转向那位贝子 爷:“贝子爷,您是我们的贵宾,我们不敢说您什么,不过凡是今儿个上海威堂来的,都跟 您一样,是我们的贵客,今儿个日子不对,无论如何.请您看在通记两字上,高抬贵手,我 们这儿先谢了!”他一欠身.走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够人受的.那位贝子爷也居然听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坐着有个能降他的三格格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通记来头太大, 就算是王公大员也要买这个再一则.诸明一顶帽子扣住了他,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儿是什 么地方,只等惊动了所有的宾客,平辈也好,长辈也好,没一个会说他是的,敢说都会派他 不懂礼,不通人情世故的。   更何况,还有个胳膊肘往外弯的三格格作证,人家话没什么不对,态度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又会落个习气太重,仗势欺人么?   真要说起来,这还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为这么件事儿惹翻了三格格,那可是一辈子的 恨事。周围的人,自觉没趣,谁也没再吭一声,都走开了。   贝子爷他可没走,他不敢,也舍不得。   三格格既没好脸色,也没好气。“都是你搅混的,害我既生气还当众出丑,还站在这儿 干什么,难道不知足,不死心,还想搅混出点儿什么来?”   贝子爷的脸更苦了:“我——”   郭怀不愿让他太难堪,微一欠身:“格格跟贝子爷聊聊吧!”   话落,他就要走。   “哎!郭怀,你别走!”   三格格却叫住了他。   郭怀只好收势停住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三格格道:“没什么吩咐,只想让你陪我聊聊。”   郭怀知道,绝不能再待下去了,事实上他也不愿意再待下去了,道:“请贝子爷先陪陪 您,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没等三格格再说话,又一欠身,拔腿就走。   “哎!郭怀——”   身后传来三格格的叫声,他装没听见,头也没回,他脚下加快,转眼之间已拐过了正 厅。   正厅后,就是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儿,东西两边,一边一座,门边缕花,墙上一幅琉璃 瓦,映着后院通光的灯光,闪闪发亮。   不管到哪儿,客人都分等级,后院是接待一等贵宾地方。   虽说前院里也有贝勒、贝子、格格、夫人、命妇,还有豪门巨富,各路豪雄,可是比起 后院的贵客,毕竟是差了此_后院的贵客,都是王公大员,大人物,不管论辈份,论爵位, 论声望,都比前院客人来得高。理当群义镖局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不够格进后院的,就算是 欧阳老镖头来,也未必能被招待进后院。可是郭怀,他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后院,不但林木森森,而且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偌大一个庭院,看不见几个人,一等贵客不是被迎人大花厅,就是被请进了敞轩、水榭 中去。偶尔在庭院里穿梭的,只有穿着干净、长得体面的年轻小伙子。   看衣着,谁都能一眼认出,那是通记钱庄的伙计们。   郭怀进后院没几步,只听——“哎!这位——”   左边长廊上跑过来一个小伙子,没说话先赔上满脸笑:“请问您是——”   郭怀道:“群义镖局的。”   小伙子忙欠了身,也摆了手:“您多包涵,请前院坐!”   郭怀道:“谁说的?”   小伙子赔着笑.还待再说,一声轻唱,又一个小伙子飞步而至,还是诸明。   那小伙子道:“大哥,这位——”   郭怀道:“我,群义镖局郭怀,能到后院来坐坐么?”   诸明自然明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大花厅里传出一声甜美轻呼:“郭怀?”   一条刚健婀娜的红影穿门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轻喝:“丫头!”   而,喝声甫落,红影也射落眼前,香风拂面,娇艳动人,一身红衣更像一团火,正是威 远镖局总镖头韩振天的小女儿,韩家的八姑娘韩如兰。   诸明微欠身:“韩姑娘。”   韩如兰竟没顾得理诸明,一双凤目盯着郭怀道:“你就是郭怀?”   郭怀永远是那么平静:“姑娘认得郭怀?”   韩如兰道:“我不认识,我是听说——”   “丫头!”跟先前一样的轻喝传过来。   大花厅门口,出现了男女老少六个人。   那六位,是宫弼、祁英、韩振天、韩克威、姑娘胡凤楼,还有那位威武神勇的贝勒傅玉 翎。韩如兰转过身就叫:“爹,郭怀在这儿,他就是——”   韩振天沉喝道:“”丫头,怎么这么无礼。”   他叱责的是他的爱女,而一双老眼却打量上了郭怀。   其实,看郭怀又何止是韩振天?玉贝勒也紧盯着,目光有点异样,而令人心悸的,则是 胡凤楼的一双目光。郭怀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姑娘胡风楼的目光,遥遥拱手向玉贝勒抱了拳: “不知道玉贝勒虎驾在此,惊扰了!”傅玉翎没答礼,他只谈谈说了声:“好说!”   郭怀转眼望宫弼、祁英,“请问,哪位是海威堂主人?”   宫弼走出画廊拱手:“老朽通记宫弼,主持海威堂开张。”   郭怀道:“原来是通记宫老当面,久仰,群义镖局郭怀,不揣冒昧,前来致贺!”   一句“群义镖局郭怀”,听得韩振天、胡凤楼、韩克威,还有韩如兰都一怔。   宫弼那里刚一声:“致贺不敢当,欢迎光临海威堂。”   韩如兰突然叫道:“什么?群义镖局?你什么时候进了群义镖局?”   这句话太突然,但是谁都想知道郭怀怎么成了群义镖缥局的人,所以韩振天并未阻拦。   郭怀收回目光望姑娘:“听姑娘的口气.似乎熟知郭怀?”   韩如兰道:“我倒不熟,可是听说你刚来京——”   郭怀“呃”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我明白了.郭怀一介草民,竟蒙贝勒爷如此谈论. 至感荣宠。”玉贝勒想否认,可是他转念一想,又忍住了,他宁可让郭怀以为是他谈论,而 不是姑娘胡凤楼。但,韩如兰没想那么多,也没管那么多,马上就挑明了:“不是贝勒爷, 而是我的凤楼姐。”郭怀微一怔,当然,这一怔是故作的,他听言词,祁英把京里事说了个 够,如今姑娘胡风楼就站在那儿,美若天人般.他猜也猜得出来。   韩如兰挑得更明白,抬玉手往后一指:“那就是我凤楼姐。”   郭怀不得不眼望向胡凤楼。   姑娘胡凤楼一双令人心悸的目光还望着他,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郭怀也不得不道:“莫非就是郭怀路上所遇,马车里的胡姑娘?”   韩如兰道:“对,就是她,我凤楼姐。”   郭怀道:“京外幸遇,没想到在海威堂能再次瞻仰,姑娘既然就是马车里的那位姑娘, 当知道我来京只是为了谋职创业,听说群义镖局短缺人手,为求暂时栖身糊口,于是就进了 群义镖局。”   韩如兰道:“如果你是为了谋职创业,投身那家镖局,职是可以谋到,只恐怕你永远创 不了业。”韩振天现在阻拦了,沉声道:“丫头!”   韩如兰娇嗔道:“爹,我说的是实话嘛!”   韩振天道:“跟人家不过一面之识,说这话也不怕人家笑你交浅言深。”   郭怀微一笑道:“不敢,多谢姑娘关注,休将得失计功过,莫以成败论英雄,我倒以为 只经营得法,稍假时日,群义镖局不但能重振声威,而且一定能凌驾同行。”   这句话不轻。   而且京城里的同行,眼下也只有威远镖局一家。   韩振天、韩克威听得一怔,韩如兰霍然转过了身,连傅玉翎都为之双眉一挑。   诸明机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忙扬声说道:“东家,这位郭爷,说是要来后 院坐坐!”宫弼立即道:“欢迎,今天儿莅临海威堂的,都是贵客,请!”   他这里刚扬手让客。   那里玉贝勒大声道:“凤楼,咱们上水榭看看去。”   显然,他是不愿,也不屑跟郭怀同席为客。   韩振天道:“贝勒爷,咱们一块儿走。”   韩克威也道:“我也去。”   老镖头父子不知道是不高兴郭怀的刚才那句话,还是也犯了看不起人的毛病。   姑娘韩如兰没说话。   姑娘胡凤楼说了话,却是这么一句:“你们先去吧!我等一下再去。”   这下,三个人去也不成,不去也不好,尤其是玉贝勒,他只是不愿与郭怀同席为客,可 绝不愿跟风楼姑娘分开。这儿正窘,正尴尬,外头奔进来了一个,是贾亮,他高声禀报: “禀东家,几位阿哥们到了。”几位阿哥,不知道都是哪几位,但是,只要是阿哥,在这儿 就该全一样。   宫弼忙道:“郭爷请稍坐坐!”   他带着祁英迎了出去。   身为主人,该亲迎贵客。   而,玉贝勒、胡凤楼、韩振天、韩克威、韩如兰一家三口,既然知道了,当然也该出迎 才是。都迎出去了,转眼工夫就剩下诸明和郭怀。   诸明抓住这机会,恭谨一躬身,要说话。   郭怀施了个眼色,拦住了他道:“有没有下帖子给‘天津船帮’?”   诸明道:“下了,他们人还没到。”   郭怀道:“等他们人到了,尽快知会我一声。”   诸明恭应了一声。   郭怀又道:“弟兄们,抽调得出人手么?”   “您有什么差遣,要多少弟兄?”   “两个就够了,让他们马上赶到群义镖局去,监视镖局外的动静,要是有‘天津船帮’ 的人去,群义所欠债务,由通记担保偿还,其他的事.一概找我郭怀本人。”   诸明为之诧异,想问。   郭怀道:“现在不要问,照我的话行事就是。”   诸明没敢问,恭应了一声。   郭怀道:“顺便告诉宫老一声,不要找我,待会儿酒席上见面,去吧!”   恭应声中,造明恭身一礼,转身快步出去了。   望着诸明行向前院,郭怀也转身经由青石小径行上长廊,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郭怀刚不见,笑声阵阵步履之声杂乱,宫弼、祁英、韩振天、胡凤楼、韩克威、韩如兰 还有那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陪着一行人来到后院。   这一行人共有七八个之多,年纪最大的不过卅上下,穿看都很气派讲究,也都有一份华 贵气度,显然这就是当今皇上众家阿哥们。   众家阿哥之中,最显眼的要数走在前者,跟个颀长个子白净脸走个并肩的四阿哥,雍郡 王允祯,跟他左后方穿海青长袍,顾盼生威,英武逼人的一个了。   这几位阿哥,不知道是不是一条路上一条心的,即使不是,尽管平日里明争暗斗,在今 天这个场合里,依然是笑语欢谈,和睦异常。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后院,姑娘胡凤楼、韩如兰的两双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适才郭怀 站立处。郭怀不见了。   两位姑娘不由微一怔,胡凤楼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韩如兰却不由面泛诧异,目光四下找 寻。这,终于落入玉贝勒眼里,他道:“姑娘,找谁呀?”   韩如兰毫不隐瞒的道:“郭怀呢?哪儿去了?”   玉贝勒微微冷笑一下:“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儿连他站的地儿都没有,还能不赶紧回 避到别处去。’”一行人谈谈笑笑,谁也没留意这两位的对话,只有胡凤楼听进了耳朵里, 她娇靥神色微寒,眉梢儿也微微扬了下,只是没做声。   一行人进入大花厅落了座,玉贝勒仍是紧挨着胡凤楼。   雍郡王允祯瞟了他一眼道:“玉翎这护花使者可真是忠心耿耿啊!跟傅叔、傅婶儿出 来,也没见你这样过。’”那年岁看起来最大,顾长个子白净胜的带笑道:“老四,这你就 不懂了,你当这年头儿娶个媳妇儿容易呀,尤其像咱们凤楼姑娘这样如花似玉能耐大的,那 是更难,不但前辈子得磕破脑袋烧高香,这辈子也得哈腰低头矮半截呀!”这两句,引得整 花厅哈哈大笑。   玉贝勒面色泛红,有点窘,可是忍不住流露出内心的喜悦、得意洋洋。   按说,这一对玉人,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令人羡煞、妒煞!   只听姑娘胡凤楼淡然笑道:“两位别这么说了,好似我已是傅家的人了,往后谁还敢求 啊!这不是断我姻缘路么?”肤色稍嫌黝黑,浓眉大眼的一位,猛然拍了座椅:“行,姑 娘,别担心,只有你这一句,我头一个到点应卯!”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玉贝勒也笑了,可笑得已经不再喜悦得意,而有点不自在了。   四阿哥允祯瞟了玉贝勒一眼,道:“行了,咱们适可而止吧!别喜玉翎找个地缝站下去 了。”暄几位,还知道见好就收,没别的,都含糊这位玉贝勒,也都惹不起那神力威侯府。   只听颀长个子白净脸那位道:“怎么没见老二,给他下帖子没有?”   宫弼道:“东宫不好进,托人给送进去的,二阿哥赏了一幅墨宝,派人给送来了。”   这位,他称二阿哥为老二,想必,他是大阿哥直郡王允缇。   雍郡王允祯没做声。   其他几位阿哥也没说什么。   肤色黝黑,浓眉大眼那位却淡然冷笑说了话:“到底是东宫储君,身份地位不同,是该 端着点儿。”直郡王允缇。道:“老八,你可别冤枉老二,他是一人宫门深似海,哪像咱们 几个自在逍遥。”老八,不用说,那位八阿哥,贝勒允撰。   八阿哥,贝勒允撰冷笑声中还待再说。   姑娘胡凤楼道:“诸位,此时此地,都是海威堂座上客,似乎不太适宜谈论这事吧!”   “得。”雍郡王笑道:“人家姑娘不爱听,下了芳谕了,咱们俯首听命吧!谈别的,我 来给你们各位引见一下——”他一指身边英武逼人那位,道:“这位,我情如手足的莫逆 交,年羹尧,年双峰。”   知道年羹尧的不少,在座每一位,没有人不知道年羹尧是雍郡王的左右手,论智囊,雍 郡王有位舅舅隆科多,论得力臂膀,就是这位号为年双峰的年羹尧了。   年羹尧这三个字,可以说是响澈京畿,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少之又少。   如今听雍郡王说身边那位就是年羹尧,不由众皆震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年羹尧站了起来,微微躬身为礼,从容镇定.一如岳峙渊停,气势就是不同,连姑娘胡 凤楼也不禁为之暗暗点头。雍郡王带了这么一个人来,显然胜过十名,百名的好手护卫。   直郡王允提,贝勒允撰等马上就显露出了不安。   谁都明白,雍郡王他是抓住这机会有意示威。   只听姑娘胡凤楼道:“宫老,别说我失礼,是不是可以开席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又把话题给扯开了。   直郡王忙道:“对,快开席吧!我们就是冲着这一顿来大伙儿都笑了,这一笑,立即消 除了那隐隐可觉的威胁。   笑声中,雍郡王看了胡凤楼一眼:“咱们凤楼姑娘真是个有心人,不是她提,我都忘了 饿了,就为这一顿,晌午那一顿都没吃。”   雍郡王的好一句“有心人”。   大伙儿又都笑了,宫弼站起来道:“各位多包涵,多担待,有位客人远从天津来,还没 到,只等他一到,马上开雍郡王道:“天津来的?谁这么大的谱儿,这么多人得等他一 个。”   姑娘胡凤楼道:“只怕是‘天津船帮’的那位帮主。”   此言一出,众家阿哥皆震动。 第 七 章   只听直郡王道:“原来是这位人物,那么说再等等,也好让咱们看看,这位从不露面的 人物,究竟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雍郡王居然不吭声了。   让这么多位皇子,还有这么多的皇族亲贵、王公大员等这么一个领袖天津船帮的草莽人 物,的确是过份,的确是大不敬。   可是众家阿哥居然一听之后都愿意等,这就足以显示出天津船帮在他们各人心目中的份 量了。没别的,只要谁能拉拢住天津船帮,那就等于掌握了河北、山东两省的水陆命脉,京 线一带就在手掌之下,那个储位,也就跟拉拢神力候府一样,是垂手可得的了。   无巧不成书,也就在这时候,厅外传来了个响亮话声:“禀东家,天津部帮贵客到!”   在座的,除姑娘胡凤楼外,全都霍地站起。   宫弼转脸沉喝:“吩咐开席!”   “是!”厅外一声恭应。   海威堂的酒席,宴开百桌,全部摆在广大的庭院里。   人多好办事,没一会儿工夫,百张圆桌,摆得整整齐齐,大红桌巾,一色银器,够排场 够气派。通明的灯光照耀下,一桌桌的宾客坐满了,上菜的全是通记的伙计,一个个年轻小 伙子,穿着整齐,手脚矫捷。另外每桌两个,管斟酒侍候,算算总有近三百,据说全是从附 近分支调来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座上站起了通记的东家,有活财神之称的宫弼,他先感谢贵宾 们的光临,老镖头韩振天的具名发帖,接着介绍海威堂。   这,是众宾客都想知道的,无不屏息凝神的听,广大的前院鸦雀无声,一片静寂。   就在这鸦雀无声,一片静寂的当儿,宫弼做重大宣布,语出惊人。   他说,海威堂是个生意字号,水陆两路的买卖,无不经营,通记钱在只是海威堂经营项 目下的一项。由是,自今夜此时此刻起,通记钱庄归属于海威堂,主持海威堂的,另有其 人,他官弼只是海威堂的一名总管,而海威堂的主人却因故不能出面——何止语出惊人,简 直满院为之沸腾,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也立刻震动天下。   怎么不?举世闻名,富甲天下的活财神,居然居于人下,只是一名总管,而分支遍及南 七北六的通记钱庄,也只是成了海威堂所经营众多项目下的一项。   海威堂势力之庞大,不想可知!   那位海威堂的主人是个怎么样一位人物,自然也是不想可知。   有熟的,有好事的,纷纷站起问宫弼,海威堂主人究竟是当世之中的哪位人物?此时此 地,因何故不能出面?一呼百应,全部问起来了,不但海威堂屋宇为之震动,恐怕整座北京 城都听得见。   只有一位,除了目闪异采外,仍然是那么平静的坐着,这位是姑娘胡凤楼。   宫弼他连摆双手,好不容易把震天的声浪压了下去,接着,他致万分歉意,然后是三个 字——不能说。不过,最后他保证,稍假时日,海威堂主人一定会在京露面,亲自主持海威 堂。   这答复,这说词,满座宾客当然不满意,就要再度追问。   不远的一桌上,站起了一个人,是郭怀,他扬声发话,震天慑人,立即镇住全场:“请 问,哪一位是天津船帮的来人?”   宫弼那一桌上,立即有人应声发话。   那个人,是个四十来岁,身材魁伟,豹头坏眼,一脸络腮胡的黑袍壮汉:“我就是。”   郭怀道:“容我再请教,阁下是天津船帮里的哪一位?”   那黑袍壮汉道:“我是天津船帮里的头一位。”   头一位?不用说,那是帮主。   此言一出,惊呼四起,所有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无不争睹这位神秘帮主的庐山真面 目。   郭怀道:“好极,我叫郭怀,不知道帮主听说了没有?”   .黑袍壮汉轻装笑:“原来你就是群义镖局那个郭怀显然,他已经接获了禀报。   京城、天津卫两地相距两百四十里地,那个李朋是上午到群义镖局去的,而且在今晚来 海威堂致贺之前,这位天津船帮的帮主,就已经接获了禀报,天津船帮传递消息,不能说不 够快。   郭怀道:“既然帮主知道郭怀,那是更好,也省得我多做解说,耽误大家喝酒了,贵帮 那位李朋李九爷禀报帮主的事;本来我是打算三天之后到天津卫去做个了断的,既然讯主今 晚驾临海威堂做客,我就借这海威堂酒宴之上,跟帮上做个解决,不知道帮主的责下如 何?”   黑袍壮汉冷笑道:“对天津船帮来说,在哪儿了断都一样,天津船帮本就不愿在地盘里 落个仗势欺人,只是我今晚在海威堂是客,你要借酒宴之上了断,不知道做主人的肯不肯答 应?”   郭怀转向宫弼遥遥抱拳:“宫老,郭怀保证只谈理,不讲武,还请示下尊意。”   宫弼忙拱手答礼,道:“海威堂是个生意买卖,不愿介入江湖事,只要阁下保证说理而 不讲武,不扰我宾客,宫弼不敢多说什么!”   郭怀又一抱拳道:“多谢宫老——”   一顿转望那黑袍壮汉:“帮主应该听见了,主人已然答应——”   黑袍壮汉哪把个名不见经传的部怀放在眼里,不要说地位居帮主之尊,就是天津船帮的 任何一个,除了那个李朋,谁也不会在意这个部怀。   他哈哈一笑道:“唯一不如我意的是你保证在先,只说理不讲武,不过今夜在海威堂是 客,看在主人份上,也只好认了,那么怎么个了断法,你说吧!”   郭怀道:“容易,今晚海威堂贵客满座,每一位都是眼下各方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物,一言九鼎,言重如山,我请他们诸位主持个公道评评理——”   黑袍壮汉道:“要借今晚这酒宴之上做了断的是你,那你就说吧厂一郭怀道:“恭敬不 如从命,那就请帮主恕郭怀放肆直言了——”   接着,他把群义镖局失镖,负债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最后道:“群义镖局在京城里虽然微不足道,若是经营不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就 怨不得人,但若是遭人蓄意陷害,恃强勒索,那就该另当别论,敢请诸位主持公道评评理, 这是不是蓄意陷害,群义镖局还该不该偿还这笔千两黄金的债务!”   话说到这儿,有人暗暗佩服这个名不见经传年轻人的胆识,却也有人认为郭怀太自不量 力。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一时之间却都没有人说话,上百桌酒席之间,刹时间好静、 好静。   黑饱壮汉那长满络腮胡,毛茸茸的嘴角刚浮起一丝得意笑意。   突然,一个近乎尖叫的女子话声,划破了这份寂静:“怎么没人说话?”不远处一桌上 站起了那位康亲王府,杏限挑腮的三格格。   她一双杏眼圆睁,冷冷道:“你们这算什么有身份、有地位——”   玉贝勒傅玉翎两边眉锋一皱。   她身边的那位贝子爷,忙伸手拉她,要说话。   三格格她回眸一瞪:“你少管我,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你怕事我可不怕——”   玉贝勒站了起来,扬声道:“小蓉,这是江湖事,咱们不好置呼,尤其你是一个女儿家 ——”三格格霍地转过来道:“我不管什么江湖事不江湖事,这个郭怀是要在座的宾客主持 公道评评理,我是海威堂的客人,我就要站起来说句话。女儿家怎么了?你别瞧不起女儿 家,女儿家可不比你们这些男子汉胆小怕事——”姑娘胡凤楼隔着桌子深望那位三格格,一 双美目之中闪现异采。   傅玉翎听了扬了一双长眉道:“小蓉——”   三格格看也不再看他,转过脸去大声道:“我认为这里头有毛病,怎么就那么巧,那批 货的货主是他天津船帮,货既然是天津船帮的,为什么会让别人找上群义镖局托保,直到失 了镖才出面露头?这根本是设好了圈套害人,不必还这笔债。”   三格格语惊四座,立时议论纷起,嗡嗡之声大作。   傅玉翎自觉太没面于,打以前到刚才,天大的事,只要他站出来说句话,没有拦不了的 事儿。而如今,这个康亲王府的三格格,就不买他这个帐,不吃他这一套,他不由勃然变 色,就待叱喝。只听姑娘胡凤楼低低道:“这位三格格是胆大了点儿,但满旗女儿不是一向 这样么?我倒觉得她直率得可爱,胆大得可敬。”   这话,不见得是跟玉贝勒说的,但是傅玉翎他听见了,而且是字字清晰,连姑娘胡凤楼 都说那位三格格直率得可爱,胆大得可敬,玉贝勒他还能说什么,又还敢说什么?话到嘴边 又咽了下去,白着一张满带怒容的脸也坐了下去。黑袍壮汉很感意外,他绝没想到有人会说 话,有人敢替群义镖局说话,更是做梦也没想到,站起来的会是个姑娘家,是这位康亲王府 的三格格。   他脸色微变,一双炯炯环目转向韩振天,道:“总镖头德高望重,是不是也说句话。”   韩振天无论在今天这个场合,或是在任何地方,声威之隆,名望之重,那是当之无愧, 只要他说一句,任何人都会听他这一句,认他这一句。   他略一迟疑,站了起来,一脸的肃穆神色:“韩某开的也是镖局,无论如何站在同行的 立场,只应该避嫌,不应该说话。但是,既然帮主让我站起来说几句,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相信诸位还信得过韩荣的为人,就事论事,不偏袒任何一方——”   话刚说到这儿,叫嚷之声四起:“我们信得过,我们当然信得过。”   “要是连总镖头都信不过,那我们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总镖头清说就是——”   韩振天道:“多谢诸位厚爱——”   话锋一帐,话声微扬,他接着说道:“这件事,我如今听到的是这位郭老弟的说法,事 实上,早在年余之前,这件事就已震动京级,相信在座的诸位之中有不少人还记得,真相究 竟如何?没人知道,连韩某我到如今也一无所知。不过这件事如果真如这位郭老弟所说,那 当然是曲在天津部帮,群义不但可以不还这笔债,还可以报官诉法,或者是请江湖同道主持 公道。但是,在情也好,在理也好,在法也好,凡事都讲究证据,不知道这位郭老弟是不是 拿得出证据?”这番话听得议论又起,嗡嗡之声远比刚才要大,都能震人耳鼓。   姑娘胡凤楼很平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玉贝勒脸上的怒容不见了,微微点头。   韩总镖头说的是理,听起来不偏不向,丝毫不辱没他的身份与地位,郭怀他还有什么好 说的?满座宾客,目光都投向郭怀。   三格格更是紧盯着郭怀。   郭怀淡然一笑说了话:“韩总镖头令人佩服,也令人肃然起敬,我要是有证据,也就不 必借这机会请诸位主持公道评评理了,普天之下的冤事,有几个拿得出证据的。”   此言一出,哄然之声猛起,当然,都是指群义没理。   本来嘛!空口说白话谁都会,拿不出证据怎算有理?谁要硬说有理,那无非太糊涂,太 不通情理。三格格一怔,娇靥上立现失望之色。   玉贝勒双眉扬起,嘴角微观笑意。   黑袍壮汉更是哈哈大笑,声震夜空。   只听韩振天道:“那么,郭老弟,你要原谅,拿不出真凭实据,就算韩某明知道群义受 害,也不敢指天津船帮没理。”   黑袍壮汉大笑声中抱拳,站都没站起来:“多谢总镖头!多谢总镖头!”   韩振天正色道:“帮主千万别这么说,韩某不敢当,韩某只是就事论事,不偏不向— —”   他就要坐下去。   三格格突然叫道:“要证据,好哇!谁又有证据证明他天津船帮不是蓄意设圈套害 人?”   姑娘胡凤楼一怔。   玉贝勒脸色又变,怒容之中还带几分厌恶。   只听韩振天淡然的说道:“三格格要是这么说的话,韩振天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请满 座宾客公断。”他坐了下去。   这个软钉子碰得三格格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刹时,议论之声又起,当然,都指群义没理,并指那位三格格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三格格哪受过这个,火儿了,就要三不管的发火儿。   郭怀那里适时欠了身:“无论如何,三格格的仗义执言,群义感激,请坐!”   怪了!三格格那么个脾气,眼看就要三不管的发火,两眼一看郭怀,她居然没脾气了, 火儿也熄了。道:“郭怀,不要怕,也不要管那么多,我认为你们有理,你们就是有理,到 哪儿我都会为你们说话。”她坐了下去,她这一桌,附近的好几张桌,无不为之侧目,无不 为之低声议论,那位贝子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三格格她可不在乎,绷着张脸,谁都不看。   这里三格格刚坐下。   那里黑袍壮汉又说了话:“韩总镖头,这么说,天津船帮可以照要这笔债,还不出千两 黄金,群义每个月也得照付利钱了?”   韩振天道:“这是理,天经地义。”   黑袍壮汉带笑转望郭怀:“姓郭的,你可以早走一步了,带话欧阳家,叫他们准备好利 钱,席散之后我准派人去收。”郭怀淡然道:“不必带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郭怀 告诉李朋的,绝无更改,不但利钱没有,连那笔不成其为债的债也要一笔勾销。”   满座皆震惊,只震惊于这个郭怀的胆大。   姑娘胡风楼仍是那么平静。   黑袍壮汉仰天大笑:“姓郭的,只说话,不讲武,只是你所做的保证,对不对?”   郭怀淡然道:“不错,你可以不必遵守。”   黑袍壮汉道:“好,好!容我先向主人告个罪。”   宫弼居然道:“不敢当,事情既然到了这地步,宫弼我不便也不敢阻拦!”   显然,他是允许天津船帮用武了。   黑饱壮汉一挥手道:“姓郭的,你站出去,不要惊扰了别人。”   郭怀笑向左右:“院子里已经没地方了,何妨劳烦诸位让一让。”   跟他同桌的,唯恐稍慢,一个个急急起来退让。   刹时,那张桌旁就剩下了郭怀一个人。   那位三格格,这时霍地站了起来,冷然叫道:“你们谁敢——”   她叫得太迟了,还是有人敢。   西边长廊上,一条人影像脱弩之矢,腾跃疾射,直扑郭怀。   郭林道:“留神,站稳了!”   他抬手微那么一摆。   只那么一摆。   闷哼声中,那条人影,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去势比来势还快,落回长廊上,却没站 稳,砰一声撞上了西厢房的墙,贴着墙下滑坐了下去,没再站起来。   是个粗壮的黑衣汉子。   这,看得满座宾客怔住了。   韩振天睁了老眼。   玉贝勒扬了双眉。   韩克威、韩如兰兄妹一脸惊容。   三格格惊中带喜,更睁圆了一双杏眼。   而,姑娘胡凤楼,依然那么平静。   黑施壮汉缓缓站了起来,络腮胡微动:“李朋没有夸大其词,姓郭的,你是有两下 子。”   他话落,东边长廊上又有人影窜起,两条,还带着映灯发亮的冷辉。   郭怀道:“恐怕不只两下子。”   话说完两道冷辉卷到,矫若游龙,亮似闪电,郭怀他挥左掌,一闪而没入两道冷辉之 中,又是两声闷哼,两条人影倒飞而回,两道冷辉留下了。   摔在东边长廊上的,是两个黑衣汉子,握在郭怀左手里的,是两把长剑。   满座宾客傻了。   三格格惊喜娇呼出了声。   韩振天、玉贝勒、韩克威、韩如兰都站了起来。   只有姑娘胡凤楼没动,她娇靥上的神色,还是跟刚才一样。   郭怀微振左腕,挣然连声,两把长剑断为寸寸,手一松,两个剑把落地,他道:“帮主 阁下,三天之内,我等你,三天之后,你等我。”   转向宫提抱拳:“宫老.千万见谅,容我先行告退。”   话落,转身,潇洒飘逸的行了出去。   没人动,没人说话,甚至一点声息都没有。   突然,黑袍壮汉须发皆动,震声大喝:“走!”   他腾身直上夜空不见了。   东西长廊上,那二个黑衣汉子支撑着站起来,也走了,不过不是腾身直上夜空,而是拐 着往外挨的。黑袍壮汉的那声大喝,惊醒了在场的每一个,当然不包括姑娘胡凤楼,她从头 到尾都是清醒的,平静的。三格格急张望,这才发现不见了郭怀,她急叫:“郭怀,郭 怀!”   就有那么好事的往外一指:“走了,刚走。”   “郭怀——”   三格格又一声叫,急追了出去,脚下高底鞋踩着跷,差点儿没摔倒,也跑不快,不,是 只能走,不能跑。宫弼拱手扬声道:“诸位,实在抱歉!”   姑娘胡凤楼这时候站了起来,连说话都是那么平静:“该说抱歉的不是宫老,我们也该 告辞了。”走了,都走了,没一会儿工夫,走了个干净,偌大一个院子里,就剩下宫弼。祁 英,还有诸明。贾亮,其他的伙计们,外头照料去了。   宫弼笑了,祁英胡子抖动,终于仰天大笑。   诸明惊喜无限:“东家,少主的修为——”   宫弼神色一肃:“当然,接皇爷衣钵,还错得了?何况少主身兼两家之长,当世两大奇 人的绝艺,区区一个天津船帮,算得了什么?”   祁英不笑了,也是一脸的肃穆。   郭怀回到了群义镖局,镖局门口不远处街角,站着个白影,那是个穿白衣的通记钱庄伙 计。郭怀没过去,扬声道:“席已经散了,有位姓诸的兄弟带话,两位可以回去了!”   那白影遥遥的谢了一声,拐弯儿不见了。   通记的伙计走了,郭怀到了镖局大门外,刚要举手敲门,门却开了,开门的是二姑娘欧 阳雪。郭怀道:“二姑娘怎么在这儿?”   欧阳雪道:“算算时候,你该回来了,刚又听见你嚷嚷,所以我就开门来了!”   这位二姑娘,自己不歇着,她能惦记着郭怀,给郭怀等门,这,让人不能不感动。   郭怀谢了一声进去了。   欧阳雪往街上张望了一下,关上大门,道:“刚才你跟谁嚷嚷啊?”   郭怀道:“碰见两个通记钱庄的伙计。刚离开海威堂的时候,有个姓诸的说,钱庄有两 个兄弟到这一带办点事儿,要是看见他们,打个招呼叫他们回去。”   欧阳雪听见的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也没多问,道:“海威堂的情形怎么样?热闹吧!到 的贺客多不多?”郭怀轻描淡写,只描述了海威堂的盛况,别的什么也没提。   门口车水马龙的是人家,盛况空前的也是人家,二姑娘也没心情多问,当下道:“吃好 了没有,要是没吃好,我给你留的有饭菜。”   郭怀忙道:“谢谢二姑娘,我吃好了!不用麻烦了。”   “饭菜都是现成的,说什么麻烦?”欧阳雪道:“时候不早了,我已经给你打好水,洗 洗早点儿歇着吧!”说完了话,她就要往后走。   这位二姑娘,替郭怀想得太周到了,也做得太多了,的确是位平易近人的柔婉好姑娘。   郭怀向着那无限美好的背影,不由多看了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车马声疾风似的由远而近,倏然停在镖局门外。   这时候了,谁会上群义镖局来?   而且是坐着马车疾驰而来。   郭怀外望,二姑娘欧阳雪也停步回了身。   紧接着,擂鼓似的敲门声传了进来,然后是一个女子叫声:“郭怀,郭怀!”   郭怀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他可没想到她会找到镖局来。   欧阳雪看了郭怀一眼:“这是谁?”   她还没等郭怀答话,就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三格格当门而立,她可设管开门的是谁,别的什么不说,劈头就问:“郭怀回 来没有?”欧阳雪还没说话,三格格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郭怀,杏眼马上瞪圆了,喜 叫一声:“郭怀……”往里就闯,差点没撞着欧阳雪。   欧阳雪眼见这位旗装姑娘认识郭怀,也就没拦,再一看,一辆平套马车还停在门口,也 没关门就跟了进来。郭怀往前迎了几步,道:“三格格!”   二姑娘欧阳雪听得一怔。   三格格走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到踉前就埋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害得 我一路好赶,幸亏我知道你是哪儿的,要不然让我哪儿找你去。”   郭怀道:“三格格赶到群义来找我,有事儿?”   三格格兴奋而激动:“当然有事儿,郭怀,你好大的本事,哪儿学的,怎么学的,摆摆 手就把三个人打飞了,这一下天津船帮不神气了。”   欧阳雪又一怔,脱口道:“天津船帮?”   三格格转脸望过去,似乎这时候才想起,身边还另有一个人。   郭怀道:“二姑娘,这位是康亲王府的三格格,三格格刚也是海威堂的贺客!”   欧阳雪定了定神,忙施一礼:“民女欧阳雪,见过三格格。”   三格格道:“郭怀,她是——”   郭怀道:“三格格,这位是群义镖局欧阳老镖头次女,二姑娘欧阳雪。”   三格格没工夫,也没心情留意别人,微点头“呃”了一声,忙又转望郭怀,已就要说 话。   欧阳雪那边已然道:“郭怀,天津船帮?他们上海威堂找上你了?”   为郭怀夸耀,为郭怀宣扬,三格格义不容辞,由衷的愿意,也急不可待,不等郭怀说话 她就抢着说:“不,不是那么回事儿,是——’”   她从头到尾把海威堂酒宴之上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点儿也没遗漏。   她甚至把郭怀的表情动作都带出来,比划出来了,可就没郭怀那么潇洒从容,不要紧, 她已经把郭怀当成了神,捧上了天。   其实这难怪,皇族亲贵,甚至于八旗子弟,人人嗜武懂武,这位三格格勉强也称得上是 个练家子,皇族亲贵那个圈子里耳濡目染,她见过的武艺可是不少,连玉贝勒马上马下的好 身手她都见过。   可就是没见过郭怀这样到绝学,能不把郭怀当神?把郭怀捧上天?   其实,何止是她,就算是二姑娘欧阳雪,她见过郭怀的身手,可没想到郭怀的身手能以 一敌三,从容退敌于挥手间。   尤其当着那位威名远播的天津船帮帮主,当着海威堂那么多有当朝显贵,有各路人物的 贵客,单这份胆识,就绝无仅有,难怪贵为康亲王府的和硕格格的这位,拿他当神,把他捧 上了天。   二姑娘欧阳雪,她惊住了,也怔住了。   三格格马上又转向郭怀:“郭怀,我赶来找你是…、你别在这儿待了,上我府里当差 去,教我学武,当我的贴身护卫,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要什么我给什么!”   郭怀绝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说,道:“三格格的好意我感激——”   三格格忙道:“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跟我去就行了,这就跟我走,也不用收拾,什么 都不用带,我府里都有,要什么有什么!”   话说得既息又快,连珠炮儿似的,真巴不得郭怀马上点头,巴不得马上就一把拉走郭 怀。   郭怀暗暗的还是有点感动,道:“真的,三格格的好意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不能够从 命!”三格格一怔,叫道:“你不愿意?为什么?”   郭怀道:“三格格,人各有志,说得俗一点,是什么命,吃什么饭——”   三格格道:“胡说,你是个大才,根本你就是个大才,怎么能委屈在这儿,你注定会飞 黄腾达——”郭怀截口道:“三格格,我不求飞黄腾达,而且,在这儿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委 屈,要是觉得委屈,当初我就不会上这儿来了,我是一个江湖人,眼前的这一条路才是我该 走的路。”   三格格道:“你可明白,内城各大府哪里,连紫禁城里的侍卫营都算上,十个有九个都 是江湖出身的江湖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刚不说过么,人各有志!”   “你”   “三格格千万原谅!”   三格格跺了脚:“你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不行,今儿晚上我非把你带走不 可。”   “三格格,不是我不识抬举,不知好歹,我刚才已经有所禀告,而且说的也很清楚,你 既然厚爱郭怀,就应该成全郭怀,只要你愿意,你不嫌弃,往后,你随时召唤,我随时就赶 到!”   “不行——”   “三格格。”   “郭怀,你就不知道,我多佩服你,多喜欢你,多想要你!”   这话,她就不怕别人误会,也不怕别人笑话。   不过,这也显示出这位三格格的率直、可爱。   郭怀道:“三格格,郭怀不傻,也不是草木,我知道,更感激,就为答报三格格的厚 爱,所以我愿意随召随到----”   “那你就为什么不能——”   “三格格,人各有志,万望三格格一本厚爱,予以成全。”   “你——”三格格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凝目:“愿意随召随到,我什么时候想看你, 你都得赶到我眼前来,”这话可是你说的。”   郭怀道:“错不了,是我说的。”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话。”   “郭怀向来说一句是一句,希望你相信郭怀。”   “那——你既不答应到我的府里去当差,别的任何一家你都不许去?”   郭怀道:“三格格以为,还有别人会像三格格这样厚爱部怀?”   “何只还有,每一家都会,我不过是抢了头一个罢了,不信你等着看。”   那个圈子里的,当然最了解那个圈子,那个圈子里的黄带子、红带子,尤其是那些格格 们,作兴这个,爱这个调调儿,身边弄个好武艺,好本事的俊逸人物跟着,值得夸傲,是最 有面子的事儿。   郭怀道:“你放心,也请你再一次的相信,我不会去任何一家,我永远是个江湖人,绝 不沾一个‘官’字。”三格格看了看郭怀,点点头,满脸的失望,还带着让人心酸的幽怨: “好吧!可是你送我回去总行吧!”“这……”郭怀还能说不么?望着眼前的三格格,他也 不忍,他点了头:“应该护送三格格回府,您请!”三格格也没跟欧阳雪打招呼,顾不得 了,忘了,恐怕也没那个心情了,她转过身往外行去。郭怀跟欧阳雪说了话:“时候不早 了,二姑娘别再等门了,请安歇吧!我自己想法子进来。”他没等欧阳雪说话,迈步跟了出 去,还随手带上门。   二姑娘欧阳雪车就定过了神,郭怀跟三格格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了耳朵里,而且听得 真切,她插不上嘴,也不便插嘴。   望着郭怀跟那位三格格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心里觉得怪怪的,虽然 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所以然,可是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不舒服,似乎像失落了点儿什么 似的。   听见车马声响动,远去,她才过去闩卜丁大门。   闷闷的回过身子,她吓了一跳。   通往后院的碎石小径上,站了一个人,有着无限美好的身影,也有着令人心酸的悲凄、 阴沉,是大姑娘欧阳霜。她定了定神,叫道:“姐姐!”   只听欧阳霜道:“刚才是谁呀?”   欧阳雪道:“是——欧阳霜道:“别站那么老远,过来说。”   欧阳雪走了过去——   总镖头韩振天跟姑娘胡风楼、韩克威、韩如兰兄妹一行回到了威远镖局。   玉贝勒傅玉翎一出海威堂,就带着他的四护卫回到了内城。   那是因为有韩振天、还有韩克威、韩如兰兄妹在。姑娘胡凤楼没让他送,不知道为什 么,他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连坚持都没敢坚持,而且他心里也有一丝闷。   总镖头韩振天跟姑娘胡风楼一行,也都有点怪怪的。四个人之间,气氛有点沉闷,不知 道是不是因为姑娘胡风楼一路上没说一句话。   其实,另三位,谁又开过口?   还是迎出来的七夫人赵玉茹打破了这份沉闷,她泡了壶好茶,做了几样点心,请大伙儿 厅里坐坐,当然,她也是想听听海威堂的情形。   韩振天疼爱这位七媳视如已出,犹甚于疼爱自己的女儿韩如兰,姑娘胡凤楼不但敬爱这 位七嫂,也一向情如姐妹,谁都不好,也不忍辜负她这份好意。   红菱、紫鹃、蓝玲听说姑娘一行回来了,也都迎了出来。   厅里落了座,七少夫人赵玉茹倒上香茗,捧上了精美点心,春风解冻,韩七少夫人脸上 的笑容,驱散了不少沉闷。姑娘韩如兰毕竟年轻,毕竟心里藏不住事儿,也从不藏事儿,她 原就没什么沉闷,她所以沉闷,只是受了感染,不敢说话而已。   她不怕乃父、乃兄,可是对这位天人也似的凤姐姐,却有着一份敬畏。   如今沉闷的气氛一经减少,姑娘她立即有了精神,抢着把海威堂的经过说了一遍,当 然,对郭怀的绝学,也有所夸赞、推崇。   姑娘家,哪个不钦慕英雄,尤其是俊逸英雄!   这一番叙述,听得七少夫人赵玉茹跟红菱等瞪目张口。   红菱道:“这个郭怀好大的一颗胆!”   紫鹃也道:“姑娘没有错,这个人是不凡。”   赵玉茹道:“真的么?如兰。”   “当然是真的,这还假的了!”韩如兰道:“不信你问问。”   赵玉茹没问,她把目光投向姑娘胡凤楼,似乎姑娘她说什么,才是最可信的。   姑娘胡凤楼她点点头:“是真的,七嫂。”   韩振天双肩耸动了一下道:“我总觉得如兰有点言过其实,有点夸大其词。”   他说乃女而不敢驳姑娘胡凤楼。   韩克威眉梢儿一扬,跟着道:“爹不这么说,我不敢说,天津船帮所以震慑远近,只是 因为人多势众,只是因为实力庞大,并不是因为他们拥有多少不得了的高手,若论个人武功 修为,实在没有什么。”   也就是说,郭怀能以一敌三,轻松退敌,不值得大惊小怪。   韩如兰大为不服,要说话。   胡凤楼却先开了口:“我也总觉得七哥对郭怀,甚至对群义,都有成见,凭七哥的家 世、出身、甚至所学,不该说这种话,我不相信七哥你看不出郭怀修为的深浅!”   姑娘她也不说总镖头,而驳韩克威。   韩克威道:“这…这怎么会,我不认识郭怀,跟他也没一面之缘。”   胡风楼道:“可是七哥认得群义,群义是威远的同行,就拿郭怀当众清大家主持公道的 事来说,大家明知道那是天津船帮的圈套,可是就没一个人敢说破,当然,那也是因为天津 船帮做得高明,当初不留痕迹,至今没有证据——”韩振天有点不自在,道:“没有证据, 清理法上都站不住,尽管明知道是那么回事,可却谁也没办法。我原以为群义掌握了什么, 所以才要郭怀拿出,也好站稳脚步替群义主持公道,哪知道群义仍然拿不出证据,这谁有办 法?”胡风楼娇靥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义父,任何人不必为群义主持公道,以我看, 郭怀的用意,也不在于让大家主持公道,甚至于根本就不在乎谁是不是愿意为群义主持公 道,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了断这件事,有足够的能力把这笔不该有的债一笔勾销。”   韩振天道:“是么?”   胡风楼淡然道:“义父,。郭怀不但修为莫测高深,而且他人极聪明,有大智慧,海威 堂的开张,给了他绝好的机会,他只要京城里的人,从今夜起重新谈论群义镖局,他的目的 就达到了。”   这话,听得大家都一怔。   韩振天忙道:“凤楼,你是说他的用意不过在使群义的名头重新响起?”   “不错!义父,如果我不幸料中,我希望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料错事,可是事实上——义 父,用不了多久,群义镖局的名头不但会再度响起,甚至会凌驾于威远之上,就因为他们有 了这个郭怀。”   韩振天双眉陡扬:“凤楼,我向来信服你,可是这回,这件事……你说群义的名头会再 度响起,我相信,或许可能,可是你要说群义的名头会凌驾于咱们威远之上——”   韩克威接口道:“我也不信,他们凭什么,只天津船帮的那笔债务,就压得他们永远抬 不起头,翻不了身。”胡凤楼微一摇头道:“七哥,天津船帮的那笔本不该有的债务,今天 晚上等于已经一笔勾销了,不信你等着看,不用多久,三天之后。”   韩振天双眉轩动:“凤楼——”   “义父!”胡凤楼道:“天津船帮这种手法,这种作为,无论用于哪一家镖局,对其他 任何一家镖局来说,都不是件可喜的事。天津船帮包揽了附近几省,水陆两路的运务,唯一 威胁他们生意的,是京里的镖局,所以他们不择手段打击京里的镖局。威远是因为分支多, 势力广,又有义父您坐镇京里,所以一时半会儿他们动不了威远,动不了并不意味着是放 弃。反之,威远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投去,他们绝不会甘心,那么,有郭怀对付 他们,对威远应该是有利而无害。”   韩振天道:“凤楼,你再看远一点,要是一旦群义把成远压下去了呢?”   胡凤楼淡然道:“郭怀的来京,用意绝不单纯,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敢下听那是什 么。我不否认有这可能,事实上也认为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愿意担保,群义镖局绝不可能独 霸京畿。”   韩振天神色一松道:“风楼,有了你这句话,义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凤楼道:“可是,义父,最近京里发生的这几件事不单纯,我感觉得出,京里要出震 惊天下的大事。像郭怀这个人的来京,通记宫老的转居人下,海成堂主人的不现身,不露 面,没人敢正眼看一下的天津船帮头一次受到打击,将来京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就不是 凤楼我所能担保的了。”   这番话,像一块无形的大石,重又压上各人的心头,尽管各人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尽管 韩振天也不愿让他脸上带出什么,现出什么——   郭怀把三格格送回了康亲王府。   三格格虽然有点依依难舍,但她到底还是放郭怀走了。   她不但放郭怀走了,还派她的马车把郭怀送到了正阳门,因为,她怕郭怀一个人出不了 内城。还是真的,除了翻过城墙,或是城门硬阁之外,这个时候郭怀还真出不了内城。   三格格偷偷吩咐了马车,本来是要把郭怀送回镖局的,可是一出内城,郭怀说什么也不 坐车了,马车没办法,只好回了头。   外城,这时候,也有不少“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巡夜查街的。   可是郭怀没让他们碰上。   当然,以郭怀的一身修为,只不愿让他们碰上,那是容易得很,只施展上乘身法,快一 点,就算从他们跟前过,他们也只能看见一缕轻烟飘过,顶多,只觉得有一阵疾风吹了过去 回到了群义镖局,也没让二姑娘欧阳雪等门,自不能敲门惊扰人,也懒得伸手掌贴在门缝 上,以内力吸挪门闩,他翻了墙。   谁要是看见,准会吓一跳,准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墙外他一闪不见,墙内他已经落在 了前院之内,轻飘飘的,点尘未惊。   他没惊点尘,可把自己吓一跳,也把别人吓一跳,前面那个石墩上,坐了个人,那个人 是二姑娘欧阳雪。欧阳雪吓得站起了身,等两个人互相看清了,郭怀又一怔:“二姑娘!”   欧阳雪很快的就平静了,娇靥上泛起喜意,但是喜得有点异样:“你回来了?”   郭环道:“二姑娘怎么还没安歇?”   欧阳雪道:“大姑娘让我在你屋里留个字条儿,可是我还是想坐在这儿等你回来,反正 我也睡不着。”大姑娘让留个条儿?   郭怀微征:“大姑娘有事儿?”   欧阳雪道:“大姑娘要见你,叫你回来之后,上后院书房去。”   郭怀道:“二姑娘可知道,大姑娘见我是为什么事么?”   “大姑娘没说,我不知道,见着她就知道了么!走吧!我带你去!”   欧阳雪转身先走了。   郭怀跟进了后院,后院的夜景,美而宁静,但总让人觉得有点阴沉,也太冷清了点儿, 这无关夜深人静。西北角,画廊的尽头,有间屋还亮着灯。   欧阳雪带着郭怀,就到了这间屋前,她轻声道:“姐,郭怀来了!”   “进来吧!”   屋里响起了大姑娘欧阳霜的话声,幽幽的,已不再那么冷。   欧阳雪带着郭怀过了屋,是一间精雅书房,古意盎然,书香满室,大姑娘欧阳霜,就站 在灯下。她换了一身黑衣,脸色有点苍白,清丽的娇靥上,也带几分憔悴。   也不过半天工夫,她似乎经历了很多煎熬、折磨,再加上她那隐透凄凉的身影,看在眼 里,就是铁石人儿也会怜惜。   她比二姑娘欧阳雪不过大个两三岁,但是这时候灯下再看,就会发现她比乃妹成熟得 多,那种历尽无数风霜,承受了无数打击与折磨的成熟。   二姑娘欧阳雪对这位大姑娘,似是有几分四畏,再不就是她那份柔婉的性情使然,她叫 了大姑娘一声,就微低头问到一旁。   郭怀也叫了声:“大姑娘!”   欧阳霜看了郭怀一眼,那微显失神的眼神,既让人价倍,又让人心悸,她做抬皓腕,轻 声道:“坐!”她简直像变了个人。   这种变化,使得郭怀有点不安,但是郭怀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安。   两个人落了座,欧阳霜又转望站在一旁的二姑娘:“小雪,你也坐吧!”   欧阳雪柔顺的答应一声,就坐在一边。   欧阳霜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她的一双目光,突然变得像两把利刃,落在了郭怀的脸 上:“我都听二姑娘说了,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未必肯说,我只感激你为群义镖局所做的 ——”   郭怀要说话,但是欧阳霜没让他开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群义镖局做 这些?”现在,欧阳霜的目光如利刃,但是这种利刃般的目光不能让郭怀心悸,他直视欧阳 霜:“因为我是群义的人。”“没进群义之前,你可知道群义镖局?”   “听说了,也就因为听说了,我才知道群义镖局正短人手。”   “群义镖局是短人手,但是并不需要人手,在没生意可接的情形下,有我们姐妹俩已经 很够了,群义镖局再也多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开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让你留下来— —”   话锋微顿之后,欧阳霜接着道:“我曾经怀疑你别有所图,别有所谋,但是看看你的 人,我又实在不能相信这种想法....”   郭怀道:“大姑娘,我只有一样所图,一样所谋,那就是重震群义声威,跟京里的同行 一较当世之短长。”“这就是我要知道为什么的道理所在。”   “我刚已经说过了,因为我进了群义镖局,是群义镖局的人,大姑娘、二姑娘在我需要 栖身糊口的时候收留了我,我应该有所报。”   欧阳霜深深一眼,摇摇头说道:“白天看你,现在再看你,我怎么也不相信,你是个需 要栖身糊口的人。”郭怀道:“事实上,我到京星来,就是为开创自己的基业,总得有个开 端,我不敢希望一步登天,那太不实际。”欧阳霜微点头:“明知道你不肯说,也不会实 说,我也说过不问你的来历,其实我只要知道你对群义不是另有图谋就够了,何必还问那么 多,我只是怕欠人的情,我欧阳家已经负不起任何一笔债了。”   郭怀道:“大姑娘,欧阳家不会再欠任何人的债,群义给了我吃的、住的,这也正是我 所求的。”“那么……”欧阳霜道:“你已经有了开端,路也已经展现在你眼前,康亲王府 的三格格找来求你,你为什么不去?”“大姑娘,我不愿意沾官,我所要开创的基业,也无 关一个官字,我也不是个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就算有一天我要离开群义,那也在重振 群义的声威之后。”   欧阳霜摇了头,带着悲凄摇了头:“无论如何,现在,你的好意我感激,但是群义背着 这么一大笔债——’“大姑娘,从今夜起,群义已经没有债务了。”   欧阳霜仍然摇头:“我听说了海威堂酒宴上的情形,也听说了那位三格格说你以一敌 三,从容退敌,但是京畿一带没人愿意主持公道,天津船帮的人,也不只那三个……”   郭怀道:“大姑娘的意思我懂,我也知道此刻很难让大姑娘相信,我不能,也不敢相 强,我只能说有把握勾销这笔原本不成其为债的债务,请大姑娘等三天之后再看。”   欧阳霜低了一下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因为你对天津船帮所知不多,他们 的势力太大——”一顿,又接过:“我不多说什么了,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欧阳一家 三口感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你这么一个人愿意对群义镖局义伸援 手,群义镖局也应该受到鼓舞,下定决心,从现在起,不论成败存亡,欧阳一家三口跟你共 同承担重任就是了。”   二姑娘欧阳雪娇靥上猛现惊喜之色,激动的望乃姐。   郭怀道:“多谢大姑娘,相信不会让大姑娘失望。”   欧阳霸道:“别这么说,该言谢的是我,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郭怀站了起来,并没有告辞,却道:“大姑娘,老镖头的病——”   欧阳霜道:“还是那样儿,请了不少大夫,花了不少钱,可是——”   郭怀道:“能不能让我看看老镖头?”   欧阳霜没说话。   郭怀道:“大姑娘,我路通歧黄,学医本为济世救人,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老 镖头卧病在床,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欧阳雪忍不住道:“姐——”   欧阳霜淡淡的道:“谢谢你的好意,有位父挚辈,要给送药来,今天晚上他应该是可以 赶到。”欧阳雪道:“姐,谁呀?”   欧阳霜道:“田叔叔!”   欧阳雪美目一睁叫道:“田叔叔?”   郭怀两眼之中忽视寒芒,一闪又自敛去。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个低沉,但是很清晰的话声:“曾几何时,雪丫头的听觉也这么 敏锐了,我们这一辈的怎能不服老?”   郭怀只觉这话声很熟,可就一点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欧阳霜忙站了起来。   欧阳雪喜呼道:“田叔叔!”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也足证,欧阳霜不是找借口,不让郭怀看乃父的病。   欧阳霜似乎要拦阻外头那人进来,忙道:“田叔叔,请----”   话只说到这儿,外头那话声道:“田叔叔自己人,霜丫头干么这么客气,还请什么?”   郭怀二次入耳这话声,猛然想起在哪儿听过这话声,外头那人已随话跨进了书房。   一身黑大褂儿个中年干瘪瘦汉子,可不是京外小村,小酒馆儿里讲故事的那个?   瘦汉子一眼望见郭怀,猛一怔停步。   “田叔叔!”欧阳雪喜行声中闪身扑到了瘦汉子身边。   欧阳霜道:“田叔叔,这位姓郭,单名一个怀字,刚进镖局。”   郭怀含笑微点头:“没想到在这儿又碰见了阁下,世上的事儿真有这么巧?”   欧阳姐妹为之一怔。   瘦汉子脸上变色,一声冷笑道:“何只是巧,这世界还真小——欧阳雪忙道:“田叔 叔,您跟郭怀见过?”   瘦汉子道:“又何只见过,霜丫头,他是怎么进群义的?”   欧阳霜当即就把郭怀登门求职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瘦汉子连声冷笑:“好极了,真是个有心人,姓郭的,要我告诉我这两个侄女 儿,咱们那两面之缘么?”郭怀道:“阁下只管讲。”   瘦汉子两眼紧盯着郭怀,一脸冷怒笑意:“不让说也得行,由得了你——”   接着,他把邂逅郭怀,拦截郭怀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他是这么个人,现在又这 么样进了群义镖局,你们说他是什么用心,干什么来的?”   欧阳雪惊得睁圆了美目,欧阳霜也娇靥变了色,又堆上一片凛人的冰冷:“郭怀,我真 没有想到,我不但感激你,还为自己对你的态度感到愧疚,没想到你竟会是——要不是我这 位父执辈今夜恰好赶来,我们姐妹还不知道要让你欺瞒多久——”   瘦汉子冷笑道:“这是天佑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是天理昭彰,不隐邪恶。”   郭怀道:“大姑娘,就凭大兴县捕快缉捕这位时,我正好早一步在座,就能指我是官家 人?”“满虏官家人?”瘦汉子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恐怕还不配,充其量你是个弃 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郭怀道:“阁下——”   瘦汉子截口道:“够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让你知道了群义镖局,既然让你在这 儿碰上了我,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间书房一步。”   欧阳霜一翻皓腕,玉手里已多了柄明晃晃的匕首。   只听欧阳雪惊叫道:“姐——”   欧阳霜喝道:“小雪,住口。”   话落,她挺腕就刺,疾取郭怀心口要害。   郭怀微侧身,堪堪躲过,道:“大姑娘——”   欧阳霜皓腕走偏,匕首锋利尖刃齐时划下。   郭怀闪身到了书桌后道:“大姑娘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欧阳霜冰冷道:一我很透了你这位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   她一步跨到桌前,手中的匕首再次递出。   郭怀道:“大姑娘原谅!”   他疾探右手,一闪而回。   就这么右掌一探一闪,再看,欧阳霜手里的匕首,已到了他收回的右掌里。   欧阳霜一惊撤身。   瘦汉子冷哼欲动。   郭怀喝道:“站住!”   这一声,论声音可是不算大,而瘦汉子却被震得身躯猛然一晃,脚下不由也为之一顿。   郭怀道:“你们都见过我一身所学,三位之中的两位,更跟我动过手,你们认为是我的 对手么?”瘦汉子怒笑道:“我们明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们不惜流血五步,宁愿一 拼。”   郭怀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连听我说几句话的胆量都没有严瘦汉子道:“不是不敢, 是不屑。”   郭怀道:“记得我跟阁下说过,倘若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人人都像你这么鲁 莽,浮躁,我很怀疑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瘦汉子喝道:“住口!”   郭怀转脸望欧阳霜:“大姑娘,自郭怀进群义镖局,我做过哪一桩对不起群义镖局的事 了?假如我是你们所说的那种败类,有什么理由让我留群义镖局到如今,假如我是你们所说 的那种败类,从那一天起,人世间不可能再有你们这位田叔叔。今夜,他也绝不可能再到群 义镖局为老镖头送药来,更不可能再当面揭穿我,不惜流血五步的宁愿一拼,请你想想看, 是不是?”   这番话,听得瘦汉子跟欧阳姐妹都为之一时答不上话来。   欧阳雪叫了声:“姐——欧阳霜喝道:“不要插嘴!”   郭怀当即又转望瘦汉子道:“阁下前曾在小村酒馆里说都将军的忠烈往事,如果我没有 料错,阁下一定经常这么做。   阁下对郭将军的忠烈往事究竟知道多少?如今,满清人关已有多年,为压制匡复,普天 之下遍耳目,尤其京畿一带,防备更是严密,阁下出言无忌,自露行藏,不知自悟自省,反 而不辨是非黑白,硬指我是个告密败类。你这是碰见了我,要是碰上别的有心人,势必有所 连累,败坏大事,凭你阁下这种作为,又怎么配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参予匡复神圣 义举?”   这一番话,并没有声色俱厉,但是份量却相当重,听得瘦汉子不但睁圆了眼,而且为之 直了眼:“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郭怀道:“郭怀。”   瘦汉子脸色陡一变:“你也姓郭,难道你会是郭将军的----”郭怀道:“能说郭将 军,就应该熟知郭将军,以你阁下看,你阁下所知道的郭将军,怀一腔悲痛孤愤,还会隐居 到什么地方去娶妻生子么?”   瘦汉子怔了怔道:“这—— 第 八 章   郭怀道:“我没有别的话说,也没有太多的理由,话就说到这儿了,至于三位是不是还 拿我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全凭三位,我无法,也不愿相强。”   欧阳雪望乃姐欧阳霜。   大姑娘一双水汪汪冷如霜刃般的目光则紧盯着郭怀。   欧阳雪立又转望瘦汉子,叫道:“田叔叔——”   瘦汉子脸上的冷怒之色已经不见了,道:“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你,错怪了你?”   郭怀道:“我不愿作答,怎么看我,那还在三位。”   瘦汉子道:“我愿意向你致歉,但是,虽然我误会了你,你也不是我辈,群义镖局不能 留你——”郭怀道:“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事关重大,我不敢怪阁下,但是,我离开了群义 镖局,阁下就能放心了么?”瘦汉子为之一怔道:“这——至少以后的事,你不可能再知道 了!”   郭怀道:“怨我直言一句,还请阁下不要见怪,凭阁下,参与匡复大业,我实在不敢恭 维。要是能让阁下放心,不必怕我知道以后什么事,要是不能让阁下放心,我只知道这么一 点,也就足够了,是不是?”瘦汉子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大姑娘欧阳霜突然道:“田叔叔,我决定让他留下——”   欧阳雪喜道:“姐——欧阳霜道:“先前要他的是我,如今留下他的也是我,是福是 祸,自有我一肩承担,绝不会连累到群义镖局之外。”郭怀道:“多谢大姑娘。”   欧阳雪道:“我原就不信他会是——”   欧阳霜道:“我说过,两次留他的是我,是福是祸,自有我一肩承担,你就不要再说什 么了!”欧阳雪闭口不言,还真没再说什么。   郭怀道:“无论如何,蒙二姑娘始终见信,我永远感激!”   欧阳雪娇靥上突然一红,香唇启动,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欧阳霜看见了乃妹的异样表情,她美目中为之异来一问,道:“你可以回到前院去歇息 了!”郭怀道:“大姑娘,真不需要我看看老镖头?”   欧阳霜道:“我田叔叔已经来了!”   郭怀道:“那么我告退。”   他微一欠身,放下手中匕首,行了出去。   听得步履声远去,瘦汉子上前一步道:“霜丫头,此人----”   欧阳霜道:“田叔叔,此人高深莫测,给我爹吃过药后,再容我详禀。”   瘦汉子道:“也好,走,带我看你爹去。”   欧阳霜微微一礼:“容我给田叔叔带路。”   她往书房外行去。   出书房,转上北上房画廊,此刻的北上房,暗无灯光,欧阳霜推开门带头走过去,东耳 房旁边竟有一条窄窄的走道。   进入这条走道,后头一线微弱灯光射了过来,那又是一小间房,紧挨着东耳房后,微弱 灯光,就是从那间房里垂帘缝里透射出来的。   到了那间房前,欧阳霜伸皓腕掀起重帘,一阵药味扑面涌出。   瘦汉子一点也没在意,低头迈步先进去了。   小小一间卧房,布置雅致,摆设朴素,靠里一张床,纱帐两边钩起,床上躺着一个瘦骨 嶙峋的老人。老人看上去年纪在五十上下,但须发已然灰白,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脸色白 里泛黄,闭着一双老眼,一动不动。看样子病得不轻,病不轻归不轻,但是满头灰发梳得整 整齐齐,混身上下也干干净净,显见得两位姑娘付出了多少辛劳。   轻轻来到床前,瘦汉子轻声呼唤:“老哥哥,老哥哥!”   老人状似酣睡,不但一动不动,而且没一点反应。   瘦汉子眉锋微皱,转脸望向大姑娘:“还是没醒过?”   欧阳霜微点头:“从您上回走,到如今了。”   瘦汉子探手人怀,摸出了一个小白瓷瓶,递出了手:“捏开他的牙关,用水冲下,但愿 这瓶药能收点效用。”欧阳霜接了过去道:“田叔叔,这是——”   瘦汉子道:“‘百灵万应丹’,据说是用整只何首乌炼的,求一粒都难。我整瓶给带来 了。”“能治我爹的病?”   “既称‘百灵万应’,当然是什么病都治。”   欧阳霜没有多问,其实,她自己知道,乃父的病群医束手,只要是治病的药,如今也只 是求得一样试一样了。她这里刚一声:“小雪,倒水。”   那里二姑娘欧阳雪已然捧着一碗水到了跟前。   欧阳霜技开瓶塞,从小白瓷瓶倒出了几股其色乌黑的药丸,侧身坐在床上,一手伸过去 捏开了老人的牙关,另一手就要把药丸放进去。   基地,一声轻喝震人耳鼓:“大姑娘,等一等。”   一阵轻风,一条人影,一只手伸来,恰好托住了大姑娘欧阳霜拿着药丸的那只手时。   床前,多了个人,是郭怀。   欧阳雪、瘦汉子一惊。   欧阳霜惊里还带着气:“你——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干什么?”   郭怀道:“大姑娘,我临时想起了一件事,这位,他是什么时候告诉大姑娘,他要为老 镖头求药的?”欧阳霜还没说话,欧阳雪已然开了口:“三天之前,怎么?”   郭怀道:“那么三天之前也应该来过,也应该知道老镖头病重到什么地步,救人如救 火,更何况这种渊源,这种关系,他还有什么心情跑去喝好茶、说故事?”   两位姑娘还没有什么反应。   瘦汉子已然变色道:“郭怀,你这什么意思?”   郭林道:“我的意思是应该先弄清楚,你阁下送来的是什么药?”   使汉子道:“什么药?我两个侄女儿也知道,这是能治百病的‘百灵万应丹’。”   郭怀道:“我不必问你,这药是从哪儿求来的,但是我敢断言,这药绝不是什么‘百灵 万应丹’,即使它叫‘百灵万应丹’,我也怀疑它是否如你所说,能治百病。”   瘦汉子急转望大姑娘、二姑娘:“霜丫头、雪丫头,你们清楚咱们的渊源,你们清楚咱 们的关系,难道我还会害你们的爹,害我的老哥哥,分明他不是想报我误会他的一箭之仇, 就是别具用心,别有阴谋。”二姑娘圆睁美目,半张樱口,一脸惊容,似乎呆住了,仍没反 应。   大姑娘则冷怒霍然转脸:“郭怀——”   郭怀截口道:“大姑娘,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太容易分辨,只试一试这药的真正功效就知 道了。”瘦汉子道:“这药能治百病,何等珍贵,别人求一粒都难,岂容你任意糟蹋?”   郭怀冷冷一笑道:“不会糟蹋的,既然你确认定能治百病,就请你先试尝一粒,给两位 姑娘看看。”瘦汉子沉喝道:“胡说,我又没病,怎么能随便吃药,没病的人就算吃了它, 也显不出功效来。”郭怀道:“不能说没道理,也不能说有道理,我不勉强依,这样,这儿 现成有水,咱们拿一粒溶在水里,然后把水倒在地上试试看,要是这药是穿肠毒药,你知道 倒在地上会怎么样?”   一顿,接着又道:“二姑娘,请把水碗给我。”   他伸手要去拿碗。   大姑娘就要说话。   而,瘦汉子一声没再吭,闪身就往外扑。   只听郭怀一声:“我早防着你了!”   去接水碗的手倏地横移,疾快如电,一把抓住了瘦汉子的左肩,中食二指正扣在“肩 并”要穴上。瘦汉子不跑了,他跑不掉了,不但跑不掉,而且闷哼一声,身躯矮下半截。   郭怀转望欧阳霜、欧阳雪道:“两位姑娘,相信如今已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二姑娘欧阳雪她仍是一付惊容,仍然说不上话来。   大姑娘欧阳霜脸色惨变,娇躯倏泛剧颤,她额声悲呼:“田叔叔…··”   瘦汉子没说话,因为他咬紧牙关,满头是汗,显然,他是在极力忍受着痛苦。   郭林道:“说吧!这是谁的主意?”   瘦汉子仍没说话,仍是紧咬牙关,任凭满头的汗水凝为汗珠,一颗颗往下滴。   郭怀道:“你是个练家子,不应该没听说过‘一指搜魂’。”   瘦汉子脸色大变,机伶一颤,但是刹那间他又恢复了适才的神色与表情。   郭怀微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大概不相信我会这种失传已久的绝学,那么,咱们试 试。”话落,右手突出一指,就要点向瘦汉子。   欧阳霜突然冰冷道:“放了他。”   郭怀微征停手,转头回望。   欧阳霜娇靥颜色煞白,没有一点表情:“放了他!”   郭怀回过头去:“你听见了,欧阳家宽怀大度,以德报怨,你作何感想?”   基地,二姑娘悲叫出声:“田叔叔,你,你——”   二姑娘,她倏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瘦汉子,他除了咬牙流汗之外,没有别的表情。   郭林道:“明知道,放你必成祸害,但是欧阳家一念不忍,群义镖局也无所惧,带话给 天津船帮,这是他们欠欧阳家的,到时候我会一并算,要是你还有良知,往后该怎么做,你 自己明白,去吧!”   他五指一松,振腕做抖,瘦汉子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砰然一声,似乎撞上 了走道馆上,然后,走道里一阵急促奔跑声由近而远。   二姑娘仍在哭。   大姑娘木然道:“大思不敢言谢。”   郭怀道:“大姑娘,我不敢当,既是群义镖局的人,就应该为老镖头尽一份心力,现在 容我再为老镖头尽点心力。”他跨步到了床前,伸手搭上床上老人的腕脉。   这回,大姑娘欧阳霜没再阻拦。   郭怀只把了一下脉,便收手道:“难怪群医束手,都看不好老镖头的病,老镖头的病在 于练功不慎,真气走岔,早有内伤,再加上胸中郁结太重,导致两病并发,如同雪上加霜, 一发不可收拾,药物不好治,也不必药物。”话落,国手,双掌并出,运指如飞,连点床上 老人胸前八处重穴,最后以右掌掌心贴在老人心口上。这时候,二姑娘欧阳雪已然住声收泪 不哭了,她抬起头,娇靥上犹满布泪痕,屏息凝神望着郭怀跟床上老人。大姑娘欧阳霜虽然 仍是一脸木然神色,可也屏息凝神望着。   毕竟,重病在床的,是她的生身之父,这一刻,关系着乃父的福祸安危,心里就是再悲 痛,也应该暂时搁在一旁了。   约英盏茶工夫,郭怀轻吁一口气,收回了手道:“请让老镖头多歇息,明早就会醒过来 了。三天之后就可以下床。”他没再多说什么,微一欠身,转身行了出去。   两位姑娘,没一个动,也没一个说话。   可是郭怀刚到堂屋,后头传来了大姑娘欧阳霜的话声:“请等一等。   郭怀停步回身,后头射来的微弱灯光下,大姑娘欧阳露,二姑娘欧阳雪都来了。   两位姑娘一句话没说,矮身就要拜下。   郭怀忙伸双手,拦住了两个:“两位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当不起。”   两位姑娘拜不下去,只得作罢,大姑娘欧阳霜道:“我羞煞愧煞,想再次致歉,却无颜 启齿。”郭怀道:“大姑娘怎好这么说,只信得过郭怀没有恶意,不是别具用心,这也就够 了。”   二姑娘欧阳雪道:“真没想到田叔叔去---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太让人伤心,也太 让人寒心了!”欧阳霜道:“一念之误,险些害了自己的父亲,跟亲手弑父又有什么两样, 真要是那样,欧阳霜就万死莫赎了。”郭怀道:“这也怪不得大姑娘,以彼此间的渊源跟关 系,任谁也会深信不疑。”   欧阳雪道:“郭……郭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是受了天津船帮的指使?”   郭怀道:“不敢当,大兴县的捕快曾经追捕过他,他对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辈也深恶 痛绝,足证这件事情跟他们官家没有关系,那么,谋害群义镖局的,也就只有天津船帮 了。”   欧阳雪咬碎玉齿恨声道:“好阴毒卑鄙的东西。”   郭怀道:“不过我不明白,两位姑娘争这口气,强支撑至今,至少也应该是为老镖头, 我想不通他们谋害了老镖头,对他们会有什么好处。”   欧阳霜失色的香唇启动了一下,道:“这件事,连小雪都不知道,当初他们来要群义镖 局的时候,话说得很清楚,要是群义镖局赔不出那趟镖银来,只有一个办法,欧阳霜把人交 给他们帮主。”   郭怀微一怔。   欧阳雪美目一睁,惊伍叫道:“姐,你为什么一直没让我知道?”   欧阳霜道:“让你知道有什么用,又能怎么样?我是长女,爹卧病在床,群义理应由我 当家主事,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爹争这口气,我宁愿被他们榨剩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让 他们如愿。”   郭怀道:“群义遭此不幸,蒙此冤屈,难道欧阳家的那些朋友就都袖手旁观么?”   欧阳霜道:“我懂你的意思,欧阳家不属于任何组合,只是与一两位父挚,为汉族世 胄,先朝遗民尽一点心力,即便属于任何组合,为大局,恐怕也不会树天津船帮这么一个强 敌。”   郭怀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姑娘说得是。”   欧阳雪突然惊声道:“姐,你让郭大哥放走了他,他会不会去告密出卖咱们?”   欧阳霜道:“当时我也想到了,只是当时我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想到爹— —郭怀道:“两位姑娘放心,一旦他去告了密,欧阳一家势必会落进官家手里,他还不愿 意,也惹不起天津船帮,只有等阴谋破败,没有指望的时候,才会有告密情事发生,到那时 天津船帮会逼着他去出卖欧阳家。”欧阳雪急道:“那——郭大哥,你这样对付天津船帮郭 怀道:“二姑娘的意思我懂,请放心,我有十成把握,任何人动不了群义镖局,动不了欧阳 家。”话锋微顿,接着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姑娘请安歇吧!”   他微一欠身,转身走了。   两位姑娘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大姑娘欧阳霜的一双美目中,闪漾起令人难以言喻, 也难以意会的异来。   郭怀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点上了灯。   眼前,床上,甚至于一桌一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角木架上,有一盆打好的水,一条新手巾,就挂在架子横梁上,旁边,还放着一桶 水。   当然,这都是二姑娘欧阳雪为他做的,看在眼里,不由得郭怀心里一阵感动。   时候是真不早了,他擦擦洗洗之后也就睡了。   只是,刚躺下,一阵极其轻微的步履声传了过来,一直到他房门口。   显然,是来找他的。   而,他这里刚挺身坐起,来人就推门进来了。   门没闩,对郭怀,甚至于任何一个练家子,这种门,闩与不闩没什么两样。   尽管屋里已炼了灯,可是今夜微有月色,在外头院子里的月色映照下,从那美好的身 影,郭怀一眼就看清来人是谁。   “大姑娘!”   他抓起衣裳披上,下床站起,就要点灯。   只听欧阳霜道:“不要点灯。”   她随手关上了门。   其实,就算不点灯,月夜透窗,屋里也看得见。   郭怀没再动道:“大姑娘还没有安歇?”   欧阳霜就站在门边道:“我没办法睡,我觉得应该到你这儿来一趟。”   郭怀道:“大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欧阳霜道:“你救了我,使我不把自己交给天津船帮,那么,我这个人就是你的——”   郭怀心头一震道:“大姑娘——”   欧阳霜道:“而且,你救了群义镖局,救了欧阳家,救了我爹,我应该报答你,所以我 来找你,要把自己交给你。”话落,她就要走过来。   郭怀道:“大姑娘,清等一等。”   欧阳霜收势未动,道:“这就是我的来意,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郭怀道:“大姑娘说得是够明白,我也懂,只是我要问大姑娘一句话,你把郭怀当成了 什么人?”欧阳霜道:“我群义镖局欧阳家的大恩人。”   “那么,大姑娘显然以为郭怀之所以进群义镖局,所以为镖局,为欧阳家尽这份心力, 是有所图谋。”“我不能不承认,先前我是这么想,但是现在我没有,也不敢。”   “那么,敢请大姑娘就此回房,早些安歇。”   “我做的只是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我却认为大姑娘太轻视自己,要是这样,请怨我直言,大姑娘把自己交给天津船帮, 既可还清那笔债,又可成为天津船帮的帮主夫人,岂不是更好。”   “我知道自己该不该,愿意不愿意!”   “为什么大姑娘只知道自己该不该,愿意不愿意,而不问别人是否也跟大姑娘一样,知 道该不该,愿意不愿意?”“这么说,你认为不该,不愿意。”   “大姑娘,我要是连这点都分不清,不知道,试问,我跟天津船帮有什么两样?”   欧阳霜沉默了一下:“我是一片诚心。”   郭环道:“我也从不惯虚假,还请大姑娘不要轻视自己,不要把郭怀当作人间贱丈 夫。”   欧阳霜低下了头。   郭怀道:“大姑娘,请回吧!”   欧阳霜猛抬头:“那么,你究竟是为什么?”   显然,她还是有所怀疑。   也难怪,这种情形,这种事,任谁谁也难免。   郭怀道:“大姑娘,我直说一句,还请大姑娘不要在意,群义镖局欧阳家,除了两位姑 娘,还有什么值得我贪图?”这倒是实情。   欧阳霜没说话。   郭怀又道:“如果大姑娘非逼我说不可,我只能这么说,两位是孝女,尤其大姑娘之坚 忍反愧煞须眉,我敬佩,不能让群义镖局欧阳家就这么倒下去。”   欧阳霜没再说话,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深深的看了郭怀一眼,转身开门行了出去,也随 手带上了门。郭怀站着没动,一动没动——   郭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被叫醒的时候,窗外微亮,不是月光,是曙色。   门开着,二姑娘欧阳雪一脸惊喜的站在门外。   他忙走神坐起:“二姑娘——”   “郭大哥,你门没闩,我一敲就开了。”欧阳雪急急的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我爹醒 了!”郭怀道:“那么二姑娘跟大姑娘现在也该放心了。”   他披衣下床。   欧阳雪道:“郭大哥,我进来了啊!”   郭怀边穿衣道:“二姑娘请!”   欧阳喜进了屋,道:“郭大哥,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郭怀道:“二姑娘一大早来找我,就是为跟我说这句话么?”   欧阳雪望着郭怀,眨动了一下美目:“你为群义对付天津船帮,又治好了我爹的病,是 我们欧阳家的大思人,难道我们不该感激你?”   郭怀道:“我既是群义镖局的人,这就是我的份内事,应该做的,说什么感激,像我这 么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甚至完全陌生的人,能蒙两位姑娘收留,使我能有一个栖身糊口的 地方,该感激的是我。”   欧阳雪道:“郭大哥,你初来的那一天,我在门口看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想在群义谋个 差事儿,我相信,可是现在我不相信了,照你的本事,你的能耐,哪儿都谋得到差事,不但 容易,而且拿的钱还绝不少,说什么你都不必来群义求栖身糊口。”   郭林道:“二姑娘,这,大姑娘问过我,逼得我不能不说实话,我告诉大姑娘,两位是 可敬的孝女,也是可佩的不让须眉的巾帼英豪,凭这,任何人都不会眼睁睁的让群义镖局欧 阳家倒下去。”   欧阳雪道:“可是京里有不少人却眼睁睁的看着,等着看群义镖局欧阳家的笑话。”   郭怀道:“那只是少数人,这种人并不是京城一个地方,世上到处都有,不过,在京里 的这些人,恐怕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话说到这儿,他转身就要去收拾床。   二姑娘欧阳雪过来就抢,道:“郭大哥,我来!”   郭怀拦住了地道:“不,二姑娘——”   “什么不?”欧阳雪道:“这哪是你们男人家做的事儿,往后这些事儿都留给我,还有 你换下来的衣裳,我给你谈。”郭怀道:“二姑娘,我这个男人就跟一般男人家不同,从小 就能照顾自己,什么事都会,也做惯了。”他话是说了,但是欧阳雪非抢着做不可,他怎么 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帮他做这些,何况论名份,人家是主,他只是属。   尽管说什么他还是不肯,只是最后仍然拗不过欧阳雪,因为这位二姑娘说他见外,急得 都快掉泪了。就这时候,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郭怀抓住了这机会,忙道:“二姑娘,有人敲门。”   哪知二姑娘道:“郭大哥,你去,别让我含着泪见人。”   含着泪难道就不能擦掉?当然,她还是想支开郭怀,好帮他叠床收拾屋子。   没奈何,郭怀只好匆忙的拿起毛巾洗把脸,出屋往大门行去。   门外来人还在敲。   郭怀先应了一声,然后走过去开了门,门开处,一个身材颀长的英武人物当门而立,郭 怀看得微一怔。来人倏然一笑道:“阁下还记得我么4”   何止记得?昨夜海成堂,以这位让郭怀记得最为深刻,他,就是跟在四阿哥雍郡王允份 身旁的年羹尧。郭怀很快的定过了神道:“没想到会是年爷,年爷这么早莅临——”   年羹尧含笑道:“特来拜访,如果我没有料错,今后阁下的客人会很多,尤其是今天, 雍王府一向不愿落于人后,所以不得不抢个先。”   郭怀道:“我实在当不起,但是雍王爷厚爱,年爷既然也来了,我不敢失礼不让年爷进 来坐坐,请!”他把年羹尧让了进去,随手又关上了门,他正往里让,二姑娘正好从他屋里 出来:“郭大哥,是谁呀?”说话间,她已看见郭怀陪着年羹尧过来了。   她没见过年羹尧,从没见过,不由微一凝目:“这位是---?”   郭怀道:“二姑娘,这位是四阿哥雍王府的年双峰年爷!”   没见过,可是听说过,京能一带谁没听说过雍王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尤其是开镖局这种 江湖道上的,对这位人物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欧阳雪猛一怔,脱口一声轻呼道:“原来是——”   忙上前见礼:“民女欧阳雪见过年爷。”   年羹尧连忙答礼,而且一脸谦恭:“不敢当,年羹尧。”   郭怀道:“年爷,这位是群义镖局欧阳老镖头的二姑娘欧阳雪。”   年羹尧居然又微一欠身:“欧阳二姑娘!”   欧阳雪忙又答了一礼:“年爷折煞民女,快清厅里坐!”   年羹尧的确是够谦恭的,谢了一声又道:“特来拜访贵镖局这位郭爷,打扰之处还请二 姑娘见谅。”不知道是因为冲着郭怀,还是这位年双峰不愧是位人物,他表现得令人心折。   二姑娘欧阳雪自也懂理,一听说是来拜访郭怀,马上就想到了昨儿晚上三格格的话,还 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把年羹尧让进了厅里,亲手倒上两杯茶,然后才告退出厅。   望着二姑娘出厅的背影,年羹尧道:“我不只一次听说这家群义镖局,也不只一次听说 群义镖局欧阳老嫖头有两个姑娘,可是绝没想到会是这么样的姑娘,二姑娘如此,那位铁肩 独撑,不让须眉的大姑娘,就可想而知了。”郭怀道:“大姑娘不只是不让须眉,而且是愧 煞须眉。”   年羹尧微微一点头道:“听阁下这么说,就更可以想见,那位欧阳大姑娘是怎么一位巾 帼奇女子了。”郭怀道:“欧阳大姑娘当之无愧。”   年羹尧收回了目光,凝望郭怀:“阁下更是一位人间少有,举世无双的奇男子,群义嫖 局已经有了那么一位愧煞须眉的奇女子,如今又有阁下这么一位气吞河岳,脾脱群豪的奇男 子。往后,还有谁敢不把群义镖局放在眼里,重振声威,凌驾同行,执天下镖局之牛耳,应 是指日可待。”   郭怀淡然一笑道:“恕我斗胆直言,年爷不但是过奖,而且夸大其词,言过其实。”   “不!”年羹尧摇头道:“也许你不知道,也许在你意料之中,昨儿晚上海威堂谈笑退 敌,一番气吞河岳的潇洒表现,已经使得你阁下的大名跟群义镖局,震动了这帝都九城!”   年羹尧会说话,妙就妙在一句“也许在你意料之中”。   他既然这么说,郭忙也就笑笑没说话,没置一词之辩!   年羹尧道:“王爷一向礼贤下士,他想亲自来看你,但是缘只一面又不方便,你应该知 道,在这个时期,阿哥们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受人注目,所以他派我来看你阁下,来的虽是年 羹尧,可是跟王爷没什么两样。”郭怀道:“我知道,也不敢当,即便是年爷莅临,我已是 受宠若惊。”   “别这么说!”年羹尧道:“年羹尧可算得半个江湖人,也算个明白人,我不讳言,在 别人,这是实情,可是在阁下你,未必会把天皇贵胄的阿哥们放在眼内,这也就是为什么你 阁下令人心折,为什么雍王爷还有年羹尧觉得跟你投缘,非交你这么个朋友的道理所在。”   或许是正值用人之期,求才若渴的时候。   但是,年羹尧说来无限的真诚,无限的诚恳,这些话,出自这一位人物之口,份量自也 不同。不知道郭怀有什么感受,他道:“年爷——”   年羹尧那里马上又截了口:“昨天晚上,王爷在席间没做任何表示,那是因为他有些不 便,也是怕落人话柄。今天他让我一早赶来,一半为看看你,表达他心折投缘,想交你这个 朋友的心意,二来是为群义镖局跟天津船帮的事,黄金千两,即便身为阿哥,爵封郡王,他 也无能为力,拿不出那么多,但是别的方面,雍王府愿意尽其所能——”郭怀截了口:“王 爷跟年爷的盛情好意,群义感激,郭怀也感同身受,但是对这份盛情好意,群义跟郭怀只有 心领年羹尧道:“阁下——”   郭怀道:“年爷,群义跟郭怀,自信应付得了天津船帮。”   年羹尧道:“这个王爷跟我都明白,但是,阁下,天津船帮势力庞大得连朝廷侧目,并 不是毫无道理的——”显然,他还是认为天津船帮不好应付,还是不大敢相信,凭郭怀一个 人之力,对付得了整个势力庞大,令朝廷都为之侧目的天津船帮。   郭怀并没有多做辩驳,道:“多谢王爷跟年爷的关注,那么这样,等群义跟郭怀应付不 了天津船帮时,再求助于王爷踉年爷。”   年羹尧还待再说。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郭怀一听就知道,是二姑娘欧阳雪,陪着大姑娘欧阳霜来了。   果然,随着这阵步履声,厅里前后进来了大姑娘跟二姑娘。   欧阳霜显然一夜没睡,甚至没挨床,没合眼,虽然看得出路加修饰过,但仍掩不住她那 疲累、推怀神色。疲累归疲累,惟停归谁怀,也许是因为对郭怀这个人看法的转变,也许是 因为昏睡多日的乃父老镖头,经过郭怀妙手回春的诊治,已经在今晨醒了过来,她脸色已不 再那么冷漠,虽然不再那么冷漠,但仍是那么沉稳、冷静。郭怀站了起来。   年羹尧也跟着站起道:“这位想必就是欧阳大姑娘?”   欧阳霜道:“不敢,正是民女,不知年爷大驾莅临,未曾远迎,还请年爷谅有!”   她随话施下礼去。   年羹尧从容答礼:“应该说是年羹尧来得鲁莽,要请大姑娘海涵!”   “岂敢!”欧阳霜道:“年爷大驾莅临,群义蓬荜生辉,欧阳一家三口深感荣宠,年爷 请坐!”年羹尧那里谢一声就要坐下去。    第 九 章   突然,大门方向传来砰然一声大震。   似乎是两扇大门豁然而开的声响。   怎么会有这样的声响?   不想可知,有人撞开了两扇大门。   四个人微一怔,欧阳霜立即扬起双眉道:“小雪,去看看是谁踹开了咱们群义镖局的大 门?”欧阳雪应声要动。   郭怀猜着了八分,抬手一拦道:“两位陪年爷坐坐,我去吧!”   他没等欧阳霜再有任何表示,迈步就走了出去。   他这儿出客厅到了院子里,大门口方向已一前二后闯进来了三个人。   前头一个,是个中年汉子,高高的个子,淡金般一张脸,稀疏疏的几把短胡子。   后头两个,则是两个神情剽悍的壮汉,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衣,前头一个两手空空,后头 两个则都提一把带鞘单刀。郭怀就停在厅前石阶下,那三个一见厅里出来了人,也立即停在 院子里,离郭怀只不过丈余。郭怀永远是那么平静,那么从容:“你们是天津船帮的?”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然道:“你好眼力。”   郭怀道:“两扇大门是你们踹开的?”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道:“你说得也不差。”   郭怀微一点头:“好,现在是你们天津船帮反过来欠群义镖局的了。”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冰冷的一笑:“你大概就是群义镖局的那个郭怀?”   郭怀道:“你好眼力,说得也不差。”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道:“那么我告诉你,别说是两扇大门了,从现在起,京城地面也没 有你群义镖局这一号了。”郭怀道:“就凭你跟带来的这两个人?”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足够了,不过我仍然愿意让你知道一下。”   一顿,扬声大喝,声如霹雳:“上来!”   喝声方落,群义镖局的三面墙头,人影一个连一个,翻闪疾快。   转眼间,那高高的墙头上已站上了二三十个人,清一色的神情剽悍黑衣汉子,个个手里 都提把带鞘单刀。郭怀微一怔,旋即倏然而笑:“原来如此,天津船帮不会是已经倾巢而出 了吧?”   那高个子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姓郭的,你小看天津船帮了——”   郭怀道:“我本来也没有大看它。”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一变,就待再说,忽然一怔,目光立时转注郭怀身后,郭怀听见 了,厅里有人出来了,一个,而且是年羹尧。   只听高个子中年汉子道:“没想到能在群义镖局看见第二个男人。”   郭怀道:“这位不是群义的人,是群义的客人。”   高个子中年汉于一笑道:“那好,天津船帮不伤跟群义无关的人,让他走。”   只听年羹尧道:“天津船帮高义,只是我要是现在走了,往后,群义镖局还会要我这个 朋友么?”高个子中年汉子道:“你很够朋友义气,只是你放心,从现在起,京城地面上已 经没有群义这一号,也没有群义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这几个人了。”   年羹尧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这儿是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你们天津船帮这样公然 率众行凶,未免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王法,没人不让官家管,现在他们就可以派人来管,现 在不管,等事过以后也可以派人找上天津船帮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随时欢迎官家的人 来!”   年羹尧还待再说,高个子中年汉子话锋微顿,脸色一沉,又道:“我给你数到十的工 夫,让你离开群义镖局。”年羹尧道:“多谢好意,不必数到十,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 不会走,想留下来开开眼界,他饱眼福。”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再变。   郭怀那里已说了话:“群义不敢逐客,但请作壁上观。”   年羹尧道:“可以,那得你阁下应付得了。”   郭怀道:“等应付不了的时候,我自然会求赐援手。”   “咱们一言为定。”年羹尧说:“告诉你一声,两位欧阳姑娘已回后头去了。”   显然,这意思是暗示郭怀,两位姑娘已回后头照顾去了。   郭怀微一笑道:“想必是阁下的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不,我不敢居功。”年羹尧道:“是两位姑娘自己的主意。”   只听高个子中年汉子冰冷的道:“话说完了没有?”   郭怀道:“不必管我们说完了没有,你随时可以动手。”   高个子中年汉子一点头:“好。”   他这里只这么一声“好”,他身边两个提刀汉子已然钢刀出鞘,闪动身躯,一左一右, 腾跃跨步,两把钢刀挟带着风声,直劈而下。   这两个,在刀上的造诣想必不俗,钢刀挥动之间,居然能带起了刀风。   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郭怀。   郭怀的下半身没有动,只上半身移挪,微一闪动间,两刀同时落空,然后,他抬手微 拂。   就这么微一拂,两声闷哼,两把钢刀倏化作长虹,冲天而起,映着旭日,寒光暴问,而 那两个,则抱腕疾退,疼得脸上已变了色。他两个刚站稳,两把钢刀带着耀眼光芒直泻落 下,“笃笃”两声插在地上,人土半尺余,刀身还不住颤动。   年羹尧脱口叫道:“好,只一招。”   郭怀淡然一笑:“阁下数得不错,他们既然存心来挑群义镖局,就该派些像样儿一点 的。”那两个,在刀上的造诣是不错,在天津船帮是好手,也都是以一当十的角色,可没想 到在郭怀一招之下,就丢盔弃甲了,绝没想到。   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煞白,厉喝道:“姓郭的,不要得意太早,你再试试。”   一顿,暴喝:“杀!”   “杀”声中,三面墙头那二三十个黑衣汉子钢刀出鞘,一起腾空而起,半空中,二三十 把钢刀如旭日,闪闪刀光汇成了一张光网,疾泻罩下,声势相当惊人。   郭怀一笑道:“你们把兵刃抓紧了!”   话落,抬腿,地下一把单刀应脚飞起,郭忙伸手抄住,振脱抖刀,刀花一团,倏化光 幕,未见他作势,他整个人已直飞而起,疾迎当头罩下的那张光网。   没听见金铁交鸣声,只听见连声的问哼,闷吟声中,光网与光幕一时俱敛,那二三十个 黑衣汉子四散落地,两手空空,各以左手捧右腕,指缝之中渗出了血迹。   再看郭怀,他已落回原处,手里的那把单刀也已插回了地上,气定神闲,潇洒飘逸,没 事人儿似的。二三十把钢刀哪儿去了?   一阵蒙雨似的,铮然连声,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武功?简直神乎其技。   那二三十个,连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都算上,个个楞在那儿。   高立石阶上的年羹尧,惊叹出声:“生平仅见,叹为观止,我算是开了眼界,他了眼福 了,阁下,你让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学。”   郭林道:“阁下谬奖,无人不知,我也清楚,阁下是位大家,深不可测,在阁下面前, 我是班门弄斧,怕只怕贻笑大方。”   话声方落,后院方向传来两位姑娘的叱喝声。   郭怀双眉一剔。   年羹尧道:“果不出两位姑娘所料。”   高个子中年汉子倏地定过了神,两眼奇光刚闪,瘦脸上刚现得意神色,微风飒然,眼前 一花,他的左肩并上已落下了五把钢钩,立时肩骨欲碎,痛澈心脾,耳边响起郭怀的话声: “叫他们马上住手,到前院来。”高个子中年汉子定睛再看,郭怀就站在他眼前,神色冷 肃,威态慑人,由不得他不听话,忙扬声道:“住手,都过来!”   别说,他这一声还真有用。   喝声方落,后院墙头上窜出八条人影,鹰隼般掠过来,落在前院里,又是八个提单刀的 黑衣汉子。他八个,一见眼前情景,也立时傻了眼。   郭怀冷然道:“你们已经找过群义了,现在该我找你们了,带话你们帮主,叫他随时等 我,滚!”一声“滚”,手离开了高个子中年汉子的左肩,落在他左脸上。   “叭!”   一声脆响,高个子中年汉子翻身摔倒,一连两三个翻滚,再起来时,满嘴是血,牙掉了 好几颗,没听地哼一声,也没见他回头看一眼,只见他脱弩之矢似的窜出了群义镖局的大 门。   带头的一跑,剩下的那还有不跑的?   那二三十个,转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年羹尧仰天纵声长笑,声震长空:“痛快!痛快!”   话声一落,凝目望郭怀,一双虎目之中奇光闪射,一脸的肃穆神色:“阁下,对你,我 又多认识了许多,雍王府想帮群义这个忙,不但是把人忧天,而且是多此一举,年羹尧能交 上你这么个朋友,不虚此生,虽死无憾,不敢再多打扰,告辞!”   他走了,郭怀也没多留,只送出了大门口。   出了大门口,年羹尧仍没多说,只抓紧了郭怀的手,紧了紧,然后抬手上招,两个护卫 打扮的汉子骑着两匹马,拉着一匹高大健骑,从不远处街道拐角疾驰而至。   接过缰透绳,翻身上马之后,年羹尧说了声:“阁下,别忘了年羹尧这个朋友,咱们再 谋后会!”抖缰纵马,带着两个护卫,飞驰而去。   望着三人三骑转过街角不见,回过身,前院里已来了两位姑娘。   望着一地的钢刀,欧阳雪道:“郭大哥,你把他们——”   郭怀道:“没把他们怎么样,让他们走了,留下这么一堆废铁,恐怕能卖个十几二十两 银子,也就够了。”欧阳雪笑了。   欧阳霜也为之忍俊不住。   这是郭怀头一次看到大姑娘欧阳霜脸上展现笑容,花朵儿乍放似的,好美,连郭怀他都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姑娘察觉了,娇靥突然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这位冷若冰霜,愧煞须眉的女英豪,此刻居然是冷意不见,英风尽失,女儿家特有的娇 羞之态毕露。郭怀有意无意的盆开了话题:“老镖头怎么样?”   二姑娘欧阳雪道:“又睡了,睡得好沉,刚才那么吵都没惊醒。”   内城,安定门内东边,北新桥,有一座大府邸。   一圈围墙丈高,门头高大宏伟,白玉似的石阶高筑,门口一对石狮,八名穿戴整齐,挎 着腰刀的亲兵站门。门头上,横额黑底金字,四个大字写的是“雍郡王府”。   敢情,这就是贵为皇四子,四阿哥雍郡王允祯的府邸,这座府邸,也就是后日专养喇 嘛、供奉密宗高手的雍和官。蹄声震天,三人三骑,年羹尧带着两名护卫飞驰而至。   谁敢在郡王府前骑马?   年羹尧他就可以,四阿哥,雍郡王曾经有过一句话,年奠尧所至,一如他亲临。   马到雍王府前,八名亲兵一起打下千去,年羹尧翻身离鞍,把缰绳往后一交,看也没看 八名亲兵,大步进入了雍王府。   他这儿刚进前院,花砖铺成的走道上,已并肩迎来了两个人。   这两位,一位正是雍郡王允份,一个则是位瘦削身材,鹞眼鹰鼻,留着稀疏疏山羊胡子 的老头儿,这位,一看就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   年羹尧在几步外就欠了身:“舅爷!”   舅爷?敢值这瘦老头儿是雍郡王允祯的舅舅隆科多。   难怪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他是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智囊头儿。   隆科多含笑抬了抬手。   雍郡王则上前拉住了年羹尧:“小年,怎么样?”   年羹尧道:“四爷,能不能里头说去?”   隆科多笑道:“就是嘛,小年的人都回来了,还跑得掉,你说他什么时候给你办砸过事 儿?”雍郡王也笑了:“行,我就多忍会儿。”   他拉着年羹尧,跟隆科多三人并肩去了后院。   广大而且深不知几许的后院东角有一间敞轩,三个人就进了这间敞轩。   一进敞轩,自有包衣趋前伺候,雍郡王可没让他们伺候,只等他们奉上了三杯香茗,就 摆摆手把他们支出去了。包衣们一退,雍郡王立即笑望年羹尧:“要不要先喝口茶润润嗓 子?”   隆科多道:“又不是要吊嗓子,先润什么嗓子,小年,他这是催你呢!”   年羹尧何许人?这还能不知道?没说话,他先整了整脸色:“四爷,我先告诉您件事, 您没找错人,这个郭怀,誉之为当世第一,绝不为过,事实上,他确是我生平仅见接着,他 把一趟群义镖局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雍郡王惊喜之情形于色:“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凭他这样的一身所学,从今后 左边是你,右边是他,身后还有位足智多谋,老谋深算的舅舅,放眼当今,还有谁是我的对 手?”   隆科多道:“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我深知小年向不轻许,天下英雄也从不作第二人 想,能得他这么推举的人,那是绝错不了。”   雍郡王道:“舅舅,所以我说无论如何非得抢先一步把他抓在手里不可。”   年羹尧道:“四爷,您恐怕还没听清楚……”   雍郡王一怔道:“什么——”   年羹尧道:“我说他婉拒了雍王府的好意,事实上他也的确不需要。”   雍郡王惊喜之色刹时俱敛,目光一凝,急道:“小年,你是说他不愿意——”   年羹尧道:“那倒不是,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做这种表示。”   雍郡王道:“那他婉拒了咱们的好意有什么要紧,只有舅舅咱们三个知道,我还真惹不 起那一帮走船玩命的。在没把握他是否应付得了之前,我也真不愿树立那么个强敌,如今咱 们确实知道他应付得了了,他接受咱们的好意,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帮他的忙,他不接受, 那是更好,只要他不是不愿为我所用就行了。”   年羹尧道:“四爷,就像刚才舅爷说的,我从没给您办砸过事,可是这件事,我没有把 握,不但没把握,我甚至要劝您死了这条心,及早他图,别因为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而耽误 了。”   这话,听得雍郡王跟隆科多都一怔。   雍郡王道:“是不是让他们谁着了先鞭,捷足先登了?”   年羹尧道:“那倒不是,我也可以担保,绝没有哪个府哪比雍王府更快,抢在了前 头。”   隆科多道:“小年,那么,那是为什么?”   年羹尧道:“舅爷,我只能说,郭怀这个人志不在此----”   雍郡王道:“怎么说,志不在此?”   年羹尧道:“他不但志不在群义镖局,甚且志不在阊达。”   雍郡王道:“不通,那么他上儿来干什么?我不信真有,也不信谁能不求飞黄腾达,视 荣华富贵如粪土。”年羹尧正色道:“四爷,以您的知人之明,不该说这种话,郭怀所以来 京,必有他的目的,也必有一番大作为,但是他的目的跟作为,绝对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无关。”   隆科多微点头,“嗯”了一声道:“小年具慧眼,英雄也识英雄,所见应该不差,听他 这么一说,我有同感。他有一身连小年都推崇备至的能耐,如果求荣华富贵,垂手可得,也 到处是捷径,大可不必投身群义,从两个女子身边做开端。”   雍郡王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您跟小年是我的两根擎天柱,您跟小年都这么 说,应该不假,可是像郭怀这么个人,我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年羹尧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我又何尝甘心,可是事实上您非得放手不可。”   雍郡王道:“我放手了,万一让他们别个谁——”   年羹尧道:“四爷,我可以担保,谁也拉不走他,就连皇上,恐怕都未必拉得动他。”   “他真是这么高深的人?”   “或许高深,或许未必,但是他志不在此,绝对是实情。”   雍郡王默然未语。   年羹尧道:“四爷,虽然这样,尽管放了手,但是这个朋友绝对要交,像他这么个人, 将来只不跟咱们作对,咱们就应该感到庆幸,而且对他这个人,必须待之以礼,动之以情, 绝不可用术谋。”   雍郡王沉默了一下,抬眼望年羹尧:“那你要我——”   年羹尧道:“另做他图。”   雍郡王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好他图的?”   年羹尧道:“虽然是退求其次,但却仍是一条明路,对神力侯府傅家多下点工夫,拉紧 他们。”雍郡王道:“别人不清楚,你明白,我不是没下工夫,不是没拉,可是那个老的, 铁面无私,不管是谁,一点帐都不买——”   年羹尧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为久远计,得从小的身上着手,只拉住了小的,绝对可 以拉住老的。”雍郡王摇头道:“这本是天下之至理,可是在傅家行不通,你又不是不知 道。”   年羹尧道:“我知道,但是我更知道,至理就是至理,放之于四海皆准,在哪儿都行得 通。”雍郡王还待再说。   隆科多捋着胡子突然道:“老四,小年的话你还没懂么?”   雍郡王微怔道:“舅舅,小年的意思是——”   “我问你,以你看,傅家现在最需要什么?做件什么事能让傅家感激不尽?”   雍郡王道:“这——”忽地霍然道:“胡凤楼——”   “对,找个工夫,拉玉翎好好谈谈。告诉他,帮他这个忙,促成这段姻缘,交换条件是 让他为雍王府尽心尽力,你说他干不干?”   “干,他一定干。”   “还有,傅家能娶这么个媳妇儿进门,你说,两个老的高兴不高兴,心里感激不感激大 媒?”“当然高兴,当然感激!”   “心存感激,当着面不说,一旦有什么事,背地里还能不帮你的忙,说你的好话,傅家 的好话不用多,只一句就够你受用不尽了。”   “可是凤楼那个丫头,对玉翎不只是若即若离,简直是不假辞色,以我看,玉翎根本就 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我有同感,恐怕小年也看得很清楚。”   “这就是了,那你们还让我——-”   “老四,别忘了那放之于四海皆准,到哪儿都行得通的至理。”   雍郡王一怔道:“舅舅——”   隆种多道:“刚才是让你先拉住小的,然后自然也就拉住了老的,如今,却是让你先拉 住老的,自然也忙拉住小的了。”   雍郡王又一怔道:“您是说——”   年羹尧道:“四爷,胡凤楼父早丧,仅一寡母,这位姑娘至孝。”   雍郡王道:“你们怎么知道?”   隆科多道:“凡是可能用得着的人与事,都得早摸清楚准备着,要不然凭什么叫智囊, 老四,智囊可不是只出出主意就行了的呀?”   雍郡王笑了,很高兴的笑了:“舅舅,只我有那么一天,我会好好谢谢您跟小年。”   隆科多道:“那我们就先谢主隆思了。”   雍郡王两眼之中奇光暴问,一仰头,纵声大笑。   适时,外头响起个恭谨话声:“禀王爷,护卫班领有要事求见年爷!”   雍郡王笑声倏然而落,道:“小年,你去吧!待会儿跟舅舅,咱们三个喝两杯。”   答应声中,年羹尧冲隆科多欠了欠身,行出了敞轩。   听得那雄健步履声去远,雍郡王忽然压低了话声道:“舅舅,您看,小年去过一趟群义 镖局之后,回来让我对郭怀放手,会不会是因为他有顾忌,有私心?”隆科多道:“你是 说,小年怕郭怀把他比下去?”   雍郡王一点头:“嗯!”   隆科多摇摇头:“不会,绝不是那么回事,你要知道,小年他是绝顶聪明个人,他清楚 得很,只有你能成事,才有他的极荣华、大富贵,所以,他不会拒绝,更不会排斥任何一个 对你有大助力的才能。”   雍郡王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隆科多又道:“其实,你应该有知人之明,现在的小年,对你绝对是忠心耿耿,可是— —”雍郡王忽一笑,这一笑,笑得明芬:“我知道,小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将来也必是 个朝廷柱石的虎将,但是我也清楚,他不是个英雄,他是个袅雄。”   隆科多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没知人之明。”   雍郡王又一笑,这一笑,笑的得意,他侧身端起几上的盖碗,喝了一口茶。   就在他喝茶的时候,隆科多的脸上闪过了一条奇异的表情。   那该是心底里的一懔。   这是一个夜晚,华灯初上后的夜晚。   威远镖局后院,那林木深处的一座小楼上。   灯光柔和,纱窗开着,姑娘胡凤楼凭栏而坐。   小楼上,是间卧房,很精致的一间卧房。   这是老镖头韩振天专为姑娘备的,每次姑娘来京,住威远镖局,就住在这座小楼。   姑娘不在京里的时候,楼门深锁,任何人不得擅入,就连老镖头的亲生爱女姑娘韩如兰 都算上。老镖头之钟爱这位义女,可见一斑。   没人不服,姑娘韩如兰可是刁蛮难缠出了名,可是唯独对姑娘胡凤楼,连她都服服贴贴 的。没别的,她还没见过有谁比得上她这位凤楼姐,连她自己也包括在内。   如今这座小楼上,只姑娘胡凤楼一个人,一个人凭栏而坐,一双深邃清澈的目光,投注 在楼下院子里,那一泓池水上,呆呆的。   池水里,映着碧空一钩冷月。   不知道姑娘是不是望着这弯水中钩月出神。   立秋天儿,白天热,到了夜晚也不见得凉快,不见镖局里的爷儿们,背着人光着膀子还 直擦汗,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   可是姑娘,她坐在那儿毫无热意。   理应如此,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从楼下响到了楼上,然后帘外响起个话声:“姑娘——”   姑娘开了门,话声那么轻,那么柔:“是紫鹃么,进来吧!”   珠帘掀动,一条倩影闪了进来,正是姑娘三名美婢中的紫鹃。   她近前微一礼道:“姑娘,天津船帮动了!”   姑娘微一凝神道:“什么时候?”   紫鹃道:“今儿个一早。”   姑娘道:“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紫鹃道:“镖局里是早知道了,可是独瞒了咱们,刚要不是红菱听前院的弟兄说起,咱 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姑娘轻轻的“哦”了一声。   紫鹃又道:“听说天津部帮来了不少,总有三十个之多,结果只见三十个恨爹娘少生两 条腿似的都跑了。”姑娘道:“那原在意料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多,天子脚下,京 城重地,他们未免也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紫鹃道:“一大批人进了城,不会没人知 道,可就没见有人管。”   姑娘道:“简直就是纵容,不过,天津船帮他们也猖獗不了几天了。”   “您是说郭怀?”   “他们既找上了他,他不会不找他们。”   “可是毕竟就他一个——”   “我也知道就他一个,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像个巨人,具有无比的力量,能够力敌万 人,如果我没有料错,最后低头的一定是天津船帮,不是他。”   “但愿您料中。”   “哦!”   “不论在哪个场合,您不是都挺偏向他的么?”   紫鹃这句话没什么,也是实情。   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姑娘那清丽如他的娇靥上,竟然飞快的掠过一抹酡红,旋听她淡然 道:“单对群义镖局这件事,我希望我料中,但对今后京里的情势,我却希望我料错,因为 天津船帮一旦对他低了头,群义的声威立即就会上腾九霄,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威远,谁也 不敢说是福是祸。”   紫鹃道:“上腾九霄的是郭怀那两个字儿,群义只不过是沾了光。”   “那就够了!”   “我就不明白。”紫鹃道:“也想不通,郭怀他怎么会单投身群义。”   “许是因为欧阳姐妹是孝女,尤其那位叫霜的行事愧煞须眉,其他的,就该是他有一付 侠骨,一付柔肠了。”“可是他刚来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就是我再次觉得他让人莫测高深的地方,可能,在京里,他有人在,要是这样的 话,他的来京就是有大目的,也就必有大作为,恐怕是这样,这跟我觉得他有着无比的力量 不谋而合。”   紫鹃要说话。   姑娘又道:“这一次,咱们自己留意,叫红菱出去盯着群义方面的动静。”   明明是盯郭怀,但是姑娘说群义而不说郭怀。   紫鹃答应声中,秀眉微扬:“姑娘,我不懂,镖局为什么独瞒我们。”   姑娘胡凤楼沉默了一下,淡然道:“我一直很推崇郭怀,许是老镖头不愿意我对郭怀, 再有多一份的推崇。”紫鹃还待再说。   姑娘道:“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去告诉红菱一声吧!”   紫鹃恭应一声,施礼退了出去。   姑娘的一双目光,又缓缓投落在楼下那一泓池水之上,神态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 眉宇间多了一份淡淡的愁意。   谁知道姑娘她愁什么,为什么而愁?   同样的一个夜晚。   但是地方在天津。   或许,这个地方归天津卫管,真说起来,它并不在天津。   这个地方,自己有个名字,叫“东淀”,是一个湖。   这个湖不大,比起八百里波涛浩瀚的洞庭,三万六千顷的太湖,那是差多了。   但是若论起名气来,至少在河北、山东,甚至在北六省,一直到出了海,它的名气绝不 比洞庭或者太湖小。因为,天津船帮的总舵在这儿。   这里,周遭二十里内,不是天津船帮的人,绝不许进入。   天津船帮只立这么个规矩,没设禁卫,不设桩卡,但却没人敢擅越雷池一步,从来都没 有。擅入禁区的后果怎么样?没人知道。   因为,从没有人触犯过,就算谁也不知道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却还是没人愿意,没人 敢轻易言试。“东淀湖”扼“子牙河”跟“西淀湖”几条河通往天津的要冲,那么来往的船 只该怎么办?容易,只要事先交了现银,把天津船帮给的一面三角小旗插上船头,二十里的 禁区内,就能通行无阻。不过——一所谓从没人敢擅入禁区,那应该是指今夜以前。   而就在今夜,破天荒的第一遭,有人进了“东淀湖”周遭约二十里禁区,外人。   这外人不只一个,是两个,这两个外人不但进了天津船帮总舵所在的哲里禁区,而且直 抵天津部帮的总舵之前。天津船帮的总舵,是一座占地广大的大宅院,在“东起潮”北,紧 挨着“东淀湖”,背湖面陆。这两个外人,一个是郭怀,一个居然是海威堂的总管,通记的 东家,有活财神之称的官弼。郭怀仍是那潇洒不失简朴的一身,宫弼则是一身黑绸裤褂,手 里还提着长革囊。   没有车,没有马,两个人显然是步行而来。   车马是不是停在廿里以外,那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是步行,廿里的禁区内,陆上,有天津船帮的人行走,水上,有天津船帮的船只来 往。但却没人发现这两个外人进来了廿甘里禁区,甚至直抵总舵之前。   或许,天津船帮从不相信有人敢擅入禁区,事实上也的确从没有过。   天津船帮的总舵所在,那座大宅院前,或坐或站的有几个光着脊梁的汉子,一个个不但 壮,而且一个个剽悍。这几个一见门口到了这么两个外人,坐着的霍然站起,站着的全傻 了。   本难怪,从没有过的事儿,这是哪个胆上长了毛,活腻了不怕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郭怀说了话:“往里通报,京里群义镖局郭怀找来了!”   不见得是人名树影,可是这当儿,天津船帮上下,已经没有一个不知道群义镖局郭怀 的。   那几个,脸上都变了色,站在最前头的一个道:“怎么说,你就是京里群义镖局两个小 娘儿们手下的郭怀?”郭怀一点头道:“不错。”   那一个扯着喉咙叫了起来:“你真来了,你是活腻了,找死!”   他一步跨到,斗大的拳头,当胸猛捣。   郭怀道:“这哪是待客之道?”   话声出口,右手已经轻易的落在那汉子腕脉之上,那汉子哼一声,粗壮的身躯往下一 矮。   “对你们,我可没有这样,即使是动了手,那也是先礼后兵,我教你点礼数,你站稳 了!”郭怀的话声再出口,那汉子两腿已离了地,身子也飞了起来,先是往上飞,然后横 飞,断线风筝似的,直向大门撞去。   那汉子刚才那扯着喉咙的一嚷嚷,已经惊动了远近,往里头一拥跑出来十几个,个个光 着脊梁,露着一身结实的肌肉。   一个结实,十几个结实加在一块儿,实该结实得像座山。   奈何这座山经不起打横飞来的那汉子一撞,立即东倒西歪全躺下了。   只这一手就够了,门外的那几个,躺下的那十几个,嚷嚷着全退进去了。   只有那汉子还躺着,摔得不轻,一时站不起来了。   郭怀带着宫弼进了大门,从那汉子眼前过,那汉子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能伸手他也不敢 伸手了。好大的前院,好多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个不光着脊梁,也难怪,天气热 嘛!再说走船玩儿命的,还怕光脊梁不好看?   郭怀带着宫弼还没往里闭。   一个粗壮沉喝传了过来:“闪开,让我来会会他姓郭的。”   一个个的汉子潮水似的退往两旁,让出了中间一条路,顺着这条路往里看,两三丈外站 着七八个中年壮汉。这七八个虽然没光脊梁,可是一个个也都坦胸露杯,说好听一点叫豪 迈,说不好听叫粗鲁。就在这时候,一声怪叫传了过来:“宫老!”   一个黄脸黄胡子壮汉跨步而出,一脸诧异的望着宫弼。   宫弼这才开口说了话:“五堂主,没错,是我,宫弼。”   这才是人名树影,普天之下,尤其是北六省,谁不知道宫弼这两个字?   两边的,立时起了骚动,那七八个也都瞪大了眼。   黄脸黄胡子壮汉诧声道:“宫老怎么跟这个姓郭的一块儿——”   宫弼道:“五堂主先不要问那么多,听我一句话,为了不伤人不伤和气,请马上带我们 面见贵帮主。”这不是别人说话,是活财神说话。   黄险费胡子壮汉迟疑了一下:“请等一等。”   他就要转身。   适时一个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帮主有令,请宫老跟来人后花厅相见。”   活财神说的话,就是不同。   黄脸黄胡子壮汉立即侧身摆手:“宫老,请!”   他请的是宫弼。   宫弼却没动,等到郭怀迈了步,宫弼才举步跟上。   天津船帮的这些个,尽管个个是玩命斗狠的,但个个走南闯北,也都是明眼人,宫弼这 份所执的恭道礼,又把他们看怔了。   后院更大,灯火通明,藉着灯光看,没有亭台楼村,不够气派不算美,但却别有一番慑 人气势。那石阶高筑的一座大花厅,就坐北面南坐落在后院中间。   进花厅,不见字画,只见一盏盏的大灯,把厅里照耀得光同白昼。   靠里,左右各五,十把靠背雕花太师椅,雁翅般排列。   靠里,面南,另有三张一字排列的太师椅,上头都放着其色乌黑的皮垫子。   常在海上讨生活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整张的虎鲨皮做的。   这时候,那三张大师椅最中间一张前,已经站定了一个魁伟壮汉,正是海威堂开张宴上 那位天津船帮的帮主。椅子后,还站着两名脸色冷肃,神情剽悍的提刀黑衣汉子。   不用说,那是帮主的近身侍卫。   郭怀、宫弼,身后跟着那七八个,直趋近前。   魁伟壮汉抬了手:“宫老不但是稀客,而且今夜来得让人诧异,请坐。”   宫弼没动,也没说话。   郭怀突然道:“我要见的是天津船帮的帮主,不是你。”   魁伟壮汉一听,怔了怔道:“怎么说——”   郭怀道:“你不是帮主。”   魁伟壮汉勃然色变:“姓郭的,天津船帮要不是看宫老金面——”   宫弼说了话:“一堂主,你错了,宫弼只是不愿见贵帮弟兄受到伤害。”   魁伟壮汉一怔:“宫老知道我——”   宫弼道:“对资帮,我知道的不算少,我不但知道你只是内一堂的堂主,而且还知道帮 主姓海,双名无极。”魁伟壮汉惊叫道:“宫老,你——”   宫弼道:“普天之下,知道的人不多,可巧我就是那少数几个人里的一个,我既然知 道,跟我同来的这位,自然也就知道了。”   魁伟壮汉还待再说。   突然,一个震人耳鼓,洪钟也似的话声,从厅后传了进来:“一边儿去,我见见这位名 满天下的活财神。”魁伟壮汉马上一脸恭谨肃穆色,低头躬身,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那七 八个身旁,那七八个也立即躬下了身。旋即,厅后踱进了三个人,三个人一前两后,后头两 个,也是两个脸色冷肃,神情剽悍的提刀黑衣汉子。前头那个,不得了,身躯比那位一堂主 更要魁伟,简直半截铁塔也似的,豹头坏眼,绕腮虬髯,须发白里泛灰,威猛之态,慑人已 极。   他,大踏步走到中间太师椅前,大马金刀坐了下去。   那四个提刀黑衣汉子,成一字的肃立椅后。   宫弼淡然道:“想当初,你在我面前只有站着的份儿,没想到曾几何时,我却站在了你 面前,这可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魁伟大汉闻言一怔,环目一凝:“你怎么说——”   话没说完,他又一怔,站了起来道:“你——”   宫弼道:“不认得了么?我现在叫宫弼,当年,我叫宫天干。”   魁伟大汉环目猛睁,霹雳大叫:“相爷,真是您——”   宫弼微一笑:“不错,你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他这儿话刚说完,魁伟大汉须发告张,激动中一步跨到,叫道:“相爷,您想煞了属下 了,海无极给您磕头。”推金山,倒玉柱,他就要拜下。   宫弼伸手一拦,别看他只伸手一拦,硬架住了魁伟大汉海无极那半截铁塔般的身躯: “别急着拜,我先给你引见这位——”   他抬手向郭怀:“这位——”   海无极道:“属下知道,他就是群义镖局的那个郭怀,冲着相爷您,天大的事儿一笔勾 销。”宫弼道:“不只是天大的事儿一笔勾销,海无极,难道你看不出,我对这位,执的是 下属礼?”海无极一怔,望郭怀:“相爷,他——”   宫弼道:“那位一堂主,回来告诉你了没有,我只是海成堂的总管,海威堂的主人则另 有其人!”“他说了,属下正感惊奇,难不成这个郭——”   “不错,这位就是海威堂主人。”   那七八个听傻了。   海无极大叫:“什么,他就是——相爷,您怎么会——”   宫弼截口道:“海无极,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们每次出海,喊得震天价响的,是哪两个 字?”“属下当然记得,就是‘海威’——”海无极话说到这儿,神情猛震,急道:“相 爷,难不成他是——”宫弼道:“这位,他上郭下怀,两个字都是他的姓,只因为他自小被 那两位抚养,如今又接那两位衣钵,更是那后一位的义子,那前一位,就是袁大将军麾下那 位郭威郭将军。”   海无极颤声叫道:“照您这么说,那后一位就该姓怀,岂不就是皇爷?”   宫弼肃容道:“海无极,以你看呢?”   海无极须发皆颤:“这,这怎么可能,当年事后,皇爷失踪,臣下分散,传闻皇爷已然 归天——”宫弼道:“海无极,你看!”   话落,抖手,手中革囊脱落,郭怀的那柄长剑立现,宫弼双手捧起了长剑。   海无极眼泪突然夺眶,嘶声大叫:“皇爷的——”   他双膝落地,立即拜了下去,竟然双肩耸动,为之失声。   那七八个瞪着眼,张着嘴,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宫弼道:“皇爷如若已在当年归无,何来如今的通记活财神宫弼,皇爷不过是暂作归 隐,命我来此广作经营,暗中培植实力,以便后日重振七海雄风,海无极,如今这一切你明 白了么?”   海无极爬伏在地,连连点头:“相爷,属下明白了,属下明白了,只是您明知底下在, 为什么早不让居下知道---”宫弼道:“你创天津船帮,没有忘本,扩展势力,不犯大 错,未尝不是一处基业,时机未到,不必让你知道,现在少主到了,也就是你该知道的时候 了!”   海无极就地转身向郭怀:“海无极拜见少主,请少主恕属下不知之罪。”   郭怀伸手扶起了海无极,道:“海将军,听我说几句话,一、天津船帮和群义镖局间的 事,从此一笔勾销;二、从今夜起,天津船帮归于海威堂下,听宫老令谕;三、我跟宫老今 夜来此事,严戒泄露——”   海无极低头躬身:“属下敬谨遵命。”   郭怀双眉扬起:“天津船帮为扩展势力,逐一打击镖局,原无可厚非,但是我要问一 问,还不了债,就要人家欧阳大姑娘,这是谁的主意?”   海无极猛抬头:“有这种事——”   环目暴睁,威棱直逼那位一堂主:“熊震山!”   那位一堂主一颤而醒,忙躬身:“属下在!”   海无极震声道:“还不出债要人家闺女,是谁的主意?”   熊震山脸色大变,颤声道:“禀帮主,属下,属下——”   海无极暴叫截口:“我问你,是谁的主意?”   熊震山立即曲下一膝,低下头去:“回帮主,是属下的意思——”   海无极须发暴张,大叫道:“熊震山,你该死,来人,押下去帮规议处。”   身后四名提刀汉子里的两名,轰雷般一声答应。   熊震山猛抬头,脸都白了:“帮主开恩,属下并不是真的要他们家的闺女,属下只是想 把——”郭怀抬手拦住了走过去的两名提刀黑衣汉子道:“海无极,你天津船帮的帮规里, 可有板打棍责这一条?”海无极忙躬身:“回少主,有,不过那是轻罚。”   郭怀道:“姑念初犯,好在他也并没有真把人家闺女要过来,可以责打四十大板,以观 后效。”海无极恭谨躬身:“海无极敬遵少主令谕。”   熊震山一阵激动,颤声道:“谢少主不杀之思。”   海无极挥手祝喝道:“押下去!”   恭应声中,两名提刀黑衣汉子押走了熊震山。   郭怀道:“让他明天一早启程进京,以堂主身份代表帮主,带领李朋,到群义镖局,对 欧阳家当面说明勾销债务之事。”   海无权再次躬身恭应:“敬遵少主令谕。” 第 十 章   一大早,天刚亮没多久。   群义镖局两扇大门还关着,门前街上也没几个行人。   但是,斜对面一堵墙下,却多了个小摊儿,这么早就摆摊儿做了生意,或许这是个卖早 点的。所以说或许是,是因为摊儿上蒙着一块布,布下头鼓鼓的,起伏不平,不知道是什 么?   摊儿后站着个人,当然就是那卖东西的。   这个人个儿不高,身材有点儿瘦小,可是挺黑,许是经常晒太阳晒的,你不见那张脸跟 那双手都是黑黝黝的?黑归黑,人可长得挺俊的,一套合身的粗布裤褂儿也挺干净。   本来是,卖吃的不容干净点儿,谁敢买他的?   不知道是让晒怕了还是怎么,头上戴了顶有沿儿的帽子,,帽沿儿压了个齐眉,这一压 把鼻子以上全遮住了。这时候怕晒不嫌太早了么?太阳才刚露面儿!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摆上的摊儿,只知道到这时候还没见他有生意。   也难怪,这时候路上还没见几个行人呢!   不过他倒不在乎,抱着胳膊,半靠在墙上,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做生意要有耐性,只有耐性,总会等到生意的。   转眼工夫之后,门闩响动声中,群义镖局的两扇大门开了。   开门的是二姑娘欧阳雪,她提着扫把、簸箕,又来打扫门口了。   二姑娘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摊儿,当然,门口就这么一个,也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摊儿, 一个人,还能看不见?她只怔了一下,却没怎么在意,旋即就把簸箕搁在一边扫上了地。   卖吃的那个人,只静静的看着,也不吆喝,本来嘛!一看这摊儿,难道能不知道是卖什 么的,哪还用得着吆喝?二姑娘扫好了地,提着东西要进去,却又停下了,迟疑了一下,把 手里的东西往下一捆,转身走向那个摊儿。生意来了!毕竟让他等着了吧?   卖吃的那个人忙离墙站好了,他这里站好,二姑娘已经到了摊儿前,看了看摊儿上,可 没伸手去掀那块布:“卖的是什么呀?”   卖吃的忙道:“烧饼果子,姑娘买两套?”年岁不大,说起话来嗓门儿也不粗,挺好听 的。二姑娘没说买不买,道:“从来没见过你,头一天来这儿摆摊儿?”   “是呀!原在西城,生意不好,人家教我上这儿来卖,这儿正当天桥口上,过往的行人 多。”二姑娘道:“等有人上天桥去,那都快晌午了,早就吃饱了,卖谁去?”   “这倒也是,既然来了,先卖一天看看再说吧!”   “多少钱一套?”   “一个制钱儿两套。”   “那给我包两套。”   “镖局人多,两套够么?”   “人不多,总共四个人吃饭,一个上了年纪,一个不在家,两套够了。”   卖吃的“呃”了一声,掀起那块布一角,慢条斯理的包了两套给姑娘:“镖局里有的是 下人伙计,怎么姑娘自己扫地呀?”   “我们镖局里没下人伙计,刚跟你说过,总共四个人,一个上了年纪,一个不在家,我 不扫谁扫?”卖吃的又“呃”了一声。   二姑娘接过他包好的烧饼果子,给了钱走了。   卖吃的看着她刚进镖局,身边突然响起了个清朗的话声:“没想到今儿个门口有卖早点 的!”卖吃的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居然多了个人,挺俊 逸挺滞洒个年轻人。他忙走了定神道:“这位,您是要买——”   “我本来是想买两套的——”   “我这就给您包两套——”   “可是刚才我们二姑娘买过了,我就不用买了。”   “怎么,您也是这家镖局的?”   “不错,我叫郭怀,刚我们二姑娘告诉你一个不在家,那就是指我,我昨儿晚上出去, 跑了一趟天津卫,刚回来。”敢情这人是郭怀,只是,他跟人家说这些干什么?   什么时候出去的,干什么去了,都告诉了人家,可真是不留一点儿心眼儿,不懂逢人只 说三分话,跟个卖早点的,更犯不着嘛!   卖吃的没在意,本来嘛!谁管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上哪儿去了?“呢”了声道:“天津 卫,不近哪?”“也不远,两百四十里地,一晚上我能来回跑好几趟。”   “哎哟!那您的脚程可真快!”   郭怀微一笑:“也就这么点儿本事了,不像你,明明是位挺好看的姑娘,偏糟蹋造物的 赐与,抹一脸黑,扮成这个样儿,既赶得一手好马车,还能客串一下卖烧饼果子。”   卖吃的吃了一惊,她自己都听得见,一颗心怦怦的直乱跳:“你——”   郭怀不让她说话:“请归告贵上,多谢关注,天津船帮的那笔债,昨儿晚上已经一笔勾 销了。不信,姑娘可以等在这儿看,不用多大工夫,天津船帮就会有人到镖局,跟欧阳家当 面表明,这样吧!姑娘干脆请到镖局里坐坐!”卖吃的忙道:“不——郭怀道:“姑娘既然 不愿意,我也不便相强,那么我失陪。”   他一拱手,转身走了。   卖吃的怔在那儿,瞪圆了一双眼,望着郭怀过了镖局。   郭怀进镖局,前院没个人影,他也没惊动谁,进了自己房去。   屋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水又打好了,一叠洗干净的衣裳,在床头上放着。   郭怀暗暗一阵感动,他这儿刚刚坐下,门口来了二姑娘欧阳雪,她一睑的惊喜:“郭大 哥,你回来了?”郭怀站了起来:“是的,二姑娘,我刚进门。”   二姑娘带着一阵轻风闪了进来:“你上哪儿去了,一夜都没回来?”   “我不是跟两位姑娘说了么,昨晚上不回来——”   “我知道你说了,我是问你上哪儿干什么去了,用得着一夜不回来?”   “二姑娘,我上天津卫去了。”   二姑娘欧阳雪一怔,叫道:“什么,你——郭大哥,你怎么没说——”   郭怀道:“怕两位姑娘担心,所以我没说。”   “你,你找去天津船帮了?事情怎么样?”   “二姑娘看,我好好的回来了!”   二姑娘刹时瞪大了一双美目,惊喜道:“郭大哥,你是说——”   “待会儿天津船帮会有人来当面说明,到时候二姑娘就知道了!”   “啊!待会儿——我得告诉姐姐一声去。”   二姑娘她带着难言的惊喜,也带着一阵轻风,飞也似的走了。   郭怀没再去坐,他转身到床边收起了那叠干净的衣裳,凡是属于他的,他都包了起来, 属于他的东西没多少,也不过几件衣服而已。   他这是干什么?   他这儿刚收拾好,门口大姑娘欧阳霜、二姑娘欧阳雪双双来到,二姑娘先进屋,道: “郭大哥,我姐姐来了!”郭怀欠身相迎道:“大姑娘!”   大姑娘欧阳霜走了进来,娇靥上微带激动,紧盯着郭怀的目光也有点异样:“听说郭大 哥昨儿晚上上天津卫去过了?”   “是的,大姑娘。”   “也听说天津船帮待会儿会有人来镖局当面说明?”   “是的,他们骑的是快马,应该不一会儿就会到。”   “郭大哥又一次的救了我们欧阳家。”   “大姑娘,谈不上救,我不过是尽我这个群义镖局人的本份。”   “郭大哥,你让我们怎么报答你?”   “大姑娘——”   大姑娘欧阳霜的话声突然起了颤抖:“我妹妹小雪也在这儿,这话我要当着她说,我们 无以为报,女儿家能报答的也就是——郭大哥,只你愿意,从现在起,这家群义镖局就是你 的,小雪也好,我也好,我们姐妹都情愿——”郭怀心头震荡,没让她说下去,道:“大姑 娘,我为什么这样做,对大姑娘,我已说得很清楚了,假如像大姑娘所说,我跟天津船帮又 有什么两样?”   欧阳霜道:“不一样,绝不一样,对天津船帮,我们是被逼的,我们宁愿流尽最后一滴 血汗,对郭大哥你,我们是心甘情愿的。”   郭怀道:“难道姑娘就不怕,我跟天津船帮的目的一样,不过手法不同,或者说比他们 高明些?”“不!”欧阳霜道:“我们信得过郭大哥,就算是那样,我们也心甘情愿。”   郭怀暗暗一阵激动,道:“大姑娘,两位也太看轻自己了。”   “知恩图报,怎么能说轻看自己?”   二姑娘欧阳雪这时突然红着娇靥道:“郭大哥,姐姐跟我都愿意,真的,没有一点儿勉 强。”“二姑娘——”   大姑娘欧阳霜截口道:“郭大哥,不说我,只说小雪,自你来以后她对你,你应该看得 出来,也应该感受得到,一个女儿家,她这不是单纯的对你好——”   二姑娘欧阳雪红了娇靥,低下了头。   郭怀心头震荡,道:“大姑娘,二姑娘,两位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   大姑娘欧阳霜道:“郭大哥,我们自知配不上你,所以厚颜自许,只是为了报思,郭大 哥不愿意也不要紧,那么请接掌群义镖嫖局,我们姐妹为婢为仆——”   二姑娘欧阳雪猛抬头,娇靥红里泛白,圆睁着一双美目,紧盯着郭怀。   郭怀知道,只他一句话稍有不当,就会伤害到这位善良的小姑娘,而且伤害得很重,但 他除了一句:“不,大姑娘不该这么说,也有所误会——”   他竟然不知道该再怎么说才好。   他这儿正自百般为难,百般不忍,突然一阵急促蹄声,疾风似的由远驰近。   郭怀忙道:“两位姑娘,恐怕是天津船帮的人赶到了!”   话刚说完,蹄声到大门外停住,紧接着传进个熟悉话声来:“天津船帮来人求见两位欧 阳姑娘。”郭怀道:“是他们,发话的就是那个李朋,请两位姑娘出去见见他们!”   欧阳霜没再说话,那异样目光深深的看了郭怀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二姑娘望着郭怀,香唇启动,要说话。   郭怀欠身摆手:“二姑娘请!”   二姑娘欧阳雪脸上的神色化为幽怨,头一低,也行了出去。   等郭怀跟出了屋,天津船帮来人已进了院子,正是熊震山跟李朋,熊震山走得慢,两条 腿似乎也有点不方便。当然,挨了四十板还会好受?没趴在地上不能动,还能骑那么老远的 马,已经算是相当能受了。两个人看见郭怀,神情就是一肃,神态之间,立现恭谨。   郭怀站在后头,背着两位姑娘微一摇头。   熊震山、李朋明白了,双双转向两位姑娘抱拳躬身:“天津船帮熊震山率弟兄李朋,见 过两位欧阳姑娘。”李朋道:“欧阳姑娘,这位是我们内五堂的熊堂主。”   欧阳雪、欧阳霜浅答一礼。   欧阳霜道:“原来是熊堂主,莅临群义镖嫖局,不知有什么见教?”   “不敢。”能震山窘而尴尬:“恐怕两位姑娘已经知道了,熊某谨代本帮帮主来向两位 姑娘当面致意,关于那笔债务,从此一笔勾销——”   欧阳霜虽然早就知道必是这么个结果,可是此刻听到出自天津船帮之口的这么一说,多 日身受之煎熬、羞辱、苦难.一齐涌上心头,仍不免为之一阵激动,美目中涌现泪光,可是 姑娘她就是不让它掉下来,道:“我听见了,也知道了,熊堂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熊震山一点头道:“还有。李朋!”   李朋忙答应一声,探怀摸出个红绫小包,打开红绫包,呈现一只小檀木盒,再掀开檀木 盒的盖子。盒中赫然两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他上前一步,道:“我们帮主交待,这两颗珠 子,抵以往收的利钱,请两位!”娘收下。”   欧阳霜一扬脸,冷然道:“那倒不必——”   郭怀上前一步,道:“本来就没有所谓的那笔债务,天津船帮所收的利钱理应退还,郭 怀擅做主张,代两位姑娘收下了。”   他伸手接过那只檀木盒,又道:“要是没有别的事,你们可以走了,天津船帮,从此不 要再进群义镖局的大门。”郭怀说话,熊震山、李朋不但是连声恭应,而且是连连躬身,躬 身答应之中,退了好几步,转身急行而去。郭怀跟出了大门,看着熊震山、李朋翻身上马, 双双驰去。   斜对面那堵墙下的小摊儿,已经不见了,郭怀却仍微微一笑,轻轻说了句:“姑娘现在 是不是可以放心走了?”他转回身,随手带上了门。   他虽然是轻轻的一句,那听这句话的人尽管藏身处不在近处,却似是字字清晰,悉入耳 中。郭怀走到两位姑娘面前,双手递出了那只檀木盒,道:“请两位姑娘收下,重整群义镖 局,这两颗珠子绰绰有余了。”   大姑娘欧阳霜美目含泪,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檀木盒,颤声道:“郭大哥——”   跟二姑娘欧阳雪,姐妹俩娇躯一矮,双双拜下。   郭怀双手往前再递,一起架起两位道:“两位姑娘,我不敢当!”   姐妹俩就是拜不下去,大姑娘欧阳霜再也忍不住,目中泪水为之突然夺眶,她悲声道: “郭大哥,你让欧阳家怎么报答——”   郭怀道:“群义镖局供我吃住,使我有个栖身之所,我为群义镖局尽点心力,也是理所 当然的事,两位为什么非说报答不可?”   欧阳霜道:“郭大哥,你自己知道,现在我更明白,你不缺吃住,也不缺栖身处。”   郭怀道:“那就是两位姑娘一片孝心,一份坚忍上感苍天,两位姑娘又为什么要报答我 这个人呢?”欧阳霜还待再说。   郭怀截口道:“大姑娘请不要再说了,群义镖局恢复旧观,重振声威,指日可待,我事 已了,应该——”欧阳雪急道:“郭大哥,你要干什么?”   郭怀道:“二姑娘,我该走了。”   欧阳雪惊叫道:“不——’欧阳霜急道:“郭大哥,你要去哪里?”   郭怀道:“我有我的去处,也有我的事——”   欧阳霜额声道:“郭大哥,你不能——”   欧阳雪突然哭了,哭着道:“郭大哥,你这时候走,不是要姐姐跟我死么?”   欧阳霜道:“郭大哥,我姐妹从此不再提报答,群义镖局少不了你,你不能走,无论如 何请留下。”郭怀道:“两位姑娘,无论到哪一天,我总是要走的,还请二位姑娘一本以往 之坚忍,从此肩负起重振群义声威之重任——”   欧阳雪叫道:“郭大哥,你真要我姐妹死?”   郭怀正色道:“老镖头沉疗方愈,群义声威重振就在眼前,二姑娘怎么可以为郭怀的去 留,轻言生死?”欧阳雪悲声哭叫:“郭大哥——”   她低下了头。   郭杯改颜色,柔声道:“两位姑娘,请听我说,我也有重责大任在身,不能不走,我原 是个飘泊海上的孤儿,蒙两位异人救养,在南海经二十年长大成人,这次进京,一方面为找 寻亲人,查明身世。另一方面也为重振老人家之昔日雄风,所以暂投群义镖嫖局,固然是为 两位姑娘的孝心、坚忍所感动,也是为进行联络老人家昔日旧部事宜。如今,群义的危难已 除,老人家部分昔日旧部也都已联络上,接下来就是我找寻亲人、查明身世、重振老人家昔 日雄风的重责大任,我能不走么?说走,也并不会走远,人还是在京里,跟群义近在飓尺, 随时可以相见——”欧阳霜道:“听郭大哥这么一说,我姐妹总算明白了,不敢再行强留。   欧阳雪猛摇头,泪痕满面:“郭大哥,你说远在京里,是在那儿?”   郭怀道:“海威堂,两位可以随时上那儿找我。”   人耳这一句,两位姑娘同时猛然怔住了。   就在威远镖局后院,那座精致的小楼上。   红菱已改回了女儿妆,微低着头,站在姑娘胡风楼面前。   胡凤楼她正临窗坐着,一双美目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有一种令人难以急会的迷 蒙。只听她喃喃说道:“这个人真是高深莫测,真是高深莫测,凭他一个人之力,居然挫败 了偌大一个天津船帮,群义镖局的危难消除了,只怕威远镖嫖局的危难,跟着就要来临 了!”   红菱猛抬头:“他敢。咱们威远镖局有您在——”   “傻红菱!”胡凤楼道:“我两眼一向空四海,天下英雄,就连玉贝勒,我都没放在眼 里,唯独对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没把握,就算能跟他扯个平 手,威远镖局的危难还是不能免。”红菱道:“照您这么说,他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一人?”   姑娘胡凤搂道:“恐怕不为过,暂时他是默默无闻,可是我有预感,只假以时日,也许 就在明天,他的声名会突然直上九霄,凌驾于任何一个人之上,到那时,震动寰宇,普天下 所谈的一定都是他。”   红麦道:“那他岂不是又成了皇上了?”   胡凤楼道:“真要是说起来,一国之君的皇上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红菱叫道:“姑娘,您为什么这样推崇他?”   胡凤楼微一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我在他身上发现的,比别人多。”   红菱道:“我们对您,一向信服若神,可是对于您对他的这种推崇——”   胡凤楼道:“不怪你有这种想法,不怪任何人,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怀疑我是不是太过 了,但愿,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走眼,但愿我是看错了他。”   “可是!”红菱道:“为什么群义镖局的危险消除了,咱们威远镖局的危难就来了呢? 为什么非是威远呢?”胡凤楼道:“因为老镖头心存偏袒,不能作持平之论的一句话——”   “只为一句话?那郭怀他算什么英雄?”   胡风楼道:“那句话只是近因,远因种子以往这些日子里。”   “以往这些日子怎么了?咱们威远没什么错啊!”   “兔死狐悲,物且伤其类。群义遭受迫害,又只有两个姑娘家苦撑局面,身为同行的威 远,可曾伸过一次接手?”“姑娘,同行本就是冤家嘛!”   “话是不错,但是一旦群义倒下去,威远又能独撑多久?”   “天津船帮他们敢?有您在,也凭您跟威远,跟官家这层关系,威远永远屹立,谁也动 不了它分毫。”“红菱。”胡凤楼缓缓道:“难道你还没悟出,这正是威远招人痛恨的地 方,也就是威远招人痛恨的道理所在。”红菱神情猛一震,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胡凤楼缓缓又道:“这话我不能说,说了一定招老镖头心里不高兴,可是我没有想到便 罢,既然想到了,又不能不提醒他老人家早作提防,红菱,老镖头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 吗?”   红菱定定神道:“大半正在前头练功呢!”   姑娘站了起来:“去禀知一声,就说我要见他老人家。”   “是!”   红菱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姑娘胡凤楼刚到厅里,老镖头韩振天倒提着他那把厚背九环金刀,带着韩克威、赵玉茹 夫妇,还有姑娘韩如兰就进来了,旁边还多了个人,赫然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胡风楼颇觉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傅玉翎道:“这两天宫里的事儿,我跟着跑进跑出的,分不开身,今儿个好不容易得了 个空,赶紧来看看你。”韩振天边擦着汗,道:“红菱来报的时候,刚好贝勒爷进门儿,所 以我们就一块儿进来了!”姑娘也没再说什么,几个人落座之后,赵玉茹献上了荣,把老镖 头手里的金刀接了过去,韩振天没顾得喝茶就问:“凤楼,你要见我有事儿?”   姑娘迟疑了一下。   玉贝勒够聪明,他道:“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我就先回避一下。”   话是这么说了,可是他却坐着没动。   姑娘黛眉微一扬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跟义父说的话,对任何人 都能说。”玉贝勒的确是够聪明,他马上就觉出姑娘是不高兴了,不安的望着姑娘,脸上赔 着笑意:“凤楼,我是好意。”姑娘道:“我也没歹意。”   “我是怕你为难。”   “长这么大,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为难的。”   玉贝勒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玉面不禁为之泛红。   谁都觉出气氛不对,可是谁都没敢说话,没敢多嘴。   老镖头是个有心人,他为玉贝勒解了围:“好了,凤楼,你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玉贝勒感激的看了老镖头一眼。   姑娘看也没再看傅玉翎,道:“我来禀告您一声,郭怀已经把群义镖局跟天津船帮之间 的事了了。”此言一出,满座一怔。   韩振天急道:“真的?”   姑娘道:“我还能骗您么?”   韩振天道:“就凭他一个人?”   姑娘道:“事实上,放眼整座北京城,没他一个帮手。”   姑娘说的是实话,可是韩振天的神色,马上就显出了不自在。   姑娘知道,她言者无心,老镖头是听者有意了,道:“义父,我说的是实情。”   韩振天忙点头,连笑都有点不自在:“我知道,我知道。”   姑娘韩如兰让人不明白用意的叫道:“了不起,他真了不起,这一来,他郭怀跟群义镖 局的名气,不更上了天了?”傅玉翎扬了扬眉。   老镖头脸色为之一变。   韩克威跟赵玉茹夫妇悉入眼中,韩七少轻叱道:“小妹!”   姑娘韩如兰最是不服她这个七哥,秀眉扬起,就待吭声,但是她一眼瞥见了姑娘胡凤楼 不带一丝儿表情的脸色,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老镖头的脸色很快的就恢复了正常,道:“凤楼,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道:“希望您以后有什么事别再瞒我了,不管怎么说,您老人家总是我的义父,威 远镖局也就等于是我的家!”老嫖头听得一怔,韩克威、赵玉茹夫妇也一怔。   姑娘道:“我派红菱出去监视群义镖局的动静了,郭怀一眼就识破了她,而且让她带话 回来——”韩克威道:“凤楼,郭怀自己说的话,能信么?”   姑娘道:“郭怀说,天津船帮跟群义镖局问,那笔不成其为债务的债,在他昨天晚上跑 一趟天津之后一笔勾销了,马上就会有天津船帮的人来向欧阳家当面致意,事实上,红菱确 实看见了天津船帮的两个人进了群义镖局,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韩克威道:“红菱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谁知道天津船帮的人是干什么去的?”   姑娘目光一凝道:“七哥,郭怀的说法我信,因为打一开始我就相信他管得了,做得 到,但是我不愿也不能勉强别人也跟我一样的看法,一样的想法。”   韩克威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不对了,忙赔笑道:“凤楼,你别误会——”   老镖头抬手拦住了他,道:“好了,好了!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又不是外人,还说什 么误会不误会——”姜是老的辣,这话,一方面在安慰姑娘,让姑娘别再不高兴,另一方面 也等于告诉姑娘,都是一家人,这个克威七哥不会有什么恶意。   姑娘何等冰雪聪明个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可是她只是听了,没说话。   话锋微顿,老镖头凝目望姑娘:“凤楼,你告诉义父这个——”   姑娘道:“我有个预感,不能不禀知您一声,但愿我是料错了,如今,群义的危难算是 消除了,但是,威远的危难恐怕就要来了。”   满座为之一怔,韩振天道:“威远的危难,凤楼,你是指——”   姑娘道:“我还不敢断言那是什么,不过这种危难来自郭怀是不会错的。”   一句话听得满座睑色都变了。   老镖头笑得轻微:“我实在想不出威远会有什么危难?”   韩克威是冷笑:“郭怀,他又能给咱们威远镖局什么危难?”   韩如兰叫道:“就算我们这些人再不济,也还有凤楼姐你!”   姑娘道:“我刚对红菱说过,我能一眼看透当世之中的任何一个,唯独对郭怀,他让我 莫测高深,对他,我没有把握,即便能扯成平手,恐怕威远的危难,还是难以免除。”   这话,又使满座的脸上,再一次变了色。   玉贝勒高扬双眉,突然说道:“凤楼,我本来不敢再随便说话,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天 津船帮都动不了威远分毫,我看扁了那个郭怀,就算他敢,他能,威远的这些朋友,是干什 么的,让他郭怀动试试看!”老镖头满腔感激,忙望玉贝勒:“多谢贝勒爷,有了您这一句 话,就是当今皇上也动不了威远了。”玉贝勒道:“您这是什么话,只有我们威远的这些朋 友在,您就只管放心。”   这回,姑娘胡凤楼倒没有什么不高兴,道:“我也并没有说,谁能一定把威远怎么样, 只是我有这种预感,不能不请义父早作准备。”   她站了起来——   大晌午的,正热。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歇息,街上大太阳底下,也看不见几个人。   若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谁这时候顶着太阳往外跑?   可是偏有这么一个,头上顶着火,肚子里憋着火,跑到群义镖局来,一脚踹开了两扇大 门。群义镖局的两扇大门,前不久刚被天津船帮的人踹坏,刚修好,如今经这么火上加火的 一脚,不但坏了,而且还掉了一扇。   这个人,赫然是姑娘韩如兰。   一脚踹开门的声响,已经是够大的了,掉了一扇门板,声响更是惊人。   韩如兰刚闯进院子,后面就赶来了姑娘欧阳雪,她看见掉了的一扇大门,也看见了坚柳 眉、瞪杏眼,叉腰院中的韩如兰,一怔叫道:“你是谁,你这是干什么?”   韩如兰道:“不要管我是谁,把郭怀叫出来,我要找他。”   欧阳雪又一怔:“你找我郭大哥干什么?”   韩如兰冷笑道:“郭大哥?叫得好亲热!”   突然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请韩姑娘口下留情!”   美好身影一闪,欧阳雪身边多了个大姑娘欧阳霜。   只听欧阳雪道:“韩姑娘!”   欧阳霜冷然道:“小雪,以后我真该让你出去跑跑,多见见世面,也免得你面对威远缥 局韩老镖头的掌珠,韩如兰韩姑娘都不认识。”   欧阳雪道:“原来她是——姐,她把咱们的大门踹掉了一扇。”   欧阳霜道:“我看见了,威远是名震天下的大镖局,总镖头的爱女踹掉了咱们小镖局的 一扇门,算得了什么?只是,韩姑娘,我不知道群义什么地方得罪了贵镖局,或者是得罪了 姑娘你?”   韩如兰冷笑道:“听说你行事愧煞须眉,没想到你一张嘴也这么厉害啊?”   欧阳霜道:“岂敢!”   韩如兰道:“群义能撑这么久,最后弄个姓郭的卖力卖命,恐怕靠的不是你这一张嘴 巴。”欧阳雪脸色一变,叫道:“姐,你听——”   欧阳霜伸手拦住了二姑娘,冰冷道:“韩姑娘,我们姐妹虽然在逆境中挣扎惯了,可也 不容谁上门来欺人!”韩如兰冷笑道:“找上门欺人?把你们那个姓郭的叫出来问问,看看 是谁欺人在先?”   欧阳霜微愕道:“郭大哥?韩如兰,郭怀郭大哥曾经是群义镖局的人,他如果有什么得 罪贵镖局的地方,只要姑娘说得出理,我姐妹理应代他向贵镖局赔罪。”   韩如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把他叫出来我要当面问问他。”   欧阳霜道:“韩姑娘,他总是我群义镖局的人。”   “可是我只认他,不认你群义镖局。”   “那么姑娘你就不该跑来群义找他,还踹坏我群义一扇大门。”   “这——姓郭的住在你群义镖局没错吧?”   “他是我群义镖局的人,当然住在我群义镖局。”   ‘哪么我上群义镖局找他,又有什么不对?”   “韩姑娘,人要讲理。”   “讲理也要看对谁。”   “我欧阳家并没有得罪你。”   -“可是你们家那个姓郭的欺人太甚。”   “我不知道郭大哥他怎么欺人,也不知道韩姑娘你所指的是什么,只是韩姑娘,你认为 他是我群义镖局的人,就应该找群义镖局的主人说话,大大的事儿,自有我姐妹一肩承 担。”   “怎么,你还是不让我见郭怀?为什么,难道他见不得人?”   “韩姑娘,请你口下留德,也请你说话别失你韩总镖头的掌珠身份。”   “好,你不把他叫出来是不是?我就不信通不出他姓郭的来!”   姑娘韩如兰任性惯了,她就是这么刁蛮不讲理,如今不但是火上加火,而且又浇了油, 话声一落,她就要三不管的动手。   姑娘家学渊博,身手就不弱,再加上胡凤楼之师神尼之师弟苦头陀之家授指点,一旦动 起手来,就是合欧阳姐妹之力,只怕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朗沉喝传了过来:“慢着!”   三位姑娘闻声齐望,大门方向行来个人,一个一身雪白裤褂的清秀年轻人。   这身打扮太显眼,也太有名了,别说是京畿一带,就是普天之下的大地方,任何人一看 就知道是通记钱庄的人。清秀年轻人来到近前,抱拳躬身:“海威堂通记钱庄弟子,见过三 位姑娘。”   欧阳霜、欧阳雪忙答了一礼。   韩如兰却愕然道:“海威堂通记钱庄弟子,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叫住我又是什么意 思?”   清秀年轻人神色肃穆,道:“在下特来奉知姑娘,姑娘要找的人已经不在群义镖局了, 姑娘要找,请上前门外海威堂。”   韩如兰一怔:“什么?郭怀,他,他现在是海威堂的人?”   清秀年轻人点头道:“不错!”   韩如兰惊愕道:“这,这——他能派人在这儿照顾群义镖局,想来他在海威堂的身份还 不低?”清秀年轻人道:“不管身份高低,、只要姑娘找上海威堂,说得出理,海威堂定然 给姑娘一个公道。”韩如兰一点头道:“好,你以为我不敢去?海威堂不是什么龙潭虎 穴!”   话落,她转身奔了出去。   清秀年轻人像没看见,转向欧阳姐妹抱拳躬身:“请二位姑娘放心,海威堂随时有人在 镖局附近。”他转身要走。   两位姑娘适时定过了神,二姑娘急道:“请等等!”   清秀年轻人收势回身道:“两位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二姑娘道:“不敢,我访问,我郭大哥在海威堂究竟是清秀年轻人道:“两位姑娘很快 就会知道了,告辞!”   抱拳又一躬身,转身而去。   望着清秀年轻人出了大门,二姑娘急收回目光望大姑娘:“姐”   欧阳霜娇靥上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只听她喃喃道:“郭大哥,你给与群义欧阳家的太 多了,太多了……”   姑娘韩如兰顺大街直奔海威堂。   海威堂就在前门外,她知道。   如今的海威堂,不同于那天晚上的车水马龙,不但不同于那天晚上的车水马龙,盛况空 前,简直就有点冷清。一排几间店面,只上挂海威堂横额的那一间开着门,其他几间都上着 板儿。   开着门的这一间里,一座柜台,几条板凳,只有两个穿着白裤褂的年轻人在,别的再也 看不见一个人。冷清是冷清了点儿,可是气氛肃穆,隐隐慑人。   许是,海威堂的名头太大了。   连韩如兰这么刁蛮、任性的姑娘,一进门,就不由自主把一股怒冲冲的劲儿一下子减弱 了不少。年轻人都是通记调来的伙计,通记的伙计谁不认识威远镖局总镖头的爱女?   两个年轻人忙起身招呼:“韩姑娘!”   韩如兰这时脸又一板,道:“听说群义镖局的那个郭怀,投到你们这儿来了?”   两个年轻人互望一眼,齐点头:“不错!”   韩如兰道:“麻烦叫他出来一下,我要找他。”   两个年轻人又互望一眼。   其中一个道:“韩姑娘请坐一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他进去了。   韩如兰没坐,冷着一张娇靥站在那儿。   剩下的这个年轻人,脸上赔着笑,相当客气给倒来了一杯茶。   举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韩如兰不愿惹通记的人,她也明知道,她威远镖局未必真惹得起 通记钱庄。如今,她唯一仗的是乃父老镖头韩振天跟通记东家活财神宫弼的交情,就凭这份 交情,她相信,也认定吃得住那个郭怀,而且吃得住那个郭怀死死的。   她接过了那杯茶,还谢了一声。   通记的伙计就是会办事,就是挺利落!   她这儿刚接过那杯茶,进去通报的那个出来了,欠着身退到一旁。   倒茶的那个,也忙垂下手哈下了腰。   步履声到了,她找的那个人,郭怀出来了。   郭怀他还是那身衣裳。   就这身衣裳,韩如兰料定他身份高不到哪儿去。   这可真是以“衣帽”取人。   郭怀看见姑娘,脸上泛起一丝铬愕神色,望那两个年轻人:“这位就是——”   似乎,他已经不认识姑娘了。   姑娘怀着满腔的怒气,憋着一肚于火儿而来,刚一进海威堂的时候,已经被那股子隐隐 慑人的气氛,跟通记伙计的客气,把怒火减弱了不少,如今一见郭怀不认识她,刚减弱的怒 火不由又为之一盛。   姑娘她想摔茶林说一句:“你少装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摔不出茶杯去,话也 说不出口,只冷然说了这么一句:“你我那天晚上在海威堂这儿见过!”   郭怀微一怔,凝目打量姑娘,旋即,猛想起似的“呃”一声:“对了,芳驾就是韩姑 娘,我记性不好,韩姑娘原谅!”   韩如兰本来不想吭气儿的,却不由自主说了句:“好说!”   郭怀潇洒的微抬手:“韩姑娘请坐!”   姑娘真不想坐,也真想说句“不必了”,接着就责问一番,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话她说不出口,先没吭声儿的坐下了。   郭怀自己却没坐,看了看姑娘,他道:“姑娘既然知道到海威堂来找我,想必是已经到 过群义镖局了?”姑娘她微点了头:“是的。”   话声,轻得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之外。   郭怀道:“那么,姑娘先上群义镖局,后又到海威堂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既然人家已经问起她的来意了,怎么说现在也该是来个霍然站起,以“为什么,有什么 理由要对付威远镖局”兴问罪之师的时候。   可是怪的是就不知道为什么,姑娘她竟然就是鼓不起勇气忍不下心,那股子怒火儿,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姑娘简直觉得整个人,整个心神,似乎都受了这个郭怀的控制,难道毛病出在这杯茶 上?可是这杯茶不但还没喝一口,甚至连沾唇也还没沾啊!   难道,毛病出在郭怀的双眼之上,这个郭怀,他会摄魂大法,不会呀?就算是这个郭怀 两眼紧盯着她,可是她并没有怎么看他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那也不是,不由害得姑娘心里突然发了慌,慌得她手发抖,差点没把一杯茶溅出 来,她低着头匆匆说了句:“没事。”急忙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来扭腰转身,一阵风似 的出了海威堂。   郭怀怔住了。   那两个年轻伙计也怔住了。   旋即,郭怀两眼间起奇光,脸上也浮现起异样表情……   出了海威堂,飞也似的奔出了十几步,韩如兰猛然觉得恢复了本来,勇气来了,心也很 下来了,有心再折回去找那个郭怀,可又怕让海威堂的人笑她是个疯子,心智有毛病。   她既气又很,这回是气她自己,恨她自己,气她自己软弱,恨她自己没用,气恨之下, 一口气奔回了威远镖局。回镖局,进后厅,她发现乃父老镖头韩振天、七哥韩克威、七嫂赵 玉茹都在座,而且个个神情凝重,像暗室里遮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露。   这,使得姑娘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气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老镖头、韩克威都没说话。   只她七嫂赵玉茹说了一句:“弟兄们听说了刚从天津传来的消息,天津船帮已经对外宣 称归附了海威堂。”姑娘心神猛震,震得她顺口问了一句:“凤楼姐呢?”   赵玉茹道:“回小楼去了。”   姑娘又像一阵风,飞快的奔离了后厅。   奔上了小楼,奔进了房,姑娘胡凤楼仍然临窗而坐,正望着楼下院子里的池水,身边没 一个人。“凤楼姐!”她叫了一声。   姑娘胡凤楼敏锐的听觉似乎迟钝了,回过头看一眼,像是——从迷蒙中醒过来:“是你 呀?”韩如兰她没留意那么多,一步到了姑娘跟前:“你听说了没有,天津船帮——”   胡凤楼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韩如兰道:“怎么会?”   胡凤楼道:“我也这么想,这件事很出我意料之外。”   韩如兰道:“凤楼姐,还有件事恐怕更出你意料之外,那个郭怀,他也投向了海威 堂。”   姑娘娇躯一震,霍地站了起来:“如兰,你是听谁说的?”   “不是听谁说的,我上群义镖局找过他,群义竟有通记的人照顾着,通记那个人告诉 我,郭杯已不在群义,要找他得上海威堂,我又赶到了海威堂,果然找到了他——”   胡凤楼的心神跟娇躯都起了一阵震颤,连话声都微带着颤抖:“我原料他意不在群义、 小小的群义也容不下他,可却没想到他会成为海威堂的人,这个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 及多推测他,他这个人太高深莫测,太高深莫测了,如兰,恐怕我要不幸言中了。”   “不,风楼姐,这一点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认为他投身海威堂倒好了,凭咱们跟宫 老的交情,谅他不敢对海威堂怎么样,除非他能把持整个海成堂,凌驾于宫老之上。”   “这——一时间我的思想乱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愿你看对了,只是,如兰,你 找他干什么去了?”韩如兰一咬玉齿,道:“凤楼姐,这个郭怀恐怕不是人,他是魔鬼,要 不然他就是会使邪法儿!”胡凤楼微愕道:“这话——如兰,怎么回事儿?”   韩如兰把她这位凤楼姐当神,凡事她从不瞒她这位凤楼姐,于是,她把去找郭怀的原因 和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这一番叙述,听得姑娘胡凤楼心神为之连连震动,几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但凤楼姑娘 毕竟超人,她不但忍住了,而且脸上一点没带出来,表面上没动一点声色。   只听韩如兰又道:“凤楼姐,我怎么会,我简直恨自己,恨不得拧自己两把,咬下自己 一块肉来,你说,那个郭怀,他是不是会使什么邪法儿。”   相处了这么久,凤楼知道这位义妹是真不懂,而不是故意作态。   就因为知道她是真不懂,几乎不想为她做任何解说,似乎知道,但又不能承认为什么对 这位义妹会有这种意念!刹时间,简直处于极度的矛盾中。   可是最后,望着那张带着企求,渴望解答的娇靥,她还是心软了。   这位义妹所以不找别人而找她,那是出自真挚的信任,既然如此,她可怎么能不为她解 说,让她懂。   她微笑,有点勉强的微笑摇了头:“不是,如兰,那个郭怀,他不会任何邪法儿。”   韩如兰娇靥上浮现恨意,几乎咬牙切齿的道:“那就是我太软弱,太窝囊。”   凤楼姑娘又摇了头:“也不是。”   韩如兰一怔:“也不是?”   “你自问是软弱窝囊的人么?”   “我绝不承认。”   “这不就是了么!”   “什么这不就是了么?凤楼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我刚 已经告诉过你了,我都没脸再说第二回了。”   “如兰,那是因为你不忍,你心软了!”   韩如兰叫道:“我会对他不忍,对他心软?眼前他就要对付咱们威远镖局,我恨不得指 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一顿,甚至给他两个嘴巴,我怎么会对他不忍,对他心软?”   “会!”姑娘胡凤楼道:“女儿家,到了你我这个年岁,会对某一个人不忍,会对某一 个人心软。”“凤楼姐,为什么非要到你我这个年龄才会,为什么会对某一个人——你说这 某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姑娘胡凤楼只觉这位义妹不懂的可怜,要不是因为彼此相处久, 太知道这位义妹,她简直会认为她是在装作,假得让人受不了,让人厌恶。   事实上,她知道,这位义妹自小娇宠惯了,也任性惯了,从来没机会去接触,从来没机 会去懂,虽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却还保持着小女孩儿的天真无邪,尽管她经常看到些 什么,听到些什么。   但是,一旦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却如置身雾里,一片茫然。   胡风楼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怜爱的道:“我说的某一个人,是你喜欢的人, 也只有到了你我这样年龄才开始懂。”   韩如兰猛然睁大了一双美目,叫道:“凤楼姐,你是说----”   姑娘凤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姑娘,情愫动了,你喜欢上他了!”   韩如兰像突然间受了莫大的惊吓,娇靥由红转白,连连后退:“不——“不”声中,也 猛然抽回了握在胡凤楼手中的玉手。   姑娘凤楼坐着没动,望着她微一笑,道:“如兰,别忙着否认,试问自己看看,是不 是?”韩如兰香唇启动,欲言又止,刹时间,娇靥通红,羞红都泛上了雪白的耳根,她低下 了头,连娇躯都泛起轻颤。姑娘凤楼不禁为之爱怜,也为之不忍,她缓缓站起,伸出手搭上 了韩如兰的香肩,柔声道:“别这样,如兰,记住凤楼姐的话,情非孽,爱也不是罪……”   她话还没说完,韩如兰快得像一阵风,双手捂脸,转身奔了出去,也留下了一阵醉人的 香风。姑娘凤楼呆了一呆,没追,也没叫,定过了神,缓转身望窗外,目光又落在那渝清彻 的池水上。一刹那间,她思潮起伏,想了很多,多得让她心乱如麻。   而最让她心神震颤的,那是她曾经矛盾,曾经不想为韩如兰解说,不想让韩如兰懂的那 个意念。她不是韩加兰,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矛盾,那个意念,她曾经不愿意承认, 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承认。她也知道,毕竟她曾经有过那种矛盾,那个意念,这是铁一般的事 实。   她的心神,再度为之震颤。   一阵风过,楼下院子里,那本来平静、清澈的池水,泛起了波纹,而且波纹越来越大。   玉贝勒一个人在书房里,面对着桌上的书,他今天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朱笔搁在笔架上,他沾了朱红却用不着。   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还加什么眉批?   心里烦,懊恼,从威远镖局回来,他烦,他懊恼到如今了。   尽管烦,尽管懊恼,可是他心里很明白,姑娘风楼,以前对他虽也若即若离,不假辞 色,倒还好一点。可是自从京里来了那个郭怀后,就全变了,全不对了。   他不愿意相信,因为不管论哪一样,那个郭怀绝不能跟他比。   无如,他也明白,自从那个郭怀来京之后,全变了,全不对了,偏又是事实。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抓起那本书,砰然一声摔在地上。   刚这么砰然一声,外头响起个恭谨话声:“禀贝勒爷----”   玉贝勒他猛然站了起来,拍桌子叫道:“宫里的事让他们找老侯爷去,不必来烦我,去 ----”书房外沉默了下,然后那恭谨话声又起:“禀贝勒爷,是侍卫营二等班领姚子明 有要事求见。”玉贝勒火儿熄了些,沉吟了下,才道:“让他送来!”   “喳!”   一声恭应之后,又一个话声响起:“卑职,二等班领姚子明告进!”   玉贝勒双眉一扬:“叫你进来进来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烦人罗嗦礼?”   “喳!”   外头一声胆怵心惊的恭应,低着头,垂着手,进来了穿戴整齐的侍卫营二等班领姚子 明,几步趋前一甩袖子,趋前打下千去:“见过贝勒爷!”   玉贝勒显然还有点不耐烦:“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谢贝勒爷!”   姚子明站了起来,退三步垂手哈腰:“禀贝勒爷,查缉营接获密告,有叛逆藏匿京城,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特地呈到了侍卫营,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怠慢,特来禀报,请贝勒爷定 夺。”   玉贝勒目光一凝:“叛逆藏在什么地方?”   “回贝勒爷,据密告人说,叛逆藏在天桥口群义镖局。”   玉贝勒神色猛一动,急道:“可知道叛逆姓什么?叫什么?”   “回贝勒爷,据密告人说,群义镖局欧阳家一家三口都是叛逆。”   玉贝勒微一怔:“没一个姓郭的?”   “回贝勒爷,没有。”   玉贝勒似乎有点失望,也旋即神色再动:“应该是一样,那密告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贝勒爷,密告人说留置在侍卫营。”   “好!”玉贝勒一点头,扬声喝道:“备马。”   外头响起轰雷般一声恭应。   侍卫营的职责,在于紫禁城的禁卫。   玉贝勒的职责,在于统领京师铁骑。   侍卫营自然在玉贝勒统领节制之下。   大内侍卫分好几等,御前干清门侍卫,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蓝翎侍卫,亲 军校,侍卫处主事,侍卫处笔帖式。   这些,不归侍卫营管,而由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散秩大臣统领。   但那领侍卫内大臣也得听这位威武神勇玉贝勒的,这是皇上的特旨。   因之,大内侍卫也归玉贝勒统领。   这位玉贝勒是什么样一个权势,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侍卫营的签押房里,一个穿戴整齐的小胡子武官,正自焦急负手踱步。   一个传卫进来躬身禀报:“禀统带,贝勒爷到!”   那名小胡子武官忙扶扶顶子整整衣,他这里刚整好衣,玉贝勒带着姚子明进入了签押 房。   小胡子武官垂手恭立,等玉贝勒走到里头站定,他上前一步打下千去:“见过见勒 爷!”   玉贝勒道:“起来!”   “谢贝勒爷!”   小胡子统领站起身,退一步垂手恭立。   玉贝勒道:“文富,告密的人呢?”   小胡子统带文富恭应一声,转脸沉喝:“带告密人!”   外头响起了一声恭应,转眼工夫之后,步履声响动,两个穿戴整齐的侍卫带进个人来, 赫然是群义镖局两位欧阳!”娘的那位田叔叔,那个瘦汉子。   瘦汉子一见房里的气氛,有点胆战心惊,他就要向小胡子统带文富施礼。   小胡子统带文富忙道:“贝勒爷在这儿。”   能让侍卫营统带这么尊崇的贝勒,只有一位,那就是威武神勇玉贝勒。   威武神勇玉贝勒的大名,谁没听说过?   瘦汉子一惊,忙趋前拜倒:“草民田光,叩见贝勒爷。”   玉贝勒道:“你密告群义镖局欧阳家一家三口是叛逆?”   “回贝勒爷,是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家三口是叛逆?”   瘦汉子田光迟疑了一下,爬伏在地道:“回贝勒爷的话,草民跟他们家认识多年了,以 往经常到他们镖局去,他们的一举一动,草民清清楚楚。”   玉贝勒微一冷笑:“这么说,恐怕你也是叛逆?”   “不”   “嗯?”   田光立即磕头如捣蒜:“贝勒爷开恩,草民已经知罪了,所以才出首密告——”   玉贝勒道:“你既然知罪,既然出首密告,可愿当面指认他们?”   “草民愿意,草民愿意!”   玉贝勒冷然道:“带下去!”   二名传卫轰雷般一声答应,上前架走了田光。   玉贝勒双眉陡一场,又道:“姚子明,带着你那班弟兄,跟我走。”   在姚子明恭应声中,玉贝勒大步行了出去。   按理,抓一两个叛逆,是绝用不着玉贝勒亲自带人出动的。   只因为,群义镖局有个郭怀,他存心要给郭怀点颜色,让郭怀难看,看郭怀怎么应付怎 么办?只郭怀敢帮群义说一句话,出一点力,郭怀他就罪加叛逆,抓得到郭怀不说,抓不到 郭怀,从此,普天之下,郭怀他再也难有个安身之处。   玉贝勒这一着,不可谓之不狠,而这狠,都因为一念妒恨,都因为一个“情”字。   可是他却不知道,郭怀已经离开了群义。   这是郭怀幸运,还是他玉贝勒幸运,还实在很难下定论。   连玉贝勒在内,共十一个人。   玉贝勒骑着他那匹蒙古种健骑。   姚子明带着他那班九个弟兄跟在马后疾走。   人不多,但是玉贝勒亲自带领侍卫营的人出动,这是绝无仅有的大事。   一出正阳门,就震动四方了,街上的行人不等喝道净街,就纷纷走避了。   既然震动了四方,当然也惊动了就在正阳门外的海威堂。   伙计们飞快的报进去了,但是过去的伙计很快就出来了,没事人儿似的,海威堂也没有 任何动静。是郭怀没想到玉贝勒会直上群义镖局?还是怎么?   群义镖局很快就到!   两扇大门掉的那一扇还没装好,门根本没关,也没办法关。   玉贝勒没下马就带着人闯了进去。   通记的伙计当然知道了,但是有玉贝勒带领,他们没好露面。   蹄声人声惊动人,后院里走出了二姑娘欧阳雪,一见眼前情景,她不由为之一怔:“你 们这是——”凡是吃这碗公事饭的,都作威作福惯了,何况今天更是狐假虎威。   姚子明上前一步喝道:“大胆,贝勒爷在此,还不下跪?”   二姑娘没跪下,后院里掠到了大姑娘欧阳霜,她上前施一礼:“民女欧阳霜、欧阳雪见 过贝勒爷,敢问贝勒爷大驾莅临,有什么——”   她话没说完,玉贝勒已截了口:“欧阳霜,有人密告,你们一家三口是叛逆!”   姐妹俩脸色一变,欧阳霜道:“敢问贝勒爷,是什么人密告民女一家三口是叛逆,可有 证据?”姚于明大喝:“大胆——”   玉贝勒马上微一抬手,姚子明立即躬身后退。   玉贝勒道:“你不必多问,告密人现在在侍卫营,你一家三口可以到传卫营去跟他对 质。”欧阳霜道:“禀贝勒爷,民女之父大病初愈,不便——”   玉贝勒冷然道:“欧阳霜,念你姐妹是女流,所以我对你们很客气。”   欧阳霜秀眉一扬,就待再说。   玉贝勒目射威棱,沉喝道:“在我面前,难道你们姐妹敢拒捕不成?”   欧阳霜不能不为大病初愈的老父着想,也不能不顾忌这位玉贝勒的威武神勇,她忍住了 没说话。玉贝勒冷然又道:“你们镖局那个郭怀呢?” 第十一章   大姑娘欧阳霜道:“贝勒爷,郭怀他姓郭,不姓欧阳,也不在民女这欧阳一家三口 里。”   玉贝勒双眉微剔,道:“也总是你欧阳家群义镖局的人。”   欧阳霜道:“贝勒爷明鉴,告密的人,告的是姓欧阳的一家三口,没他那个姓郭的。”   大姑娘的话,软里带硬,也够犀利,句句都是理,简直就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奈何,像玉贝勒这样的身份地位,他要是不愿意讲理,他要是硬说太阳在夜晚出来,他 的话就是理。只因为是对郭怀,只因为那一念嫉恨,一个“情”字。   玉贝勒他忍不住了,凤目一瞪,威棱闪射,沉声道:“姓郭的他有没有牵连,自有官家 的明判,我问你他人呢?”显然,这么半天了,他没见郭怀现身出面,为之沉不住气。   只郭怀现了身,出了面,不论他管不管,都可以整治他,何况,他绝不会不管。   可惜,王贝勒他的如意算盘,跟着要落空,他要失望了。   只听大姑娘欧阳霜道:“回贝勒爷,您来得不凑巧,郭怀他已经不在群义镖局了。”   玉贝勒哪里育信,冷冷一笑,道:“你说我来得不凑巧,我却认为是太巧了,我带着人 来拿叛逆的时候,他就不在你群义镖局了。”   欧阳霜道:“民女大胆也不敢欺瞒贝勒爷,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或者派哪位上海威 堂问问。”“海威堂?”玉贝勒道:“群义镖局的事,我上海威堂问什么?”   “因为郭怀他另谋高就,已经是海威堂的人了。”   玉贝勒不由为之猛一怔,这可大出他意料之外了,前后才多少时日?那个郭怀,他已经 由群义镖局进了海威堂了。欧阳霜敢让他亲自,或者派人去查证,这应该假不了,谅她也不 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对这个郭怀攀高技的功夫,不由他不佩服,海威堂有那么个 “活财神”总管,别说是他,就是当朝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可是,在两位姑娘两双美目盯视 之下,他不能,更不愿示这个弱,甚至在脸上流露出一点儿。很快的他定过了神,定过神来 就是一声冷笑:“海威堂怎么样?姓郭的他没有牵连便罢,只有牵连,他就是已经进了大 内,我也照样要把他揪出来——”   一顿,冷喝:“姚子明,先把这一家三口带走。”   姚子明一躬身,轰雷似的一声恭应。   欧阳雪一急要动,欧阳霜忙拦住了她。   二姑娘涉世不深,只知道灾祸上身惊急,可是大姑娘她明白,眼下的情势绝不能反抗, 也容不得她反抗。只因为眼前带领来抓人的,是这位威震京铁,慑服天下的威武神勇玉贝 勒。   玉贝勒一行,押着群义镖局欧阳家的三口,从天桥口,经前门大街进人“正阳门”,一 路上浩浩荡荡,谁不知道?不知道的是瞎子、是聋子,再不就是傻子。   前门大街整条街为之骚动,骚动归骚动,可是不是站得远远的看,就是避得远远的。   玉贝勒亲自拿人,岂同小可,这种事谁愿惹,谁又敢往前凑?   不用往前凑,就这档子事,片刻工夫就已经传遍外城了。   已经传遍了外城,守在群义镖局附近的弟兄,也早飞报回去了。   可是,怪的是海威堂始终没有一点儿动静,就像压根儿没这回事儿似的。   别人没纳闷儿,纳闷儿的只玉贝勒一个,连经过海威堂门前的时候,他就希望郭怀能从 海威堂里冲出来拦路,可是没见郭怀的影儿。   不但没见郭怀的人影儿,他经过的时候还特意拿眼角余光往海威堂里扫了一下,海威堂 门是开着,可却连一个伙计也没有,空荡荡的。   是故,他一路纳闷儿的回到了传卫营。   进了大门,他这么想,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郭怀不敢现身露面,不敢管这档子 事儿,他没那个胆,要不就是他当初对付天津船帮,为的不是群义镖局欧阳家,而是为他自 己,显能耐,博名气,作为他进海威堂的晋身之阶。此二者,不论是哪一样,一经传扬,郭 怀这个人就够味儿了,不相信眼高于顶,视天下须眉如草芥的姑娘胡凤楼,那颗心,还会对 他有偏有向。   就因为这一念,玉贝勒顿时为之心情轻松,顿时有了几分得意。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进了签押房,往那儿一坐,马上下了令:“带告密人。”   统带文富唯恐稍慢的重覆了一句。   转眼工夫,姚子明带两个人领着田光进来了。   大姑娘、二姑娘,欧阳家一家三口都很平静,因为已经想到,除了他,没别人,这种人 也不屑跟他生气。倒是田光,反而有些不安,不安归不安,也只是那么一刹那工夫,一刹那 工夫之后,他就不在乎了,当着玉贝勒的面,指认了欧阳家三口。   玉贝勒自认已经整了郭怀,得意之余,也就没多向田光问郭怀,当即命文富把欧阳家一 家三口收押了。押走了欧阳家一家三口;玉贝勒一双目光落在田光身上,田光连忙哈腰低 头。   只听玉贝勒道:“文富,看着给赏。”   统带文富刚一声恭应,田光喜得猛抬头,头是抬起来了,膝却曲了下去:“贝勒爷的思 典,只是请贝勒爷恕罪,小的不愿受什么赏,只请贝勒爷加思,在哪个营里给小的挂个名 字。”   玉贝勒轻“哦”一声道:“怎么着,你想当差?”   田光一脸的乞求色:“贝勒爷明鉴,经过这件事后,小的还怎么在江湖上容身。”   “只要这些人不说,谁会知道是你。”   “贝勒爷明鉴,只小的跟他们家走得最近,她们一家三口被捕,独小的一个人没事儿, 叛逆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只一琢磨,还能不知道是谁,求贝勒爷加思,小的定当粉身碎 骨,肝脑涂地报答贝勒爷的大思。”玉贝勒沉吟了一下,抬眼望文富:“你知会‘巡捕营’ 一声,就说是我的交待,在‘巡捕营’给他安插一下。”文富恭应。   田光大喜,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谢贝勒的恩典。”   玉贝勒没回府,他上了威远镖局,带着几分得意,倒不是要显几分颜色给姑娘胡凤楼 看,他还不敢。只是要姑娘凤楼知道郭怀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听听姑娘凤楼怎么说。   他来对了,老镖头韩振天跟子媳韩克威、赵玉茹夫妇刚把他迎进厅里,厅里就来了紫 鹃,她先向老镖头请个安,然后就转望玉贝勒,站得直直的,连个浅礼都没有:“我们姑娘 请见贝勒爷。”   玉贝勒人聪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事,他“呃”了一声,刚站起来,打算马上上小楼 去。   紫鹃接着又是一句:“姑娘说,就在厅里相见!”   敢情,姑娘凤楼不让他往后去,不让他上小楼。   玉贝勒这里一怔。   那里已来了姑娘胡凤楼,带着蓝玲,带着香风,也带着几分冷意进了厅。   老镖头韩振天含笑站起相迎,姑娘凤楼先给老镖头请安,继而招呼兄嫂,却是正眼没看 玉贝勒一下。玉贝勒一颗心沉了下去,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味儿,不过脸上还没敢带出来, 一落座,脸上硬装作没事人儿似的强笑,也装得泰然从容,却问得忙不迭:“凤楼,你要见 我?”   姑娘凤楼娇靥上仍是那么几分冷意:“听说你亲自带着侍卫营的人,把人家群义镖局欧 阳家三日抓走了?”玉贝勒装几分糊涂,目光从老镖头脸上扫过:“怎么,镖局里已经知道 了?”   姑娘凤楼道:“好威风,好神气,已经传遍了九城,镖局这些人不聋不瞎,怎么会不知 道!”老镖头接着道:“还没来得及跟贝勒爷提。” 十二章   玉贝勒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原也没有不承认的打算。   姑娘凤楼道:“群义镖局欧阳家三口,两个年轻女流,一个老弱病躯,居然劳动您这个 统率帝都铁骑的威武神勇玉贝勒亲自带着侍卫营的人去抓,不嫌有点小题大作么?”   玉贝勒哪能听不出这话里之话,他道:“凤楼,他们一家三口是叛逆。”   姑娘凤楼道:“拿贼拿赃,尽管爱新觉罗人主当政,官家的话就是律法,可也得讲个证 据。”玉贝勒道:“凤楼,你这是为欧阳家说话。”   “随你怎么想。”姑娘凤楼道:“升斗小民也该可以问个清楚,弄个明白,其实我这也 是为威远,为自己着想,有朝一目招官家有点不顺心,恐怕也会到威远来拿人。”   玉贝勒忙道:“凤楼,你这是什么话,那怎么会,欧阳一家王口是经人密告,又在侍卫 营经当面指认,她们一家三口,一句辩解也没有,我还会冤枉她们么?”   姑娘凤楼道:“是有人密告指认?”   “不错。”   “官家有义务代为守秘,我也不敢问你,那告密的人是谁,但是我要知道,你把人家一 家抓进侍卫营,有没有别的原因?”   玉贝勒当然懂这“别的原因”,可是他装了糊涂:“凤楼,你是指——”   “你知我知。”   显然,姑娘胡凤楼是知道他装糊涂。   既然姑娘胡凤楼知道,这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他就没敢再装下去,当然,他更不 敢承认有别的原因。他道:“凤楼,我是就事论事,也对事不对人。”   姑娘凤楼微一点头:“那就好,没我牵扯进去,没我什么事,我就可以安心,也可以不 管了。”“你原就可以放心,根本没你什么事嘛!”   “这话可是你说的,希望你永远记住,以后有事不要找我。”   “以后有事不要找你,以后会有什么事?”   姑娘凤楼冰冷道:“人不犯你你犯人,我不信你不知道已经招惹了郭怀。”   傅玉翎为之双眉一剔:“我招惹了他郭怀怎么样?”   “怎么样,你知道不知道,郭怀已经过了海威堂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进了海成堂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你明白,这件事究竟是为什么,你也自己清楚,要说真是拿叛逆,我不便也 不敢过问,要是为了郭怀,那不仅有失你的身份,也显得你这人卑鄙。”   玉贝勒他或许可以听姑娘凤楼骂他卑鄙,但绝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就是想忍也不 好忍,他霍地站起来:“凤楼,你——”   “我怎么样?”姑娘冰冷截口:“你心胸狭窄,意念卑鄙,你自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你,不为老侯爷、老福晋,不念这么多年的交往,我根本就借得理你,你已经给自己惹了大 麻烦了,你知道不知道?”   玉贝勒双眉轩动,两眼之中威棱闪射,仰头一声笑,再望姑娘时,已经冷怒满面:“只 有你抬举他姓郭的,也只有你认为他当不得了,把他抬上了天。我拿欧阳一家三口的事已经 传遍了九城,他不会不知道,姓郭的他连头都没露,足证他没这个胆,再不就是他对付天津 船帮是为他自己显能博名,作为他进海威堂的晋身阶,根本就不是真为群义镖局欧阳家,就 凭这两点,姓郭的他不是懦夫就是小人,哪一样可取——”   姑娘凤楼连声冷笑,娇靥上寒霜凛人:“这就是你威武神勇玉贝勒,你就是凭这种眼 光,这种见识威震京能,慑服天下?你就是凭这种眼光,这种见识,博得那五字‘宦海奇英 豪’,我敢跟你打赌,郭怀他绝不是懦夫,绝不是不敢露面,而是——”   玉贝勒抬手拦住了姑娘的话:“好了,不用再说了,只答我一句,你要跟我赌什么?”   姑娘道:“我要是看错了,亲手挖下我这一对眼珠——”   玉贝勒一怔。   韩振天忙道:“凤楼———”   姑娘像没看见傅玉翎的表情,也像没听见老镖头的话,冰冷道:“你呢?”   “我——”玉贝勒略一犹豫,双眉陡扬猛点头:“好!”   他这里刚一声“好”,外头响起个话声:“禀总镖头,宫里来人求见贝勒爷。”   韩振天微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玉贝勒已然挥手怒喝:“叫他们不要烦我。”   只听外头响起个带着焦急的恭谨话声:“禀贝勒爷,卑职安桐,奉旨来见。”   安桐?领侍卫内大臣,又是奉旨!   韩振天神情一震,忙站起。   玉贝勒一怔,旋即道:“进来!”   步履之声匆忙,随着这阵匆忙步履声,厅里进来个穿戴整齐的瘦老头儿,一脸焦急色, 直奔玉贝勒,近前一哈腰,急道:“贝勒爷——”   傅玉翎道:“什么事儿非在这时候跑这儿来找我不可?说!”   瘦老头儿,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安桐道:“回贝勒爷,漕运总督刚递紧急奏折,天津码头 工人拒不装船,天津船帮原租给官家的船只,突然之间也不租了——”   姑娘凤楼的神情震动了一下。   玉贝勒道:“这宫里让你来找我干什么?”   “回贝勒爷,宫里的意思,是让您赶紧想法子解决——”   玉贝勒双眉微扬:“这种事儿也来找我,漕运总督他是干什么的?”   “回贝勒爷。这件事儿牵涉广,关系重大,漕运总督不敢轻动水师,就是动用水师恐怕 也解决不了,甚且会把事情闹僵闹大,后果不可收拾,所以只有烦您——”   玉贝勒截口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码头工人不装船,让他漕运总督派水师弟兄去 装,天津船帮不租船,也可以就近征调官船。”   安桐额上见了汗,道:“贝勒爷,装船不是把货扛上船去就算了,一船装多少,装的快 慢,都是学问。况且能用的船有限,耽误一天,南方的军报就接济不上,再说宫里也认为此 风不可长,往后要是常闹这种事儿,对朝廷——”玉贝勒一摆手,不耐烦的道:“好了,好 了,我懂了,码头工人为什么拒不装船,天津船帮为什么拒不租船,他们有什么理由,有什 么要求?”   安桐举抽擦了一下板上的汗道:“回贝勒爷,这件事看似两码事,其实只是一桩,毛病 还是出在天津船帮、天津卫一带,甚至于运河两岸,水旱两路,都在天津船帮的控制之 下。”   玉贝勒道:“这个我知道,还用你来告诉我,我只问他们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要求?”   安桐道:“这个连漕运总督也不清楚,奏折上说,变故生于一夕之间,他们不干就是不 干了。”玉贝勒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总镖头韩振天突然插了句嘴:“恐怕贝勒爷还不知道,天津船帮已经对外宣称,归附海 成堂了。”玉贝勒一怔:“真的,我怎么没听说。”   这么重大的事,负责捍卫京践的各营、各衙门,是千该、万该都该知道的,一旦知道, 也应该即刻上报。如今玉贝勒他竟蒙在鼓里,各营、各衙门之办事如何,警觉如何,就可想 而知了。   韩振天能说什么?只能这么说:“许是几个营没当回事,没留意!”   玉贝勒地居然还没在意,不但不在意,他还这么说:“既然天津船帮归附了海成堂,那 就更好办了,找‘活财神’招呼一声就解决了,我这就去。”他还是说走就走,连招呼都没 打,扭头就走了。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安桐,连忙跟了出去。   韩振天一家三口都投送,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消息,大变故震惊住了,老镖头把一 双难以言冷的目光投向!”娘胡凤楼。   姑娘娇靥上除了一片冰冷外,也有几分让人难以言嚼的神色,道:“他应该想一想,以 天津船帮多年来的声威气势,为什么会突然归附海威堂下,他更该想一想,宫老是海威堂的 总管,天津船帮这么做,事先他绝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是不点头允准,天津船帮也绝不可能 这么做。”   韩振天神情震动了一下:“凤楼,照你这么说,只怕贝勒爷白跑一趟了。”   姑娘道:“我不敢这么说,因为他谁都没放在眼里,以为能人所不能。”   韩振天道:“那么,以你看——”   姑娘道:“我只认为这种事早不发生,晚不让生,偏偏发生在他抓了人家欧阳家一家三 日之后,未免太巧了点儿。”韩振天目光一凝,双眉轩动:“你是说郭怀?他能有这种能 耐?能支使‘活财神’,支使整个海威堂?”姑娘道:“义父,显然你也怀疑我的眼光?”   “那倒不是。”韩振天道:“而是郭怀名不见经传,毫无来历,而且才进海威堂,就算 凭他来京后的作为,充其量也不过个小角色,他凭什么?”   姑娘淡然道:“看吧!但愿是我看错了,否则——”   姑娘住口不言,否则会怎么样,她也没说出来。只是,她娇靥上那令人难以言喻的神 色,又浓了几分。   玉贝勒一个人没带,一骑快马就到了海威堂。   海威堂门面还是不见人影,他下了马就往里闭。   里头传出一声沉喝:“贵客留步,海威堂不容擅闯。”   打里头闪出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清一色的清秀白净,正是诸明跟贾亮。   两个人一怔,立即躬下身去:“原来是贝勒爷莅临,请恕不知之罪。”   玉贝勒没多说,道:“我要见宫老,在么?”   诸明道:“在,您请。”   两个人,一个带路,一个往里通报,王贝勒一到后头院子里,宫弼就带笑迎出米了。   让客让进大厅,落了座,诸明、贾亮献上香茗,垂手传立一旁。   宫弼含笑拱手:“今儿个是什么风,把贝勒爷您给吹来了?”   玉贝勒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个急性子,好在咱们都是熟人,我有话就直说 I。”   宫弼忙道:“您请,您请,我恭聆指示,恭聆指示。”   “活财神”够谦逊。   傅玉翎可没客气,道:“宫老,天津船帮归附了海威堂,这事可靠不可靠?”   宫弼一点头,道:“可靠,绝对可靠。”’“这么说,天津船帮也就在宫老你这位海威 堂的总管号令之下了?”   “号令不敢当。”宫弼笑道:“海威堂是门生意,不是军旅,不沾江湖,也算不上什么 号令,只能说天津船帮听我的就是了!”   玉贝勒微点头:“那么,这两天天津码头工人拒不装船,天津船帮拒不租船的事,宫老 你知道不知道?”宫弼一点头道:“知道,宫弼我忝为海威堂总管,要说不知道这件事,那 是欺人之谈,宫弼天胆也不敢欺瞒贝勒爷您。”   贝勒自以为已经拿话扣住了这位活财神,容不得宫弼他说不知道,可却没想到宫弼承认 得这么爽快,一丁点儿犹豫都没有。   这,使得他不由为之一怔:“宫老,我想知道,天津船帮为的是什么?有什么要求?”   宫弼答得好:“贝勒爷,码头工人是卖力气挣钱,天津船帮是租船挣钱,如今他们不想 挣这个钱,我以为不必为什么。凭那么大一个船帮,有那么多条船,那么多人,那都不愁没 饭吃,就算一年半载不揽生意,应该也养得活那么些人,所以,也无须有什么要求。”   等于是个软钉子。   玉贝勒扬了扬眉,可是到底他还是听了,道:“宫老说得好,那么,宫老,官家知道我 跟宫老是熟人,责成我解决这件事,宫老是不是能看我傅玉翎的薄面——”   宫弼连忙截了口:“贝勒爷您这么说,宫弼我怎么敢当,其实,不用您亲自莅临海成 堂,只要派人来知会一声,宫弼我怎么也不敢不敬遵照办,无奈,无奈这件事宫弼我实在做 不了主。”   玉贝勒目光一凝:“怎么说,这件事宫老你做不了主?”   宫弼道:“贝勒爷您应该还记得,在海威堂开张的酒席宴上,我当众说过,我只是个总 管,海成堂的主人却是另有其人——”   不错!这话玉贝勒不但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因为以宫弼“活财神”的身份地位,尚且屈就总管之职,居于人下,海威堂的主人另有 其人,这句话,当时在宾客之中,曾经引起了很大的震撼。   当时谁都想知道这位身份地位犹凌驾于“活财神”之上的海威堂主人是谁,到如今也没 一个例外。玉贝勒道:“这么说,得海成堂的主人说句话?”   “那是当然,万请贝勒爷曲谅!”   玉贝勒微点头:“我能谅解,那么请宫老告诉我,他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去找 他。”宫弼没有答话。   厅外却响起个清朗话声:“他就是我,现在近在眼前。”   玉贝勒听得一怔,转眼望了过去。   宫弼站了起来,一脸的肃穆恭谨色。   随着那清朗话声,厅外走进个人来,这个人,是郭怀。   郭怀是郭怀,可是现在的郭怀,跟玉贝勒以前所见的郭怀却大不相问了。   穿着打扮不同,如今的郭怀,一袭长袍,一件马褂,质地也好,衬饰也好,不但上选, 而且工绝,甚至连颜色都配得恰到好处,简直就是个豪富于弟公子哥儿,但是没有那股豪富 子弟公子哥儿庸俗纨绔气息,反而更显得他俊逸挺拔。至于气度,除了往昔的潇洒,如今. 更增几分之外,还多了一种隐隐慑人的威仪。   玉贝勒猛一怔,脱口道:“你?”   郭怀面带微笑:“不错,郭怀,贝勒爷见过,不该陌生!”   玉贝勒转眼望宫弼:“宫老,他——”   宫弼带领诸明、贾亮躬下身去:“宫弼率诸明、贾亮见过主人!”   这应该是最好的证明,最好的答复了。   玉贝勒像被人打了一拳,猛然站起,惊声道:“你,你真是——”   郭怀淡然截口:“贝勒爷,为什么我不能是海威堂的主人?这也值得贝勒爷您如此震惊 么?”玉贝勒一时没定过神来,一时也没能说上话来,也难怪,在他来说,这的确是个极大 的震撼。   其实,又何止他,只一旦传扬出去,恐怕连整座北京城都会晃上一晃。   郭怀看了看玉贝勒,淡然一笑,又道:“贝勒爷号称‘威武神勇’,爵袭‘神力威 候’,权势显赫,威名盖世,坐镇京畿,慑服天下,一身绝艺,一颗虎胆,任何人的想象 中,应该是置身于千军万马,甚至泰山崩于前面颜色不变----”玉贝勒倏地走过了神, 但是他却还没能完全恢复平静,道:“我没想到,绝没想到,太出我意料,太出我意料了郭 怀笑笑道:“那么,在贝勒爷你的眼里,郭怀我应该是什么样?虽然进了海威堂,充其量不 过个起码小角色?也难怪,以贝勒爷你的家世、身份,睥睨天下,目空四海,郭怀这个江湖 草民,实在太以微不足道,无如,今天贝勒爷你,就得到海威堂来听我郭怀一句话。”   王贝勒双眉陡扬:“郭怀——”   郭怀淡然道:“郭怀就在贝勒爷你的面前,怎么样?”   玉贝勒道:“说你为什么?”   郭怀道:“宫总管刚告诉过你,我愿意略作补充,海威堂做的是生意,自己有门面,不 打算再挣官家的钱了,这,应该不犯王法。”   “可是你知道,你海威堂这么做,就误官家多大的事,官家要蒙受多大的损失严“贝勒 爷,那是你官家的事,不必跟我海威堂说,官家并没有跟我海威堂订有明文租约。   “官家用天下百姓,不必任何租约,难道你海威堂不服王法?”   郭怀淡然一笑:“贝勒爷,不要给海威堂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朝廷不是个不讲理的地 方,码头工人卖力气挣钱,这是生意。天津船帮靠租船承运挣钱,这也是生意,我海威堂不 愿意再跟官家做生意,这到哪儿都说得过。”“那么我官家要是征用呢?”   郭怀一笑道:“贝勒爷,官家尽管颁旨下令,看看官家的旨意令谕,是不是抵得上郭怀 的一句话。”玉贝勒两眼陡现成棱:“郭怀,你最好明白,官家只是容忍,可不是不敢,更 不是怕了你,你最好也不要通我动用兵马——”   郭怀大笑:“贝勒爷,你请,只管就此回去调动兵马,带领座下铁骑,最好先到海威堂 来拿下我郭怀。”“好,郭怀!”玉贝勒咬牙点头:“这话是你说的?”   “出郭怀之口,入贝勒爷之耳,错不了!”   玉贝勒他玉面煞白,两眼直欲喷火,二话没说,迈步就走。   只听郭林道:“诸明、贾亮,代我送贝勒爷。”   诸明、贾亮刚一声恭应。   玉贝勒地突然停步,霍地转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郭怀,你这是报复我抓了欧阳 家一家三口。”郭怀道:“随贝勒爷怎么说都可以,不过希望贝勒爷最好不要轻动欧阳家一 家三口,我言尽于此,贝勒爷请吧!”玉贝勒一阵怒笑,连说了三声好,转身大步行去。   诸明、贾亮眼了出去。   郭怀跟宫弼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只听宫弼道:“少主,他——”   郭怀道:“他?他不到黄河,不会心死。”   玉贝勒带着一脸激怒,飞骑进了“正阳门”。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安桐,就在“正阳门”里等着他。   “正阳门”里有的是歇息处所,堂堂一个领侍卫内大臣,当然可以在里头歇息,而且还 准被侍候得周周到到,舒舒服服的。   可是,等的是这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安桐他宁愿顶着大太阳城边儿站着,硬是不进 去歇息。玉贝勒一骑快马驰到,安桐忙迎了上去:“贝勒爷——一”   玉贝勒脸色铁青:“你回去复旨,我这就调动几个营对付他们。”   话落,他抖缰磕马要走。   安桐慌得忙拉住辔头,道:“明勒爷,不能——”   玉贝勒头一低,两道目光如利刃:“你怎么说?”   安相忙道:“卑职不敢,只是,贝勒爷,要能那样,哪里就干脆下那么一道旨意了,还 用差卑职来烦您么?”玉贝勒怔了一怔:“你是说宫里——”   安桐道:“贝勒爷,朝廷上下,谁都知道,不能跟他们来硬的,不能闹僵,更不能闹得 不可收拾,兹事体大,您要三思啊!”   玉贝勒怔住了,事实上他也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征了一下之后,他一句话没说,拨转马头,抖缰磕马,又飞骑出了城。   安桐被那马头一转之势带得立足不稳,差点儿没摔倒。幸亏旁边一名武官眼明手快,一 个箭步审过来扶住了他。玉贝勒又到了海威堂。   他没理迎他的诸明、贾亮,硬往后闯,进后院碰见了宫弼,他不能不理了,没容宫弼见 礼就说道:“郭怀呢?找他说话。”   宫弼刚一声:“贝勒爷——”   玉贝勒接着道:“我有个法子跟他解决,叫他出来,就借你海威堂这个院子,我跟他见 个高下,我胜他,叫他听我的,他胜我,这件事找撒手不管,马上放欧阳家一家三口。”   宫弼道:“贝勒爷,您折回来的不巧,我们主人出去了,刚出去。”   “他哪儿去了?”   “谁知道,他没说,我们也没敢问,连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宫老——”   “真的,我天胆也不敢骗您,不信您可以亲自找找看,好在海威堂就这么大地儿。”   玉贝勒还待再说。   宫弼又道:“其实,贝勒爷,我斗胆说一句,您做差了,我们主人他哪敢跟您动手见高 下?他再了不得,毕竟是个百姓,何况,再怎么着,他也敌不过您那威震京畿线,慑服天 下,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天生威武神勇啊!”这几句话,听得玉贝勒很受用。   但是,受用是一回事,解决眼前之事又是一回事,天津方面的装船、租船,关系着南方 军粮的运送。找不到郭怀,就解决不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天津船帮跟那些熟练的码头工人,就装不了船,运不出去货,只朝廷 一道令下,征民夫。征民船,照样可以把该运的东西运出去。   但是,难的是该运的这些东西不能耽误,耽误一天,朝廷就要蒙受一天的损失,天儿 热,粮货堆积如山,本就容易出毛病,万一再碰上一场雨,粮货不霉即烂,朝廷的损失岂不 更大!玉贝勒了解这个道理,深知这个厉害,道:“你是说,他知道我会折回来找他,他躲 开了?”   “不!”宫弼道:“那倒也不是,我们主人又不是神仙,他哪能料到您会马上折回来? 只能说是赶巧了。”玉贝勒道:“宫老,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他是不是敢跟我见个高下,我 非马上找到他不可。”宫弼道:“我知道您很着急,来的是您,我也巴不得能够马上帮您找 到我们主人,可是,贝勒爷,您得原谅,我实在不知到他到哪儿去了,北京城这么大的地 儿,一时我也没处去找。”   “活财神”一脸诚恳色,要是真是这么回事儿,任何人都不能指他说的不是实情。   奈何,玉贝勒他得非马上找到郭怀不可,他急了,道:“宫老,咱们认识的时日不算 短,也冲着你跟威远韩总镖头的交情,我本不愿!可是这件事关系太大,为了朝廷,我不惜 带走你,甚至放把火烧了这座海威堂,也要逼他马上出来。”   宫弼笑了,笑了笑之后立即神色一肃:“贝勒爷,您的苦衷,您的不得已,我全明白, 要是带走宫弼就能逼我们主人出来,进而解决天津方面的事,这简直是有功于朝廷,留名后 世的事,不用您带,宫弼我愿意马上跟您走。至于这座海威堂,不过几家店面,几间房子, 比起朝廷即将蒙受的损失,实在是微不足道,您请,您可以马上动手放火。”话不但够软, 而且好听,但实际上骨子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抓了欧阳一家三口,郭怀他就来了那么一把看上去全不相关的杀手锏,真要带走了 这位海威堂的总管,其后果可想而知。   何况动了“活财神”,也会惊动天下,只通记钱庄的各地分支稍做反应,朝廷还不知道 又要蒙受多大的损失呢!这,玉贝勒他不是不知道,刚才那两句话只是在情急之下未经考虑 说出口的。   现在,他知道朝廷当初不该住这么一个民间生意坐大了,现在,他也知道郭怀这个人的 重要了。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更不甘示弱。   因为,他认为一旦承认,一旦示弱,他就会失去一切,其实这一切只包括两样,盖世的 英雄威名,绝代的红粉伴侣,尽管是只这两样,这两样却重逾他的性命。   刹时间,他更恨郭怀了,简直恨入了骨,恨归根,然而他一时却拿郭怀没办法,甚至不 敢轻动眼前这位“活财神”跟这座海威堂。   他既急又气,急气攻心之下,一股热呼呼之感从心口冲了上来,他知道那是什么,硬把 它忍了下去,猛一跺脚,铺地花砖为之粉碎;咬牙一句:“我就不信斗不过他郭怀。”   没再多说一个字,掉头冲了出去。   宫弼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白胖的脸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玉贝勒一骑快马又驰进了“正阳门”,安桐等得正急,一见要迎,但是玉贝勒没停,不 但没停,而且脸色铁青的猛抽一鞭。   吓得安桐往后便退,他躲得算快,不然非挨上这一鞭不可。   领侍卫内大臣,养尊处代惯了,他那么个身子,哪经得起威武神勇盖世的玉贝勒这么一 鞭?惊怔片刻,刚定过神,猛有所悟,顾不得擦拭一头的冷汗,脱口一声:“不好!”急又 道:“快给我备匹马!”还好,京城站门的步军,有的是现成的健骑。   玉贝勒带着满脸的怒火,一肚子的气恨,飞骑进了侍卫营。   刚飞身落地,立即震声传令,一声令下,上自侍卫营的统带,下至每一个传卫,立即集 合在传卫营广大的前院里。玉贝勒地站得高高的,面对着肃静、整齐的队伍还没说一句话, 大门外蹄声震天,紧接着大踏步进来了威态慑人的神力老侯爷。   只老侯爷一个人,半个护卫没带。   侍卫营的统带带领全营行下大礼,连玉贝勒也赶过来请安。   老侯爷没理那位侍卫营统带,向着玉贝勒冷然一句:“跟我到签押房来!”   玉贝勒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不能不乖乖的跟着老侯爷进了签押房。   没老侯爷的话,别人哪一个大胆的敢进签押房?连近都不敢近!   这么一大间签押房里,只神力老侯爷跟玉贝勒父子两个人。   老侯爷坐都没顾得坐,一脸冷怒色,劈头便道:“你想干什么?”   玉贝勒道:“安桐跟您说了些什么?”   “他并没有冤枉你,幸亏他想到了!”   “可是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还敢跟我顶嘴,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做?”   “我只知道这些人不能再惯了,再惯下去,他们就更不得了了,有一天他们能进‘正大 光明殿’里坐坐去。”老侯爷道:“我知道,我比你明白,可是朝廷已经把他们惯坏了,他 们已经成了气候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硬的,讨不了好,蒙受损失的是朝廷,你承当得起 么产’“我就不信——”   “闭上你的嘴,年轻气盛,你永远只知道急躁、冲动,这毛病无论干什么都是大忌,你 现在给我用用脑筋,冷静的想一想,你信不信?承当得起承当不起?”   不用冷静的想,甚至不用想,玉贝勒打一开始就明白不能动硬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忍 再忍。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愿示弱,凭他的身份、地位、声威,他更憋不下这口气。   如今当着乃父神力老侯爷的面,再听老侯爷这么一说,他不得不为之默然,硬是没敢再 吭一句。只听老侯爷又道:“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为什么如今突然发生这种事,你给我 说?”   玉贝勒道:“只因为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那么个郭怀,他存心捣乱,也想造反。”   老侯爷道:“郭怀?郭怀是谁?谁是郭怀,他捣什么乱?又为什么捣乱?”   玉贝勒只得说了,打从京外接姑娘凤楼,邂逅郭怀,之后郭怀如何进入群义镖局,如何 在海威堂开张宴上技震天津船帮,天津船帮如何归附海威堂,郭怀他如何摇身一变又成了海 威堂主人,其间当然也包括姑娘凤搂如何推崇郭怀,他如何凭密告捕拿了欧阳一家三口。   静静听毕,老侯爷为之惊然动容,道:“有这种事,京里有了这么一档大事,我居然一 点儿都不知道。要是你说的从头到尾是实话,这个郭怀的确不是个等闲人物,凤楼推崇的没 错,她的眼光也绝不会错,这个郭怀,除了家世、身份、地位不能跟你比之外,哪一样都比 你强!”   玉贝勒脸色一变.叫道:“您——”   老侯爷脸色一沉:“你是我的儿子,我犯不着像内城里的这些应声虫一样,净拣你爱听 的说,我也不是那种脾气。就凭郭怀他这份心智,凭他这份隐忍,凭他这份能伸能屈,一跃 而为控制通记钱庄,号令天津船帮,进而能成为掌握天下的海威堂主人,这一样你比得上 么?不过,显然他是有为而来,而且显然是谋定而后动,他来京的一切,都是经过事先的安 排,他的来意用心,不容忽视!”   玉贝勒道:“所以我才要——-”   “闭上你的嘴!”老侯爷沉声道:“就是因为他是这么个高深莫测的人物,更不能轻易 动用官家的势力对付他。再说,你尽点侍卫营好手,为的是朝廷么?你只是为你心里的一念 嫉恨,为一个姑娘凤楼。”“我”   “你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你凭密告去抓叛逆,没人能说你错,可是你毕竟是为你心 里的一点嫉恨招惹了他。他这么做也不是对朝廷,而是对你,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件事你得 担,你要办,你该负责解决。”玉贝勒双眉一扬,道:“要我担,我办,我负责解决,我就 是——”   老侯爷须发微张,一双虎目中威校暴射,道:“你就是怎么样?”   别看玉贝勒再傲,再自负,再不可一世,也甚至敢跟皇上抗声,可是,如今,他头一 低,硬是没敢吭气儿。老侯爷双眉耸动了一下,缓缓道:“我教你个法子,这件事你去求一 个人出面,只要求得这个人出面,不仅能马上见着那个郭怀,而且事情能马上迎刃而解。”   玉贝勒忙抬头:“谁?您说谁?’”   老侯爷脸色更凝重,道:“凤楼。”   玉贝勒一怔,脸色大变,几乎是嘶声叫:“不!”   老侯爷缓缓道:“玉翎,你是我的独子,也是我神力侯爵的唯一承袭之八,我疼爱你, 像凤楼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媳妇,我决不会让你拱手让给别人,但是,现在为了朝廷,为 了你,为了你的将来,咱们只有这么一条路——”玉贝勒颤声叫道:“爹——”   老侯爷像没听见,接着说道:“再说,抓一个女儿家的心,抢媳妇,不是这么个抓法, 这么个抢法的。凤楼天地间绝无仅有,不是一般低脂庸粉,不能以对一般女儿家那样对她, 更不能勉强她,必须表现得像个项大立地的男子汉。你要明白一点,能赢得她的心的,是大 地间的奇男子,男子汉大丈大,而不是声威一等的大英雄一”“难道我——”   “‘英雄’两字你当之无愧,但你还算不得男子汉”   玉贝勒颀长的身躯吹倏泛轻颤。他低下了头。   老侯爷脸色一寒,双目之中再现威棱:“为朝廷,为你、为你的现在跟将来,你要听我 的,我先回去了。”转身出了签押房。   玉贝勒带着颤抖猛抬头,他玉面煞白,双目赤红,嘴紧闭着,嘴角挂着一点血迹,神态 好怕人。   当玉贝勒出现在威远镖局的时候,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别无异状。   迎他的是韩七少克威,脸上虽挂着微笑,话说得却有点急不可待:“贝勒爷,怎么样, 天津——”玉贝勒淡然截了口:“七哥,我要见凤楼。”   韩克威还能不知道他是不愿说,也就没再问下去,微怔一下强笑道:“您厅里坐会儿, 我去给您请!”显然,他知道姑娘凤楼不愿在小楼见玉贝勒,哪知——玉贝勒道:“不用 了,我自己去吧!”   话落,往后便走。   韩克威一怔,在后便跟,毕竟来的是显赫一时的威武神勇玉贝勒,他不便拦,既惊又 急,心想这下要糟,姑娘凤楼非给玉贝勒一顿不可。   而,玉贝勒他进后院却停在小楼之前,然后,他扬声发了话:“烦清哪位通报一声,傅 玉翎有事要见凤楼姑娘!”韩克威见状虽然心里一松,一听玉贝勒这么说话,可却怔住了。   小楼里奔出了红菱、紫鹃、蓝玲三个,三个人瞪大了三双美目:“贝勒爷——”   显然,她三个也都为玉贝勒这份客气,这份多礼而讶异。   小楼上,曲栏之内的纱窗里,有个人探出了头,是姑娘韩如兰,她往下看了一眼:“凤 楼姐请贝勒爷上来!”小楼上有别人在,傅玉翎有点犹豫,可是只犹豫一下,他就迈了步, 直进小楼。   韩七少没跟进去,没经过通报,没有姑娘凤楼的允准,或者是相请,他也不愿擅进姑娘 的小楼。其实就是老镖头韩振天也不例外,何况是他。   敢闯这座小楼的,也只姑娘韩如兰一个人了。   玉贝勒登上了小楼,卧房外的精雅小客厅里,除了姑娘胡凤楼跟韩如兰外,老镖头韩振 天也在座。姑娘凤楼坐着没动,老镖头起身招呼,两个人都没提天津方面的事。   而,韩如兰没心机,口快心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谈你呢!”   姑娘凤楼没在意,老镖头却一怔,拦之不及,不免有点儿尴尬。   玉贝勒他似在意料中,表现得出奇的平静,或许,他也没心情理会别的,道:“凤楼, 我想跟你谈点事儿。”韩振天何等老于世故,还能不懂,他打算招呼一声带韩如兰就走。   可是姑娘凤楼说了话:“义父请坐!”   一顿转望玉贝勒:“坐下来说吧!这儿也没外人!”   韩振天有点为难,也更为之尴尬,姑娘韩如兰却一把把他拉坐下:“哎呀!既不是外 人,凤楼姐让您坐,您坐就是了嘛!”   难受的还是傅玉翎,玉面上掠过一丝抽搐,他还是忍住了,但是他并没有坐,道:“凤 楼,找想请你出个面。”姑娘凤楼目光一凝:“让我出个面,你什么意思?”   傅玉翎暗吸一口气:“我想请你出面,找郭怀谈一谈!”   姑娘凤楼一位,跟着脸色一变。   韩如兰脱口叫道:“为什么要找他,要找应该找宫老----”   傅王翎缓缓道:“因为宫弼只是海威堂的总管,郭怀才是海威堂主人。”   姑娘胡凤楼的身躯一震。   韩振天忿然站了起来。   韩如兰叫道:“郭怀他,他是海威堂主人,你是听谁说的?”   傅玉翎又暗吸了一口气,忍了一下心里的痛,道:“我去过海威堂,见着了宫弼,也见 着了郭怀。”韩振天、韩如兰齐声叫,一个叫“凤楼”,一个叫“凤楼姐”。   姑娘凤楼说了话,话声永远那么平静:“你没有弄错,郭怀他确是海威堂的主人?”   傅玉翎道:“我宁愿是我弄错了!”   姑娘凤楼道:“我知道他不凡,知道他不等闲,可是没想到,我绝没想到,他竟然会是 海威堂的主人。”韩如兰急道:“凤楼姐,他要就是海威堂的主人,那么那天海威堂的开张 酒宴上——”   韩振天脱口道:“那该是宫老跟他串演的一出戏——”   姑娘凤楼道:“或许是一出戏,不会是宫老假他以拒退官家,因为抓走了欧阳一家三口 招惹的是郭怀,而以郭怀他的才智所学,主持海威堂,真要说起来,应该是不足为怪。除 非,海威堂跟群义镖局欧阳家有关,但是不可能,如果他们之间有关联,通记不会任天津船 帮欺凌群义这么多年!”   只听韩如兰道:“天!他竟会是海威堂的主人,他竟会是海威堂主人——”   话锋突一顿,霍地转望傅玉翎:“这么说,你是让郭怀给碰了回来?”   傅玉翎玉面上闪过一阵抽搐:“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这么好强自负的玉贝勒,居然承认了,这不是以往的玉贝勒,姑娘凤楼不由的看了他一 眼。韩如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玉贝勒道:“离开海威堂之后,我又折了回去,我要找郭怀,跟他一决胜负高下,我告 诉宫弼,郭怀他输,让他听我的,他赢,我拼着抗旨,撒手不管这件事,并且立即释放欧阳 家三口。可是郭怀已经躲了,他避不见面,让宫弼应付我,宫弼说,民不敢跟官斗,郭怀绝 不敢跟我交手——”   韩如兰道:“他真聪明。”   姑娘凤楼道:“只能说,他这个人相当仁厚。”   傅玉翎脸色变了一下,心里也一阵刺痛,但是他忍了,装没听见,道:“不得已,我想 调动京师铁卫对付,但是,宫里不准,连我阿玛都出面阻拦我。”   韩如兰从不会想那么多,诧声道:“为什么——”   韩振天点头道:“朝廷跟老侯爷是对的,要是没有十分把握,动用这种力量,只怕后果 会更不可收拾,只是,这件事若是不做彻底的解决,以后,以后他们的气焰就要更高了!”   傅玉翎双目之中两道怕人的异采一闪而逝。   姑娘凤楼微微扬了扬黛眉,道:“我不这么想,就这件事来说,官家是咎由自取,因为 多少年来,天津船帮跟官家一直是相安无事。一方赁船跟人挣钱,一方要船跟人以利漕运, 各取所需,所以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根本就肇因于官家把欧阳一家三口抓进了侍卫营。”   韩如兰道:“那把欧阳家三口放了,不就行了么?”   傅玉翎双眉陡扬:“不行,事关朝廷的威信,我不能就这么放人,而且,我是根据密告 抓人,欧阳家也承认了,我没有冤枉人,没有抓错。”   韩如兰道:“那——傅玉翎玉面再闪抽搐,道:“为朝廷,为大局,我可以让步,所以 我找郭怀他一决胜负,可是他避而不见,现在,现在只好找第三者出面——”   姑娘凤楼突然截口道:“你找到了,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第三者?”   傅玉翎紧了紧牙关,一点头道:“是的,凤楼。”   姑娘道:“找个第三者出面斡旋,是为官家的面子?”   傅玉翎又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官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要找我?”   “因为最早认识郭怀的是你,你一向推崇他,他对你也最没有敌意。”   “没有别的原因了?”   傅玉翎没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姑娘一声冷笑:“承蒙官家看重,我自己认为不能胜任,所以我不能答应。”   韩如兰一怔。   傅玉翎道:“凤楼——-”   姑娘道:“我不是官家人,没拿官家一点俸禄,我可以不受命。”‘傅玉翎道:“凤 楼,没人下令谕给你,只是我来求你,以私交求你。”   “不是官家找我,是你个人来求我?”   “是的。”   姑娘冷然道:“既是这样,我就更好说话了,我问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朋友,红粉知己。”   “朋友,红粉知己?”姑娘冷笑道:“我都当不起,我看你是把我当成了你贝勒爷的小 使,想让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可惜胡凤楼天生一付硬骨头,我不受这个。”   傅玉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道:“凤楼,你何必闹意气?事关重大——”   “对,事关重大!”姑娘道:“事关重大那是朝廷,是官家的事,跟我这个民间女子无 关。庙堂之上那么多文武贤能,难道就没一个能解决这件事的,让一个民间女子胡凤楼出 面,会招天下百姓耻笑。我自知能鲜力薄,更不敢有辱贝勒爷你的威名,败坏了你的富贵荣 华,所以我不能,也不敢答应。”   韩如兰突然道:“凤楼姐,你要是真不愿意去,我去,我去找他。”   这位姑娘,她可真是纯得可爱。   韩振天沉喝道:“丫头,你有多大的能耐?”   韩如兰秀眉双扬,道:“论能耐,我当然不能跟凤楼姐比,可是我自信在他那儿还能说 得上话。”这话,听得韩振天一怔,狐疑的一凝目光,还待再说。   姑娘胡凤楼开了口,她叫了一声:“义父!”   姑娘怜惜这位义妹,她不愿意让多一个人知道这位义妹的心事,尽管是这位义妹的生身 之父老镖头韩振天,尤其是当着这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因为这位义妹毫无心机,太纯真,也因为,这份情愫,目前毕竟只是属于这位义妹单方 面的,将来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还未卜可知。   情非孽,爱也不是罪,所以目前她不能不,也不忍不卫护这位义妹,所以她不让老镖头 再问下去。韩振天何许人,尽管他一时还没能悟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绝对知道,姑 娘那一声“义父”是什么意思。对这位义女,他一向依倾,所以也就立即住口不言。   好在,这时候的傅玉翎没心情留意别的,他忍着、受着听完了姑娘的话,一双目光还是 紧盯着姑娘,看也没看韩如兰一眼,他道:“凤楼——”   姑娘冷然道:“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原不认织郭怀,甚至也从没见过他,跟他 谈不上有什么怨隙。他身为百姓,也绝不敢无故招惹你这位世代簪缨,出身权贵豪门的贝勒 爷。你之所以打从第一面就看郭怀不顺眼,除了你那种心胸狭窄,加上娇纵惯了,目空一切 的傲气使然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你知道,我明白,我姓胡,我是胡家的女儿, 别说我对你从没承诺过什么,就算有,我也不是卖给你傅家,我不受你这个。我之所以不答 应出面,一不是避嫌,二不是怕什么,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不是官家人,更不是内城里的那 些可怜虫,没有义务,也不必巴结逢迎,你让干什么就唯恐稍迟的赶紧唯唯从命,你最好弄 清楚这一点。”   姑娘这番话够人受的。   傅玉翎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胆气,他白里泛青着一张脸,陡然扬了双眉:“凤楼,你最 好也明白,出我的本心,我也不愿让你出面去见郭怀。”   谁也没想到这位贝勒爷这当儿敢跟姑娘这么说话。   韩振天一征一惊,就待拦姑娘。   而,姑娘胡凤楼已然霍地转过了脸:“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傅玉翎道:“是我阿玛让我来找你,他老人家逼着我来找你。”   姑娘呆了一呆,脱口道:“老侯爷?”   傅玉翎突然间脸色一片拍人的煞白,颀长的身躯也泛起了颤抖,他道:“老人家说,只 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我也明白,出我本心,绝不愿让你出面。但是我身为人臣,不能不为 朝廷着想,身为人子,也不能不听父命,凤楼,为了大清朝廷,为了不辱父命,我愿意给你 下跪。”   贝勒爷他可是说来就来,话落,伸手撩袍,他就要往下跪。   姑娘她怎么着也不能受傅玉翎的这一跪,她急忙站起,惊喝道:“你敢?”   倒不是傅玉翎他还不敢不听姑娘的,而是姑娘这一声别人听来只是一声惊喝的惊喝,却 震得傅玉翎血气上冲,跪势为之一顿。   只这么一顿工夫,姑娘紧接着道:“你只敢再往下跪,就是天揭下来也别想让我管。”   这一句话吓住了贝勒爷傅玉翎,同时他也听出了姑娘的话里话,那就是不往下跪,倒还 有点儿希望。但是他话已出了口,膝也已经曲下了,总不能就这么自己再站起来。   韩振天不愧老于世故,他及时伸了手,看是拦,其实是扶:“贝勒爷,你怎么能跟凤楼 来这个?”傅玉翎趁势站直起来,一时间对这位老镖头好生感激。   他这里暗生感激,姑娘凤楼那里说了话,语气仍然冷,但已不像刚才那么硬人了:“认 识你这么久,这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像个男人,但愿不是就这么一回,不为你大清朝廷,也 不为你,只为老侯爷一句话,我上海威堂去见郭怀,这就去。”   韩振天猛一怔。   傅玉翎如释重负,一阵激动,额上见汗,但他的玉面之L,也闪过一阵抽搐,究竟内心 是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韩如兰急叫:“凤楼姐,我也去。”   姑娘凤楼已脱口道:“不,我一个人去见他。”   韩如兰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姑娘凤楼为自己那一句,心头一阵猛跳,娇靥也一阵热。   还好,没人发现。   可惜,没人发现。   一辆高篷单套马车,驰抵了前门外海威堂前。   赶车的是俏红菱,从车里下来的,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姑娘胡凤楼。   她一个人下了车,没人扶,显见得她连紫鹃、蓝玲都没带。   海威堂门前仍然没人,可是当姑娘袅袅走进去之后,打从里头迎出了诸明跟贾亮。   一见是姑娘,两个人不由一怔。   姑娘微笑开了口:“胡凤楼求见宫老,在么?”   “在,在,姑娘里边儿请!”   诸明、贾亮定过神,忙哈腰摆手往里让。   海威堂对谁都这么客气,这么周到,但是对姑娘胡凤楼的客气、周到,却比对别人来得 真诚点儿。一进院子,宫弼就迎了上来,他也有一份错愕跟诧异:“胡姑娘!”   姑娘含笑浅礼:“风楼来得鲁莽,打扰宫老,还请谅有!”   宫弼连忙答礼:“不敢,姑娘怎么这么说,凤驾莅临,海威堂为之增辉,请恐都请不 到,欢迎都来不及。”说着话,宫弼让客让进大厅,宾主落座,诸明、贾亮献上香茗。   姑娘没等“活财神”开口,头一句话便道:“以宫老的精明,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 来,请代为转奉一声,如果贵上也像对玉贝勒一样,我马上告辞,决不强求。”   宫弼微怔之后,刚略一迟疑,厅外已响起了个清朗话声:“郭怀何敢!”   姑娘坐着没动,娇靥神色也十分平静。   宫弼却连忙站起,诸明、贾亮也为之神色一肃。   厅里,潇洒飘逸的走进了郭怀,姑娘美目中两道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一闪而逝。   宫弼带诸明、贾亮迎前:“属下率诸明、贾亮见过主人。”   郭怀微抬手:“宫老少礼。”   转向姑娘抱了拳:“胡姑娘!”   姑娘座上欠身:“来得鲁莽,自知孟浪。”   郭怀道:“姑娘好说,我想说的话,宫老刚才已代我说过了,我再加一句,只姑娘愿 意,海威堂任姑娘随时来去。”姑娘微一笑:“胡凤楼倍感荣宠。”   郭怀坐了下去,坐在了主位,他微一抬手:“宫老请坐!”   宫弼微一欠身,陪坐在一旁。   郭怀目光一凝,望姑娘:“我什么都料到了,可是没来到姑娘会到海威堂来。”   姑娘微一笑:“我一向颇以料事的能耐自负,但是我没料到的,却比郭爷多了两样。”   郭怀轻“呃”一声道:“但不知是哪两样?”   姑娘两道清澈,深透目光直逼郭怀:“一是天津船帮归附海威堂,二是郭爷进了海威 堂,三是郭爷一夕之间成了海威堂的主人。”   郭怀有意无意避开了姑娘那双几乎能看透任何人的目光,淡然一笑,没说话。   姑娘紧接着道:“宫老知道我的来意,郭爷当不会不知道。”   郭怀目光忽凝,姑娘紧接着又是一句:“我一不是为大清朝廷,二不是为玉贝勒,我为 的只是神力老侯爷的一句话。”   郭怀神情一震:“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众所周知,姑娘是那位贝勒爷的红粉知己。”   姑娘淡淡一笑道:“也只是朋友而已,郭爷许我海威堂任意来去,不也是把我当成朋友 么?”郭怀神情再震,忙避开了姑娘的目光,道:“遍数北京城,姑娘是那个圈子里唯一把 郭怀当朋友的人——”姑娘道:“郭爷,胡凤楼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要说那个圈子里,把 郭爷你当朋友的,应该另有两位,一个是康亲王府的三格格,一个则是韩老镖头的爱女,如 兰姑娘。”   郭怀神情三度震动,他像没听见,也没接话,道:“既然姑娘芳驾亲临,说什么郭怀也 要看姑娘金面——”姑娘没有惊异,没有激动,平静的道:“郭爷,胡凤楼感激!”   郭怀道:“郭怀不敢当,有些事,也要请姑娘玉成。”   姑娘道:“立即释放欧阳家三口?”   “还有,我要韩老镖头单独跟我见一面。”   姑娘呆了一呆,道:“曾记得郭爷刚才说,我来,是郭爷你唯一没想到的事?”   郭怀道:“不错。”   姑娘道:“不,现在我却以为,我来,原也在郭爷你意料之中。”   郭怀微一怔。   姑娘道:“因为这一切都在郭爷算中,郭爷藉玉贝勒逮捕欧阳家三口,下令天津船帮, 明着是对付玉贝勒,其实是为逼使胡凤楼出面,是么?”   郭怀道:“姑娘认为是这样?”   “应该是。”姑娘道:“因为郭爷要跟我义父单独见面,非得经由我不可,只我点了 头,我义父一定答应,这,别人决办不到。”   郭怀淡然一笑,道:“我只能说,姑娘毕竟高明。”   姑娘目光一凝:“只我点了头,我义父一定答应,这表示凡事我都能为我义父做主,郭 爷要跟他老人家见面有什么事,是不是可以告诉我,跟我谈?”   郭怀凝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打算让韩老镖头跟我见面?”   姑娘道:“郭爷应该还记得,我那位义妹如兰来找过郭爷的事。”   郭怀倏然而笑:“我明白了,姑娘是怕我对韩老镖头有所不利?”   姑娘道:“事实上他老人家偏袒天津船帮,得罪过郭爷,我也知道他老人家怀有私心, 有失公允。但是,他老人家毕竟是我的义父,不管任何人,只对威远镖局或者是对他老人家 有所侵害,我不便坐视。”   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郭怀淡然笑道:“姑娘应该知道,郭怀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我要是有侵害威远或者 是韩老镖头的意思,不必经由姑娘,更不敢陷姑娘于不仁不义。”   这是实情,他要是有意思对付威远,或者是韩振天,不会告诉姑娘,更无须绕这么大的 圈子。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跟郭爷相识不算久,相知也不算深,但 是我却很能相信郭爷——”郭怀接触到姑娘的目光,再入耳姑娘这番话,心神为之微微震 动,有意无意的避了开去道:“谢谢姑娘。”姑娘道:“郭爷真不能跟我——”   郭怀道:“姑娘原谅,这件事非韩老镖头本人不可。”   姑娘沉默了一下:“我一向颇以料事自负,可是我实在想不出郭爷跟他老人家之间会有 什么事可谈。”郭怀微一笑,道:“这件事,还是日后由韩老镖头告诉姑娘较为妥当。”   姑娘又深看了他一眼:“那好!其实也是,只我信得过郭爷,又何必多问?我回去之后 会转知玉贝勒马上释放欧阳一家三口,不过,郭爷,我只能转知,并不能做主。”   郭怀道:“我知道,随贝勒爷他,我不勉强,也不能勉强。”   姑娘道:“关于郭爷要见我义父的事,我回去以后,会马上安排,这件事我做得了主, 但不知郭爷准备在何时何地部怀道:“我只求越快越好,至于其他,一切听由姑娘安排。”   姑娘目光一凝:“临告辞之前,我还有一问——”   郭怀道:“姑娘只管问就是。”   他却没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道:“我不问通记跟天津船帮怎么会归附海威堂,因为我料定郭爷跟这两家必然早 有渊源,我也明知郭爷确有过人的修为与才智,我只想知道,郭爷来京,在京里创设海威堂 ——”   郭怀截口道:“这个姑娘回后自会知道,我也保证日后姑娘一定会知道,只是,有一点 姑娘尽可以放心,我同情官家眼中所谓的叛逆,但是我决不是官家眼中所谓的叛逆。”   姑娘淡然道:“我不是官家人,这,我认为郭爷没有必要告诉我,真要说起来,我跟郭 爷一样。”话刚说完,一阵吵杂声从前头传了进来,紧接着听见一个女子声音直叫“郭 怀”。   姑娘微怔了一下,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郭怀却道:“这是——”   诸明、贾亮双双闪身扑了出去,而转眼间,诸明又掠了进来,一躬身道:“票主人,康 亲王府的三格格——”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叫声已到了厅外,不但略嫌沙哑,而且有气无 力,不像是康亲王府的那位三格格。不管像不像,郭怀站了起来。   姑娘跟着站起,道:“郭爷,我告辞!”   郭怀欠身摆手:“姑娘请!”   姑娘外行,郭怀带倏、诸明送了出去,一出厅外,两个旗装少女扶着位旗装姑娘正要上 石阶,贾亮有点手足无措的跟在后头。   那位姑娘,不是三格格是谁?只是,身子瘦弱,脸色苍白,举步都困难。   郭惊呆了一呆,道:“三格格!”   三格格猛抬头,她看见了郭怀,猛一阵激动:“你,你真在这儿——”   眼一闭,往后便倒。   “格格!”两个旗装少女,一声惊呼,连忙紧扶。   姑娘凤楼道:“这位三格格病得不轻。”   郭怀早就看出来了,他只是不明白,三格格为什么在这时候带着这么重的病上这儿来, 当即道:“宫老,招呼两位姑娘扶三格格厅里坐。”   宫弼还没答应,姑娘凤楼已然道:“郭爷还是照顾三格格吧,我自己走。”   郭怀迟疑了一下:“宫老,代我送胡姑娘。”   宫弼恭应一声,送姑娘凤楼往前去了。   郭怀这里道:“两位姑娘请扶三格格厅里坐。”   两个旗装少女,等于是半架半扶的搀着三格格登上石阶,进人大厅,在椅子上坐下。   郭怀跟到近前,道:“两位姑娘,我来给三格格看看。”   他就要伸手去把三格格的脉。   三格格突然睁开了一双失神的杏眼,虚弱的道:“不用看,我的病我自己知道,看见你 就好了大半了——”郭怀听得心头微一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三格格一双失神的目光,已紧盯在郭怀脸上:“郭怀,我本来对你是既气又恨的,因为 我病了,病那么久你都没去看我。后来我才想起,没人给你送信儿,你怎么知道啊?就算你 听说了,没人接你,你也进不了内城啊——”郭怀现在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道:“三格格生 病,我是真不知道,要不然说什么我也会去看三格格——-”三格格道:“我就知道你不会 忘了我,我也早就不气不恨了,如今见着了你,我的病更是好多了。”郭怀心头再震,又不 知道该怎么接口f。   三格格道:“你就不问问我,好好儿的为什么会生病,而且一病这么重?”   郭怀道:“我正要问——”   三格格她还没等问就自己说了:“还不都是为了你,先是为你不平,为你生气,后来就 想你,睁着眼是你,闭上眼还是你,睡既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就这么就病了——”   这位三格格真行,一口气说这么多,不但一点儿娇羞态都没有,就是脸都没红一下。   其实,满旗女儿,十九这么大方,十九这么率真。   尤其这位三格格,出身贵族,贵为和硕格格,不但娇纵任性拨了,更是心里藏不住半点 事儿,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个姑娘。   打从那天酒筵席上,郭怀就知道三格格是这么一位姑娘,知道归知道,他可没想到三格 格心里的那份情,动得这么快,而且竟动到了他身上。   是故,三格格这番赤裸裸的表白,听得他为之心头连震,心头震动归震动,对这位三格 格,他还是有着一份好感。   因为这位三格格善良、正直,甚至嫉恶如仇,敢于仗义执言,也因为这位三格格的一份 坦诚率真,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三格格不是一般忸怩女儿,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听她道:“今儿个,我实在受 不了折磨忍不住了,派个府里的护卫上群义镖局给你送信儿去,这一去才知道群义的人全让 玉翎抓什么叛逆给抓走了。我一听回报,差点儿没晕过去,我知道玉翎他是看你不顺眼,帮 着那些个来整你,我最恨这种人,马上就坐车赶到神力候府去找他。哪道到了神力候府,才 听说他上威远去了。我就又赶到了威远,可让我找着了他,别人怕他,我可不怕,别看我带 着病,我揪着他就找他要你。韩振天一家人死拉活扯,说好说歹把我劝开了,他们告诉我, 玉翎抓的是欧阳一家三口,没动你,你现在是海威堂的主人了,人就在海威堂。我还不信, 打算跑来看看,要是见不着你,我折回去就跟他们没完,他们还真没敢骗我,我真见着了你 ——”   这么一大段,够累的,三格格她说得直喘,香额上也见了汗迹。   相识不久,相知不深,三格格她关爱如此,用情如此,郭怀他听得暗暗为之一阵感动, 忍不住道:“三格格——”三格格马上截了口:“我可不要听你说什么感激,你什么都不用 说,我只要你知道就行了。”郭怀他没说话,他不能,也不敢说“知道”,因为好感是一回 事,而那个“情”字,又是一回事。三格格她还是真不用郭怀说什么,真不在乎,话锋忽 转,又道:“你怎么突然成了海威堂主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有些事,郭怀他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可是面对着这位情深义重,为他敢于仗义执言, 为他不顾自己病重的三格格,却又不忍不说,他不由大感为难。   他这里正感为难,宫弼匆匆的进了厅,一躬身,道:“禀主人,康亲王府的总管来 了!”   郭怀暗吁一口气,就要吩咐请那位总管进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厅里已满头大汗喘着跑进个穿着气派讲究的白胖中年人来,他 没跟任何人招呼,也没看任何人,一见三格格在座,登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差点儿没萎 下,只听他猛吁一口大气:“谢天谢地,可让奴才追着您了!”   三格格瞪了杏眼:“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白胖中年人忙趋前打千抖去:“禀格格,王爷跟福晋都急坏了——”   三格格道:“急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会让谁拐走?”   “回格格,王爷跟福晋是因为您的病——”   “我的病怎么了,我自己知道,我死不了。”   “这”   “别在这儿这呀那的招我生气,惹我心烦,现在你已经追着我了,也看见我了,我没死 没躺下,我好得很,你可以回去了!”   “回格格,王爷跟福晋命奴才接您回去。”   “谁告诉你我要回去了?我还不想回去。”   “这——您要是不回去,奴才怎么敢回去?”   “少罗嗦,告诉你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我自己怎么出来的就会怎么回去,还用你接,你 不接我就回不去了?给我滚回去厂那白胖中年人苦了脸,额上也见了汗。   郭怀道:“格格病还没好,身子还弱,不应该让王爷跟福晋挂念,也不好让这位总管为 难,还是请回吧!三格格立即转过了脸:“你知道不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没见我这病 一见你就好多了?我这病要是回去待在府里,一辈子也好不了,就算把神仙请来,就算顿顿 让我吃仙丹也没用。”   这——郭怀还没说话,三格格又道:“你要是心疼我、怜惜我,就别帮着他催我回去, 我现在不想回去,永远也不想回去。”郭怀忙道:“格格——”   “真的!”三格格道:“我要是住在这儿,天天看着你,我的病准马上好。”   这怎么行?   那白胖总管惊急之余,忙抬头望郭怀。   郭怀道:“我却认为格格要是爱郭怀,体恤郭怀,就应该马上跟这位总管回去。”   “你什么意思?你怕人蜚短流长说闲话?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怕谁怪 罪?有我呢!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又不是你绑我的票,强留我,只有我在这儿,看谁敢把你 怎么样?”   郭怀道:“格格,郭怀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怕,仰不愧、俯不作,也不用怕,我 只是认为格格应该上体王爷跟福晋的关爱,事关一个‘孝’字,格格应该回去。”   三格格道:“你真的这么想么?”   郭怀正色道:“是的,格格,没有父母关爱的人,才知道父母的关爱,是世上最珍贵 的。”三格格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你送我回去?”   郭怀道:“我应该。”   “你得天天上我那儿去看看我,也让我看看你?”   郭怀道:“我不能天天去看格格,但是我保证尽可能经常去看格格。” 第十三章   三格格道:“为什么你不能天天去?”   郭怀道:“格格,我有我的事。”   “你就不能先答应,让我听着心里也高兴。”   “格格对我恩义两重,我不愿意欺骗格格。”   三格格目光一凝,深深两眼:“我怎么碰见了你,认识了你?你每一样都合我的意,也 都让我那么喜欢——”她伸出了皓腕,露出了一段粉臂,那粉臂,本该是藕棒儿似的,但 是,现在瘦得皮包了骨,也崩现了一条条的青筋。   非关病酒,不是悲秋,只是为了一个“情”字折磨。   望之令人心酸。   只听她道:“扶我起来!”   两个旗装少女忙要上前。   三格格道:“我叫你们了么?”   两个旗装少女忙缩手退后,三格格她又把一双失神的目光投向了郭怀,一刹时间,那双 目光变得好柔,好柔。郭怀毅然上前,伸手轻搀皓腕。   三格格那瘦弱的身躯倏然轻颤,苍白的娇靥上也泛起了一抹酡红,在那只强而有力的手 扶持下,她站了起来,但却弱难禁风,站起来就靠近了郭怀的怀里,刹时,身躯颤抖得更厉 害了,她头一低,轻声道:“走吧!”郭怀脸上一片平静,平静得近乎肃穆,他扶着三格 格,缓缓走了出去。   姑娘凤楼回到了威远,带着红菱进了大厅,大厅里四个人都在等着,玉贝勒傅玉翎、韩 振天、韩如兰,还有韩克威。   一见姑娘进厅,韩如兰头一个飞扑过来:“凤楼姐,康亲王府那位三格格——”   姑娘道:“我见着了,临走的时候见着了!”   韩如兰还要再说,但却忽地欲言又止。   姑娘看在眼里,胸中雪亮,心底里突然泛起了一种异样感受,伸柔美握了握韩如兰的玉 手:“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只听韩振天道:“丫头,你凤楼姐跑这一趟够累的,让她先坐下。”   姑娘拉着韩如兰过去落了座,玉贝勒一双目光紧盯着姑娘,有点异样,但他就是没开口 问。对这位玉贝勒,韩振天永远愿做个有心人,永远愿邀得好感,只听他道:“凤楼,怎么 样,见着郭怀了么?”姑娘淡然道:“人家正主儿都不急,您急什么?”   玉贝勒他赔了笑,谁都看得出,笑得勉强:“你刚坐下,我没敢马上问。”   姑娘淡然而笑:“堂堂威震天下,权倾当朝的威武神勇玉贝勒,你不该这么胆儿小— —”   一顿接道:“我见着郭怀了,人家算是相当给我面子玉贝勒脸上没表情,事实上他不知 道该喜还是该嫉恨。   韩振天脸上可见了喜意:“成了?”   姑娘道:“人家只有一个条件。”   韩振天道:“放欧阳家一家三口?”   姑娘道:“不错。”   玉贝勒没说话,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掩不住的有些不对。   姑娘看都没看他,但却清清楚楚,冷然道:“别不痛快,你原就答应过放那一家三口, 真要说起来,那一家三口只有叛逆之罪名,却无叛逆之罪行,你为什么非抓她们不可,你自 己明白。郭怀就是这么一个条件,你要是认为有失朝廷威信,或者是认为郭怀藐视王法,你 也可以不放人,我替你跑到了,做主的还是你,我不愿,也无权过问。”玉贝勒突然站了起 来,脸上仍是那么强笑:“你别误会,我这就去让他们放人!”   他二话没说,谁也没招呼,扭头就走。   韩振天忙站了起来,可却没迈出步去,忙道:“克威,代我送送贝勒爷。”   韩克威忙跟了出去。   韩振天坐下来转望姑娘:“凤楼,不是义父说你,你怎么好老对他这样,这样不是更加 深他的误会么?”姑娘冷然道:“他没有误会,我推崇郭怀是实情,甚至,越来我越觉得他 远不如郭怀,他或许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可是郭怀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他最好也别老对 我这样。”   姑娘韩如兰的娇靥上、美目中间漾起异样的光采。   韩振天没留意爱女,只留意他这位义女了:“凤楼,这样不是越招致他对郭怀—一”   姑娘冷冷截口道:“他最好也别越来越嫉恨人家,否则到头来吃亏的是他。”   韩振天还待再说。   姑娘道:“义父,别净说他了,郭怀还有一个条件。”   韩振天一怔,忙道:“还有一个条件,你怎么没告诉玉贝勒。”   “这个条件跟他无关!”   “跟玉贝勒无关?那是——”   “义父,郭怀要单独跟您见个面。”   韩如兰一怔,娇靥上飞闪惊喜,接着又是一抹羞红。   韩振天更为之猛一怔:“怎么说,他要跟我——”   “您放心,他保证绝对不是不利于威远跟您,我信得过他。”   韩振天有点惊愕:“他这是——”   “我正要问您,您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出是为什么?”   韩振天摇头道:“我不知道,也想不出,你是知道的,我跟他才见过一面。”   “那就不必费神多想了——”   “你没有问问他?”   “我问过他,可是他说等日后让您告诉我较为妥当。”   韩振天诧声道:“他这是——”   姑娘道:“等跟他见过之后就知道了。”   韩振天又猛一怔:“怎么,你答应他了?”   “是的,我做主代您答应了。”   “这”   “您放心,他保证过,我也信得过他,而且我告诉了他,不论谁,只有意侵害威远跟 您,我都不会坐视。”韩如兰突然道:“爹,他不会的——”   韩振天转脸叫道:“少插嘴,小孩子家懂什么?”   韩如兰还待再说,可是自己又忍住了。   只听姑娘道:“现在就是您打算什么时候、在哪儿——”   韩振天忙道:“不能不防,让他上咱们这儿来。”   姑娘道:“那就明儿个。”   韩振天迟疑了一下,他还是点了头:“好。”   韩如兰跟着姑娘上了小楼,进了那精雅的小客厅,姑娘拉着她坐下,然后含笑望着她: “如兰,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韩如兰未语眉宇光泛轻愁,也有一丝儿娇羞:“凤楼姐,那个三格格对他好像——”   “我临走的时候,三格格才去的,她对他怎么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韩加兰把三格格抱病找来威远的事说了一遍,她说的跟三格格告诉郭怀的一样。   静听之余,姑娘娇靥上的神色,也有着轻微的变化,等韩如兰把话说完,她却一转平静 而且笑了,不过笑得很轻微:“我懂你的意思了,照你这么说,三格格对他,同情不能说不 够深,不过,如兰,‘情’之一事,不是一厢情愿,也无法勉强——”   韩如兰忙道:“凤楼姐,你是说他不会——”   “他应该不会,三格格虽为贵族,出身富贵,不适合他,而且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傻妹妹,你是当局者迷了,满汉之间都不许通婚,三,格格是个皇族亲贵的和硕格 格,他们的家法更不容许了。”韩如兰笑了,笑得像突然绽放的花朵,娇靥上红红的,那模 样儿,爱煞人。   紧接着,她猛然兴奋的紧握姑娘柔美:“凤楼姐,你看,他要见爹,会不会是为了我— —”姑娘心里一阵难受,也一阵刺痛,韩如兰这么一位姑娘,一旦暗动情愫,竟会天真到如 此地步!忍不住的,姑娘对她也多了一份怜借,就因为这份怜惜,使原本压在姑娘心底的那 块大石,也更重了几分。姑娘她想笑不忍,想哭又不敢,她忍了忍心里的感受,道:“这我 就不知道了——”   “可是他要见爹,不会有旁的事啊?”   不只是韩如兰这么想,任何人都猜不透郭怀要见韩振天是为什么,只因为两个人不过才 见过一面。姑娘看了看她,伸柔美轻抚着肩,爱怜的柔声道:“如兰,等老人家见过他之 后,不就知道了么?”韩如兰抬眼望姑娘,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只柔顺的点了点 头,一双玉手拧动着小花手绢儿,拧得紧紧的,都快拧破了。   手绢儿有知,该能体谅主人的心情。   姑娘又拍了拍她:“安下心,歇会儿去吧!”   韩如兰又柔顺的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   她本是刁蛮、任性、行事不让须眉一位姑娘,可是一经沾上这个“情”字,竟变得如此 柔顺,令人不能不慨叹“情”字魔力之大。   望着韩如兰低头走出去的背影,姑娘的娇靥浮现一片浓浓阴夜。   她是担心义妹是一厢情愿,到头来必尝苦果,会经不起打击,还是——这,恐怕只有她 自己才知道了。   站起来走到窗前,临窗呆望了一会儿,她走回书桌坐下,抽屉里取出薄薄一叠素笺,然 后她提笔濡墨……   把三格格送回了康亲王府,三格格又命她的香车把郭怀送回海威堂。   人在车里,幽香微送,脑际不由的浮现起刚才的情景。   把三格格送到康亲王府门口,他没进去,三格格依依难舍,好说歹说把三格格劝了进 去,三格格还千叮咛、万叮嘱,无论如何,要来看她。临进门,频频回顾,三格格她竟泪珠 儿成串的往下掉。   缘只一面,也不过那么一段工夫的相处,三格格的情,竟表现得那么浓,那么重。   也许是人在病中,压抑在心底里很久的,终于爆发了出来,何况满旗女儿,对自己,根 本就不设防,尤其是三格格这位由来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的姑娘。   不管怎么说,三格格的情深义重,将来怎么答报,怎么善后——郭怀他面上皱了眉锋, 心里多了一块石头——就在这时候,马车倏然停住。   他知道,海威堂到了,掀帘跳下马车,谢了一声,康亲王府那个赶车的,车辕上欠身, 一声“不敢”,赶着马车绕圈转头,又驰向了“正阳门”。   回过身要进海威堂,诸明快步迎了出来,近前一躬身,低声道:“禀少主,有贵客 在。”   郭怀道:“哪儿的贵客?”   “雍王府的那位年双峰。”   年羹尧!   郭怀“呃”了一声。   诸明又道:“直郡王跟撰贝勒轻骑简从也来过,雍王府的这位回避了一下,直郡王跟撰 贝勒听说您不在,没多等就走了,只有雍王府的这位非等您不可,现在正由宫老陪着,您见 不见?”   郭怀道:“躲不掉的,年双峰何许人,听见马车声,还能不知道我回来了,何况,这是 位人物,我不忍让他空跑。”“是!”   恭应声中,诸明立即躬身倒退让路。   进了门,诸明留在店面,郭怀一个人往后去了。   年羹尧的一身修为的确好,刚进后院,大厅里就传出了他爽朗的豪笑:“主人回来了, 终于让我等着了!”郭怀不好不加快步履行过去,大厅门口,已双双出现了挺拔英武的年羹 尧跟宫弼。   相见抱拳,年羹尧头一句话便道:“阁下卖年羹尧大面子,就冲这一点,我先致谢。”   郭怀道:“年爷这话——”   年羹尧道:“听见马车声,我就知道阁下回来了,贵属迎于门外,必然是禀报年羹尧在 座,阁下还愿意进来相见,这不是卖年羹尧大面子是什么?”   郭怀心头微震,道:“只能说是因为年爷拿我当投缘的朋友。”   “说得好!”年羹尧纵声大笑,声震屋宇:“我又何止只拿你当投缘的朋友,但是— —”   笑声忽落,神情一肃:“我宁愿你仍是群义镖局的我那位兄弟。”   “年爷这话——”   “海威堂称主,我怕你我之间凭添一道无形鸿沟,更怕这道鸿沟越来越宽。”   “年爷,您太高看海威堂,太轻看郭怀了。”   “那么你是说——”   “只年爷不弃,愿年爷永远叫郭怀一声兄弟。”   年羹尧一阵激动,探虎掌拉住郭怀:“兄弟,就凭你这一句,年羹尧舍命也要交你这个 朋友,走,咱们里头坐。”拉着郭怀,并肩迈步,双双走了进去。   宫弼随后跟进。   进了厅,落了座,年羹尧凝目道:“兄弟,打从海威堂酒席筵上的头一眼,我就看出你 是一条龙,只微有风云,便会立即乘云直上九霄。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前后没多久,你 居然成了海威堂主人,瞒得我们好苦,你跟宫老也演的一出好戏。”   郭怀笑了笑,没说话。   年羹尧接着又道:“兄弟,体或许是刚出道,但你一定大有来头,要不然通记跟天津船 帮不会连连归附,能不能让我知道一下你的出身来历?”   郭怀微一笑,道:“年爷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大概不至于因为我的出身来历而有所改 变?”年羹尧何许人,焉能不懂?双眉扬起,一点头道:“说得好,从今后我只认郭怀,不 问其他——”一顿,接道:“兄弟,我今天来,我不会绕圈子,也不愿绕圈子,四爷本来要 亲自来,可是他怕你不方便,我来跟他来,没什么两样。我没带什么礼,只是以朋友立场带 来了四爷的渴求与真诚,求兄弟你助他一臂鼎力,只兄弟你能点个头,那张宝座,就铁定是 四爷他的了。”   郭怀道:“年爷太高抬郭怀了。”   年羹尧正色道:“不,兄弟,我字字由衷,句句发自肺腑。”   郭怀道:“年爷,您愿不愿听我直说一句?”   年羹尧道:“兄弟,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好说的话,只管直说。   郭怀道:“我要是有意求荣华富贵,不必领导海威堂,凭我,成就绝不比当今庙堂之上 的任何一位差。”年羹尧一点头道:“这我绝对相信。”   “所以我不愿意参予这种事,因为我有我自己的事,还请年爷把我的感激带回去,并代 我求取王爷的曲谅。”“兄弟——”   “无论如何,只年爷愿意,我永远是年爷的朋友,只撇开这种事,有需要我尽心尽力的 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兄弟,来求你的,不只是雍王府,也不只是我,事实上大阿哥跟八阿哥刚就来过。”   “年爷的意思我懂,也请王爷放心,既违拗了王爷的好意,我就决不会沾任何一位。”   “兄弟,大丈夫生当于世——”   “年爷,大丈夫生当于世,理应矢志奋发,求取功名,或立身庙堂,或托土封疆,只是 那是年爷,不是我。我无意于此,也不能受任何羁绊,只有一匹马、一艘船,进出江猢,往 来七海,无拘无束,飘泊自如,于愿已足。”“兄弟,你这是辜负,甚至于糟蹋你一身所 学。”   “年爷,人各有志,我这身所学,文,只用以自娱;武,只用以自保,别无他求。”   年羹尧沉默了一下:“我原就料到——好吧!既然这样,我不能相强,只是,兄弟,你 答应的——”“年爷放心,我说一句是一句,绝不会让年爷无以交待。”   年羹尧站了起来:“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郭怀跟着站起,年羹尧过来拉住了他:“兄弟,别忘了,无论如何,你我都是朋友。”   郭怀道:“我说过,愿年爷永远叫我兄弟,只年爷认我这个朋友一天,我就一天是年爷 的朋友。”“够了,兄弟!”年羹尧紧了紧手,转身往外行去。   郭怀带着宫弼,双双送了出去。   刚出大厅,诸明急步而至,一躬身:“禀主人,威远镖局送信人求见。”   年羹尧道:“我自己出去,兄弟不要送了,等着接见来人吧!”   雍王府不会不知道天津方面发生的事,但到现在为止,年羹尧绝口没提,显然,雍王府 并不关心朝廷的急难。郭怀道:“不要紧,让宫老先代我接待一下——”   年羹尧道:“别,自己兄弟,还跟我客气。”   他是坚不让送,郭怀只好作罢,遂让宫弼代他送了出去。   宫弼送年羹尧刚出去,前头来了俏丫头红菱,手里拿着一封信,快步而至,近前一礼: “婢子见过郭爷。”郭怀答了一礼:“不敢当,听说是威远镖局送信人到,却没想到是姑 娘,请厅里坐。”   红菱道:“谢谢郭爷,不坐了,奉我家姑娘之命,给郭爷您送信来!”   双手递过那封信。   郭怀谢一声,伸手接过。   红菱道:“婢子告辞。”   又一礼,转身行去。   郭怀忙道:“诸明,代我送红菱姑娘。”   诸明恭应一声,忙送了出去。   收回目光,望手里的信,只见那是个没封口的雪白信封,幽香微透,好一笔字,一看就 知道是出自姑娘胡凤楼手笔。   郭怀的神情有点异样,异样得令人难以言喻,他轻轻抽出了信封里的素笺,素笺上字迹 行行,幽香更浓,他异样的神情,也为之增添了三分。   刚看完,宫弼折回来了,微一躬身,道:“禀少主,弟兄们来报,欧阳家三口已经放出 来了。”郭怀脸上的异样神情不见了,道:“傅玉翎放人放得相当快!”   宫弼道:“票少主,欧阳家三口没回群义,直往南出城去了。”   郭怀微一怔:“想是不愿再在京里待下去了。”   “看来她一家三口是不知道少主救了她们。”   “不必让她们知道。”郭怀微扬手里的信,道:“胡姑娘派人送信,韩振天约我明天在 他威远镖局见面。”宫粥双眉微扬道:“胡姑娘显然是还不放心——”   “不!”郭怀道:“不放心的不是她,是韩振天自己。”   一顿,道:“宫老,下令海无极。”   宫弼恭应声中躬下身去。   雍王府后院,一间精雅的书房里,四阿哥雍郡王正背负着双手踱着步,人显得有点急 躁,双眉微皱的眉宇间,隐透着阴鸷。   书桌旁一张上置大红锦垫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个鹞眼鹰鼻,留着几根山羊胡的瘦老头 儿,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象牙鼻烟壶,隔一会儿就弄出点儿鼻烟来,两个指头一沾,按在 鼻子上猛吸一口。   乍看,他似乎相当悠闲,正是雍郡王的智囊头儿,也就是雍郡王的舅舅隆科多。   这么一间书房里,好静,好静。   可是长廊上传来的一阵急促步履声,打破了这份静寂,隆科多挺腰凝神,雍郡王倏然停 了步。急促步履声到书房外停住,紧接着一个恭谨话声响起:“禀王爷,年爷回府了。”   雍郡工精神一振,震声道:“人呢?”   “回王爷,刚进门,正往后院来。”   雍郡王道:“催他快一点儿。”   恭应声中,急促步履声去了。   雍郡工霍地转过脸去:“舅舅,以您看——”   隆科多微一摇头:“那个人高深莫测,也不容易捉摸,我不敢说,还是等小年进来问他 吧!”雍郡工目光一凝:“您——’“老四!”隆科多道:“我有这份儿自信,任何人逃不 过我这双老眼,可是唯独那个人——”双眉微一凝,接道:“来京的时候那么一个人儿,一 具行囊,简直就像乍进城的乡下佬。可是一夕之间,他能摇身一变成为号令通记钱庄跟天津 部帮的海威堂主人,谁能相信?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雍郡王道:“您不是说,他一定有大来头,跟通记、天津船帮,至少跟通记有渊源 么?”   隆科多道:“那就够不简单的了,咱们遍寻记忆,遍寻所知,普天之下哪还有这么大来 头的?能有这么大来头的早就死了。”   雍郡王皱了眉,眉宇间那股子阴鸷之气,立时盛了三分,也伸手按在了书桌上,看得出 来,他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论通记跟天津船帮在民间跟江湖上的势力,他简直就成了号 令天下水旱两路的一个王了,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可偏偏他就是。”   隆科多又吸了一下鼻烟,道:“别这样,只小年说得他点了头,为咱们效了力,他那个 王,不就是你这于皇上的了么?到那时候,他那个王,跟你这个万乘之尊的王比,算得了什 么?”   雍郡王双眉一扬,霍地转脸:“舅舅,您是说——”   隆科多忙道:“老四,我可只是说要是这么样儿——”   一阵雄健步履声从长廊上传了进来。   隆科多忙往外一指.又遭,“只这件事别指望我推断.我是一点儿把握没有,还是向 他?听他怎么说吧!”雍郡王立即扬声道:“小年,先说一声,事情怎么样了?”   没听见年羹尧答话,转眼工夫,雄健步履声已到了门口,年羹尧推门而入,微一欠身, 这才道:“舅舅,四爷,羹尧有辱使命!”   雍郡王猛一怔,不是手扶着桌子,差点儿没站稳。   隆科多也霍地站了起来:“是不是咱们去迟了一步?”   雍郡王两眼阴鸷奇光大盛,急前一步,震声道:“小年,他让他们哪一个拉去了?”   年羹尧道:“四爷未免大小看咱们自己了,咱们拉不来的,谁也别想拉得动。”   雍郡王神色微松:“这么说——”   “咱们去的最早,大阿哥跟八阿哥都亲自去过,可是他们都没能见着他,甚至没敢在他 那儿多等。”雍郡王道:“他为什么?他有什么理由?”   年羹尧道:“四爷,很简单,他无意于荣华富贵,不愿意走这条路。”   “那么他帮我的忙,将来我另作酬谢。”   “四爷,这话咱们说不出口,而且我刚说过,他根本不愿意走这条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小年,你说他是个奇才,许他是你眼里唯一的英雄----”   “四爷,他要不是个奇才,不是个英雄,也许还好办点儿。”   “他要不是奇才、不是英雄,我求他、要他干什么?”   “四爷,真奇才、真英雄都难求。”   只听隆科多道:“我就担心这样,果不其然。”   雍郡王道:“我该跟你一块儿去。”   “四爷,对他,谁去也没用。”   “你不该空手去。”   “四爷,你一向知人,对他,两字‘真诚’胜过任何奇珍异宝。”   隆科多道:“老四,现在埋怨什么都没用了!”   雍郡王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这样的人,既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让他为他们别个所 用。”年卖尧道:“这您放心,他亲口许诺,既不为雍王府效力,也决不沾任何一个。”   雍郡王目光一凝:“你信得过他?”   年羹尧答得毫不犹豫:“对他,我愿意拿性命担保。”   雍郡王两眼阴鸷奇光一闪:“你信得过他,我却不能拿储位当赌注,说什么,他这个人 找不能留。”年羹尧道:“王爷,您要是执意非动他不可,我不敢拦,但是我请您置诸日 后,而不是现在。”“为什么是日后而不是现在?”   “现在您正是用人的时候,受的阻力也太大,或许有一利,但却有百害,而且,咱们现 在毫无把握,真要是现在动手,那您才是拿您的储位当赌注。”   雍郡王的神情震动了一下。   只听隆科多道:“老四,小年说的是理,看得很对,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将来,将来任 何人都抵挡不了你。”年羹尧道:“王爷,他只要一句话,漕运停顿,朝廷束手,你如今不 过是位郡王,比诸朝廷如何?更何况,他们每一位都直盯着您,只一念误,一行非,都足以 坏了大局。”   雍都王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就因为他是这么一个,只能把他拉过来,储位就等于是 我囊中物,可是偏偏他----”砰然一声,又是一下。   隆科多道:“老四,只他不沾他们任何一个,情势局面还跟往昔一样,武有小年,文有 舅舅我,再加上朝廷宫里的那些个,论实力你还是头一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雍郡王道:“可是多一个他,我就能十拿十稳。”   隆科多一笑道:“你说这话,也不怕我们这些人吃味儿,只能拉住傅家,你照样还是十 拿十稳。”雍郡王道:“傅家?”   “是啊!”隆科多道:“那一头已经没指望了,还是顾这一头吧!别迟迟不动,等这一 头也落了空,那才是真糟了呢!”年羹尧道:“四爷,我也劝您全力顾这一头,郭怀毕竟是 个江湖百姓,尤其不明他的出身来历——”雍郡王道:“你这趟去,没能摸出来?”   年羹尧道:“我套过他,他不肯说,而且很巧妙,很机警的避开了!”   隆科多道:“出身来历有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他的出身来历犯忌讳!”   年羹尧道:“越不肯说越让人动疑,他为什么能摇身一变成为海威堂主人,他到京里 来,究竟是为什么?现在都是疑问,而傅家则世代簪缨,知根知底,所以我说他远不如傅家 可靠。”   雍郡王道:“傅家可靠有什么用,那个老橛头早就把话摆明了,他只认大清朝廷,别的 谁都不认,将来哪一个登了基,他就效忠哪一个,现在,他谁都不帮,谁都不管,他的脾气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皇上都得让他三分——”隆科多微一笑道:“老四,我们是干什么吃 的,你养着的不是一帮酒囊饭袋,这我们都知道,全清楚,只是,咱们那步棋没有下下去, 是不是?”   雍郡王道:“舅舅,您认为是时候了?”   隆科多道:“那一头已经没指望了,你还等什么?”   雍郡王两眼之中阴鸷光芒一闪,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好,咱们就下这步棋。” 第十四章   早饭刚过,威远镖局后院看上去相当平静,相当安宁。   可是前院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几个年轻镖师跟趟子手们,在两边厢房里进进出出的, 看样子挺忙的。韩七少克威正从后头出来,一眼就全看见了,过来就道:“大伙儿这是干什 么?”   一名趟子手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道:“少镖头,那主儿不是快要来了么?咱们不能不 防着点儿,得早打算哪!”敢情是为防郭怀。   韩克威一点头道:“好,好得很,家伙藏上身了么?”   “这----”   那名趟于手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两手空空的,腰里瘪瘪的,哪藏有什么家 伙?韩克威脸色微沉,叱道:“防姓郭的用得着你们?真到用你们的时候,这种人就不值得 防了,想等着看看他,就说想等着看看他,干嘛编这么好听的词儿?”   那名趟子手涨红了脸,赔上了一脸的窘笑:“少镖头,您高明,难逃您法眼——”   韩克威冷然道:“那么,咱们威远镖局上下,就这么没见过世面,非让人家笑咱们小家 子气不可?”韩克威总不好沉下脸来训叱那几个镖师,逮住一个趟子手给这么一顿,他这是 “杀鸡儆猴”,还真管用,只这么几句,那些个原本进出挺忙的全躲进屋里不露面了。   就在这时候,又一名趟子手神色慌张,匆忙的绕过影背墙,连走带跑的过来了,一躬身 道:“禀少镖头,人到了!”韩克威冷然道:“既是人就不至于让你慌张成这个样儿, 请!”   “是!”   那名趟子手恭应一声,忙强自镇定,躬个身又折了回去。   也难怪,这帮人尽管走南闯北,可还没见过领袖通记钱庄跟天津船帮的这种人物。   韩克威的脸上去了冷意,可却没带一点表情,把两手往后一背,微仰着脸挺立着。   转眼工夫之后,刚才那名趟子手从影背墙的那一边带过个人来,可不正是郭怀?   郭怀的穿着,还是玉贝勒第一趟见到他的那一身,这样的穿着虽然称得上讲究、气派, 可是在这京城地面上,威远镖局上下眼里,并不算怎么不得了的。   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韩七少他刚还端着架于挺像那回事儿,如今一旦面对郭怀,他立 即觉得自己似乎矮了半截,渺小了不少。   他自己明白,那是因为人家自然流露着的威仪跟气度,这,是一些儿也“端”不来的。   就这么一转变间,郭怀已到了近前,从容泰然,含笑抱拳:“韩少嫖头,郭怀应约来 到。”韩克威忙定过了神,抱拳答礼,还不自觉的欠了身:“家父正恭候大驾,请!”   他侧身微退摆了手。   郭怀潇洒欠身:“谢谢。”   他迈步往后行去。   韩克威连忙跟上。   宾主一前一后进了后院,那带路的趟子手还傻在那儿,两边厢房里的立时全拥了出来, 几十道目光,齐盯后院门。几个镖师都没说话。   却听刚才挨了一顿的那名趟子手道:“没什么嘛!也跟咱们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胳 膊,有鼻子有眼的,只不过比咱们英挺。比咱们俊些罢了!”   还有别的不同,可是他肉眼凡胎,没看出来,也没觉出来。   后院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但是有好几双目光,高高的在那座小楼上,其中有两双各 含异样,但异样又自不同。只不知道郭怀他觉出来了没有?   韩克威让客直入后厅,厅里,老镖头韩振天正伫立着。   陪客人进了厅,韩克威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偌大一座客厅里,就剩下韩振天跟郭怀两个 人。韩振天身为主人,却由于不必要、不该有的自诩身份,站着没动,没先招呼。   郭怀毫不在意,含笑抱拳:“老镖头,郭怀打扰!”   韩振天这才答礼:“好说,请坐!”却不愿多说一句。   连个称呼都没有,显然,他是既不愿叫一声“堂主”,更不愿叫一声“郭爷”,毕竟, 他成名多年,在大江南北的、江湖道上德高望重。   郭怀仍没在意,含笑欠身称谢。   但宾主落了座之后,郭怀他却来了这么一句:“我所以敬邀老镖头单独相见,是不愿话 传六耳。”韩振天淡然道:“放心,韩某已经交待过,威远上下,连小儿、小女都算上,谁 也不敢近这座客厅。”郭怀含笑点头:“那最好,其实我是为老镖头着想。”   韩振天听得双眉一耸:“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阁下这话怎么说?”   郭怀淡然一笑道:“老镖头,这话恐怕要从廿年前说起!”   韩振天目光一凝:“廿年前?”   郭怀道:“廿年前,老镖头春秋正盛,老镖头却正值初创,老镖头保着一趟重镖途经南 海——”韩振天神情一震,道:“阁下恐怕弄错了,韩某保镖多年,足迹遍及大河南北,却 从没有走过南海。”郭怀道:“以老镖头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该有此一说,有什么理由使老 镖头不愿承认那趟镖么?”韩振天脸色微变:“韩某不是不愿承认,而是——”   郭怀道:“老镖头应该想得到,没有十分把握,郭怀不敢惊扰大驾,老镖头更应该想得 到,海威堂下,一个通记。一个天津船帮,都是在京城一带多年,分支、势力遍布远伸,精 明干练的人不在少数,由来知人之所不知。”韩振天有点沉不住气了:“就算韩某廿年前曾 保过那么一趟镖,那也是韩某自家事——”   郭怀道:“老镖头是位明白人,那一趟既然保的有镖,就不能说是老镖头的自家事,是 不是?”韩振天道:“不出差错不说,只出任何差错,大不了赔镖,还是韩某的自家事。”   “老镖头,倘若是一趟没有办法赔的镖,而且至今未赔,是不是就该另当别论?”   韩振天脸色大变:“郭怀,你究竟是——”   郭怀脸色一整,双目之中威棱隐现,道:“韩老镖头,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廿年前的那 一趟,你保的是一家人头镖。但是在途经南海的时候,那一家的男主人被人杀害,尸身扔入 大海,女主人遭人劫掳,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这个保镖的却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里, 没多久你这家威远镖局就大展鸿图,不但买下了这座宅院,而且逐渐在各省设立分支,这是 不是实情?”   韩振天神情大震,霍地站起,惊声叫道:“你——”   郭怀坐着没动,道:“老镖头,我怎么样?”   韩振天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用心?要知道这儿是我威远镖局,我韩某人 内有义女胡凤楼,外有权势显赫的亲贵朋友——”   郭怀双眉微扬,淡然笑道:“老镖头,我郭怀也拥有通记跟天津船帮。”   “好,那咱们就试试看,我这就叫人——”   “老镖头,我敢说,这件事除老镖头你自己之外,再无一人知晓,这就是我为什么邀约 老镖头单独见面,为什么说是为老镖、缥头你着想的道理所在。”   韩振天惊怒冷笑:“郭怀,你休要威胁我,空口无凭,事隔廿年,也根本不可能再有对 证——”郭怀抬手一摆,道:“既然如此,那么老镖头你尽管叫人,请!”   “你——”韩振天惊怒一声,突然须发告动,身躯暴颤,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颤声说 道:“这,这就是你来京的目的?”   郭怀道:“可以这么说。”   “你究竟是——那一家并不姓郭,事实上那一家不过三口——”   “我说过,不必管我是什么人。”   韩振天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颓然低下头,半晌才道:“看来亏心事是做不得,保那 趟镖的只我一个,我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不会有旁人知道,却不料廿年后的今天…好 吧!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是杀人劫人的不是我郭怀道:“谁知道不是你?谁又能证明 不是你?”   韩振天猛抬头,急道:“真的,真的不是我,廿年后的今天,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承 认你说的是实情,别的我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是么?”   “我没有杀人劫人,但是那跟我杀人劫人没什么两样,因为保那趟镖的是我,我任他们 出事遇害,有亏道义,有亏职责。只是廿年来我没有一天好受过,夜深人静,倍感不安,我 已经不愿再多分担一分罪过了,事实上我也承受不了了——”   郭怀微一点头:“说得好,我相信不是你,那么是谁?”   韩振天身躯倏颤,低下头,没说话。   郭怀道:“你这叫不愿多分担一分罪过?你这像承受不了了?”   韩振天仍然低着头,没说话,但他的身躯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郭怀道:“韩振天,你也明白,杀人劫人的虽然不是你,但是那跟是你手沾血腥没什么 两样。你也亲口说不愿多分担罪过,已然承受不了,那么现在你有个赎罪的机会,为什么打 算轻易放过?”   韩振天仍然低着头不说话,可是听得见,他颤抖得一袭衣衫都为之籁籁作响。   郭怀双眉陡扬,两眼之中倏现威棱:“韩振天,那么你就不要怪我认定是你,事实上本 就跟是你没什么两样——”韩振天猛抬头:“你,你要杀我?”   郭怀冷笑道:“我不杀你,杀你污我双手,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要让你为 廿年前的罪行,得到应得的惩罚,付出应付的代价,凭我海威堂,我做得到,而且,绝不是 什么难事。”   韩振天脸色大变,猛然站起,惊骇道:“你,你不能----”   郭怀道:“怎么,你也知道怕?”   韩振天颤声道:“韩某不怕死,也愿意为廿年前的罪行,付出这条老命,韩某我是罪有 应得。但是我不能不为我的儿女辈着想,这事一旦揭发,他们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天 下虽大,没他们个容身之地——”郭怀两眼威棱暴射:“你也知道啊!韩振天,谁无父母, 谁无儿女,为什么当年你就想不到?”韩振天须发俱颤,道:“郭爷,我求你——”   他突然哭出了声,紧接着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郭怀脸色煞白,两眼发红,望着跪在眼前老泪纵横的韩振天,脸上突然闪过抽搐,当即 转过了身躯,道:“韩振天,我也受得你这一跪,甚至,就算我为你的儿女着想,至少我可 以杀你,但……告诉我,杀人劫人的是谁?”他可以杀韩振天,绝对可以,也绝对做得到, 一个“但”字出口,接下来的该是不杀韩振天的原因,可是他却没说出口。   这么一来,那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原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深藏心中?为什么他不让韩振天知道?   韩振天并没有问,因为他根本就没在意,就算他在了意,此时此地他也没心情顾那么多 了。他低下头,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头。   小楼上,凭窗几个人,姑娘胡凤楼坐着,韩如兰跟红菱、紫鹃、蓝玲站着。   韩如兰显得有点焦急:“他跟爹究竟谈些什么?这么老半天!”   谈什么?在郭怀没来之前,她曾经羞喜的那么猜过,她居然娇喜的那么猜过,可是,如 今,她却偏偏要这么问?这位姑娘,情愫初动,她那颗心啊……   姑娘胡凤楼永远那么平静,道:“急什么?等他走了,问问老人家不就知道了么?”   韩如兰突然美目一亮,惊喜急道:“凤楼姐,快看,出来了。”   不用她叫,姑娘凤楼那双深见清澈的目光,一直盯着厅门口,她看见了,郭怀跟老镖头 并肩从厅里出来,然后两个人抱拳作别,很客气,只是,郭怀往前去了,老镖头却没送,连 叫来韩七少代为送客都没有。姑娘放心了,至少郭怀实现了他的许诺,她相信他相信得并没 错。   其实,姑娘原本就没有不放心,她所以坐在小楼上凭窗居高临下,并不是为监视客厅的 动静,而是应韩如兰之邀陪她在这儿看郭怀的。   真是为陪这位义妹么?   只听韩如兰急道:“凤楼姐,我下去问问——”   扬声就叫:“爹!”   话落,她三不管,穿窗跃落。   厅前,韩振天刚闻声抬眼,爱女已像小鸟般飞落眼前,他为之一惊,不知道是下意识, 还是惊于爱女从小楼上跃落:“丫头,你——”   话还没说完,韩如兰已皱眉带嗔偎入了怀中:“说什么嘛?一说这么老半天?”   韩振天又一惊,刚“啊”了一声。   韩如兰猛仰起娇靥:“问您话呢!他跟您都说了些什么?一说这么老半天,还怕人 听!”   韩振天已定过了神,推开爱女,也趁势微微退后:“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小孩子?韩如兰不依了,叫道:“跟他比,我算小孩子?他跟您说话,我有什么不能问 的?”韩振天不耐烦了,沉声道:“如兰——”   韩如兰毕竟忍不住了,也不管乃父耐烦不耐烦,未语先露娇羞,头一低道:“他有没有 跟您说起我?”韩振天一怔:“说起你?”   一阵急速衣袂飘风声,韩克威如飞掠到:“爹,他走了!”   韩振天一摆手道:“没事,你去吧!”   韩七少两眼凝望,口齿启动,却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恭应一声走了。   韩振天他似乎忘了爱女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句奇异问话,甚至根本就忘了爱女还站在身 边,没再看韩如兰一眼,转身也走了。   韩如兰一急要叫,但是没叫出口,气得跺脚拧身,飞也似的跑了。   长廊的尽头,是韩振天的书房所在,他刚进书房关上门,门外就来了人,是姑娘胡凤 楼,一个人没带,是她一个。   她抬皓腕轻轻的敲了门。   书房里传出了韩振天暴躁的话声:“谁呀?”   姑娘柔声道:“义父,是我,凤楼。”   韩振天的语气马上变了:“呃!进来吧!门没挂。”   姑娘推门进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韩振天正站在书桌后。不知道是正打算坐,还是已经坐下去了,又站了起来,他含笑抬 手,笑得却勉强而不自在:“凤楼,坐!”   姑娘道:“谢谢义父!”   义父女俩落了座,韩振天又是那么一张笑脸:“有事儿?”   姑娘道:“您老人家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韩振天一付恍悟状:“呢!也没说什么;不过闲聊了一阵厂姑娘道:“是么?”   “瞧你问的,义父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对你,义父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义父,不管怎么样,像这样的事儿,他走了之后,您一定会马上找我,告诉我他跟您 都谈了些什么,是不是?”姑娘的话,”正中要害,姑娘的目光,也令人有能直透肺腑之 感。   韩振天力持镇定,却仍难免手足无措,他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十足的老江湖,在任何 人面前都能保持镇定,装的没事人儿似的,唯独面对这位智慧、眼力超人一等.神仙似的义 女,那是例外。   他做不到,也掩饰不了,可是他却不能不尽力去做,去掩饰:“凤楼,真没有什么,他 真没说什么。”姑娘道:“义父,我看得出,不是没什么,而是您不愿意告诉我,您要是连 我都瞒的话,相信您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姑娘的话,一针见血。   韩振天心神震动,道:“凤楼——”   姑娘道:“我不能,也不敢勉强,但是,义父,我总是您老人家的义女,不管什么事, 我都会为您,为威远尽一份心力。”   不知道韩振天有什么感受,心里怎么想,但是他脸上又浮现了那种勉强而不自在的笑: “凤楼,我知道,我知道你关心义父,孝顺义父,可是真没什么,义父不会骗你,也不会瞒 你。”   显然,他还是不敢说,他知道这位义女是位什么样的姑娘,一旦让她知道廿年前他那不 仁、不义的罪行,他相信这位神仙似的义女会卑视他,不齿他那种行径,甚至会立即拂袖而 去,永远断绝往来。   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义女,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不但误已,而且误人。   误已还好,这误人,却造成了无可挽回,无可弥补的恨事。   姑娘没有多问,她站了起来,道:“那您歇着吧!我不扰您了!”   话落,她转身要走。   望着姑娘的背影,韩振天心底突然泛起一念不忍,同时也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霍地站起 脱口叫道:“凤楼——”姑娘停步回身,目光一触及姑娘那孤傲高深的娇靥及眼神,韩振天 心底的不忍跟不安马上又消失尽净,代之而起的是怕,是心底的震颤,他只好没话找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想问问你。”姑娘就把他当了真,道:“义父要问我什 么事?”   韩振天又不得不编词,道:“是这样的,刚听如兰问我,郭怀有没有跟我提起她,你知 道不知道这是——”姑娘道:“您还记得当玉贝勒求我出面上海威堂去的时候,如兰也自告 奋勇,抢着要去,您要追问,当时有那么多人在,我拦住了您。”   “记得啊!怎么?”   “有那么件事在前,如今又有这么件事在后,难道您还不明白她的心么?’”   韩振天一怔,一惊,脸色倏变:“凤楼,你是说如兰她----”   姑娘道:“您还不知道,在此之前,如兰一个人上海威堂找过郭怀,她原是怕他会对威 远不利去责问他的,没想到她居然会——”   姑娘话还没说完,韩振天脸色大变,机伶一颤,惊声急叫:“不行,绝不行—一”   姑娘目光一凝,道:“义父,为什么不行?”   “这”   姑娘脸色一转肃穆,道:“义父。我不愿意再问您为什么,也许您的理由跟今天郭怀来 跟您单独相见的事有关。可是我认为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这件事没什么不好,如兰她这样 也没什么不对。郭怀他本就是个女儿家梦寐以求的须眉男儿,意中郎君,无论哪个女儿家。 见着他都会情难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两情相许,两情相悦,也无法勉强,您只该担心如 兰地将来受不了打击。”   韩振天忙道:“凤楼,你是说——一”   姑娘道:“义父,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她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韩振天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姑娘出了书房,又带上了门,他像突然站不稳了似 的,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   内廷三海,风景建筑,堪称天下之翘楚,千载以还,历经建设,海以金鳌玉岽桥为界, 桥北回北海,桥南日中海,瀛台以南为南海,总名太液池。南北约四华里,池水由玉泉山水 所储成。   以风景局势而言,北海最胜,而北海最美的地方,则首推“漪澜堂”,东回倚晴,西日 分凉,为琼岛风景建筑精华之所在。   如今,就在这座背山临水,长廊半月,楼阁重叠的“漪澜堂”,堂外,五步一岗,十步 一哨,或明或暗,布满了穿戴整齐的大内侍卫,堂内,坐着二个人,只三个人,都是正襟危 坐,一脸肃穆之色。   这三位,头一位赫然是神力老王侯,另两位,则是两位穿戴整齐,各项双眼花翎的老 者,显然,不是王公,就是大臣。   这三位,在“漪澜堂”内正襟危坐等什么?当今又有谁能让这三位正襟危坐,肃穆静 寂?   一阵轻快步履声,从紧靠里一座巨大的屏风后,又转出个穿戴整齐,头项双眼花翎的瘦 老头儿,鹞眼鹰鼻,一脸阴鸷,也一脸精明,他转出屏风,只向神力老侯爷躬了个身:“侯 爷!”   然后躬身哈腰,垂手退去。   老侯爷跟另两位立即站了起来。   屏风后,又一前一后转出两个人来。   前头一位,是位黄衣老人,方面大耳,长眉风目,雍容华贵,不怒而威。   后头一位,年纪只卅余,也一身黄衣,虽然身材颀长,长得也长眉风目,气宇不凡,但 可惜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人也瘦弱了些。   这两位,一转过屏风,神力老侯爷肃然躬身,那另两位则立即一甩双袖,拜伏在地。   黄衣人微抬手:“起来!”   神力老侯爷站直身躯,那另两位则立即站起。   黄衣老人又适:“允扔,见过你傅叔!”   身后那位,立即上前躬身:“允扔见过博叔。”   人不但嫌瘦弱,就连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神力老侯爷肃穆答礼:“不敢!”   敢情,这位竟是是二子,二阿哥,也就是身为王储的东宫太子允扔。   这位既是太子允扔,那黄衣老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实,也只有黄衣人能让神力老侯爷跟另两位大员正襟危坐,肃穆静寂了。   神力老侯爷是特准见君不拜的,所以他只是躬身为礼。   只听黄衣人又抬起了手:“坐!”   他坐了下去,神力老侯爷坐了下去,其他四位,连太子扔都算上,却是垂手肃立。   坐定,黄衣老人抬眼望老侯爷:“咱们俩多久没见了?”   老峰爷道:“总有半年了。”   “是啊!”黄衣老人皱眉道:“你可以不上朝,可是你总该进宫来看看我哟!”   老侯爷道:“您是知道的,我一向懒散,您日理万机,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愿意 轻易进宫来打扰。”黄衣老人道:“说什么你懒散,说什么我日理万机,你不愿意轻易进宫 来打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常进宫,其实体也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老侯爷道:“记得您亲口答应过,绝不勉强我。”   黄衣老人道:“谁又勉强你了?你经常进宫来看看我,看的是我,这有什么要紧?”   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沉默了一下,又道:“知道今儿个我为什么请你进宫来么?”   “请”,而不是“召”,不是“宣”。   老侯爷道:“您明示!”   黄衣老人眉锋微一皱,旋即摇了头:“我看咱们俩是越来越生分了。”   老侯爷道:“您明鉴,我虽然不上朝,没进宫,但是一颗心永远在朝廷之上,永远在您 左右。”黄衣老人笑了,满意的笑了:“说了半天,就这句话让我听起来舒服点儿——”   一顿,接问道:“把玉翎带来了么?”   老侯爷道:“您的交待,不敢不带,在外头。”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我不知道您要垂询什么军国大事,所以让他在外头等着。”   “别忘了,他虽然是你的儿子,可也统领着我整个儿的帝都禁卫啊!”   “等您用得着他的时候,再叫他进来也不迟。”   “我马上就用得着他了,先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请你进宫,把他带来,就是为酬功。”   老侯爷似乎没感到意外,道:“他无功可酬。”   黄农老人道:“他一出面就把天津方面的事解决了,这是大功。”   老侯爷道:“那不是他的功劳。”   黄衣老人道:“天津方面的事不是他解决的么,怎么不是他的功劳?”   老侯爷道:“安大人奉旨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没错,可是解决这件事的却不是他。”   黄衣老人诧声道:“那么是谁?”   老侯爷道:“是人家姑娘胡凤楼。”   黄衣老人笑了:“你可真会替你未来的儿媳妇争功啊!我还当是谁呢?既是这位姑娘, 还不都是一样。”显然,姑娘胡凤楼是简在帝心,黄衣老人不但早就知道姑娘,而且是深知 姑娘。   老侯爷道:“不一样,毕竟人家还没有进傅家门。”   黄衣老人微皱眉锋,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别扭?”   “不是别扭,这是理。”老侯爷道:“傅玉翎他受之有愧,不能,也不配居功。”   黄衣老人道:“既然胡凤楼还没进你傅家的门儿,她就是个民间女子,你叫我怎么能把 这份酬赏给个民间女子?”老侯爷道:“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   黄衣老人道:“这么大的事儿,朝廷里没人去办,交给人家一个民间女子,这些文武大 臣都是干什么的,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朝廷丢得起这个人么?”   老侯爷道:“事实上漕运总督上奏,满朝文武束手,朝廷之上的确没有哪个能臣办得了 这件事,这是实情,不必掩遮。”   黄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   老侯爷截口道:“我认为傅玉翎不配居功,请您收回成命。”   黄衣老人显然有点不高兴了,长眉微一扬,道:“玉翎总是我的臣下,就算他没有功, 我想赏——”老侯爷毅然道:“皇上,傅家父子都是您的臣下,您想怎么赏傅玉翎,我不敢 阻拦,可是请您不要为天津的事,否则他不配也不敢居功,我也不会让他领受,他是我的儿 子,相信他还不敢不听我的。”   放眼当今,哪一个敢跟皇上这么说话?   黄农老人凤目猛睁,道:“你——”   老侯爷座上欠身,毅然截口:“假如您坚持,傅家父子宁愿落个抗旨。”   黄衣老人猛一怔,满脸的怒容立刻消失了:“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值得 么?”   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道:“我还没见过,我这个皇上要赏谁家的儿子,谁死乞白赖的不要的呢!”   老侯爷道:“皇上不应该不知道我?”   黄衣老人道:“这——那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赔上笑脸:“侯 爷,功劳该是那位胡姑娘的没错,可是胡姑娘她肯出面,总是冲着贝勒爷吧?”   黄衣老人一拍座椅扶手,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一顿,凝望老侯爷:“这话说得总没错吧?”   老侯爷道:“我不敢不承认,胡凤楼所以肯出面,确是傅玉翎他求来的。”   “这就是了!”黄衣老人道:“玉翎他总是把事办成了,他还是有功,有功不该赏么? 我赏错了他么?”老侯爷道:“皇上——”   黄衣老人摆手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跟统军作战的道理一样,为主帅者胸蕴略 韬,知兵善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你能说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 是兵将,为主帅者没有功劳不该赏?”老侯爷道:“皇上,事实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衣老人一怔,旋即又道:“那么这样好不好,不管怎么说,玉翎他还是有功,我该酬 赏,至于那位胡凤楼,我另外有赏。”   皇上酬赏,皇子思赏,还得跟人商量,求人领受,这种事,只怕是绝无仅有,打古至 今,也就这么一遭了。老侯爷沉默了一下,道:“皇上既然这么说,傅家不敢再不知好歹, 不识抬举,只是皇上把胡凤楼比做兵将,未免太委屈她了。”   黄衣老人高兴了,道:“只你让玉翎领受我这份酬赏,你愿意把胡凤楼比作什么都行, 那位姑娘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也别老是小看自己儿子——”   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万乘之尊的皇上,也爱锦上添花。   孰不知这位皇上,他也有他良苦的用心,为谁?为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啊!   他既立皇二子允扔为储,众家阿哥环伺,他也深知这些个儿子,他能不为他的继承人着 想?话锋微顿,只听黄衣老人喝道:“传玉贝勒进见!”   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忙一声恭应,扬声向外:“皇上有旨,玉贝勒进见!”   外头有人传了两声,随听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堂外,然后王贝勒在外一声: “玉翎告进!”颀长、英挺的人影一闪,“漪澜堂”里已多了个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贝勒爷他今儿个穿戴整齐,上下一新,益显俊逸潇洒益显超拔不群。   不比别个,事实上眼前也没别个好比,只比那位身为储君的皇二子允扔,玉贝勒没进 “漪澜堂”,还能显得出来他,玉贝勒这一进“漪澜堂”,那如玉的丰神,立即把这件皇二 子允扔比了下去,也益显得允扔他柔软虚弱不堪。这么一位储君,能不仰赖这老少两根擎天 巨柱?   只听黄衣老人脱口道:“皇家要什么没有?唯独这样的儿子强求不得,你简直让我嫉 妒!”这恐怕还是实话。老侯爷没说话,他毕竟身为人臣,皇上当着储君说这种话,他不能 接,也不好接。   只听玉贝勒道:“玉翎叩见!”   他跨步而前,一甩双袖,大礼拜下。   黄衣老人忙抬手:“起来!起来!”   玉贝勒道:“谢您的恩典。”   他站起来垂手肃立。   对皇上称“您”的,只怕也只有他傅家父子,神力老侯爷跟他这个“威武神勇玉贝勒” 了。黄衣老人目光一凝,慈祥投注:“玉翎,天津方面的事,你办的很好,朝廷减少了不少 损失,我要酬功,我要赏你。”“这”   王贝勒一怔犹豫,目光投向老侯爷。   不知道是因为只有老侯爷知道他该不该居功,抑或是他真一切都听他这位父亲的?   黄衣老人道:“不用看你阿玛,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要是不点头,我这份赏还出不了 手呢!”玉贝勒又为之一怔,但玉面上也立即浮现难掩的惊喜。   本难怪,他深知他这位父亲,他绝没想到老侯爷会准他领受这份恩赐。   只听老侯爷喝道:“还不谢恩!”   玉贝勒一惊定神,忙肃容拜下:“玉翎叩谢您的恩典。”   黄衣老人抬手往后微招,那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立即向着屏风后轻喝:“捧进 来!”屏风后应声转过一名内监,双手捧着一个镶金锦盒,高举过顶,盒子上覆着一方黄 经。   谁也看不见,也看不出是什么。   那名内监举着上盖黄绫的锦盒,恭谨异常的一步步,到黄农老人身侧,立即双膝跪下。   黄衣老人站了起来,老峰爷跟着站起,黄衣老人接过锦盒,道:“你傅家世袭侯爵,用 不着给你加官进爵,封你什么,只好赏你这个了。”   话落,他递出了锦盒。   玉贝勒忙出双手,高举过项接过。   黄衣老人道:“起来吧!”   “谢您的思典!”   王贝勒跟那名内监同时站起。   黄衣老人看了看玉贝勒,突然微一笑:“不想看看是什么吗?”   这话正说到了玉贝勒心里,他赧然一笑,腾出一手,掀起黄绫,黄绫起处,玉贝勒他为 之一怔,老侯爷却为之神情轻震。   黄绫之下,那镶金的锦盒之中,赫然觉是件“黄马褂”。   颁赐黄马褂?   一件黄马褂,对身为“威武神勇王贝勒”的傅玉翎,真要说起来,并算不了什么!   因为领侍卫内大臣,前引十大臣、侍卫班领,人人都有一件黄马褂。   可是这件黄马褂是经由皇上亲自赏的,一旦为玉贝勒所有,甚至穿在身上,意义就又自 不同,这是殊荣,到目前为止,这还是经由皇上亲赐的头一件。   老侯爷定过了神,忙道:“皇上——”   黄衣老人一抬手,道:“你还要说什么?我已经拿出了手,难不成你还能让我再收回 来?”这还真不能。   老侯爷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黄衣老人立即转望玉贝勒:“再许你一样,等你娶人家胡家姑娘的时候,我给你主婚, 去吧!我留你阿玛多待会儿”皇上许诺主婚,这又是殊荣,玉贝勒心里为之狂喜,忙不迭他 再次叩谢恩典辞出。   老侯爷本来也想告退辞出的,可是皇上有了这么一句,他不好走了。   玉贝勒退出“漪澜堂”,踏着长廊,步履轻快,不免喜会毕露,意兴飞扬。   喜态毕露归喜态毕露,意兴飞扬归意兴飞扬,可是他心里总觉得压着点儿什么?有点沉 甸甸的。没别的,只因为皇上许诺的另一样殊荣,这在以前,他一定喜心倒翻,恨不得飞出 宫去马上告诉凤楼。只是,现在,他对那颗芳心,实在无法捉摸,对姑娘,也实在没了把 握。   就在他喜态毕露,意兴飞扬,却又不免心里沉甸甸,刚离开‘漪澜堂”不远的当儿,一 个熟悉的话声传了过来:“玉翎!”   玉贝勒收势停步,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座假山后,带着一脸笑容的转出个人来,是皇四 子,雍郡王允祯。他怎么会在这儿?   玉贝勒微微怔了一怔,叫道:“四哥!”   雍郡王转眼已到近前,道:“这下你得意了,你神气了,往后更得宠、更红了,朝廷上 下的风头,也全让你一个人抢光了——”   一拱手,接道:“恭喜我们的贝勒爷,贺喜我们的贝勒爷!”   人哪有不喜欢听这个的?尤其是玉贝勒,他马上就把这位皇四子怎么会在“漪澜堂”附 近出现的疑问忘得一干二净,又是喜态毕露,再度意兴飞扬:“怎么?四哥知道——”   雍郡王一笑,笑得有点神秘:“宫里的事儿,还有我不知道的?说吧!你打算摆几桌, 怎么个请客法?”“这”   这可问住五贝勒了,倒不是他小气,舍不得,要以他,这当儿要他摆多少桌,怎么请他 都乐意,可是神力侯府里,当家主事的却不是他。   雍郡王笑了,一巴掌拍上了他肩头:“瞧你怕傅叔伯的,什么事都自己做不了主,这么 大的人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算了,别操心了,逗着你玩儿的,还是找一天,我摆上几桌 给你贺贺吧!”   玉贝勒赧然而笑,他也只有这样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还有事儿么?”   玉贝勒道:“没有。”   雍郡王道:“拉你上我那儿去,怕你不方便,走,咱们另外找个地儿聊聊去,小年那儿 等着我呢!也好让他开开眼界,见识见识钦赐的黄马褂。”   话落,拉着玉贝勒就走。   玉贝勒脚下不由自主的跟了去,却问了一句:“四哥,上哪儿去?”   只听雍郡王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玉贝勒真没再问,因为雍郡王的话顺耳称心。   雍郡王拉着玉贝勒走,三海内廷禁地,平常本就没什么人,雍郡王拉着他似乎专找僻静 地儿走,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禁宫大内,包括这三海禁地,玉贝勒他不仅熟,而且了如指掌,他知道,雍郡王拉着他 是往“画舫斋”走。果然,过了“濠濮涧”曲折石桥,玉石牌坊,在眺琼岛白塔,右接五龙 花亭,山光水影,楼台殿阁,老柳古槐,莲红藕白,青山外障,绿水中流,往北走,西山夹 径,一阵左回右旋之后,就到了“画舫斋”了。玉贝勒一眼就看见,那曲顾环接,红窗绿瓦 的“画舫斋”里,临窗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壶茶,几样点心,旁边坐着个挺拔英武的蓝衣 客,不是年羹尧是谁?   只听雍郡王道:“小年,看看我把谁拉来了?”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说年羹尧决想不到,其实,天知道!   年羹尧早就听见了步履声,没等雍郡王招呼就站起来迎过了,容得两人走近,他立即躬 下身去:“贝勒爷!”事实上,傅家跟雍王府,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对这位皇四子雍 郡王的左右手,玉贝勒却是见过没见面。没见面归没见面,年羹尧这三个字,内城各大府 邪,尤其众家阿哥,那是如雷贯耳,既爱这个勇武奇才,可又嫉这个勇武奇才。   而独玉贝勒不同,他一向高傲,一向目空四海,原把年羹尧放在眼里,那是冲着这位身 为皇子、郡王的四哥,如今刚得硕赐黄马褂,正自意兴飞扬之余,那原本的高傲,自不免也 增添了几分。   这一来,原本在他眼中的年羹尧,立即被他放到了眼角,是故,尽管年羹尧谦恭躬身, 他却只要笑不笑的点了点头。   雍郡王何等人物,看在眼里,心中勃然,他忙向年羹尧施了个眼色,年羹尧微微的笑了 笑,没在意,雍郡王立又转脸向玉贝勒:“来,坐。”   他拉着玉贝勒坐下,年羹尧上前又斟上两杯香茗,如今人三个,桌上的茶是一壶,可是 茶杯却原状三只,可惜玉贝动此刻的心全在手里的黄马褂上了,根本就没留意。   “小年,告诉你件事儿,我这个玉翎兄弟,奉旨办天津事有功,刚得了颁赐的黄马 褂。”   话落,跟着又是个眼色。   年羹尧又是何等人物,自是一点就透,立即拇指双挑,结结实实的把玉贝勒棒了一番。   玉贝勒一直吃这个,如今更吃这个,不只是意兴飞扬,耶份骄傲简直就形于色,在他那 张玉面上显露出来了。雍郡王一见时机成熟,立即打铁趁热:“玉翎,如今在朝廷上、在宫 里,你可是如日中天了,等再把跟凤楼的事说定了,那岂不是美上加美,这辈子你还有什么 好求的?”   这句话,正触着玉贝勒的痛处,玉面上的骄傲之色立减,代之而起的是几分阴沉,可是 他不愿人知道,不愿人看出来,因之,也就不能不有所表示,那表示,却只是不自在而勉强 的微笑。   按说,只是微笑也就可以了。   奈何,他碰上的是雍郡王,是个有心入,正自安排樊笼擒虎豹,收拾金钩钓海鳖的有心 人。只见雍郡王那里目光一一凝:“怎么了,玉翎,四哥我说错话了?”   玉贝勒当然是力图掩饰:“什么怎么了?没有啊!你说错什么话了?”   好嘛!他倒反问起人家来了,孰不知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这一仗的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雍郡王道:“玉翎,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可别瞒四哥我 啊?”   “不顺心的事儿?”玉贝勒道:“怎么会,别人还不知道,四哥你是已经清清楚楚了, 如今的傅玉翎,还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么?”   当然!他指的是刚得了钦赐黄马褂。   雍郡王伸手拍了拍他,道:“兄弟,我是关心你,你又怎么好拿四哥我当外人?别人都 当你跟凤楼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有四哥我,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你对凤楼的心,那 是没话说。可是凤楼对你,始终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没个准儿,这是你唯一不顺心的事 儿,四哥我说对了没有?”   何止是说对了,简直就正中要害。   刹时,玉贝勒玉面之上的骄傲之色全没了,那飞扬的意兴也没了影儿,刚浮现的几分阴 沉,马上变得好浓好浓,他缓缓道:“也没什么,老天爷很公平,人哪能事事得意?大丈夫 只患不立志,何患无妻,普天之下的女人多得很,并不只她胡凤楼一个。”   显然,他还要面子,人哪有不要面子的?更何况是一向高傲的“威武神勇玉贝勒”!   奈何,还是那句话,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   雍郡王目光一凝,道:“玉翎,话是不错,绝不错,可是四哥我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 当真?”显然,有心人雍郡王是深诸兵法战略,紧追不舍,非把他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打垮不 可,因为不彻底打垮这最后一道防线,接下来的那步棋,就无法奏效。   玉贝勒威武神勇,可以说是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当儿,只雍郡王的这句话,只这 句话里的五个字“是不是当真”,他硬是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只因为,他 根本不是当真。   他不是当真,怎奈这话他说不出口,刹时间脸色变得好难看,猛地往起一站,转身就要 走。雍郡王知道,那最后的一道防线,已经是彻底打垮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会放玉 贝勒走?隔桌探掌,一把抓住了玉贝勒:“玉翎,你这是——”   玉贝勒三不管,沉腕就是一挣,雍郡王是个练家子,手底下也相当不错。可是哪抓得住 号称“神勇威武”的玉贝勒?   玉贝勒一下挣脱,就势转身,可却结结实实撞着了原本站在一旁,如今不知道何时已到 了眼前的年羹尧,砰然一声,两个人的身躯都晃了晃。   疼是不会疼,可是玉贝勒他不免急恼而火,当即双眉一挑,脸上变色:“你们这究竟是 什么意思?”年羹尧道:“贝勒爷千万别误会,四爷纯是一番好意。”   玉贝勒道:“好意——”   雍郡王站了起来,正色道:“玉翎,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玉贝勒冷笑道:“帮我忙?你能帮我什么忙?”   雍郡王截口道:“我能让她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门儿,你信不信?”   玉贝勒为之一怔:“什么,你能让凤楼——”   “你已经听清楚了,我只问你信不信?”   “我——你有什么法子?”   “不要问,那是我的事,只答我问话,你信不信?”   玉贝勒双眉一扬,毅然道:“我没法相信,只因为她是胡凤楼,不是别的女子。”   雍郡王道:“我知道她是胡凤楼,我说的也就是她胡凤楼,别的女人你爱么?值得你这 样么?咱们这样,赌上一赌,我当着你的面拍胸脯,话也出自我允恢之口,这件事包在我身 上,我担保让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的门儿,只问你,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   玉贝勒道:“你说?”   玉贝勒他根本就没多想,事实上这时候他也不会多想,姑娘胡凤楼进他傅家门儿,这本 是他梦寐以求的,在他自己没有把握的情形下,事只能成,要他怎么谢他都愿意,既是如 此,他还会多想么?   雍郡王眼见已把这位威武种勇玉贝勒乖乖钓住了,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这可是你要我 说的?”玉贝勒还是没多想,一点头道:“没错,是我让你说的。”   雍郡王可以说了,但是他还是不说,却转脸问年羹尧:“双峰,你看我该跟他要点儿什 么,该让他拿什么谢我?”年羹尧淡然一笑:“那就看四爷现在最需要什么了!”   雍郡王还没回答,玉贝勒脑际灵光一闪,恍然而悟,急道:“这不行!”   雍郡王说了话:“这为什么不行?”   玉贝勒道:“老人家不只一次表明,不参与、不牵扯你们之间的事——”   雍郡王道:“我知道,我也不只一次听说过,可是现在我是找你,不是找傅叔他老人 家。”王贝勒道:“一样——”   “不一样。”雍郡王道:“要娶这个媳妇儿的是你,不是他老人家。”   “我总是他老人家的儿子——”   “对,就因为你是他老人家的儿子,他老人家也只你这么一个,相信他老人家不会吃了 你,再说,他老人家最爱凤楼,也巴不得你能把这个媳妇娶过门儿,是不是?”   “可是,我怎么敢不听他老人家的?”   “玉翎,你是要这个媳妇儿,还是要听老人家的,只能择其一,何况真到了时候,老人 家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玉贝勒迟疑了,让他迟疑的是二者只能择其一,他迟疑着道:“四 哥,要是你不能——”   “容易!”雍郡王道:“要是我不能让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门儿,咱们今儿个这场赌, 一笔勾销,你不吃亏,也没什么损失,到时候就算你气恼之下帮了他们别个,我都认了。”   玉贝勒放心了一半,另一半还在迟疑,这回让他迟疑的,是刚蒙颁赐,如今手里还捧着 的那件黄马褂:“四哥,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不明白,皇上恩宠傅家,一再对我加恩,有 一半是为了——”   雍郡王突然笑了:“我们的贝勒爷怎么忽然明白起来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皇上对 傅家的恩宠不好领受,这件黄马褂也不好拿,可是,玉翎,你也应该看得出,允扔他究竟是 不是那个材料?就是我不取而代之,正大光明殿里那张宝座,日后也必落人别人手里,你傅 家今天要是帮了允扔,将来可能得罪任何一个,人不为己,天沫地灭,你怎么能不为你傅家 的将来多想想?”   玉贝勒神情震动,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年羹尧微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句:“贝勒爷,有道是:“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 牺。’您只今天点个头,不但可以获得当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美眷,四爷一旦事成,您要多少 件黄马褂没有?何况到那时候,您得到的也决不只几件黄马褂。”   玉贝勒怔了一下神,突然,他双眉高扬,目射奇光,一点头道:“好,四哥,咱们就这 么说。”雍郡王两眼异采一闪,伸手拍上了玉贝勒的肩头:“这才是,玉翎,从今儿起,咱 们兄弟就更亲、更近了!”玉贝勒他没动,也没说话,仍然高扬着双眉,目射奇光,神态有 点儿怕人。   第十五章   郭怀还是那身打扮,上威远镖局见韩振天时候的那身打扮,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在他的 书房里踱着步,一双眉锋微微皱着,似乎有点儿什么忧虑。   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书房外响起了诸明的话声:“禀少主,胡凤楼姑娘求 见。”郭怀一怔停步,他脸上掠过一抹讶异神色,旋即就一转平静,道:“请胡姑娘厅里 坐,我这就过去。”书房外,诸明一声恭应,步履之声又起,郭怀立即行了出去,可是刚出 书房,他又一怔停步。原来姑娘凤楼人已站在院子里,诸明就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诸明也 没想到姑娘已经进来了。姑娘那双清澈、深远、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接着是姑 娘平和柔美的话声:“我没等带领就擅自送来了,主人原谅。”   诸明回过了身,他看见了郭怀,忙躬下身去。   郭怀定过了神,道:“岂敢,记得我说过,海威堂随时任由姑娘进出。”   姑娘道:“我仗恃的也就是主人这句话。”   郭怀微一笑,抬手肃客:“姑娘请厅里坐。”   他要走过去。   姑娘没动,道:“主人身后那间屋,是海威堂什么所在?”   郭怀道:“郭怀的书房。”   姑娘道:“假如主人没什么不方便,我想到书房坐坐。”   郭怀道:“只要姑娘不嫌弃,不以失礼见责,海威堂无处不可待客,请!”   “多谢主人。”   姑娘柔美一声,袅袅走了过来。   诸明欠身后退,让出了路。   姑娘袅袅行来,从郭怀面前走过,径自行向书房。   郭怀跟了过去。   进书房,姑娘转眼四看,这间书房,除了窗明几净之外,没有藏书,也没有字画,算不 得雅致,而且,既闻不出书香,也觉不出书卷气,要不是因为临窗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文 房四宝,简直就不像书房,她道:“这不应该是主人的书房。”   郭怀道:“姑娘认为,郭怀的书房应该什么样?”   姑娘道:“主人文武双绝,称奇当世,海威堂也不是个等闲所在,书房应该是什么样, 也就可想而知了。”郭怀淡然一笑:“姑娘高抬郭怀了,论武仅是防身,论文不学无术,附 庸风雅,勉强找这一间凑数,已经是足堪自慰了。”   姑娘回眸一瞥,美目流波:“应该是主人淳朴实在,应该是万有尽在胸腹之间,也应该 是多少有点不愿让人测出高深。”   郭怀淡然再笑:“但愿如姑娘所言。”   诸明过来献上香茗,躬身退出。   郭怀举手肃客人座,坐定,姑娘凝目,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直逼郭怀:“再次拜访,郭 爷应该知道我的来意。”郭怀猜了个八分,但是他说:“郭怀愚昧,姑娘明教。”   “郭爷明知道,为什么不愿承认。”   “还是那句话,姑娘高抬郭怀了!”   姑娘收回了目光,微一沉默:“郭爷非常人,胡凤楼也不愿妄自菲薄,相识日浅,但胡 凤楼从第一眼就视郭爷为朋友,也愿郭爷拿胡凤楼当个红粉知己,看来这都是胡凤楼一厢情 愿,郭爷根本就高筑藩篱,深划鸿沟,拒人于千里之外。”   郭怀人耳这番话,不由为之心神震动,大为不安,暗一咬牙,毅然道:“或许,姑娘是 为我约见韩老镖头之事而来。”   姑娘目光一凝:“这不就是了么?不知道郭爷能不能见告,为什么约见他老人家,跟他 老人家究竟谈了些什么?”郭怀道:“没什么,不过是闲聊而已。”   姑娘道:“闲聊也值当单独会面,也值当避人?”   郭怀没说话。   姑娘微一怔,道:“我这话说差了,既是单独会面,既是避人,那就是不愿传六耳,我 又怎么好多问?”郭怀道:“姑娘——”   姑娘道:“真不能告诉我?”   “姑娘又为什么非问不可?”   “郭爷,我是他老人家的义女。”   “姑娘,事实上韩老镖头并没有怎么样。”   “乍看是如此,可是我看得出,我清晰感觉得到,他老人家神不守舍,愁聚眉锋,心事 重重。”郭怀沉默了一下:“我曾经向姑娘做过保证,我不侵害威远,不侵害韩老镖头— 一”   姑娘道:“事实上郭爷走了以后,他老人家安好无恙,郭爷你是没有违背许诺,我本不 该再多问,可是——”郭林道:“姑娘——”   姑娘道:“郭爷,我身为人义女,总不能任由他老人家在郭爷走了之后,像变了人而不 闻不问,区区寸心,郭爷应该能够体谅!”   郭怀沉默了一下:“姑娘既然这么说,我也只有这么说,就算是能让姑娘知道,愿意让 姑娘知道,那也只有出自韩老镖头之口。”   姑娘道:“他老人家要是肯说的话,我也就不会跑来见郭爷了。”   郭怀道:“那么我也只有请姑娘原谅了。”   姑娘微微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螓首:“郭爷既然坚不见告,我也不能相强,不过还请 郭爷不要忘了,胡凤楼是他老人家的义女。”   郭怀道:“我知道,也不会忘,姑娘是应该没有机会跟郭怀为敌的,因为那也是郭怀极 不愿意的事。”姑娘神情微震,目光随凝:“郭爷,‘应该’两个字怎么说?”   郭怀双眉微扬,毅然道:“我只能告诉姑娘,那全在韩老镖头。”   姑娘的神情再次震动:“他老人家不会愿意跟郭爷为敌,我更不愿意见他老人家跟郭爷 为敌,如果失去了郭爷这个朋友,那将是胡凤楼今生今世的最大恨事。”   郭怀心头为之一震,道:“但愿如姑娘所言,同样的,如果跟姑娘为敌,这一趟京师 行,我宁愿没有来。”姑娘美目中倏现异采:“这么说,郭怀跟胡凤楼的心意相同,都很珍 惜彼此这个朋友。”   郭怀道:“姑娘,事实如此,郭怀一介布衣,能蒙姑娘把我当作朋友,我自当珍惜。”   姑娘目光再凝:“这话叫么意思,郭爷你一介布衣,那么郭爷你又把胡凤楼当作了什么 人,权贵豪门,官家女儿?”   郭怀欲言又止,很轻微的笑了笑,没说话。   姑娘黛眉微扬,道:“郭爷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   郭怀淡然道:“没什么,总之,蒙姑娘把我当作朋友,我很感激。”   姑娘道:“郭爷,你不该是这种人!”   郭怀道:“姑娘认为,郭怀该是哪种人?”   姑娘道:“我认为郭爷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不该有什么畏惧。”   郭怀道:“姑娘,郭怀不敢自认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是郭怀还不至于有什么畏 惧。”   “那么郭爷你有话为什么不肯说?”   “姑娘,是真没什么!”   “我认为郭爷这是自欺欺人。”   郭怀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没说话。   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一肃,道:“郭爷既不愿说,我也不愿勉强,可是我要告 诉郭爷,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要的并不是感激。”   郭怀神情为之一震。   “还有!”姑娘接着又道:“郭爷你最好明白,我的朋友虽然不乏权贵,但并不意味我 将来一定会进入豪门。甚至我可以告诉郭爷,我厌恶他们那种习气!所以,郭爷你大可不必 高筑藩篱,深划鸿沟,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表示得已经够明白了,而且是近于赤裸裸, 也等于是答复了郭怀想说而没说的。   郭怀心神再次震动,他能说什么?这,本不在他来京的目的之内,没想到竟然发生了, 在来京的目的尚未达到之前,他能任由它这么下去么?   他本无所畏惧,也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他却不得不心悸的避开了姑娘那双目光, 道:“姑娘,郭怀感激!”姑娘的娇靥上,飞快的掠过了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道: “你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么?”郭怀没说话,他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无法预料以后的 事会怎么发展,他只有把想说的暂时压抑在心底。姑娘的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很明 显的,那是黯然:“看来郭爷知我还不够深。”   她站了起来:“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郭怀的心往下一沉,他想说什么,但是说出来的却是:“我送姑娘。”   姑娘没再说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行会。   郭怀送了出去,从书房,过后院,一直到前头,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在两个人之间是 能令人窒息的沉默。姑娘登上了马车,红菱科侵,马车驰动,远去,郭怀的一颗心,沉到了 底。   怀着沉重的心情,折回了后院,从旁快步走来了宫弼,“活财神”满脸堆笑,但一见郭 怀的脸色,他的笑容立即凝住了,凝住了归凝住了,他还是试探着道:“少主,胡姑娘-- --”   郭怀淡然截口:“宫老,准备好了么?”   宫弼忙改口道:“回少主,准备好了!”   郭怀猛吸一口气,双眉扬起,两眼之中闪现逼人光芒,道:“给我备车!”   宫弼躬身恭应:“是。”   郭怀也有了马车,其豪华不下于内城各大府邸亲贵们的座车,而且是双套的,给郭怀充 当车把式赶车的,是俊秀精明的诸明。   这,以一个威震京畿的海威堂主人来说,毫不为过。   内城不是任闲杂人等进出的,守城的尽管没见过诸明,可是就冲这辆马车,居然是连问 都没人问就任由她进了“正阳门”。   守城的也是势利眼啊!   诸明没进过内城,这是头一遭儿。可是车里有郭怀指挥,马车直驰康亲王府。   康亲王府,郭怀来不只一趟了,按说里外是没人不认识这位郭怀的,冲着那位三格格, 对这位郭怀,也应该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然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郭怀下了车,诸明跳下车辕从车里提出了一大包礼品,还 没住那高高的石阶上走呢,就让一个带领亲兵站门的小武官挡了驾。   或许这个小武官不认识郭怀,可是郭怀明明记得,他第二趟送三格格回来的时便,带领 站门的人就是这个小武官。不过郭怀没在意,他含笑道:“我姓郭,是——”   小武官强笑截了口:“我知道,我们总管马上就出来,让他跟您说。”   这什么意思?   那位白胖总管来得还真快,只见他三脚并成两步出了康亲王府的大门,出门先是一怔: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郭爷---”继而,他满脸堆笑迎下台阶,脚下挺快,也不怕摔筋 斗,一到近前先欠身,然后就抢着道:“郭爷您一定是来看我们格格的,您来得不凑巧,我 们格格已经不在府里了。”   郭怀一怔:“怎么说,三格格不在府里?”   “是啊!”白胖总管道:“还不就因为我们格格的病,王爷跟福晋不放心,把她送到 ‘热河’养病去了。”“热河”?“热河”承德有座避暑山庄,那是行它所在,白胖总管所 说的“热河”,想必就是哪儿了。听完了这番话,郭怀笑了:“那我来得可真是不凑巧,不 过也好,我本来是来看三格格,然后想经由三格格晋见王爷,既然三格格去了‘热河’,那 么我直接见王爷也是一样。”   这!该白胖总管他听得一怔了:“怎么说,您,您要见我们王爷7’“不错,烦劳总管 代我通报一声。”   白胖总管像没听见,怔怔的望着郭怀:“您,要见我们王爷有事儿?”   “是有点事儿。”   “能不能跟我说?”   “恐怕不行,总管您做不了这个主。”   郭怀何许人,他当然知道,三格格那儿都没去,不是不在,而是这位康亲王爷不想让她 再见他,只因为三格格她动了不该动的情,尤其表现得不克自拔,太痴了。   这本无可厚非,三格格金技玉叶,郭怀他不过是个江湖人,哪一个做父母的,都会为自 己女儿着想。好在,郭怀他对三格格也只是颇有好感,心存感激,并没有别的。   基于康亲王不让爱女再见郭怀,是这么个原因,郭怀带着大包的礼,如今又来了这么一 句,白胖总管他难免把郭怀的意思弄拧了。   他忙道:“郭爷,您恐怕见不着我们王爷,其实就是您见得着我们王爷也没用,我看您 还是就此请回吧!全当没认识我们三格格。”   郭怀也明白了,白胖总管真弄拧了他的意思,淡然一笑道:“总管大概是误会了,王爷 不想让三格格再见我,我明白,其实我只是感激三格格对我的关爱,不敢有别的奢求,今天 我所以要见王爷,是另有别的事。”不知道白胖总管相信了没有?放心了没有?他疑惑的看 了郭怀一眼:“另有别的事儿?您会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见我们王爷7’的确,别说是他, 任何人也想不出郭怀这么一个江湖人,会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见一位堂堂的和硕亲王?郭怀 微笑道:“当然有,奈何,我不能告诉总管。”   白胖总管显然是有点不痛快了,不过他脸上还堆着勉强的笑意,当然,那还是冲着他们 的那位三格格:“那抱歉,您不能见我们王爷,就算我拼着受责备给您通报,我们王爷也不 会见您。”   郭怀脸上笑意不减:“总管,我可以闯进去见你们王爷,相信还没人拦得住我,但是冲 着三格格,尤其她在病中,我不愿意这么做。那么这样,请代我转奉王爷,改天请他到海威 堂来见我,我随时恭候他的大驾。”话落,转身登上马车。   诸明没等吩咐,把那包礼品往车里一放,跃上车辕赶着马车走了。   白胖总管定过了神,冲着马车逝去的方向冷笑道:“我看你是发高烧、说糊话,你以为 你是谁呀?让我们王爷上什么海威堂去见你,做你的清秋大梦!”   又一声冷笑,他转了身,又是三脚并成两步的进了康亲王府的大门。   进了大门,依然三脚并成两步,飞快的往后走。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康亲王府的后院,深不知有几许,林木森森,飞檐狼牙,亭 台楼榭,一应俱全,美景如画。   白胖总管他顺着雕梁画栋的长廊,到了一间屋前,门外恭谨躬身:“禀王爷,奴才告 进!”只听里头响起个低沉话声:“进来!”   一声恭应,白胖总管哈腰低头,推门而入,里头,是间书房,华丽有余,典雅不足,藏 书不少,却闻不见一丝儿书香,也觉不出一丝儿书卷气。   书桌前,站着个身材瘦削,冷峻之中透着阴鸷的便装老头儿,正在闻着鼻烟。   白胖总管抢步上前打下于去:“王爷!”   敢情这冷峻、阴鸷的瘦老头儿,就是三格格的“阿玛”,和硕康亲王。   康亲王冷然道:“打发他走了?”   白胖总管起身垂手哈腰:“回王爷、已经打发他走了。”   康亲王道:“那就行了,千万让各个知道。”   “奴才怎么敢,不过,王爷,这一趟他来看格格的是不错,可是主要的他是想见您。”   康亲王脸色一变:“他想做什么?凭他也配,他做梦。”   “回王爷,可是听他说,他明白是您不想让格格再跟他见面,他要见您,也不是为跟您 提——”提什么?白胖总管没敢说出口。   康亲王冷笑道:“听他的,他见我还会有什么别的事儿?他也配?”   “奴才也是这么说,也这么问过他,可是他说奴才做不了主,不能告诉奴才,他还说, 他还说——”“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要是闯进来见王爷,相信没人拦得住他,可是冲着格格,他不愿意那么做, 所以,所以,他请您改天上海威堂去见他,他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康亲王脸色大变,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好大的口气,他要造反,我可没把他那个海威 堂放在眼里——”话刚说到这儿,只听书房外响起个匆忙话声:“禀王爷,奴才告进!”   康亲王转过脸去怒喝道:“什么事儿——”   书房外那匆忙话声道:“禀王爷,格格听说姓郭的来看她,您不让见,一气之下要上书 房来见您来了。”白胖总管一怔。   康亲王一怔,急道:“这——她是怎么知道的?”   话声未落,一名包衣闯了进来,进来就跪倒在地:“禀王爷,格格昏过去了!”   康亲王大惊,急道:“人呢?”   那名包衣道:“回王爷,格格现在房里。”   康亲王惊怒交集跺了脚:“这是哪个该死的东西……我非严办他不可。”   说完话,急冲冲的就要往外走,又一个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是刚才带领站门的那名小 武官,他进门跪倒,急道:“禀王爷,通记钱庄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十万火急,请王爷马 上过目。”   双手呈上一封封了口的信。   还有什么比爱女病重昏倒更要紧的?   康亲王他一声:“通记钱庄?”居然停了下来,劈手抢过那封信,急忙拆开,这一看, 看得他神情猛震,脸色大变,惊怒叫道:“胡说,他们怎么会——”   白胖总管忙凑了过来,道:“王爷,是——”   康亲王道:“他们——”   突然顿住,挥手急喝:“出去,你们都出去!”   该出去的都忙退出去了,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康亲王跟那位白胖总管,康亲王抖手把那封 信递了出去:“你自己看!”白胖总管忙接过了那封信,一看之下,胖脸上立即布上了惊愕 神色,猛抬头,叫出了声道:“王爷,这怎么会——”康亲王怒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每回跑通记的都是你,每回去存钱的也都是你,我又没跟他们接过头,碰过面儿,我哪里知 道他们的情形?”   白胖总管急道:“不可能,决不可能,好好儿的,事先没一点儿风声,没一点儿端倪, 怎么会……这些该杀的,一定是他们搞鬼,想——”   话锋忽顿,两眼猛睁,急道:“王爷,通记钱庄已经归附了海威堂,那个郭怀,不就是 海威堂的头儿了?”康亲王道:“是啊!”   “别是那个郭怀搞的鬼,他今儿个突如其来的要见您,保不定跟这档子事儿有关。”   康亲王一怔,道:“对,通记那么大的字号,分支遍天下,又是刚归附海威堂,怎么会 垮?分明——”白胖总管道:“王爷,别是因为他没见着您——”   “胡说!”康亲王道:“没见着我哪来这么大恨?我看他一定是另有图谋。”   “对了!”’白胖总管拍了一下巴掌,道:“是因为您不让他跟格格见面,他心里记 恨,所以才——”康亲王点头道:“嗯!这倒有可能——”   白胖总管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个郭怀,他就不会来真的。”   康亲王道:“你懂什么?他来的这一手,可真可假,要是顺他的心,称他的意,他当然 不会来真的,要不然的话,也就很可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白胖总管道:“不要紧,王爷,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件事儿只要请格格出面跟他说一声 ——”康亲王怒喝道:“闭上你的嘴,你把你们格格当什么人了?她是堂堂的和硕格格,皇 族亲贵,金技玉叶。姓郭的他是什么东西?不过个江湖莠民,草莽匪寇,再说我也是大清朝 的堂堂和硕亲王,能就这么冲他低头?”白胖总管道:“王爷,奴才斗胆,您别忘了,您存 进通记的这十几万两银子,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钱啊!”康亲王阴笑道:“姓郭的他就是 看准了这一点,否则要他的命他也没这么大胆,可是说什么我这堂堂的和硕亲王也不能冲他 低头。”   白胖总管道:“可是,王爷,姓郭的他如今是海威堂的头儿,辖一个通记不说,还辖的 有天津船帮,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啊?”   康亲王冷怒笑道:“也就是因为他有这么点儿气候,所以他才这么大胆,就算他是当今 江湖上的头一个,他也得服王法,就算他再了不得,我也自有降服他的人。”   白胖总管道:“您是说——”   康亲王道:“玉贝勒。”   敢请他的王牌是这个主儿,也难怪,谁让玉贝勒刚因解决天津方面的事建大功,获得了 颁赐的黄马褂?白胖总管呆了一呆,点头道:“对,奴才怎么把这位贝勒爷忘了,只是,王 爷,您怎么跟贝勒爷他说啊?”说得是啊!能说是通记想吞他那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十几万两 银子?   康亲王阴笑道:“我自有主意,我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步棋,你现在就给我跑一 趟通记,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白胖总管一怔,也一惊:“怎么?王爷,现在就——”   “不现在去,还等什么时候?”   “您是让奴才一个人儿——”   “不你一个人去,难道还让我派大队护卫、亲兵护着你去?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 去?”白胖总管二话没敢多说,恭应声中,连忙退了出去。   康亲王这才又想起了他的爱女,一跺脚,也出了书房。   康亲王府有的是马车,可是马车还轮不到由胖总管坐,弄匹马代步,又嫌不够那个气 派,所以,白胖总管他弄了顶软轿直出“正阳门”。   海威堂就在“正阳门”外,他没敢直上海威堂,舍近求远,奔了通记。   到了通记,连宫弼都没见着,见他的是如今通记的掌柜祁英。   奈何,见祁英是白见,祁英以什么都不敢做主为由,让他上海威堂见他们主人。   白胖总管代表的康亲王府,无论有理没理,总该是硬的一方,可是,白胖总管他偏偏软 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有乖乖的听话,只有硬着头皮又去了海威堂。   他还在半途呢!通记的信儿已经送到了海威堂,等他到了海威堂,提着心、吊着胆、赔 着满脸笑,烦请通报,求见郭怀,却仍没能见着郭怀,见他的是“活财神”宫弼。   宫弼很客气,大厅接待,奉上香茗,却只有两句话,康亲王府存在通记的那些银子,可 有,可没有,有没有只在康亲王,让他跟海威堂的主人见上一面。   如此而已,就这么一个条件。   白胖总管心也不提了,胆也不吊了,坐着软轿飞也似的回了康亲王府。   康亲王跟福晋,正在后头照顾爱女,看召来的名医为爱女诊治,一听说总管回来了,又 丢下爱女赶了出来。书房里碰面,白胖总管一五一十据实禀报,认定通记是以那十几万两不 足与外人道的银子作为要挟后,康亲王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没奈何,为了那十几万两不能声 张的银子,只好答允见郭怀。   他心里打定了这么个主意,只要郭怀不是为他那金枝玉叶、贵为皇族的爱女,别的事, 冲着那十几万两银子,都好办,否则,他只有动用那张王牌。   这是万不得已,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愿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有十几万两银子的私蓄 存在通记。苦就苦在这一点。   白胖总管衔命而去,坐着软轿再度到了海威堂。   没多大工夫,一顶软轿在前,一辆双套马车在后抵达了康亲王府。   软轿里出来的是总管,马车里下来的是郭怀,后者,因为王爷的拒见刚走不久,站门的 个个莫名其妙,可却没一个敢问。   厅里见客,康亲王早就吩咐过了,除了总管,任何人不得近大厅,否则府规议处。   白胖总管把郭怀安置在大厅里,然后又急急忙忙的去请来了康亲王。   爱女昏迷未醒,为着那十几万两不能声张的银子,又不得不降尊纤贵,委屈自己跟这个 江湖美民姓郭的见面。康亲王心里是焦急、难受,外加极度的不是味儿,所以进厅的时候, 脸色要多冷有多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郭怀根本不理会这个,他装没看见,他一笑道: “到底还是见着王爷了,真不容易,其实,既有如今的非见不可,王爷又何必当初?”   康亲王心里更不是味儿了,脸色也更难看了,可却苦于不能发作,一方面是为了他的银 子,一方面也还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   自己何等身份,犯得着跟这种亡命徒一般见识,招灾惹祸?   他也来个装没听见,往下一坐,冰冷说道:“你现在已经见着我了,究竟是为什么?说 吧?”郭怀淡然一笑,也跟着落了座,坐下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爷尽管放心, 我所以要见王爷,跟三格格毫无关联,也就是说,我对三格格,只是感激她的仗义,感激她 的关爱,别无他意,也从不敢奢望。”果真如此,那就好商量了。   康亲王还真放心了,心以为他那十几万两银子十九可以保住了,于是,不由的脸色也为 之好看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冷了:“那你是为什么?”   郭怀道:“王爷的这位总管——”   康亲王恒,立即截口道:“不要紧,他是我的亲信,我的事,无论大小,从不瞒他。”   也是,总管还能不是亲信?   贵为和硕亲王,要是没个把亲信,那岂不是什么事都得自己来?   郭怀脸上立即布上了一层寒露,眉宇间也洋溢着逼人的煞威:“这件事,我只要提个 头,也许王爷就明白了,廿年前,王爷曾经路过南海——”   康亲王一怔,道:“南海?怎么样?”   郭怀道:“难道王爷还不明白么?”   康亲王要说话,可是他脸上陡然一变,急道:“南海?谁说我廿年前去过南海?我从没 有去过南海!”郭怀道:“王爷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想起来了。”   康亲王一下站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   郭怀道:“王爷,你是位堂堂的和硕亲王,皇族亲贵,要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是不会 找上你的。”康亲王脸色变了,惊怒沉声:“郭怀,你想干什么?我这堂堂的亲王府,岂容 你在此胡言乱语——”郭怀道:“王爷既然连我想干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吃这么大惊,生这 么大气?”   “住口!”康亲王惊怒喝道:“你简直——荣奇,把他给我轰出去。”   白胖总管荣奇恭应一声,就要上前。   郭怀站了起来:“不敢烦劳总管,我自己会走,只是,临走之前我要问一声,王爷是不 打算要那十几万两银子了?”康亲王怒笑道:“郭怀,你不要拿那十几万两银子要挟我,就 凭你,我还不相信你能把我那十几万两银子吞掉。”“好!”郭怀一点头道:“王爷既然有 这么一句话,那就够了,不妨告诉王爷,凭我,如果想逼你供出全盘,那是易如反掌。可是 我不能落个以民犯官之名,咱们一切循情理法办,我会让你乖乖的在我面前吐实,告辞!” 他要走!   “站住!”康亲王喝道:“你想吞没我在通记存的十几万两银子,这叫循情理法?”   郭怀淡然已笑:“王爷,一个亲王月俸几何?你自己明白,那十几万两银子是怎么来 的,这就叫怎么来,怎么去,王爷要是不服气,尽可以搬出王法来。”   他转身要走!   康亲王惊怒阴笑:“我不用搬出王法,今天我就让你出不了我这康亲王府的大门,来 人!”尽管康亲王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近这座待客厅,可是如何人来得还挺快的,他这里一 声呛喝,郭怀还没到厅门口,两个带刀护卫就奔进来拦住去路。   郭怀脚下顿了一顿,道:“王爷,我不能落个以民犯官,你最好不要——”   康亲王像没听见他的话,抬手一指,厉声道:“把这个江湖莠民给我拿下。”   或许是三格格没把郭怀的一身所学,一身修为告诉过康亲王,再不就是这位康亲王惊怒 之余,给忘了。两个带刀护卫轰雷般一声答应,跨步上前,伸手就抓人。   既能当上亲王府的带刀护卫,手底下当然都有两下子。   可惜今天他们碰上了郭怀,手底下那两下子派不上用场。   郭怀他根本不经意的拍手一拨,那两个伸出来的手立被格向了一边,不但手臂为之猛 甩,而且带得立足不稳,身躯晃动,踉跄冲向了一旁。   郭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迈步就往外走。   只听身后传来康亲王惊喝:“没用的东西,给我砍!”   两个带刀护卫既惊又怒,何曾受过这个?等的就是主子这句话,当即佩刀出鞘,一左一 右,从背后兜头就砍。郭怀背后像长了眼,头都没回,只抬手往后微一挥,就这么微一挥, 闷哼声中,两把佩刀脱手飞起,倏化长虹,疾如奔电,砰然两声硬插进了高高的雕梁上,刀 头整个儿的插进去了,刀身剧颤,嗡嗡作响。再看那两个,各抱右手弯下了腰,龇牙咧嘴, 满头是汗,想必,够受的。   郭怀,他却像个没事人儿,迈步出了大厅。   白胖总管荣奇,瞪着眼,张着嘴,傻在了那儿。   也难怪,自出娘胎,他也没见过这样儿的武功。   康亲王虽然也没见过,毕竟是位亲王,还能镇定,惊怒之余,七窍生烟,猛跺一脚,追 了出去。厅外,十几个护卫,佩刀出鞘,拦住了郭怀。   康亲王大叫:“不能放他走,给我拿下,给我砍。”   有了他这一句,那十几个护卫动了,如狼似虎扑上,十几把佩刀组成了一张刀网,当头 罩向郭林。这回郭怀没动手,不但没动手,他还把双手往后一背,脚下停都没停的迎了过 去,并且他在那张刀网里,上身不住移挪,脚下不住跨迈,一转眼工夫地就从那张刀网里穿 了过去,十几把钢刀,连他的一点儿衣角也没扫着。这回,康亲王也惊怔住了,那十几个, 更是像钉在了地上,不但忘了再出刀,甚至连动都忘了。郭怀回过了身,两眼威棱直逼傻在 高高石阶上的康亲王:“承蒙款待,日后我加倍还你这个情。”话落,转身,他要走,可是 就在这一句话工夫里,前头涌进来一队亲兵,刀枪并出,拦住去路。郭怀扬了眉:“不是我 走不了,而是我是海威堂的主人,从你康亲王府大门进来,还要从你康亲王府大门出去,而 且我也懒得再哄着他们玩了。”   这句话,让康亲王定过了神,刚定过神,眼前一花,就没看见郭怀怎么来的,郭怀已经 到了他面前。他以为郭怀是走不了了,折回来对付他的,大惊之余,往后就退,打算往厅里 跑。   可惜,他迟了,郭怀他的一只手,已经落在了他右腕之上,只听郭怀道:“为你康亲王 府好,烦劳王爷送我这个江湖莠民出去。”   康亲王又觉自己不但没退成,一个人反而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   王爷掌握在人手里,护卫也好,亲兵也好,哪一个敢再动?不但没敢再动,反而急忙的 让出了往前去的路。康亲王把郭怀“送”出了大门,诸明高坐车银,举鞭待发,郭怀松了康 亲王,一惊上了马车道:“走!”一声“走”,鞭梢儿脆响,双套马车脱弩之矢般驰了出 去。   护卫、亲兵们赶到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快追!”   康亲王怒喝道:“还追什么,不用追了!”   白胖总管荣奇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   康亲王转过脸,道:“去把韩振天叫来见我。”   荣奇一怔,喘着道:“王爷,您不是说要找玉贝勒——”   康亲王怒喝道:“少问,叫你去你就赶快给我滚去。”   荣奇没敢再问,恭应一声,扭头就跑了进去。   为什么不出去,反而往回跑?从后头到前头,这么一点路已经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找韩振天得出内城,要是没个代步,他非爬在半路上不可。   马车刚在海威堂前停下,郭怀跃下马车立即道:“诸明,到威远镖局附近盯着去,看看 康亲王府有没有人去找韩振天。”   诸明恭应声中跃下车辕,快得像一溜烟,一转眼就没入人群不见了。   郭怀转身进了海威堂,刚到后头,迎面来了宫弼,一躬身:“少主回来了,情形怎么 样?”郭怀道:“他根本不承认去过南海,而且翻了脸。”   宫弼双眉一扬,要说话。   郭怀抬手一拦:“不急,而且我也绝不接人以柄,等他来找我。”   宫弼道:“少主太仁厚了。”   郭怀道:“廿年我都等了,义父倒是叫我不必留情,只是另一位老人家特别要我牢记慈 悲佛旨,可巧这中间有一位胡凤楼,也有一位三格格,或许这是天意。”   宫弼应了一声,道:“少主,弟兄们来报,‘巡捕营’有个人让人做了,据弟兄们说, 那个人叫田光,就是两位欧阳姑娘的那位田叔叔。”   郭怀双眉一扬,道:“这么说,欧阳家并没有远离?”   宫弼道:“目前还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哪一路人物,不过京里昨天刚来了一帮江湖道上 的。”“哪一路的!”   “还不清楚。”   “落脚在什么地方?”   “就在天桥日上,离群义镖局不远的一家‘四方客栈’。”   “姓田的让人做了,‘巡捕营’有什么动静?”   “已经派出人着手查了。”   话刚说到这儿,贾亮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宫弼道:“贾亮,谁的信?”   贾亮道:“少主的——”   说话间到了近前,一躬身,道:“禀少主,刚有人给您送这封信来。”   双手递出了那封信。   郭怀接过拆开,抽出一张信笺,一看,双眉为之一扬:“贾亮,送信的人呢?”   贾亮道:“回少主,那个人已经走了。”   “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看得出是干什么的么?”   “中等身材,四十上下,一脸的络腮胡,长得挺威猛,江湖道儿上的。”   宫弼道:“少主,是——”   郭怀把信递了过去。   宫弼接过一看,一张信笺上只十二个字,既没上款,也没署名,那十二个字是”明人不 做暗事,日内小心性命!”宫弼扬了眉,贾亮脸上变了色,急忙曲下一膝:“属下该死!”   郭怀伸手扶起了他,道:“这怎么能怪你?”   宫弼道:“少主,这是——”   郭怀道:“先是田光,后是我,不至于是巧合,虽不一定是欧阳家,恐怕也差不到哪儿 去。”贾亮道:“少主救了她们一家三口——”   “她们未必知道,事关颜面,傅玉翎不会告诉他们,现在总该明白,欧阳家一家三口走 的时候,为什么明知道我在海威堂,却过门不入,招呼也不打一声的道理所在了。”   宫弼道:“少主,恐怕就是落脚在‘四方客栈’的那一帮。”   郭怀微一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   宫弼脸色一寒,道:“传话祁老——”   郭怀抬手一拦,道:“不,我自己去一起看看。”   宫弼目光一凝:“您自己去?”   郭怀道:“既跟欧阳家有关,总是些忠义豪华,我该自己去,免得他们更是误会。”   贾亮道:“我给您赶车。”   郭怀微一笑摇头:“我不坐车,也不带任何一个。”   贾亮显然有点失望,可是他没敢再说什么。   郭怀到了天桥口,对他来说,这一带不算生地儿,因为群义镖局在这儿。   到了天桥口,一眼就看见了那家“四方客栈”,它就坐落在群义的斜对过儿。   郭怀进了客栈,柜台边儿上迎过来个伙计:“客官,里边儿请,小号有的是清净土 房。”   郭怀道:“伙计,打听件事儿,昨儿个刚来的几位道儿上朋友,住哪间屋?”   那年头儿做生意的和气,尤其是这北京城里的生意买卖,不是住店客人,上门的主顾也 不要紧,照样满脸赔笑,客客气气:“您向那几位呀!就在最后一进,三间上房住的都有, 我给您带路。”   瞧瞧!   郭怀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有位长一脸络腮胡的,是不是刚回来?”   “没错,刚往后去,跟您前后脚。”   那就错不了了。   郭怀随手一块碎银递过去,然后就往后去了。   伙计怔住了,乐的在心里笑,连谢都忘了。   这家“四方客栈”,共是三进院子,郭怀过了最后一进,一眼就看见了,别的屋里没人 住,三间上房敞着门儿,房里有人影晃动,也有人声。   可是就在郭怀看见人影,听见人声的时候,人影突然不动了,人声也为之静寂了。   显然,是发现外头来了生人。   郭怀索性停在了院子里。   打中间那间上房里出来个人,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穿一身黑,个头儿挺壮,一脸的络 腮胡,豹头环眼,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威猛:“找谁?”   郭怀道:“就找阁下。”   络腮胡汉子微一怔,出席檐走到了院子里,上下一打量郭怀:“恕我眼拙——”   郭怀扬起手,手里拿着那封信:“刚给我送这封信的,不就是阁下么?”   络腮胡汉子脸色一变:“你就是——”   郭怀道:“郭怀。”   只这么一声,这么一句,三间上房里,人影再动,疾快的闪出了四个,五男一女,五个 男的都在中年,俊逸的俊逸,英武的英武,女的最年轻,不过廿出头,长得相当美,可却煞 气逼人。   姑娘她冰冷道:“你就是郭林?”   “不错。”   “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付模样,可惜虚有其表,糟蹋了一具好皮囊。”   姑娘她会说话,话也够厉害。   郭怀淡然一笑:“我为我这具皮囊差强姑娘意而感到荣宠,也不能不说声谢谢——”   “你敢——”姑娘柳眉一竖,扬掌就掴。   许是姑娘她认为郭怀油腔滑调,讨她便宜。   郭怀脚下微退半步,姑娘那一掌立即落了空,她怎甘心,跨步就要欺上。   络腮胡汉子抬了手:“五妹,别让京里的朋友笑话咱们,不懂江湖礼数。”   姑娘抬玉手如指:“大哥,你听见了,他——”   郭怀截了口:“姑娘误会了,郭怀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也从不擅油腔滑调。”   姑娘道:“你还敢狡辩,你明明——”   郭怀道:“那无关抽胜滑调,就算是,姑娘一见面就骂人,我回敬一句,又有什么不可 以?”“骂你?骂你还是便宜,杀了你都不多,你以为我们是来找你干什么的?”   郭怀道:“正是来请教,我跟诸位何仇何怨?”   姑娘道:“你跟我们五兄妹谈不上仇怨,你也不配,可是你这种趋炎附势,过河拆桥的 小人,江湖道上容不下你。”郭怀道:“恕我愚昧,我不懂姑娘何指?”   “嘴还装蒜!”姑娘道:“好,我告诉你,想当初群义镖局收留你,一旦你进了什么海 威堂,你就——”郭怀“呃”他一声,道:“我明白了,姑娘指的是欧阳家,为的是欧阳家 事,只是,五位,郭怀我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叫道:“你还敢说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郭怀道:“我的确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道:“欧阳家收留你,这是恩,而你一旦进入什么海威堂之后,就连他一家三口被 满虏抓进了‘查缉营’,你都不闻不问,这是什么?这算不算对不起欧阳家?”   郭怀道:“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只好据理力争了,不错,欧阳家收留我,那是 恩,是义。但是我为群义解决了那么一大笔债务,应该已经报答了这份思义了,之后,我又 治好了欧阳老镖头的多年沉疴,算起来只有欧阳家欠我的,我并不欠欧阳家什么。他一家三 口因叛逆罪被抓进‘查缉营’,我管是情份,不管是本份,怎么能说我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显然是个厉害角色,但是郭怀的这番话,却使得她哑口无言,无词以对,只因为郭 怀他说的是实情,说的是理。   姑娘那里哑口无言,无词以对,她身旁一个英武年轻汉子却冷然开了口:“不管怎么 说,没有欧阳家的当初收留你,就没有你今天,饮水就当思源,即便你不欠欧阳家什么,他 一家三口被满虏抓进‘查缉营’,你也不该不闻不问——”郭怀道:“民不跟官斗,我一个 人势单力薄,叫我如何闻问?”   那英武年轻汉子冷笑道:“够了,只冲这一句,就足证你是个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小 人,何况欧阳家跟你的渊源,还不只是朋友。”   郭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使我只顾自己,充其量我做人差了点儿,还不至于 使得五位联袂来京,要取我性命吧!”   英武年轻汉子道:“你认为不至于,我们认为理由很够了,你既是江湖人,江湖道上就 容不下你这种人。”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见死不救,跟密告他们一家三口的那个东西没什 么两样,江湖道上何止容不下你,你这种人简直就该百死。”   郭怀道:“既然五位认定非杀我不足以泄愤,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我要问一句, 既然认为我该百死,为什么欧阳一家三口没人出面?”   姑娘道:“告诉你也无妨,不管怎么说,他一家三口还念着你的好处,他们不忍。”   郭怀微一笑道:“还好,毕竟还有明事理的人,就算郭怀今天血溅尸横,倒也值得安慰 了。”姑娘道:“那么你就纳命吧!”   她可真是说来就来,话落,出手,飞起那欺霜赛雪的柔荑,疾拍郭怀心口要穴。   一出手就是杀着。   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郭怀。   郭怀脚下微退半步,姑娘那疾拍而出的一掌堪堪落空。   姑娘这一掌落空,这里她才微一怔,另四个已身形闪动,疾如闪电飘风般各据方位,把 郭怀围在了当中。只听姑娘道:“你挺机警,应变不慢啊!”   郭怀答得好:“北京城卧虎藏龙,要是连这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敢到这儿来闯字 号么,只是——”话锋一顿,摊开双手:“五位,我可是没带寸铁。”   络腮胡汉子冷然道:“放心,对付你这种人,你这么一个,我们兄妹还不屑动兵刃。”   郭怀道:“是么?”   英武年轻汉子道:“大哥,跟他废什么话,我要抢个先了。”   话落,闪身,疾扑而至,双掌翻飞,疾取郭怀。   郭怀站在那儿没动,容得双掌近身,平掌直探,只一抓一扔,英武年轻汉子立即双脚离 地,一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倒捧出去,他想脚先落地,奈何身不由主,先落地的却是他的屁 股,砰然一声摔了个结实。   郭怀道:“没错,你阁下是抢了个先儿。”   英武年轻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通红,连耳根于都有了红意。   另四个,脸色大变,络腮胡汉子道:“就说你很有两下于,我还不信——”   英武年轻汉子原本一张通红的脸,就在这刹那间变成了铁青,厉声道:“到现在我还是 不信。”他又抢了个先,二次闪身,再扑郭怀。   奈何,这一回还是跟刚才一样,他又断线风筝似的摔了回来,而且摔的还是老地儿。   郭怀道:“阁下,信了没?应该是时候了。”   英武年轻汉子白了脸,煞白,摔的虽结实,但并不算重,疼的也只是那两块肉,别的地 方一点事儿没有,他一挺身又站了起来。   另四个、惊得瞪大了眼,尤其是那位姑娘,一双否眼都瞪圆了。   只听络腮胡汉子一声惊喝:“一块儿上。”   有了这一句,五个人齐动,疾扑当中的郭怀,六个人五双手掌,为什么说六个人五双手 掌,因为郭怀没动手,他动的只是身躯,六个人六条身影疾间交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目 不暇接。   这回没人摔回来了,但是,转眼十几廿招过去,郭怀还是郭怀,那几个,没能碰到他一 片衣角。突然,身影飞问,郭怀疾惊而出,扬声笑道:“我看,不动兵刃,五位是奈何我不 得,不如回屋去把兵刃拿出来吧!”   那英武年轻汉子像受了伤的野兽,低吼一声就要往上房里扑。   络腮胡汉子修扬沉喝:“四弟,站住。”   英武年轻汉子硬生生收势停住。   敢请他是这五个里的老四。   络腮胡汉子转眼望郭怀,一双环眼之中历芒闪射:“姓郭的,我们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既然五个人联手都伤不了你,动兵刃也是白费。今天这‘四方客栈’任你来去,不过你不要 得意,明的不成还有暗的,不取你一条命,我们五兄妹绝不离开这座北京城。”   郭怀道:“豪壮,只是,我记得你给我送的那封信上说,明人不做暗事。”   络腮胡汉子道:“情势逼人,不能不通权达变,真要说起来,我们现在当面知会你,错 过今天,不论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都不能算是暗事。”   郭怀道:“五位跟郭怀,真这么大的仇么?”   英武年轻汉子咬牙道:“原跟我们五个谈不上仇怨,可是从现在起已经不同了。”   郭怀淡然道:“前后三次,我要是手下不留情,谅五位此刻也不能跟我面对面的站立谈 话了。”英武年轻汉子脸色一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郭怀脸色微寒,逼人威棱自双目之中再起,沉声道:“我所以手下留情,礼让再三,并 不是怕往后再多的报复,为只为五位都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士。五位既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 土,不知珍惜有用之身,留为汉族世胄,先前途民,竟轻入虏都险地在先,为谈不上恩怨的 私人间事纠缠不舍在后,不明不智,实在令人为五位惋惜。今‘巡捕营’田光被杀一事已 发,虏都各营铁骑尽出,已然展开明暗查缉,五位还是舍了郭怀,尽早离京吧!言尽于此, 告辞!”话落,转身,径自往前行去。   那五个,征在了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郭怀回到了海威堂,诸明已有所回报,说康亲王府的总管荣奇怎么进了威远镖局,又怎 么出了威远镖局,没见韩振天露面。   郭怀听毕禀报,没说什么,只吩咐诸明传令,派得力弟兄监视“四方客栈”,只有任何 动静,立即回报。诸明领命而去,宫弼问起“四方客栈”之行的情形。   郭怀把经过说了个大概,宫弼听得忍不住动问,为什么不明说营救欧阳一家三口的实 情?   郭怀只淡然说了一句:施恩不必望报,他不愿让欧阳家知道欠他太多,只因为欧阳一家 三口,身为小辈的,是两位重情义的姑娘家。   宫弼马上就明白了,他一句话没再多说。 第十六章   荣奇赶回了康亲王府,他匆匆忙忙的赶到书房的时候,康亲王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等着, 一见莱奇,他转过身来急道:“人呢?快叫他进来!”   荣奇打了抖,道:“禀王爷,韩振天没来,奴才这一趟根本没见着他。”   康亲王一怔:“怎么,他没在家?”   “大半是吧!”荣奇道:“他那个儿子少镖头韩克威把奴才迎进客厅,然后往后通报, 没多大工夫韩克威就从后头出来,说韩振天出去了。”   “那还什么大半是?”康亲王道:“你问了没有?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 会在那儿多等他一会儿?”荣奇道:“王爷,奴才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这还能看不出来?韩 振天不是不在,他根本就是躲着不见奴才。”康亲王一怔色变,惊怒冷笑:“那就准是他, ···好大胆,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荣奇,你再跑一趟,带几个人去,把他给我抓 来。”   荣奇道:“王爷,奴才斗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康亲王道:“不要问,叫你去你就快去。”   荣奇道:“禀王爷,不能这么做,您要三思啊!”   康亲王叫道:“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我堂堂的皇族亲贵,堂堂的和硕亲 王,难道还抓不得他一个保镖的?”   “王爷,韩振天这个保镖的,跟旁的保镖的不一样啊!他那个干闺女胡凤楼,是玉贝勒 的——”荣奇话说到这儿就收住了。   可是够了,很够了!   康亲王一怔,脸色又变了,怔了半晌,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该死!备车,跑趟神力侯 府把玉翎给我接来,就说我有急事儿要见他。”   这回荣奇没再多说,恭应一声忙退出去了。   康亲王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   这间屋,座落在威远镖局后院西北角的另一个小院子里。   这个小院子,是老镖头韩振天平日的练功所在,韩克威夫妇根本就不准近,就是韩如兰 想进去,也得得到老镖头的允准,镖局里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当儿,韩振天正在小屋里踱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满头是汗,不住的擦,手里的一 条汗巾都湿了。突然,一个轻柔而甜美的话声传了进来:“义父,您在这儿么?”   既称“义父”,当然来的是姑娘胡凤楼。   可是,韩振天却陡然一惊,脱口急问:“谁?”   只听姑娘的话声已到了屋门前:“义父,是我,凤楼。”   韩振天神情一松,“呃”了一声,道:“是凤楼——”   话刚出口,刚松的神情却陡又一紧。   而就在他这神情一松一紧间,小屋门开,姑娘胡风楼已袅袅进来了。   韩振天忙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姑娘道:“七哥告诉我的,他不敢近这个院于,让我来看看。”   韩振天脸色变了,惊怒切齿:“这个畜生——”   姑娘平静的道:“义父,是我不该来,还是七哥不该告诉我您在这儿?不该让我来看 您?”韩振天口齿启动一下,随即强笑道:“我是骂他,我又没怎么,何必惊动你?”   姑娘道:“既然没什么,您为什么怕见康亲王府的来人?”   韩振天一惊:“谁说我怕见康亲王府来人了?笑话,我为什么怕见——”   姑娘道:“您既然不是怕见,为什么让七哥回他说您出去了——”   韩振天道:“我只是不愿见他们——”   姑娘道:“不愿见也不至于躲到这儿来呀?”   韩振天脸色一变,陡现怒容,但旋即,老脸上的怒容又自敛去:“你是知道那些个大府 邸当差的,我是怕他们硬往后闯,撞见了不好。”   姑娘道:“是这样么?据我所知,那个大府邸当差的也不敢在威远镖局里放肆——”   话声未落,韩振天老脸上怒容又现,只听他怒声道:“凤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 这个做义父的还会骗你不成?”   姑娘很平静,一双深邃清澈的目光,望着韩振天,没说话。   倒是韩振天,他老脸上的怒容倏又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不安,是歉疚,道:“凤楼— —”姑娘缓缓道:“义父,郭怀约您单独见面,为什么?说了些什么?您不肯说,您不敢见 康亲王府来人,甚至躲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我要知道,请您告诉 我。”   “凤楼——”   “请您老人家告诉我。”   “没什么,真没什么。”   “不是没什么,而是有什么,您不肯说,甚至不肯告诉我?”   “凤楼——”   “义父,不要再瞒了,我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什么了,我又没有怎么样——”   “或许您觉不出在这前后两件事之后,您变了很多,但是您绝不应该拿凤楼当傻子,您 变得惊恐、忧虑、暴躁,甚至对我都发脾气,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   “风楼——”   “义父,我虽是您的义女,实际上您我却跟亲父女没什么两样,您钟爱我犹胜于钟爱如 兰,那么,对我,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凤楼,你能不能不问?”   “您原谅,不能,因为凤楼跟您休戚相关,福祸与共。”   “凤楼,真的没什么,你叫我怎么说?”   “义父,您还是不肯告诉我?”   “凤楼,义父求你——”   “义父,凤楼不敢当,凤楼要您知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您的事,那也就是凤楼的 事,就算是天塌下来,凤楼也愿意替您承当。”   韩振天老脸抽搐,脸色、目光,包含了无限感动,哑声叫道:“凤楼——”   “义父,难道您不知道凤楼?信不过凤楼,难道凤楼这么说还不够?”   “不………   “那么请您告诉我。”   这叫韩振天怎么办?他能毫不隐瞒的据实告诉他这位义女么?   他自己知道,他犯的错是武林中,江湖道上的大忌,尤其他吃过这行保镖饭,拿人钱财 就应该保护人家的生命财产,即便是豁出命去,不论是为什么,只要出卖了雇主,那更是天 地难容。   他以为,尽管这位义女这么说,可是他更深知这位义女外柔内刚,嫉恶如仇的性情,一 旦让她知道了真相,他相信这位义女,一定会卑视他,甚至这种义父女的关系,到此便算完 了。   真要让他做抉择,也是宁可失掉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愿失掉这位义女。   因为不论是现在,抑或是将来,他都要仰仗这位义女,只有他这位义女,他的镖局就能 在京里,在天下各地安若磐石,只有他这位义女,他就能跃身于显贵之间,在九城之中,占 有他一席地位。   因为他这位义女十成会成为傅家的人,傅玉翎现在虽然只是位贝勒,已经是权倾当朝, 贵不可言,有朝一日再承袭了神力侯爵,那就更是一个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极力讨好傅玉翎而压抑郭怀,或明或暗的跟郭怀作对的道理所在,他 是块典型而十足的“老姜”,几十年的经历跟历练,还能看不出这位义女长久跟傅玉翎若即 若离,从不假以辞色的情形下,一再推崇郭怀,袒护郭怀,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冲这,他怎么能冒失掉这位义女之险,原原本本的告诉他真相?不能,绝不能!   他是怕郭怀张扬出去,要不然在这种情形下,他早就把这份“祸”嫁给郭怀了。   韩振天他就是这么个人,他不能算是坏,只是私心、功利之心太重了些。   不能说,绝不能,但是面对着义女这样的逼问,却又不容他不说,实在说,他是够痛苦 的,一颗心紧拟成一团,老脸上连闪抽搐,哑声道:“凤楼——”   姑娘道:“义父,我只等您老人家一句话。”   韩振天因痛苦而急,情急之余,未免口不择言,灰眉微扬,道:“凤楼,你是不是想逼 死义父?”姑娘一怔,脸色微变:“义父,您怎么好这么说?”   韩振天道:“那我一再告诉你没什么,没什么,你为什么就偏不相信?”   姑娘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下,道:“您老人家别生气,我不敢再问,从此不问了就是, 您歇着吧!我走了。”姑娘她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韩振天抬手欲叫,但是他没叫出声来,当姑娘那美好身影不见的时候,他无力的垂下了 手。纵使让这位义女有一时的不快,也总比从此失去她要好得多。   韩振天呆呆的站在那儿,脸上没一点表情。   姑娘刚出小院子,后院里,小楼旁,树荫下,站着一男二女三个人,是七少韩克威,七 少夫人赵玉茹跟姑娘韩如兰。三个人一见姑娘出了小院子,忙都迎了上来,韩如兰急不可待 的头一个问:“凤楼姐,怎么样?爹怎么说?”姑娘胡凤楼道:“他老人家还是不肯说。”   赵玉茹道:“怎么,他老人家连你也不肯告诉?”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看来一定是件不寻常的事,要不然,他老人家不会连我也不肯 告诉。”韩克威猛跺一脚,既急又躁:“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究竟是为什么?”   韩如兰一声没吭、拧身就走。   姑娘反应快,轻喝道:“如兰,站住!”   韩如兰还真听她这位义姐的,马上站住了。   姑娘道:“你要上哪儿去?”   韩如兰霍地回过了身:“我去问他老人家去,我非逼他告诉我不可。”   姑娘道:“如兰,他老人家连我都不肯告诉,逼急了他老人家说我要逼死他,你能去 么?”韩如兰叫道:“可是也不能任他老人家这样下去呀!整个镖局阴沉沉,像有什么大祸 要临头似的,把人都急死了!”韩克威咬牙恨声道:“都是那个郭怀惹出来的,他不来跟爹 碰那一回面,什么事儿都没有。”赵玉茹道:“那个郭怀,跟他老人家之间,会有什么?”   只听韩如兰道:“不能问他老人家,我去问他总行!”   她可是真绝,话落闪身,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   以姑娘胡凤楼的修为,拦她并不是件难事,可是姑娘没拦,韩克威叫一声要追,姑娘反 倒拦了他,道:“七哥,让她去吧!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能让她去问老人家,也不能让 她去问郭怀,憋在心里,她会急出病来。”韩克威道:“可是,凤楼,如兰跑这一趟有用 么?郭怀会告诉她么?”   姑娘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不过有人去试试总是好的,”   显然,韩克威并不知道姑娘她已经去找过郭怀,似乎,姑娘也没有愿意让人知道的意 思。   韩七少他没再说话。   康亲王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人显得很急躁。   一阵急促步声,风似的由远而近,停在厅门之外。   他知道,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到了,他不由为之精神一振,就待往外迎,可是刚迈出 步去,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一下,随又收势停住。   玉贝勒来得可是真快,就在他这一进一退,略一迟疑间,外头已经响起了荣奇的话声: “贝勒爷,您这边儿请,王爷在书房。”   转眼工夫之后,玉贝勒带着荣奇就进来了。   康亲王忙迎上去:“玉翎。”   玉贝勒道:“六叔,您找我?”   康亲王道:“荣奇,没你的事儿了。”   荣奇当的是这种差,还能不懂主子是有意支他出去了他恭应一声,打个千哈腰而退。   听见画廊上的步履声远了,康亲王抬了手:“玉翎,你坐!”   傅玉翎站着没动:“六叔,‘巡捕营’出了事儿,我正忙,可是荣奇说您有要紧事儿, 我不能不来一趟。”康亲王道:“‘巡埔营’出了事儿,也用得着你亲自----”   傅玉翎截口道:“‘巡捕营’有个弟兄给人害了,这事儿本该他们自己查明上报,可是 死的这个人不寻常,我非管不可。”   康亲王可没心情问死的究竟是“巡捕营”的哪一个,怎么个不寻常法,道:“玉翎,你 再忙也得先管六叔的事儿,六叔只有找你,也只有你救得了六叔。”   傅玉翎“呃”了一声,凝了目光:“什么事儿有这么严重”’康亲王沉默了一下,道: “玉翎,六叔有笔银子,让通记钱庄,也就是什么海威堂的给吃了。”玉贝勒似乎有点哭笑 不得,看了他一眼,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康亲王道:“这还不够大不了,你知道是多少?十几万两啊!”   玉贝勒呆了一呆,道:“十几万两?六叔,您哪来这么一大笔积蓄产----”   康亲王低了上下头:“既然求上了你,我就不能瞒你,那些银子不是走正路来的——”   玉贝勒脸色一变,道:“六叔——”   康亲王忙道:“可是后来皇上也知道了,他并没有说什么。”   玉贝勒诧声道:“您怎么说?皇上知道?”   “真的!”康亲王忙道:“六叔这么大年岁了,也是个做长辈的,不会骗你,不信你可 以进它问问。”他既然这么说,恐怕不假。   玉贝勒道:“您没走正路,弄了十几万两银子,皇上知道了,会没说什么?”   “真的,皇上真没说什么。”康亲王道:“事实上六叔到现在好好的,那十几万两银子 也一直存在通记。”玉贝勒沉默了一下:“既然连皇上都没说什么,我这个做晚辈的,当然 更不能,也不必说什么,只是,好好儿的,通记为什么要吃您那十几万两银子?”   康亲王道:“也许他们知道我那笔钱来路不正,他们认为就算吃了我,我也只有吃哑巴 亏,不敢吭声。”显然,他是没说实话,不敢说实话,不知道他有没有顾虑到,一旦玉贝勒 找上郭怀,郭怀是不是会实话实说?玉贝勒扬了眉:“黑吃黑的事儿常有,您给了他们可乘 之机,接人以柄,真要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们,不过,吃到您这位和硕亲王的头上来,他 们也未免太大胆,太猖狂了!”   康亲王道:“是啊!这要是不处置他们,往后还得了啊!他们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朝廷 么?”玉贝勒道:“的确不能让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只是,六叔,您这件事我不能管。”   康亲王一怔:“玉翎,你,你怎么说?”   玉贝勒道:“六叔,您听见了!”   康亲王道:“我听见了,可是我是你的六叔啊!”   王贝勒道:“别说您是我的六叔,就算您是我的阿玛也一样,要是管了您这件事儿,我 成什么了?”“玉翎,你统帝都铁骑,管的是——”   “六叔,玉翎统帝都铁骑,维护的就是禁宫,京畿的安宁,可是您做了这种事,那笔银 子是那么样来的,就不在玉翎的卫护之列。”   康亲王脸色变了,声音也不由的提高了:“玉翎——”   傅玉翎脸色微寒,冷然道:“您可以找小蓉,小蓉认识那个海威堂的郭怀,而且跟他挺 不错,或许他会卖小蓉一个面子。”   康亲王叫道:“玉翎,你——小蓉病了,病了好久了,到现在都下不了床,而且小蓉就 是为他害的病,我都不让小蓉跟他见面儿,如今我能让小蓉去找他么?”   玉贝勒道:“那么您进宫求皇上去,皇上不是知道您这笔银子的来路,没说什么吗?”   话落,他转身就走,两步就跨出了书房。   康亲王一惊一急,想拦没来得及,想叫没叫出声,望着玉贝勒的身影转出书房不见,听 见玉贝勒的雄健步履声在长廊上很快的去远,他不由大急大怒,回身抬手一扫,书桌上的东 西“哗啦”一声全落了地。荣奇一脸惊容的跑了进来,他惊在了那儿,没敢问一声。   康亲王跺了脚,声音都发了抖:“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玉贝勒这里大步刚出康亲王府大门,站门的亲兵正忙不迭地行礼,一骑快马如飞而至, 马上一个汉子翻身离鞍,落地单膝跪倒:“禀贝勒爷,行凶叛逆的藏匿处已然查到!”   玉贝勒忙道:“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天桥的四方客栈。”   玉贝勒长眉陡扬:“走!”   一声“走”,他人已腾起,一掠上了健骑,抖缰磕马,飞驰而去。   那汉子急忙起来,转身上马,如飞跟去。   两人两骑、一前一后,转眼消失不见。   那些个站门的亲兵,都怔在了那儿。   海威堂的后院里,空荡、寂静。   突然一声叫,打破了这份寂静:“韩姑娘——”   一条刚健美好的人影,也驱走了这份空荡,疾奔入院,是韩如兰,紧跟在她身后跑进来 的,是诸明。韩如兰一进院子,三不管的就叫:“郭怀,郭——”   第二个“怀”字还没出口,对面廊檐下多了个人,正是郭怀,那份俊逸跟气度,使得韩 如兰的叫声不由为之一顿。诸明忙躬身:“禀——郭怀抬手微摇,诸明住口不言,一躬身, 退了出去,郭怀转眼望韩如兰,道:“韩姑娘——”韩如兰倏然走过了神,柳眉一竖,抢步 到了郭怀面前:“我就是要找你,你见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跟他老人家究竟说了些什 么?害得他老人家变了个人似的——”   郭怀道:“姑娘就是为这件事,跑来海威堂找我?”   韩如兰一点头道:“不错。”   “姑娘为什么舍近求远,不问令尊,跑来找我?”   “我爹他不肯说,谁问他都不肯说。”   “那么,是谁让姑娘来问我的?”   “没人让我来,我自己要来的,我是他的女儿,难道我不该来?”   郭怀道:“身为人女,姑娘该来,绝对该来,只是,令尊既然不肯告诉任何人,那么, 我也不便告诉姑娘。”韩如兰一听就急了:“你——”   郭怀道:“姑娘原谅!”   韩如兰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   郭怀道:“令尊不肯告诉任何人,我为什么一定得告诉姑娘?”   “你知道不知道我爹他变成了什么样儿?你知道不知道威远镖局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忍心?”   “姑娘!”郭怀沉默了一下:“令尊不告诉任何人,相信自有他的道理,我不能告诉姑 娘,对令尊,对姑娘,甚至对威远镖局的任何一个人,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我狠 得下这个心,事实上,我并没有必要狠这个心。”“你……这话怎么说?我不懂。”   “有一天,姑娘自然会懂的。”   “或许,可是我等不及。”   “姑娘必须得等,否则,只有回去问令尊。”   韩如兰陡扬双眉:“郭怀,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没有,我身为人女,只有人伤害到我 父亲,我能找他拼命。”郭怀道:“我知道,也想到了,甚至也认为姑娘该这么做,这本就 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么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没有,为什么我一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我还能耐着性子 站在这儿问你。”“这我就不知道,也想不到了,或许,姑娘不愿跟海威堂为敌,或许姑娘 不愿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我不在乎你海威堂,别人怕你海威堂,大不了我舍一条命; 我也不在乎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因为我身为人女,他老人家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是为了 你,也为我自己对你的一份情愫。”   郭怀心情猛震,脱口叫道:“韩姑娘——”   韩如兰道:“你一定震惊于我的大胆,甚至会认为我不知羞耻,你要是那么想,你就错 了,也辜负我对你这番心意。我就是这么个女儿家,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做,从不愿忸怩 作态,何况,情非孽,爱也不是罪,不论男女,只要没娶没嫁,就能喜欢自己中意的人,这 绝不是错。本来,我还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么早,我是不能不让你知道了——-”姑娘她带着 幽怨,带着悲愤,也带着激动,把她隐藏在心里多日的,一股脑儿的倾诉了出来。郭怀,他 听得心神连连震颤,他没有想到韩家这位姑娘会对他产生情愫,绝没有想到,他更没有想到 这位韩姑娘会赤裸裸的对他做这种剖白,尽管如此,事实上后者给他的震惊,还不如前者给 他的震惊来得大。因为他知道这位韩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姑娘胡凤楼的义妹,岂会是俗脂庸 粉?所以,她敢于说出心里的话,应该不算惊世骇俗。   姑娘话说到这儿,他忍住了心里的震惊截了口:“姑娘,郭怀不是世俗中人,绝不会, 也绝不敢认为姑娘的话有什么不当。对姑娘的好意,我至为感激,但是为免误人误己,我只 有实告姑娘,我不能接受姑娘这份好意,万请姑娘原谅。”韩姑娘像乍闻晴天霹雳,又好像 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不但娇靥变色,而且娇躯也为之一晃,失声道:“怎么说,你,你不能 接受——”   姑娘她没想到,也绝没想到郭怀他会是这么个答复,而且这么直截了当。   她原来颇有自信,认为郭怀所以一直没对她有所表示,进而跟乃父之间发生的那件事, 只是郭怀不知道她对他的情债,所以逼得她不得不赤裸裸的表白。   没想到,得到的答复,却是那么两句话,姑娘的感受怎不像乍闻晴天霹雳?姑娘她又怎 么受得了?郭怀他不是铁石人儿,没有一付铁石心肠,不论长一辈的作为如何,儿女辈无 辜,而对这么一位姑娘,他也不忍。但是,为了以后,也为了他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不得不狠起心肠。   是故,他暗暗的咬了咬牙,毅然点头:“是的,姑娘。”   韩如兰娇靥颜色发白,颤声道:“难道,你对我一丁点儿中意都没有?”   郭怀吸了一口气,道:“姑娘论家世、论容貌、论所学,都是须眉男儿梦寐以求。若说 谁能面对姑娘视若无睹,那是自欺欺人,但是,姑娘,你不会不懂,不会不知道,好感是一 回事,情爱又是一回事。”   “为什么?”姑娘的话声颤抖得更厉害了,连那失色的嘴唇也发了抖:“我哪一点不 好,哪一点不如别的女儿家?”郭怀道:“我并没有说姑娘有什么不好,反之,我刚说过, 姑娘是须眉男儿梦寐以求的红粉佳侣,但是,情之一事,丝毫无法勉强,也总要靠一份缘份 ——”   他毕竟仁厚,就是不告诉韩姑娘他跟韩振天之间的恩怨,甚至不透露一点。   姑娘道:“你是说,你我根本没缘份?”   郭怀知道,他的答复会刺伤姑娘多么深,但是,他却不能不再度暗咬牙,毅然点头: “可以这么说。”姑娘娇靥暴颤,猛一晃,差点摔倒,她何止身颤、心颤,一颗芳心简直要 碎为一片片,只听她道:“你…你既然这么说,我…我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话声落,两串忍不住的珠泪,也为之夺眶而出,扑簌簌洒落,猛然转身,狂奔而去。   郭怀,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姑娘往外狂奔,正好诸明疾掠而入,差点就撞在一块儿。   幸好诸明应变快,硬生生的一收掠势,横移半尺,姑娘擦身而过,但,诸明望着姑娘的 背影,也不由为之一怔。只听郭怀轻喝道:“什么事?说!”   诸明忙走神,转过身来就在站立处恭谨施礼:“禀少主,弟兄们传来飞报,四方客栈那 几位已被官家侦知,并已飞报玉贝勒。”   郭怀双眉一扬,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一趟。”   郭怀一个人到了四方客栈前,一名年轻汉子从旁边一条胡同里快步出来,直迎郭怀。   郭怀容他走近,那年轻汉子刚哈腰,郭怀已然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拦一拦马上要来 的,直到客栈里那几个离去,只记住,要不着痕迹。”   那年轻汉子一声恭应,郭怀迈步走向四方客栈。   他进客栈直奔最后一进院于,刚进院子,一声沉喝就传了进来:“站住!”   随着这声沉喝,那男女五位已从屋里掠到了院子里,够快。   入目郭怀,五个人脸色不由一寒,那位姑娘冰冷道:“没想到,你没等我们再找你,又 自个儿送上门来了。”郭怀道:“这次我不是来打架的。”   英武汉子道:“那你是干什么的?顶着脑袋纳命来的?”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蹄声远远传了过来。   郭怀道:“我来知会五位一声,五位的落脚处,已经落在官家耳目之内了。”   入耳那阵蹄声,再入耳这句话,那五位脸色大变,英武汉子厉声道:“姓郭的,你也学 姓田的,把我们卖给了满虏?”   话落,翻腕,一柄匕首当胸就刺。   郭怀轻描淡写,抬手一按,硬把那柄匕首按了下去:“像五位这等人物,不该不知好 歹,我没有工夫多说,只问五位是否知道郭威郭将军?”   那五位一怔,那位姑娘脱口道:“当然知道,郭将军天下尊仰,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更是奉为领导匡复的第一人。”   络腮胡大汉叫道:“慢着,你也姓郭,难不成你跟郭将军有什么渊源?”   英武汉子道:“怎么可能,大哥太高抬他了。”   郭怀道:“不管我跟郭将军有没有什么渊源,只问五位,郭将军的话,五位可听?”   那位姑娘道:“当然听,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没有不遵从郭将军的,只是听说郭将军 早在卅年前便已故世——”“不管郭将军是不是早在卅年前便已故世,他总该有个信物,号 令天下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姑娘道:“当然有。”   郭怀道:“五位可知道,郭将军的信物是什么?”   姑娘道:“那是一面白绸为底,以金线上绣一个‘郭’字的三角令旗。”   郭怀道:“可是这一面?”   他探手人怀,取出折叠整齐的一方丝绸,展开,赫然正是姑娘所说的那种三角令旗,白 绸虽已泛黄,但上绣“郭”字的金线,却依然光亮耀眼。   那五位,神情大震,急忙恭谨躬身。   只听络腮胡大汉道:“索英等五兄妹,参见令旗。”   他话声方落,姑娘猛抬头,美目中尽闪异采,急道:“你果真跟郭将军——你是郭将军 的——”郭怀道:“五位不必问那么多,只我的话能够代表郭将军的令谕,也就行了。”   络腮胡大汉索某肃然道:“敢问掌令有何令谕?”   郭怀道:“五位不该因私人恩怨转入险地,请即刻离开北京城。”   素英道:“掌令既有令谕,素英等五兄妹不敢不遵,但是此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郭怀道:“五位只管走,我保证来得及。”   此刻已经听不见蹄声了,但客栈外,不远处却传来阵阵叱喝声。   素英凝听之余,微一怔:“难不成是掌令——”   郭怀道:“不要多问,快走。”   索某没再多说,恭应一声,挥手沉喝:“走!”   一声“走”,五个人疾掠入屋,再出来时,兵刃、行囊已经带妥。   郭怀道:“五位请从后头走。”   只听姑娘道:“临走敢问一句,阁下既掌郭将军令旗,人又现在京里,为什么任由田光 出卖欧阳一家三口,为什么任由欧阳一家三口身陷满虏鹰犬之手?”   郭怀道:“我不愿多说什么,事实上欧阳一家三口现在好好的,是不是?五位快清 吧!”   姑娘没再说什么,深深异样的一瞥,当先腾身上屋,另四位腾身跟上,翻过屋脊,不见 了。那五位走了,郭怀折好那面三角小旗,往怀里一放,也要走,陡地他两眼飞闪异采,立 又停住。他这里刚收势停住,一条人影矫若游龙,飞掠入院,正落在他的面前,影走人现, 赫然是那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郭怀微一笑:“没想到在这儿会碰见贝勒爷的虎驾,真是何幸如之,草民郭怀见礼!”   话落,他抱拳微一躬身。   傅玉翎却在微一怔神之后,脸色一寒如冰,冷冷道:“我带来的人在一条街外,被几辆 大车无故阻挡,我就知道不对,一个人先赶到这儿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我总算明白 了,郭怀,你竟敢阻挠我缉捕叛逆。’”郭怀呆了一呆,讶然道:“贝勒爷,这话从何说 起?我到四方客栈来访友未遇,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贝勒爷怎好硬把外头的 事跟草民扯在一起,非给草民扣上这个罪名不可?”   傅玉翎道:“郭怀,以你的身份,既然敢做,就不该不敢当。”   “对,当谢贝勒爷知我。”郭怀道:“草民既然敢做,又怎么会不敢当?何况,凡事都 讲究个证据。”只听一阵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玉贝勒冷笑道:“你要证据还不容易?我马上就可以拿出来放在你眼前。”   话刚说完,十几二十个查缉营好手提着兵刃掠到,为首一个,正是康亲王府门口报信儿 那个。只听玉贝勒冷然道:“那几个赶大车的呢?”   那汉子微一怔,忙躬下了身:“回贝勒爷,卑职等急着往这儿赶。没顾得跟他们多计 较,让他们走了。”糟!证据没了,再找上哪儿找去?   郭怀微一笑。   王贝勒气得脸上变色,抬手就是一耳括子:“愚东西,谁让你擅做主张把他们放走?”   按说,一耳括子算不了什么,但是玉贝勒这一耳括子跟普通的耳括子不同,何况又是气 怒出手?那汉子翻身摔倒在地,半边脸立即肿起老高,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牙掉了没有?只 有他自己知道,却还得急忙跪倒,脸也顾不得捧,低着头直叫:“卑职该死,贝勒爷开 恩!”   说是说该死,其实他可未必清楚,为什么该死。   玉贝勒怒喝道:“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滚起来!”   “谢贝勒爷恩典!谢贝勒爷恩典!”   那汉子爬了起来,哈着腰退往玉贝勒身后,这他才抬左手捧住了半边嘴,还得慢慢的, 轻轻的捧。玉贝勒转脸望郭怀,冷笑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刚听你说,你是来访朋友 的?”   郭怀道:“是的。”   “你的朋友呢?”   “贝勒爷既听见了草民那句话,就该听见草民是说访友未遇。”   “为什么未遇?”   “草民来迟一步,朋友走了。”   “只怕是你来早了一步,知会你的朋友们赶快走了吧?”   “不是,如果贝勒爷一定要认为是。草民这市井小民,也不敢跟贝勒爷多辩。”   “你是承认了?”   “不敢多辩,任谁也不会认为那是承认,而是草民斗胆,仍然想请贝勒爷示下证据。”   玉贝勒脸色一沉,厉声道:“郭怀,不要仗你海威堂,不要仗你伶牙俐齿,以为我真不 敢,也奈何不了你。”郭怀一欠身,道:“自古民不跟官斗,草民何来天胆,海威堂是个安 善殷实纯生意,草民也不过据理力争,还请贝勒爷明鉴。”   玉贝勒冷怒而笑:“孰可忍,孰不可忍,你以海威堂的实力扰乱港运,藉通记钱庄吞没 康亲王的存银,如今又用你海威堂之力阻挠我缉捕叛逆,今天我要是再次隐忍,我无以上对 朝廷,普天下的任何人,都可以把王法踩在脚下。”郭怀道:“我没有想到贝勒爷会旧事重 提,更没想到贝勒爷会知道康亲王存银的事。”   玉贝勒道:“你以为康亲王会吃哑巴亏,不声不响认了?毕竟他是位皇族亲贵,和硕亲 王,你也太过份,太没把官家放在眼里了。”   郭怀道:“想必是康亲王在贝勒爷面前,告了通记一状!”   “不错!”王贝勒道:“我统领帝都铁骑,职司京畿卫护,无论官民,我有责任保护善 良,查缉不法。”郭怀微一笑道:“保护善良,查缉不法,贝勒爷可知道,康亲王那笔存银 是怎么来的吗?”“知道。”玉贝勒道:“但是他身为皇族,倘有不法,自有‘宗人府’按 家法议处,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江湖百姓欺负。”   郭怀道:”“不知道康王爷有没有告诉贝勒爷,我这个江湖百姓,为什么要吞没他那笔 十几万两的存银?”玉贝勒道:“那我就不管了,只你吞没他那十几万两存银是实,我就容 不得你一个江湖百姓如此欺凌皇族。”郭怀一笑道:“没想到威震天下,权倾当朝,尤称宦 海第一奇英豪的‘威武神勇王贝勒’,也是个不辨是非,一味官官相护的人,既如此,我这 个江湖百姓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贝勒爷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玉贝勒道:“郭怀,傅玉 翎还不是个不辨是非,不讲理的人,你且说出个道理来。”   郭怀淡然一笑:“贝勒爷,我这个人宁愿当面杀人三刀,不愿背后伤人一句,这道理, 贝勒爷你最好还是去问康亲王。”   王贝勒道:“郭怀——”   郭怀道:“贝勒爷,你不能不承认,你对我郭怀成见已深,就是我说了又如何?”   玉贝勒他双眉陡扬:“这是你自己不肯说,从今以后不要再说傅玉翎不辨是非,官官相 护——”“贝勒爷放心,从今后我不会说了。就算我说破了嘴,又能如何?”   玉贝勒凤目猛睁,震声道:“郭怀你——你不能算是一般江湖人,所以我也不愿以对付 一般江湖人的手法对付你,我给你机会,你我换个地方放手一搏。”   郭怀道:“民不跟官斗,我非得跟贝勒爷放手一搏么?”   .“当然不必!”玉贝勒道:“那你就得束手就缚,任我拘捕,用对一般罪犯的手法对 付你。”“贝勒爷,郭怀无罪!”   “你有没有罪,要等官家裁判认定。”   郭怀双眉微一扬,道:“那我还是选择前者,也只有选择前者了。”   玉贝勒道:“那么现在就跟我走。”   “敢问贝勒爷,那哪去?”   “西郊很多僻静地,可是,不必舍近求远,南下洼地方辽阔,人迹稀少,只我下令禁绝 行人,很适合你我放手一搏。”   郭怀抬起了手:“那么,贝勒爷请!”   玉贝勒双眉陡剔,扬声沉喝:“先赶往南下洼布下岗哨,百丈内禁绝行人。”   挨了一耳括子的那汉子,或许是因为嘴疼,说话不清楚,含混的恭应一声,带着那十几 廿个急忙走了,走得像一阵风。   玉贝勒没再看郭怀一眼,一声“跟我来”,转身走了。   郭怀扬了扬眉,迈步跟了去。   第十七章   “南下洼”,在“右安门”内,在北京城的西南角,有座名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所 设,采白乐天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那就是“陶然亭”。   原地为辽金时代的“慈悲庵”,亭甚高,水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亭下数顷,都是沼 泽之地,遍植芦苇之属,为都市中人士消夏住所。   亭中有联云:“十朝名士闲中志,一角西山恨有青”,颇有逸气。   在陶然亭附近,有两座名冢,在亭东北,孤坟三尺,杂花丛生者称香冢,分竖小碣曰: “浩浩然,茫茫劫,短歌修,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 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因名香冢,有说是乾隆年间,那位香妃的墓,有 说是京师名妓茵云,不愿嫁做商人扫而自刎死,怜而葬之,而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据甚多。   在香冢西又有鹦鹉冢,有碑记云:“年自有客自粤中来,遗鹦鹉殊悲,忽一日不戒于狸 奴,一博而绝,听微物也,而亦有命焉,乃裹以朱跌,盛以锟函,来瘦城南香冢之侧,铭 曰:文兮祸所伏,慧兮疬所生,呜呼作赋伤正平。”下属桥东居土,亦雅人雅士。   如今,就在这陶然亭东北角,隔丈余,面对面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海威堂主人郭怀, 一个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一个是江湖布衣.一个是簪缨贵胄。   一个是一身修为高深莫测,一个是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威震天下,权倾当朝。   两个人相对凝立,有着片刻的沉寂。   陡然,玉贝勒扬声朗喝:“拿两把剑过来。”   远处,传来一声恭应,掠来一条人影,挨耳括子的那个如飞来到,手捧两把长剑,高举 过顶。玉贝勒神色冷峻,伸手拿了一把,道:“送过去,给他一把。”   那汉子两步跨到,挺恭谨,挺客气,双手把剑递给郭怀。   郭怀没接,甚至看都没看,凝望玉贝勒,道:“不敢跟贝勒爷动兵刃,我能不用剑 么?”   玉贝勒脸色一变,为之瞠目:“郭怀,你也太过骄狂----”   郭怀道:“贝勒爷误会了,我也想请贝勒爷舍剑不用。”   王贝勒怒气减三分,脸色好看了些:“你是要跟我斗拳脚?”   郭怀道:“可以这么说,也希望点到为止。”   玉贝勒冷然一笑:“你大概精擅拳脚。”   郭怀道:“贝勒爷,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我都凑和拿得起。”   玉贝勒双眉陡扬:“既然这么大的口气,你我斗两阵,先比拳脚,后比兵刃。”   郭怀道:“我恭敬不如从命,”   玉贝勒手一松,长剑落地,道:“把剑搁下,退回去。”   那汉子恭应一声,把长剑往地上一放,转身掠去。   只听玉贝勒道:“郭怀,你可以出手了。”   郭怀道:“江湖草民,不敢簪越,尤其,我没有先出手的习惯。”   玉贝勒扬了眉:“你不先出手,难道让我先出手不成?”   郭怀道:“贝勒爷,似乎,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玉贝勒冷笑道:“巧了,我一向也没有先出手的习惯。”   郭怀道:“那么这场比武就无从比,也试不起来了,容我告退。”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只听玉贝勒一声怒笑:“郭怀,站住,没那么便宜。”   他话声方落,人已带着一片凛人的劲风扑到,双掌一上一下,立即罩住郭怀前身要穴。   威武神勇玉贝勒绝不是浪很虚名,就凭这一手,难怪他能统领帝都铁骑,难怪他能威名 震慑天下。这不是郭怀头一回见玉贝勒出手,可是那头一次的威力远不如这一次。   姑不论那一上一下罩住他前身重穴的双掌,单带来的那片劲风,已吹得他衣袂狂飘,飒 飒作响。不过,郭怀毕竟是郭怀。   那当世红粉班中,蛾眉队里称奇,称第一的姑娘胡凤楼都看出郭怀身怀绝学,却看不出 他的修为深浅。郭怀,他只脚下横移,身躯微闪,就轻易避开了玉贝勒这威力绝伦的头一 招。   但,玉贝勒的攻势连绵,这头一招也蕴含着无穷变化,他一招落空,二招又发,掌影幻 得满大,上下左右飞舞,立又把郭怀罩在他满天掌影之内。   任谁都看得出,玉贝勒一上手就是威力无伦的凌厉绝招。   不知道他是求胜心切,抑或是不敢轻敌。   不管是什么,总之,以他威武神勇玉贝勒,他是绝输不起这一阵,尤其对手是郭怀。   这,关系着多久以来心里的气恨。   不知道郭怀是不是明白这一点,只见他轻笑声中出了手,行云流水般,飘逸潇洒。   谁都知道,如今动手过招的是两个人,但,不管在百丈外,抑或是在眼前,谁都看不出 那是两个人,也分不出谁是谁。   事实上,十丈之内劲气四溢,所到之处,沙飞石走,不但声势惊人,而且等闲一点的也 绝难立足。既然看不出是两个人,分不出谁是谁,就无法看出招式,分清招数。   不知道过了多少招,也都忘了是过了多久。   突然,只见两条人影闪电乍分,相隔丈余静止,郭怀。玉贝勒相对而立。   两个人站立的方位、地方,一如没动手之前。   郭怀,气定神闲,泰然安详。   玉贝勒,玉面似冰,目射冷煞,威仪慑人。   两个人从头到脚,还跟没动手以前一样,没有一丁点儿,一丝儿的差别。   没人分得出谁胜谁负,至少,百丈外站岗布哨的那些个,他们没一个看得出。   而,就在一刹那的静寂之后,郭怀他开口发话,连话声都是那么平和:“多谢贝勒爷手 下留情。”从这句话,似乎,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至于,胜负是怎么分出来的,那恐怕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才明白了。   玉贝勒一张脸倏转煞白,脚一抬,身旁地上那把长剑上飞入手,只听他冰冷道:“把剑 拿起来。”郭怀仍是那么平静,道:“贝勒爷,非再比这一阵,非动兵刃不可么?”   玉贝勒道:“你多此一问。”   那是拳脚上让郭怀占了先,他必得在兵刃上扳回来,否则他“威武神勇玉贝勒”还怎么 统领帝都铁骑,还怎么立县庙堂,面对天下?   不但要在兵刃这一阵上扳回来,恐怕还必得让郭怀躺下,才能挣回面子,保全声威。   不知道郭怀他是否明白这严重的后果?   只是,他没有去抬地上那把长剑,他抬手后招,一根带叶芦苇倒飞入手,他用另一只手 慢条斯理的一片片扯去芦苇上的叶子。   玉贝勒有点疑惑,忍不住道:“郭怀——”   郭怀道:“贝勒爷,跟人对敌过招,我几乎从没有动过兵刃,而且别人的剑我也用不趁 手,既是贝勒爷坚持非比兵刃不可,我只好权以这根芦苇代剑。”   玉贝勒脸色大变,两眼威棱暴射,厉声道:“郭怀,你敢——”   郭怀立即截口道:“希望贝勒爷不要误会,我绝无意骄狂,更不敢轻看贝勒爷,贝勒爷 不但是位行家,而且是位大家,应该知道,虽然是区区一根芦苇,到了高手手里,无殊一把 炼练精钢。”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玉贝勒当然知道,因为他不但确是行家,而且确是大家,自是,以他的性情脾气,以及 以往的高傲,却仍不免有被轻辱之感。   他何曾受过这个,又哪里受得了?激怒之余,猛然一扔刚到手的长创,飞身一掠,足不 沾地,拔了一根芦苇又掠了回去,三把两把拔去叶子,一扬手中芦苇,冷怒道:“出招!”   郭怀讶然道:“贝勒爷这是——”   玉贝勒道:“傅玉翎不占这个便宜,出招。”   郭怀笑了,笑得很轻微,”道:“贝勒爷难怪威名震寰宇,不傀是位磊落英雄,只是, 我还是那句话,贝勒爷如果坚持非让我先出招不可,这场比试恐怕又要比不成。”   玉贝勒在拳脚上的那一阵,已经让了人,这一阵关系他的威名,甚至于关系着他神力候 府,他绝不敢大意。加以他在兵刃上有绝对的把握,尤其是用剑,他自信放眼当今绝不作第 二人想,也是巴不得出手刷刷几剑马上放倒郭怀,挣回头面,保全声威,所以让郭怀先出 招,那是基于他的身份地位,不能不如此。   如今,郭怀既然仍作这么一说,他可就不再多让了,冷笑了一声,道:“那恐怕仍然难 如你愿!”话落,振脱,那柔软下垂的芦苇稍儿陡然笔直,然后,他跨步欺身,挺腕就刺。   这位“威武神勇玉贝勒”,难怪他能统领帝都铁骑,难怪他能威震天下,也难怪用剑一 途,他自信放眼当今不作第二人想,在剑术上,他的确有高绝无沦的造诣,举世无匹的修 为。   只这么一根芦苇,如今到了他手里,就能带起隐隐能令人窒息的劲气异啸,而且那截芦 苇梢儿,幻起碗口大的花儿朵朵,立即罩住了郭怀的前身。   这要是用剑,那就该是朵朵的剑花了。   就这么威力无伦的一“剑”。   不知道郭怀是不敢轻攫锐锋,还是怎么,他却一旋身躯躲了开去。   不过,他躲得倒是从容而潇洒,似行云,如流水,不温不火。   “哪里走!”   玉贝勒冷喝声中,人如影随形,第二“剑”振腕挥出。   郭怀,他竟又躲了,而且就这么一连躲了三“剑”。   这一连三“剑”躲得王贝勒火儿了,沉腕收“剑”,目闪威棱:“郭怀———”   郭怀淡然道:“贝勒爷熟读兵法,胸蕴略韬,应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玉贝勒冷笑道:“如今你是不是已经知己知彼了!”   郭怀道:“是的。”   “只这么三“剑’?”   “已经很够了。”   王贝勒一声冷笑:“那么你再看看!”   冷笑声中,第四“剑”出手,招式突变,跟前三“剑”大不相同,不但慢,而且是在空 中先划半弧,然后才向前飘飘挥出。   百丈外,那些个当然看不出玄奥,觉不出威力,但是要是个行家,他就准能看出,这一 “剑”,威力倍增于前三“剑”,而且十丈方圆之内,都在威力笼罩之下。   按理,郭怀该躲的应该是这一“剑”。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一“剑”,郭怀没躲,不但没躲,他反而出了手,挺 “剑”直递,“剑”出半尺,然后手腕微沉,“剑”头上撩。   太平淡无奇的一“剑”。   而就这平淡无奇的一“剑”,立即把倍增于前三“剑”,这第四“剑”的威力化解得无 影无踪。玉贝勒他清晰的感觉出,郭怀这一“剑”已经封住了他的攻势,尽管他这一“剑” 威力笼罩十丈方圆,但是不管是哪个方位,哪个角度,都逃不出部怀那一“剑”的封架,郭 怀看似平淡无奇的那一“剑”,简直滴水难进。玉贝勒心头震动,沉腕收“剑”:“没想到 你用起剑来也不错!”   郭怀道:“贝勒爷夸奖,只敢说还差强人意,要不然怎么敢跟贝勒爷这当世顶尖儿的高 手谈比论剑?”玉贝勒脸色陡一变,目射威棱,煞气逼人,一声:“好了!”   五度振腕出“剑”。   这五度出手发招,情形跟前四“剑”又自不同;前四“剑”,尽管威力无匹,毕竟多少 带点试探性质,如果郭怀真在躲了三刻之后知己知彼,那么他也在四“剑”之后试出了郭怀 的剑术造诣深浅,他绝不敢有一点大意,他知道,不尽全力,或者是有任何一点大意,不但 不能挣回颜面,保全声威,甚至很可能败上加败,一个跟头栽到了底,这,绝不是他能够受 得了的。   尽管如此,但是,他多少还是有点不信这个邪。   第五度振腕出“剑”,格式快捷如电,剑势矫若游龙,而且是连绵不断的威猛攻势。   郭怀没再笑,他收敛了笑容,神情一肃,挺“剑”迎了上去。   立即,又是劲气疾风四溢,又难分出谁是谁了。   只知道高手过招,迅捷如电,却难知两个人已经互换了多少“剑”,过了多少招。   突然,一声震天长啸划空响起,一条人影一飞冲天,拔上半空,半空中突然一顿,藉这 一顿之势看出,那是玉贝勒傅玉翎。他藉这一顿之势,半空里折腰拧身,头下脚上,掌中一 根芦苇幻起一片影网,疾泻而下,凌空下击。另一条人影也跟着冲天飞起,掌中芦苇抖出 “剑”花十朵,由下而上,疾迎那面当头罩下的影网。任谁都知道,任谁也看得出,这是关 系重大的一击,前面的无数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击。只等十朵“剑”花迎上那片 影网,便是胜负立判,不但关系着声名,甚至可能关系着生死。百丈外,那些个,正自看得 目瞪口呆,此刻却一下子把心提到了腔口。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花跟影网只差一发便要碰上的刹那间,不知道为什 么,只听“噗”地一声暴响,紧接着那十朵“剑”花的疾升之势为之一顿。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一声惊急娇喝划空传到:“住手!”   与此同时,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像一缕轻烟随风飘到,硬往那十朵“剑”花跟那片影网 之间扑去。三条人影一合乍分,飞射落地。   郭怀,站立在原地,手中芦苇梢断了一截,但是他气定神闲。   玉贝勒,飘落在丈余外,混身上下没有一点伤,手里的芦苇也好好的,只是脸色有点苍 白。在两个人的身旁丈余处,卓立着一位风华绝代,清丽如仙的姑娘,赫然竟是胡凤楼!· 姑娘胡凤楼永远够镇定,但是为了刚才那一击,她竟然惊急娇喝,由此可知,刚才那一击关 系多么重大,后果是多么不堪设想。   一瞬间的静寂之后,只听玉贝勒道:“凤楼,你怎么会----”   姑娘冰冷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来了,是不是?你带着人满街跑,更下令这一 带百丈内禁绝行人,城里都传遍了,我还能不知道,还能不来?”   玉贝勒道:“凤楼,你或许不能不来,但是你不该阻拦!”   “怎么说?我不该阻拦?”   “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是干什么?我跟他,这无关私人间的怨隙,我跟他也扯不上私人怨 隙,我这是缉拿罪犯!”“缉拿罪犯?他犯了什么罪了?”   “他海威堂阻挠我缉拿杀害‘巡捕营’官差的叛徒,又图吞没康亲王十几万两的存 银。”   姑娘一怔:“怎么说,他——”   霍地转脸,两道清澈、深邃目光直逼郭怀:“是么?”   郭怀迟疑了一下:“我不能不承认。”   姑娘脸色一变:“我不是官家人,你阻挠拿什么叛逆的事,我不便过问,但是我要问一 问,你为什么要吞没康亲王的存银?”   郭怀道:“姑娘,这似乎也是——”   “不!”姑娘道:“和硕康亲王虽是位皇族亲贵,但他的银子是存在了你通记,而且这 件事也一定跟我义父有关,因为他派人找过我义父,义父又不敢去见他。”   玉贝勒忙道:“风楼——”   姑娘道:“你先别插嘴。”   玉贝勒又道:“凤楼——”   姑娘转过脸去,道:“你能不能先听我的?”   玉贝勒没再说话。   郭怀道:“康亲王跟韩老镖头之间的事,我不清楚——”   姑娘道:“你总该清楚为什么要吞没他的存银?”   郭怀道:“因为他那十几万两银子来路不正。”   姑娘道:.“来路不正那是他的事,朝廷自有王法,掌管皇族事也自有‘宗人府’,难 道你这算黑吃黑?”郭怀又迟疑了一下:“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跟你跟我义父间的事,一点也没有关系?”   “没有。”   “你会是这样的人?”   “姑娘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我不能相信。”   “谢谢姑娘——”   玉贝勒道:“凤楼,明摆的事实,他也承认了。”   姑娘望郭怀:“为什么?你应该有别的理由。”   玉贝勒叫道:“凤楼——”   郭怀说了话:“我还是谢谢姑娘。”   姑娘道:“是没有别的理由,还是不能说?”   郭怀道:“随姑娘怎么想吧!”   玉贝勒叫道:“还要怎么想,他来得神秘,没多久一变而成海威堂的主人,为叛逆欧阳 家,他能阻挠漕运在先。接着又吞没康亲王十几万两存银,阻挠我缉拿杀害‘巡捕营’官差 的叛逆于后,凤楼,他不止居心叵测,根本就是个叛逆。”   姑娘一双美目之中忽现幽怨神色,道:“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玉贝勒道:“你现在想到了也不迟。”   一挺掌中芦苇,就要动——只听姑娘轻喝道:“玉翎,站住——”   玉贝勒霍地转睑:“凤楼,你——”   姑娘道:“你抓不了他,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是他的对手?”玉贝勒冷然而笑:“你看看他手里的芦苇!”   姑娘道:“我看见了,可是我知道,胜的是他而不是你,因为他在即将伤你的刹那间, 手上顿了一顿,所以你才能震断他手里的芦苇,但是他的芦苇稍儿已点破了你的衣裳,就在 你的胸口——”   玉贝勒忙低头,这一低头、只见他身躯猛然震动,再抬头时,玉面上已一片煞白,脚下 也不由微退半步,手一松,他的那根芦苇落了地。   姑娘转望郭怀,娇靥上已趋平静,平静得像一浴池水:“没想到你会使‘大罗剑’,据 我所知,‘大罗剑’无匹无敌,当世之中,只有一个人会,那位,他也姓郭——”   郭怀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使的是‘大罗剑法’。”   姑娘道:“承认不承认在你,不过我更能确定你是——”   一顿改口:“你自己明白,我不愿意再多说了,但是我义妹韩如兰找你来了,她现在人 呢?”郭怀道:“韩姑娘已经回去了。”   姑娘道:“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郭怀道.:“早在我到四方客栈去之前,她就回去了。”   姑娘目光一凝,道:“我不愿意问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又对她说了些什么。我只要 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形下离开你海威堂的?”   郭怀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不愿瞒姑娘,也没有必要瞒姑娘,韩姑娘是哭着跑离海 成堂的。”玉贝勒脸色一变,瞠目道:“郭怀,是你——”   姑娘胡凤楼道:“玉翎,这件事你不要管,咱们可以走了。”   玉贝勒叫道:“凤楼,你怎么能任他——”   姑娘脸色微寒,道:“玉翎,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玉贝勒立即住口不言,姑娘胡凤楼没有再看郭怀一眼,转身袅袅行去,玉贝勒他却深深 看了郭怀一眼,转身大步跟了去。   玉贝勒这一眼里,包含得太多,别人难以意会,但是郭怀能清晰的感受出那是什么,他 站在那儿没动,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对玉贝勒的那两阵,他是在手下留情,拼着受伤,甚至于后果更严重的情形下 胜了。前一阵,玉贝勒自己知道,后一阵,得到了姑娘胡凤楼的认定。   但是,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另一阵里,他却是输了。而别人,不但没手下留情,甚至 于还狠狠的伤了他,这个伤,恐怕要随他一生,跟随他一辈子。   他心里痛,从没有这么痛过,但是他并不怨,没有怨尤,秉承两位老人家的教诲,心存 仁厚,即使是对山海大仇,这,绝不会错,也一生一世能活得顶天立地。   再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远从南海来到北京城,毕竟他为的不是这件事,不是在情场 上跟人决雌雄,也不是在任何一个地方跟人竞长论短。   郭怀,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卓立着,他也没往胡凤楼跟玉贝勒行去的方向看,一任“南下 洼”的风,吹动他的衣换。那边在出了百丈之后,胡凤楼只跟玉贝勒说了这么一句话,话声 不大,郭怀没听见,似乎她也有心不让郭怀听见:“把你的人派出去,另外再多派些,不惜 踏遍九城,务必要在日落以前找到如兰。”   玉贝勒猛一怔,姑娘接着又道:“不要多问。”   玉贝勒很听话,他没再问一句,立即下了令。   诚如姑娘胡凤楼所说,“陶然亭”的事,已经传遍了内外两城。   人都好事,谁都想知道结果是个什么局面,尤其关心的,则是康亲王。   他掩不住心里的高兴,在书房里踱着步,不由自主的都会笑,他认为玉贝勒外冷内热, 说不管,还是管了,心里直夸,甚至还感激。   而,派出来听信儿,匆忙赶回来的荣奇,却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荣奇的禀报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郭怀还是郭怀,玉贝勒不但没奈何他,甚至没把 他抓走。康亲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荣奇的禀报,毕竟听得字字真切,像被晴天霹雳打 了一下,颓然坐在椅子上,脸发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做奴才的都有这个眼色,荣奇身为总管,理应为主子分忧,他趋前献计,这件事,恐怕 还得三格格,除了她,那个郭怀只怕不会买任何人的帐。   是顾爱女,还是顾十几万两的银子?这,就得康亲王自己拿主意了。   做奴才的哪能不知道主子的心意?荣奇又献了计,前者,现在不做任何许诺,即便做了 许诺,将来也可以来个不承认。   堂堂的和硕亲王,一个江湖百姓,真还敢怎么样?即便真敢怎么样,到那个时候,康亲 王府至少也理直气壮好说话了,银子拿了回来,那时候把这笔帐一赖,那是一点也找不出痕 迹的。   至于后者,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可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再弄十几万两,那得等什么时 候?况且,这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事,皇上还能容个二回么?   不知道康亲王听了荣奇的那一计,拿的是什么主意,只见他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 第十八章   大内的御医,京城的名医毕竟还是不错的,错一点儿的,进不了内廷,也没法让北京城 的人当成华陀再世,扁鹊重生的活神仙,尽管没有心药谁也治不了心病,可是到底让三格格 醒过来了。   望着八宝软榻上身子虚弱,脸色苍白的爱女,康亲王禁不住有点怯怯的,这时候劳动爱 女,他难免不忍。奈何,那十几万两银子白花花的光辉,很快的就遮住了他的眼,连三格格 把脸转向里,不看他了,他都没看见。“都是你,把女儿害成这个样儿。”坐在床沿儿上的 福晋埋怨上了。   “你知道什么?”康亲王道:“这怎么能怪我,我生他的气,要不是冲着小蓉,我早就 叫人把他抓起来了。”福晋道:“你生人家什么气,好好的凭什么抓人家,就为人家来看你 女儿?”   康亲王道:“说你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他哪是来看小蓉的,他是来想害死我的。”   三格格霍地转过了脸,想说话,可是福晋替她说了:“你怎么能这么样说话,人家怎么 能害死你?人家也跟你没冤没仇?”   康亲王道:“如今也只好告诉你们了,我在通记钱庄存了十几万两银子,那个郭怀,他 硬想把我那笔银子吞了,你们想想,他大胆不大胆,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不信。”   连三格格猛可里坐了起来,都没人留意。   福晋目瞪口呆:“什么?你,…你哪儿来的十几万两银子?”   康亲王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三格格冷怒道:“您别听阿玛的,郭怀不是那种人,绝不是。”   康亲王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   “您当我不能去?我这就去。”   三格格一掀锦被就要下床,福晋跟康亲王都忙拦住了她,福晋道:“你这时候怎么能去 呢?”康亲王则道:“小蓉,去我是会让你去的,我也正是想让你去跑一趟,可是我不是让 你去兴师问罪的,只要他能打消那个念头,把银子还给我,冲着你,我不跟他计较。”   福晋忙道:“你疯了,这时候让女儿去——”   三格格伸手拉住了福晋,玉手瘦得露了骨,也现了青筋,让人看着心疼也心酸:“您别 说话——”她转脸望康亲王:“这么说,您真有十几万两银子存在通记?”   康亲王低下了头:“小蓉,这我还会无中生有么,我也实在是不能再瞒你们了——”   “您哪儿来的十几万两银子,您怎么能这样,您就不怕宫里——”   康亲王道:“小蓉,如今说这个,不是已经迟了么?”   三格格吸了一口气:“这么说,郭怀他也真要想吞这十几万两银子?”   “刚我下说了么,不信你可以去当面问问他!”   福晋忙道:“不行,小蓉不能去,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去,你还要不要你女儿的命 了?”   康亲王道:“你就知道拦,难道我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儿?你想到没有,银子要是不赶 紧拿回来,没了事小,一旦传扬出去,我会落个什么下场!”   福晋吓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三格格颤声道:“我得去,说什么我也得跑一趟。”   福晋没再说话。   康亲王忙道:“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备车——”   转脸向外,喝道:“备车!”   外头有人恭应了一声,是荣奇。   郭怀刚回到海威堂,外头车马声响动,诸明进来禀报说康亲王府的三格格来了。   宫弼一旁道:“少主,恐怕是为——”   郭怀没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他已经技穷了,这是他最后一着,宫老请回避一下 吧!”   一顿,向诸明:“有请!”   宫弼、诸明应一声,双双走了。   郭怀站在院子里等着。   转眼工夫,三格格进来了,诸明在旁陪着,两个丫头搀扶着,三格格她脸色苍白,步履 艰难。郭怀没想到三格格会病得这么重,他真没想到,呆了一呆,道:“三格格!”   忙迎了上去。   刚到近前,三格格望着他就道:“不伸把手扶扶我?”   郭怀连犹豫都没犹豫,伸手过去扶住了三格格,两个丫头退开了,他扶着她进了厅里。   诸明没跟进去,他知道不该进去。   两个丫头当然跟了进去,可是又被三格格支了出来。   扶着三格格刚坐下,三格格就说:“我来求你!”   郭怀没落座,沉默了一下道:“三格格想必是为王爷那十几万两银子?”   足证,确有其事,够了。   三格格瘦弱的娇躯猛然站起了,一阵颤抖:“你真想吞没那笔银子?”   郭怀道:“格格既然知道了王爷在通记存有这笔银子,想必也已经知道王爷这笔银子是 怎么来的?”“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尤其是在你认识我之后!”三格 格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我阿玛没告诉我,不用他告诉我,我想也知道,可是,朝廷自有 王法,管皇族的还有个‘宗人府’。”郭怀道:“我懂三格格的意思,怎么也轮不到我管, 可是,三格格,我有我的理由。”   “你有什么理由?”   “王爷既然没告诉三格格,我也不愿意说。”   “你不愿意说,我也可以不问,我只希望你能看我的面子——”   郭怀道:“三格格——”   三格格道:“别管我是不是抱病来求你,别管我有多伤心,多难过,也别管我曾经对你 怎么样,只求你把我当个朋友,当个为父亲求情的女儿,把银子还给我阿玛.你海威堂不缺 这个,我会永辈子感激,也保证我阿玛绝不计较。”郭怀入目三格格的病容病躯,再入耳这 番话,他不但不忍,而且心如针刺刀割,但是,他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三格格,你要知 道,我既然要这么做,我就不怕王爷计较,而且我这么做,已经是我所能采取的手法里,最 温和的一种”他没有多做解释,因为一念仁厚,他不能,也因为他知道,只他不点头,不答 应,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都是白费。   三格格没太留意那后一句,反之,他对那后一句还起了误会。   她以为,郭怀只为谋她阿玛这笔见不得人,也说不出去的财,她病躯再泛颤抖,道: “你也不用说得太多,不管怎么说,我只求你——”   郭怀道:“三格格,我不敢让你求我,更不忍,其实你不必求我,王爷知道该怎么保全 他这十几万两银子。”三格格神色一肃,失色的嘴唇边闪过抽搐:“我也知道,我这就可以 把自己交给你,虽然我原本就喜欢你,尽管我不愿意这样,可是现在我愿意,也不必等病 好。”   郭怀为之心头震动,道:“三格格,你误会了,郭怀只感激你的仗义,感激你的关爱, 从来不敢做非份之想,也从来没有这种卑鄙、肮脏的念头。”   三格格脸色一变。道:“怎么说,你对我只是…从来就没有对我动过一点点情意?”   郭怀道:“三格格,郭怀不敢,也不愿自欺欺人。”   三格格病躯一阵颤抖,清瘦的娇靥颜色更见苍白:“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 原就该想到,根本也原就知道,我这是单思,我这是一厢情愿——”   郭怀道:“三格格——”   “真的,我不怪你。”三格格道:“痴也好,病也好,我活该,我自找,这,现在已经 都本要紧了,只是,我求你---”郭怀他不忍,极度的不忍,可是他不得不咬牙,真的, 这确是他所能采取的手法里最温和的。假如他换个别的手法,只怕康亲王受到的伤害更大, 这,跟他对韩振天一样,他道:“三格格原谅,我不能答应三格格什么,我只能说,王爷知 道怎么保住他这笔银子。”   “好,郭怀,好——”   三格格没再多说,她站了起来,站不稳,郭怀伸手要扶,就在这时候,三格格一口鲜血 喷了出来,正喷了郭怀一身,接着她人昏了过去。   郭怀震惊,郭怀悲痛,可是他没做什么,他知道,做什么都是多余,都是白费,他只点 了三格格几处穴道,叫人进来,把三格格送回去。   那两个丫头,一进来就吓哭了。   “查缉营”的人员能办事,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找到姑娘韩如兰。   回报后由玉贝勒告诉了姑娘胡凤楼,胡凤楼没让任何人跟,一个人出西直门,赶到了 “高梁桥”。这座名桥,当玉河下游,玉泉山之水经此,相传宋太祖伐幽州,与辽将耶律体 哥大战于高梁河,就是这个地方。桥底下,河边上,坐着位姑娘,不是韩如兰是谁?   韩如兰是韩如兰,姑娘她原本已经平静了,可是一见着义姐胡凤楼,立即又一头扑进胡 凤楼怀里放声痛哭。胡凤楼何等一位姑娘,不用问,已经知道了八分。   韩如兰也没等问,一古脑儿把去海威堂的经过,把心事全倾诉了出来。   也难怪,镖局上下,还有哪一个是她诉说女儿家心事,倾诉委屈的对象。   屈指算算,也只有这位义姐了。   胡凤楼静静的听,什么都没说,她的感受,她心里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也没劝韩如兰什么,只劝韩如兰回去。   韩如兰由来听她的,这回自也不例外,义妹对她这样,却不知道她正是情敌,这,叫胡 凤楼怎么想,什么感受?还是那句话,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胡凤楼把韩如兰接回了家,韩如兰在海威堂伤了心,断了肠,受尽了委屈的事儿,胡凤 楼不说,谁也不知道。当然,韩克威夫妇知道韩如兰去了海威堂,他们俩应该会问结果,可 是威远镖局的另一件事儿,把这件事儿暂时岔开了。   什么事儿?威远镖局来了位贵宾,是那位贵宾?韩克威夫妇告诉了胡凤楼,姑娘先是一 怔,然后就拉着韩如兰急急忙忙往后跑。   堂屋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老镖头韩振天,女的是位雍容慈祥的老妇人,胡 凤楼的三个侍婢红菱、紫鹃、蓝玲,就侍立在老妇人身后。   连老镖头韩振天都从小院子出来亲自接待了,可见这位老妇人来头不小。   果然,胡凤楼进屋一声:“娘!”   带着一阵香风,就到了老妇人跟前。   原来是姑娘胡凤楼的高堂,胡老夫人。   韩如兰心再碎,肠再断,也赶忙过来见礼。   胡老夫人伸手拉过韩如兰来,从怀里摸出了个红绫小包来,就塞进了韩如兰手里。   老夫人当然深通人情世故,这是见面礼。   她拉着韩如兰一阵问长问短之后,姑娘胡凤楼说了话:“娘,您怎么上京里来了,事先 也没个信儿,我好接您去呀!”   老夫人道:“你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发慌,想出来走走,也好久没上京里来了,既然 出来了,怎么能不来看看你义父。”   敢情,胡老夫人是只为闷得慌,出来走走的。   姑娘胡凤楼似乎不信,可是老夫人既这么说,她也就没再多问。   这门儿亲,不比寻常,堂屋里的这几位,聊得跟一家人似的。   老镖头暂时忘却了忧烦,谈笑风生,只有韩如兰脸上还看不见什么笑容,好在除了胡凤 楼之外,谁也没留意。老镖头不但坚留老夫人多住些日子,还要胡凤楼、韩如兰姐妹俩陪老 夫人到处多走走。   正聊着,韩克威进来禀报,玉贝勒来了。   胡凤楼听得刚一怔,韩振天马上说是他派人知会玉贝勒的。   胡凤楼微皱了眉锋:“您也真是,知会他干什么?瞧往后这些日子他跑得勤吧!”   老镖头还没说话,胡老夫人已然接了口:“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儿说话,你义父是好意, 人家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让人家上咱们家去让我看,我既然上京里来了,还能不趁这个机会 看看他。”   姑娘懂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她不怎么爱听,可是姑娘她天性至孝,从小到大,不管老夫 人说什么,她从没有回过嘴,所以,尽管老夫人是这么说,这么个意思,她也没敢再表示什 么。   话就说到这儿,玉贝勒进来了,不但穿戴整齐,一身的新行头,还滞来了几样厚礼,全 是出自深宫大内的贡品。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这头一样就讨了老夫人欢心。   这是老夫人头一回见玉贝勒,照玉贝勒到哪儿都站得出去的人品,再加上他的礼数、谈 吐,老夫人既不便,也没让施礼,满脸堆笑,不住的打量玉贝勒,一双老眼就没闲。   玉贝勒趁这机会跟老夫人说:“家父母让玉翎转奉,他们两位,明天来看您老人家。”   胡老夫人连称不敢当,心里可挺高兴,这也难怪,普天之下,有几个能让神力老侯爷夫 妇过府探望的?姑娘胡凤楼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心里可不怎么痛快,尽管郭怀伤了她的 心,可是她的一颗心并没有马上就转向了玉贝勒。   不痛快归不痛快,可是姑娘没敢说什么,甚至脸上也没带出来一点儿。   晚饭过后,玉贝勒还没走的意思,事实上老夫人对他问长问短跟他聊,似乎也不让他 走,末了还是胡凤楼找了个机会把他撵走了。   走是走了,不过从今天起,玉贝勒也好,胡凤楼、韩如兰也好,是暂时没有工夫管旁的 事儿了。时候差不多了,胡凤楼搀着老夫人上了她的小楼,把红菱、紫鹃、蓝玲三个也支走 了,娘儿俩灯下对坐。姑娘向了一句。“您累不?”   “不累,一点儿也不累。”   老夫人不但精神挺好,而且兴致也挺高。   姑娘目光一凝,道:“娘,半天工夫我没得便问您,您很少出家门儿,以前多少回请您 上京里来住些日子,您都不愿意来,这回,您是为什么来的?”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这 趟上京里来,我是为三件事儿,第一、让你得空上雍王府谢谢人家去——”   姑娘微愕道:“雍王府?您让我谢他们什么?”   老夫人道:“你爹那块墓地出了差错,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块地早在你爷爷的时候就已 经卖给了人家,如今人家要用这块地、让咱们把你爹的墓迁开——”   “慢着,娘!”姑娘道:“他们有什么凭据——”   “当然有。”老夫人道:“人家有你爷爷亲笔写的字据,画的押。”   “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我怎么知道,你爹都过世了,恐怕连他都不知道,胡家又没有什么族亲,我能问谁 去?”“可是让咱们把爹的坟迁哪儿去?那是块福地,风水极好——”   “是啊!我正没办法,也正打算托人给你送信儿,可巧雍王爷回京路过,拐到咱们家看 看,他知道了,马上派人找上县里,半天工夫不到,不但保住了你爹的坟,还把那块地买了 回来,送还了咱们——”   姑娘忙道:“咱们怎么能白要——”   “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不要就得迁坟,要咱们一时哪拿得出来呀?”   “不要紧,待会儿找去跟义父说一声,找他老人家拿了先还给雍王府。”   “孩子,拿谁的还不是欠份地情,何况当初你爹的后事就是你义父一手料理的,咱们也 不能再欠人家的了。”“我知道,可是论起来,义父总近得像一家人。”   “孩子,雍王爷也曾这么说,他总算是你的朋友,跟玉贝勒也称兄道弟,要说还,那不 等于是打他的脸么?”“娘,就是因为这,咱们才不能欠他的,雍王正跟众家阿哥争储,您 不知道这里头牵扯的有多深、多广,我连边儿都不愿沾,一旦欠了他的,往后只他张了口, 我就不好说话----”   老夫人道:“人家明明是碰上的,一付热心肠,一番好意,还不是冲你、冲玉贝勒,要 不然人家干什么管?出力花钱还落不到好?照你这么说,人家倒成了别有用心,日后会开口 要咱们回报了?”   老夫人脸色如常,语气可有点不大对了。   姑娘何许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道:“您别不高兴,您是不知道雍王这个人,他极 富心机——”老夫人冷然道:“我倒没看出来,看来我的眼光还不如你。”   这话,显然更重了。   姑娘忙道:“娘—一”   老夫人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怎么你只顾你自己不能沾这,不能沾那,怎么就不顾 你爹的坟?不顾我当时的处境?”   姑娘忙道:“娘,我怎么会,又怎么敢,爹的坟当然得顾,您做的也没错,可是咱们不 能白要他的,尽早还他这个钱——”   老夫人截口道:“你以为还了钱,就能不欠这份请了,何况,咱们拿什么去还?不能再 跟你义父张口了,绝不能!”“娘,就算是欠义父的,也比欠外人的好。”   老夫人目光一凝,正色道:“你义父人家姓韩,欠他的也要还,咱们已经欠了他的了, 再欠一笔,将来又能拿什么还?”   “娘——”   “既是这样,我认为倒不如欠雍王府的,要还,将来让玉贝勒还。”   姑娘一怔,惊声急叫:“娘——”   老夫人肃然截口道:“别看我人在家里,你在京里的事我都清楚,现在我告诉你我来京 的第二件事跟第三件事:第二件,我就是来看看玉贝勒的,第三件,我们欠韩家的,绝不能 对不起韩家。”   姑娘又一怔:“娘,您,您在说什么呀?”   老夫人道:“前不久,京里是不是来了个姓郭的后生?你如兰妹妹是不是中意他?你是 不是也因为他而疏远玉贝勒?”   姑娘心头大震,脱口惊叫:“娘,是不是雍王——”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告诉我是不是?”   姑娘不得不低下了头,也不得不点了头。“是。”   “人家雍王可没意思告你的状,是闲聊聊起来的,他直为玉贝勒不平,直为玉贝勒叫 屈,你可不许怪人家。”姑娘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还没想到别的,只以为雍王是趁机为玉 贝勒做说客,她心里是怪雍王,可是这份怪被个疑问掩住了,那就是,如兰的心事只有她知 道,雍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正这儿想,只听老夫人又道:“玉贝勒我总算见过了,论家世、人品,甚至不管论哪 一样,都是当今的第一个,还上哪儿去找?你还求什么?不管怎么说,对不起韩家的事绝不 能做,要不然你就是不义不孝,从今以后也就别认我这个姐!”   姑该大惊抬头,尽管。齿启动,她并没有说什么,能说什么?说郭怀跟她义父之间有某 些事,使得郭、韩两家不可能结亲?连她至今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说郭怀并无意于 韩如兰?老夫人一定会认为那就是因为她。就算老夫人能不这么想,真有那么一天她跟郭怀 结合,如兰也一定会误会,不是照样对不起韩家?姑娘是震惊,也难过,可是震惊的成份大 于难过,因为郭怀的作风已经伤了她的心,使她对郭怀的看法,已经打了折扣。   尽管她心里还这么想,郭怀不该是这样的人,可是,毕竟郭怀是个跟通记有极深渊源的 人,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叛逆”不能沾,纵不为自己,她也得为她的母亲,她的家,”她父亲的墓,她的祖坟 着想。所以,姑娘她什么都没说。   海威堂后院,也有灯光,灯光在郭怀的书房里。   郭怀一个人在书房里,站在窗前呆呆的望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窗外有树,也有花草,可是景致并不算美,不算很吸引人。   门外响起了诸明的话声:“禀少主,诸明告进!”   郭怀头都没回,也没马上应声,过了一下才道:“进来!”   诸明进来了,走得很快,一躬身,道:“禀少主,康亲王来了!”   郭怀霍地回过了身,双眉扬起,两眼发亮:“带他到厅里去!”   诸明恭应一声,施礼退出去了。   郭怀的两眼,不只是放光,而且闪现了威棱,怕人的威棱。   他离书房来到客厅,诸明已陪着康亲王等着了,这位和硕亲王一身便服,神情颓忧,像 害了一场大病刚好。郭怀摆了摆手,诸明施礼而退。   只听康亲王道:“郭怀,我那笔银子并不是完全见不得人,我本打算跟你拼了的。”   郭怀没去坐,背着手道:“以王爷的身份地位跟权势,当然可以这么做,天经地义!”   很显然的,康亲王并没有这么做。   他有着一阵激动:“连我女儿的面子你都不买,你还有人性?”   郭林道:“康王爷,以你的所作所为,配跟我谈人性?”   康亲王不激动了,他低下了头:“韩振天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么?”   郭怀道:“他是告诉了我不少,他告诉我,你给了他一大笔钱,他不得不畏于你的权 势,也不得不为自己着想,但是,在你康亲王府,我并没有发现我要找的人。”   康亲王道:“人并不在我那儿。”   郭怀道:“这正是我要你告诉我的。”   “我要是告诉了你——”   “你可以保住你的命,也可以保住你那十几万两银子。”   康亲王低下了头:“一回到京里,我就把人送进了宫。”   郭怀脸色猛变:“真的?送进了宫?”   康亲王点了点头。   郭怀两眼威棱连闪:“廿年前,那时候眼下这位皇上已经登基了?”   康亲王又点了点头。   “那十几万两银子,就是这么来的?”   “不,那是后来我从别处,皇上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应该也算是——”   他没有说下去。   郭怀一步跨过去,劈胸揪起了他,神色怕人:“你们把百姓当什么了,难道百姓的命不 是命?百姓的家不算家?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儿女?”   康亲王吓白了脸,眼圆睁,口数张,只是说不出话,叫不出声来。   郭怀一松手,又把他放了下去:“我可以杀你,可是杀你又有什么用?我愿意你有个 家,也有妻子儿女。你妻子儿女无辜,我不忍让他们去承受悲痛,离开这儿,你可以马上到 通记去提取你那十几万两银子,滚!”转脸向外,又一声沉喝:“诸明!”   造明进来了,康亲王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郭怀道:“送他出去——”   康亲王抖着两条腿往外走。   诸明恭应一声跟了出去。   郭怀又喝道:“贾亮!”   贾亮应声而入,恭谨施礼。   郭怀道:“知会宫老,传令天津,只等康亲王提走存银,马上准备撤离。”   贾亮恭应一声,施礼退去。   郭怀站着没动,两眼之中却泛起了亮亮的东西,那是泪光。   康亲王找来了几辆大车,亲自押车,还带着忠心耿耿的荣奇,好不容易的把十几万两银 子弄了回去。他松了一口气,精神也好了。   可是刚进王府,一阵哭声从后头传了进来,有个护卫班领飞也似的到了跟前,一个千打 了下去:“三王爷,格格……格格走了!”   康亲王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声,差点没昏过去,顾不得那几车银子了,仓惶的就往后面跑 去。就在三格格的房里,就在那张八宝软榻旁,福晋跟几个丫头哭成了一堆。   三格格静静的躺在那张八宝软榻上,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双眉之间,还锁着临走还 丢不掉的一份怨。“小蓉——”   康亲王嘴唇抖了几抖,才叫出了声。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女儿。”   福晋扑了过来,连抓带打。   康亲王推开了福晋,不是丫头扶得快,怕就摔在了地上,他目眦欲裂,神色怕人,像发 了疯:“郭怀,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他转过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荣奇留在府里,传吉祥板,忙着料理三格格的后事,康亲王带着府里的护卫赶到了海威 堂。堂堂和硕亲王,亲自带着府里的护卫出动,找人拼命,这恐怕还是自爱新觉罗氏入关以 来的头一遭。铁蹄翻飞,震动九城,等大队人马出“正阳门”,赶到了海威堂,时候不能算 晚,海威堂却已上了板儿,关了门。康亲王正在悲愤头上,三不管的下片令,护卫们如狼似 虎,撞开了门,一拥而入。   进是进了海威堂,但是整个海威堂空荡寂静,已经瞧不见一个人了。   挨屋搜了一阵,仍然一个人影儿没有,但是家俱摆设什物都还在。   康亲王认准了,郭怀是畏罪逃跑,而且走得匆忙,尽管他已经知道要找的人早在廿年前 已被送进了宫,但是禁宫大内,也还没哪个胆闯。   有此一念,康亲王的悲愤是火上浇了油,人没找到总得出出这口气,当即下令捣毁海威 堂,人多好办事,没多大工夫,一座海威堂被砸得稀烂,还差没拆房子。   房子不用拆,康亲王又一声令下:“烧!”   烧不得,一把无情火,必殃及左邻右舍,可是仗人势的护卫们哪管那么多,既是主子下 了令,乐得逞这个威风,就算烧几间民房,堂堂和硕亲王在此,谁又敢怎么样?   火苗一起,转眼间火光已染红了夜空,“巡捕”、“查缉”两个营的人,还有示威的步 军,都有人赶到了,一见康王爷在此,谁敢吭一声。   可怜左邻右舍的百姓,除了忙着提水往自己的房子上泼之外,别的没一点办法,连话都 不敢说一句。火起,火熄,足足两个时辰,左右民房被烧了五六间,几家的老小,站在那儿 都傻了,康亲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带着他的护卫走了,他的火,也随着海威堂的火熄了,剩 下来的,就只有悲了。   谁不悲?房子烧了的那几家,招谁惹谁了,但却直到人马不见,蹄声不闻时才敢哭,一 家老小互拥痛哭。就在对家的一家院子里,站着郭怀、宫弼、祁英,还有诸明、贾亮。   当康亲王带着人从海威堂退到街上,海威堂里窜起火苗的时候,郭怀高扬双眉,目视杀 机:“宫老,取我剑来!”宫弼答应一声,还没动,一个弟兄从后头如飞奔至,一躬身, 道:“禀少主,内城传出来的消息,三格格死了!”郭怀神情猛震,脸色倏变,跟着,颀长 的身躯起了暴颤,刹时间,两眼之中的凛人杀机不见,代之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悲痛,他 无力的抬了抬手,哑声道:“宫老,算了,由他去吧!”   就因为这及时而来的三格格的死讯,康亲王才能好好的站在那儿,看着火起,看着火 灭。   哭声,从街上传了过来,令人鼻酸,另一个弟兄从前头过来禀明了对街的情形。   郭怀脸上闪过抽搐:“街坊何辜,却因我受害,宫老,拨出些银于,助他们重建家 园。”   宫弼答应一声,带着诸明、贾亮走了。   郭怀又道:“祁老,给我准备香烛。”   祁英一怔,旋即躬身答应。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那几家老小,坐地悲哭。   谁敢,谁又愿意看这种热闹?谁敢,谁又有能力管这个闲事?就算要看,也只有躲在自 己家的门后头,从门缝里往外看了。   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到了,挨家致歉,挨家送银子,那几家,对海威堂只有千恩万谢, 可没一个怪海威堂连累了他们的。   望着几家人擦着泪,扶老携幼的没入街道夜色里,宫弼带着诸明、贾亮也走了,或许是 因为心情沉重,竟都没觉察后头跟了人,而且是两个。   郭怀还站在院子里,只他一个人,他呆呆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回来复命,郭怀没说什么,但是他突然两眼威棱一闪,霍地转脸, 震声发话:“什么人?”宫弼长眉一扬。   诸明、贾亮要动。   只听,宫弼跟诸明,贾亮适才行来处夜色里,传来一个带着轻颤的女子话声:“欧阳 霜、欧阳雪姐妹来见!”郭怀一怔,一个刚健婀娜,一个娇小美好,两条人影从那片夜色里 窜出,如飞射落面前,而且落地双双跪倒。可不正是大姑娘欧阳霜、二姑娘欧阳雪?姐妹俩 都一身黑衣,身背行囊,背插长剑,典型的江湖女儿本色,而,姐妹俩也都消瘦、憔悴了不 少。   郭怀一定神,忙后退一步,急道:“两位姑娘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   只听大姑娘欧阳霜道:“欧阳霜有眼无珠,不知道郭爷是郭将军传人,现掌忠义令旗, 也不知道郭爷为救我一家三口,不惜动用天津船帮阻碍漕运,竟恩将仇报,禽兽不如,无颜 苟活,还请郭爷宽怀大度,念在昔日情份,代为照顾幼妹。”   话落,扬掌,疾拍自己天灵。   郭怀心神大震,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姑娘皓腕:“大姑娘,你不能,你要是为这件事 自绝,叫郭怀何以自处。”只听二姑娘惊声道:“姐,咱们是来报恩的,你怎么----”   大姑娘娇躯颤抖低下了头:“我无颜见郭爷,我羞愧难当。”   郭怀道:“大姑娘有没有想到,大姑娘若是为此自绝,往后又叫郭怀怎么受?”   大姑娘道:“郭爷,欧阳霜该死!”   郭怀道:“不,大姑娘身为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之忠义,身负匡复之神圣使命,要是为 这么一件事自绝,岂不是轻如鸿毛,又对得起哪一个。”   大姑娘娇躯再颤,低头不语。   郭怀道:“两位姑娘是不是可以起来说话?”   二姑娘欧阳雪道:“不,郭爷——”   郭怀道:“两位姑娘这个称呼郭怀不敢当,也把彼此间往日的情谊叫生分了。”   二姑娘欧阳雪道:“我们姐妹原先不知道您是郭将军的传人,现掌忠义令旗——”   郭怀道:“那是另一回事,两位姑娘要是跟郭怀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请改改称呼。”   二姑娘欧阳雪迟疑了一下,道:“郭大哥,姐姐跟我奉爹爹命来报恩,请郭大哥收留, 为奴为仆,我们心甘情愿----”郭怀道:“二姑娘,两位当初收留我,我为群义尽点心 力是应该的,即便是什么恩,那么彼此也扯平了,两位要说报恩,我实在不敢当。”   二姑娘道:“不,就算郭大哥当初需要谋职糊口,需要个栖身之所,郭大哥你为欧阳家 了却债务之后也扯平了,郭大哥你也治好了我爹的病,从‘查缉营’救出我们一家三口,这 就是欧阳家欠郭大哥了。”郭怀道:“二姑娘,你分得太清楚了,欧阳一家三口都是先朝遗 民,汉族世胄之忠义,我既掌忠义令旗,哪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道理——”   二姑娘道:“不管怎么说,还请郭大哥点头答应,要不然我们姐妹就是跪到死也不起 来。”郭怀道:“二姑娘,老镖头现在何处,是不是能让我见见——”   二姑娘道:“我爹已经跟索大哥他们往南去了,临走交待我们姐妹留下,来京投奔郭大 哥收留。”郭怀眉锋为之一皱,道:“两位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带宫老他们,还 有天津船帮回南海去了。”大姑娘欧阳霜猛抬头:“我们姐妹往后这一辈子,无论天涯海 角,已经是跟定了郭大哥。”郭怀沉默了一下,旋即扬起双眉:“宫老,连夜送两位姑娘到 天津上船去。”   宫弼躬身恭应。   “多谢郭大哥!”   两位姑娘喜极而泣,一个头磕了下去。   郭怀一急,伸双手就扶。 第十九章   北京城里,谁都知道康亲王烧了海威堂,很快的,谁也都知道康亲王为什么烧了海威 堂。   从禁官,经内城,到外城,没有人怪康亲王,因为他们都不明白真相。   既不明白真相,既然不怪康亲王,那当然就只怪那位海威堂的主人郭怀了。   谁也都知道,郭怀已经畏罪逃跑了,连姑娘胡凤楼都不例外,因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 郭怀是为什么来京的。   而知道郭怀为什么来京的两个人,韩振天跟康亲王,前者是不知道廿年前的那个人,后 来被选进了宫,他认为郭怀   找到了康亲王,就算找到了头儿,如今康亲王遭到了丧女之痛,郭怀当然可以走了。   后者,却是根本认定郭怀他再了不得,也绝不敢闯禁宫大内,既然烧了海威堂,都没见 郭怀露面,那不是畏罪逃走   了是什么?   宫里,天威震怒,立即旨谕玉贝勒,下令天下,缉拿海威堂郭怀及一干人等。   玉贝勒不能抗旨,尤其他现在义愤填膺!   姑娘胡凤楼的一颗心,也冷到了极点。   康亲王府的大厅,连夜置成了灵堂。   一片凄惨的白,望之令人心酸泪落。   三格格是位和硕亲王的爱女,贵为和硕公主,她的死,当然是惊动了整座北京城。   从大门,到灵堂,一路香花白绫,从大门,到灵堂,来致哀拜祭的人也络绎不绝。   皇族亲贵,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把座康亲王府挤满了,此起彼落,尽是女眷们的哭 声,尤其是那些福晋、夫   人、太太,还有那些娇格格、小姐、姑娘们,个个擦湿了手绢儿,哭红了眼。   按爵位、凭官职,分长幼大小,最后,玉贝勒陪着姑娘胡凤楼,老镖头韩振天一家进了 灵堂。   康亲王总算见着韩振天了,可是这时候谁还有心请顾别的,当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 又能怎么样?   再说,这种事.已经过去了,谁还愿意再提?   真已经过去了么?   灵堂里正自行礼,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吵杂声,紧接着,在大门口负责接待的总管荣奇, 仓煌匆忙的奔进了灵堂,到   了康亲王身边,耳语了两句。   康亲王脸色大变,叫道:“郭怀,他还敢——”   带着震惊,带着悲忿,往外就闻。   玉贝勒、胡凤楼跟韩振天一家,一样的震惊,一样的悲忿,当然一起跟了出去。   院子里,郭怀一身白衣,提着个内置香烛花果的小篮子走了进来,脸色肃穆而沉重。   左右紧跟着几个提着刀的王府护卫,但却没一个敢动。   毁人家俱,烧人房子的那份胆气和威风,不知道哪儿去了。   康亲王一声大叫,抽过身边一名护卫的腰刀,就要扑过去。   玉贝勒伸手拦住,道:“六叔,这儿有我!”   康亲王叫道:“玉翎,你躲开,我跟他拼——”   玉贝勒道:“六叔,他现在是天下缉拿的朝廷重犯。”   康亲王的嘴唇抖了两抖,没再说话,刀也垂了下来,当刀垂下尖的时候,他却又叫一 声:“我要他死,死在小蓉灵   前,我要他碎尸万段。”   叫归叫,可是他没再扑。   不知道是谁传的话,客人们都知道那个郭怀来了,悲愤于他的作为,震惊于他的大胆, 也都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么   样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后院,从跨院,从每间屋,都赶过来了,刹时挤满了 这个院子。   没见过郭怀的,都看见郭怀了,都惊讶于他这么俊,这么英武,这么飘逸,这么超拔不 凡,顾长的个子,一身白   衣,简直就像临风的玉树。   这么个人,会这么了得,这么大胆,这么个人会有这么个作为?   谁都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可是谁都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之,那些个年轻的女眷们,两眼都瞧直了,可是这么一来,郭怀他也更招人恨了—— 那些个男人们。   玉贝勒命护卫们挡住了满院子的男女老幼,上前两步,面对郭怀,冰冷道:“你来干什 么?”   郭怀道:“我来拜祭三格格。”   玉贝勒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天下缉拿的重犯?”   郭怀道:“我听说了。”   玉贝勒道:“那你还敢到康亲王府来7’   郭怀道:“三格格总是我的朋友。”   玉贝勒叱道:“你不配。”   郭怀道:“那么我说,三格格总把我当作朋友。”   玉贝勒又叱道:“你也不配。”   郭怀道:“贝勒爷——”   玉贝勒厉声道:“你害死了小蓉还敢跑到康亲王府来假慈悲,你不但太以大胆,而且欺 人太甚,你眼里还有朝廷?   还有皇族?我要你死,就死在小蓉灵前。”   他身随话声,疾闪而至,当胸一掌,凝足了真力。   郭怀侧身避过,道:“贝勒爷,我不是来打斗的,此时此地也不适宜打斗。”   玉贝勒道:“我为小蓉报仇,为康亲王府雪恨,为朝廷缉拿要犯,由不得你。”   他欺身再扑,连绵出掌,招招都是狠着,招招都取要害。   而,郭怀却是只躲闪,不还手。   玉贝勒的一阵猛玫,始终难沾他的身。   客人中,响起了惊叹,也响起了议论。   玉贝勒既急又气,他堂堂威武神勇玉贝勒,统领帝都铁骑,如今当着这么多皇族亲贵, 王公大臣,出了这么多招却   连郭怀的身子都没碰到,他怎么不急,又怎么不气?急气之下,就要去抽左右护卫的 刀。   姑娘胡凤楼飘身而至,冰冷道:“郭怀,今天这儿的任何人,不论哪一个,都不会让你 进入灵堂。”   郭怀微一怔,旋即定过了神:“难道姑娘也要阻拦我?”   胡凤楼道:“我不但要阻拦你,而且要助玉贝勒为三格格报仇,为康亲王府雪很,为朝 廷缉拿要犯。”   郭怀道:“我没有想到——”   “你应该想得到。”胡凤楼道:“我是玉贝勒的未婚妻,我应该为他尽这一份心力。”   郭怀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他猛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不拜祭三格格就是,我来 了,心意也算尽到了。临走奉告   一句,对于三格格的不幸,我不愿多说什么,就是说了也没人相信,但是今天实在不适 宜对付我,我暂时还不会离京,   错过今天,两位随时可以大搜全城!”   话落,长身而起,破空而去。   “郭怀.站住!”   大喝声中,玉贝勒要追。   胡凤楼伸手拦住了他,道:“他说的也是理,今天就让他走吧!”   贝勒没再动,他一直就很听胡凤楼的,现在更听了.因为他刚才听胡风楼说了一句“我 是玉贝勒的未婚妻”,这   句话,多年来他一直想听,可是多年来也一直不敢抱奢望。   在他以为,想听这句话,必然要付出很大的心力,还不一定能听得到,做梦也没想到, 胡凤楼现在说了出来,不但   得来的容易,而且是对郭怀说的,有了姑娘这一句,别的无论什么事,已经是都不重要 了。   他惊喜欲绝,但是他不敢形诸于色,唯恐过份的惊喜遭天妒,过份的得意惹恼了姑娘。   他只把似乎不经意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人丛里的雍郡王,雍郡王报以会心一笑。   可找着个机会,玉贝勒终于找着了雍郡王,其实,也是雍郡王有意找玉贝勒。   雍郡王的身边,永远跟着年羹尧。   年羹尧含笑欠了欠身:“贝勒爷!”   雍郡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头:“玉翎,恭喜啊!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了。”   玉贝勒再也难掩惊喜,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雍郡王:“四哥,你是怎么——”   雍郡王“嗯”地一声摇了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要管那么多,打铁趁热,请傅叔、傅 婶儿趁她娘在京里,马上上   威远镖局提亲去。”   “这——!”玉贝勒一怔,居然有点犹豫,有点怯:“操之过急了吧——”   “你不急不是?行!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得天下第一美眷的是你,洞房花烛小登科的 也是你,你都不急,我急个   什么劲儿,只是,夜长梦多——”   玉贝勒听得先乐后惊,忙道:“急,急,谁说我不急,我只是怕万———”   “没有万一。”雍郡王道:“当初我既然夸了海口,如今我就能给你打包票,只管请傅 叔、傅婶儿马上上威远镖局   去,有万一你唯我这个四哥是问。”   玉贝勒还是真急:“我这就去。”   他就要走。   年羹尧一步跨前挡住了他,含笑欠身:“贝勒爷,我们王爷还有话说。”   玉贝勒忙望雍郡王。   雍郡工微一笑:“我许给你的做到了,可别忘了我找你要的,你可是点过头,亲口答应 过了。”   玉贝勒忙道:“四哥你放心,我是那种人么?”   雍郡王微点头:“好。   年羹尧含笑欠身,侧退一步摆了手。   玉贝勒拔腿就走,走得飞快。   望着玉贝勒匆忙的背影,雍郡王道:“其实,我也得感谢郭怀。”   年羹尧道:“他自己弄砸了。”   雍郡王道:“他或许伤了小蓉的心,但绝不会害死小蓉,不管别人信不信,我相信他不 会,只是,他跟六叔之间,究   竟是怎么回事?”   年羹尧道:“这恐怕就要问康亲王了。”   雍郡王偏过脸去看了看他:“我何必要问?只能让傅家老小为我所用,别的我又管那么 多干什么?回去别忘了交待   一声,好好准备一份厚礼。”   年羹尧应了一声。   夜晚,是个有月光的夜晚,是一弯钩月。   还是海威堂对街那座宅子。   郭怀一袭雪白的长衫,负手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碧空里的那弯钩月,任轻风吹动衣 换,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   动。   轻微步履声响动,宫弼捧着一把长剑,神情肃穆的走了过来。   那把剑,正是郭怀来京时带来的那一把。   近前,宫弼恭恭敬敬的递过长剑。   郭怀从碧空那弯钩月上收回目光,伸双手接过长剑,然后提在左手里,道:“是时候 了,我该走了!”   宫弼上前一步躬下了身:“属下斗胆,请少主三思!”   郭怀目光一凝:“宫老还是指我这身衣裳?”   宫弼道:“少主,尤其是这种有月光的夜晚,您这身衣裳太过显眼。”   郭怀道:“宫老以为我要怎么进紫禁城?”   宫弼道:“少主,紫禁城不是任人进的,就算是武功再高,进紫禁城也只有一个办 法。”   郭怀微一摇头道:“我要经‘正阳门’而‘天安门’,堂堂正正,抬头挺胸的走进去, 他是清主,我是海威堂之主,   我去见他,只能用这个办法,尤其,我站稳了一个理字。”   宫弼道:“少主——”   郭怀道:“宫老,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得讲理。”   宫弼道:“那么,请您允准,让属下追随左右。”   郭怀双眉微扬,淡然而笑:“宫老,你太小看我了,凭我一把剑,就算他帝都铁骑尽 出,也奈何不了我。”   宫弼欠身道:“少主得皇爷跟郭将军真传,神威盖世。”   郭怀道:“那么我走之后,全部撤向天津,一个不留!”   他转身要走。   宫弼一急,就待再拦,突然,郭怀脚下一顿,宫弼转脸沉喝:“什么人?”   一条矫捷人影如飞射落,是诸明,他急忙一躬身:“少主——”   话声突然顿住。   宫弼道:“什么事?说!”   诸明竟似为难,有点犹豫。   郭怀淡然道:“诸明,不论什么事,说吧!”   诸明又一躬身:“禀少主,内城来的消息,玉贝勒、胡凤楼明天成婚,据说清主还要为 他们主婚。”   宫弼脸色变了,两眼紧盯着郭怀。   郭怀久久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但是那一袭雪白的衣衫,却无风自动,不过, 在转眼工夫之后就趋于静止   了,他抬起左手,递出了长剑。   宫弼一怔,忙伸双手接过。   只听郭怀道:“宫老,准备一份贺礼,明天派人送去。”   宫弼又一怔,脸色又变了:“少主——”   郭怀道:“明天是他们的好日子,何必在今天晚上给他们惹麻烦。”   宫弼道:“少主何必尽为别人着想,属下以为,今夜间紫禁城最好。”   郭怀道:“宫老,那么多次好人我都做了,哪在乎多这一次。”   宫弼还待再说。   郭怀已然又道:“听我的,宫老。”   宫弼没再多说,恭应一声,捧剑而去。   诸明一躬身,也跟着走了。   郭怀又把一双目光投向碧空那弯钩月,或许是因为月光的映照,他的脸色,显得有点儿 苍白。   雪白的长衫再度无风自动,但他整个人却仍然如同一尊石像,冰冷的石像。   神力侯府傅家的“威武神勇玉贝勒”跟姑娘胡凤楼的婚礼是大事,大得恐怕仅次于皇上 的大婚。   不但整座帝都北京城为之轰动,仅半日之间,也传遍了天下,多少人认为是天造地设, 多少人认为是相得益彰,可   也不知羡煞、妒煞了多少人。   光用英雄美人来形容,谁都嫌不够,甚至嫌俗,似乎,遍翻典籍,就找不出适当的词 句。   外城,只是沸腾般的谈论着,喜气、忙碌只集中在一个地儿——威远镖局,不说张灯挂 彩,就连趟子手,人人都换   上了新行头。   是嫁,不是娶,似乎用不着这么张罗,不,来娶的是天下第一家——神力侯府傅家,总 得沾一份光彩,显一显得   意。   一大早,威远镖局近处的几条大街都挤满了,连小胡同也再塞不过一个人了,只因为全 城的百姓十个有九个全跑来   了。   为只为看这一辈子难得一见的迎亲,为只为瞻仰当世之中绝无仅有的一对新人。   其实,这些人也傻,这是谁娶谁嫁,迎亲之前,九门提督衙门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 还能不派出人来净街?   内城,那就不只是谈论了,各府邸上上下下没有不忙的,都忙着观礼,都忙着喝这一杯 喜酒。   皇上主婚,谁要没观这个礼,没喝上这杯喜酒,终生遗憾。   只是芝麻大点儿事儿,为显身份,为争奇斗妍,各府邸的爷们儿、女眷都能忙上老半天 的,何况这种不能再大的大   事儿?   几条主要街道,打扫得几乎点尘不染,几个营的个个穿戴整齐,五步一个,十步一双, 都站满了,不只是为神力侯   府,也为皇上的御驾要出紫禁城。   照理,即使是皇上主婚,一对新人也该进宫叩见去,可是神力侯府傅家,毕竟不是别的 人家,傅家要在侯府行礼,   御驾就亲出紫禁城。   再看神力侯府,那更不得了了,漆的漆,粉的粉,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新的,府外张灯结 彩,府里更是没一处不是   大红大绿,金碧辉煌。   没一个人不忙,没一处不热阔。   最后,一条红毡,从神力侯府,一直铺到了“正阳门”。   就这么喜气喧天,就这么热闹。   这份热阔,一直延续到夜晚。   夜晚,郭怀仍站在院子里,仍是那一袭雪白衣衫,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是,眉宇 间总有些什么让人难以言   喻。   宫弼就站在一旁,捧着那把长剑。   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不过,看样子不像在等时辰。   急促步履声响动,诸明、贾亮双双进来了,两个人各捧着红绫包裹,其形方方的一包。   宫弼脸色一变。   郭怀双眉为之一扬。   诸明、贾亮近前双双躬身:“禀少主,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收这份礼。”   宫弼震声道:“他们做的也太过了。”   郭怀抬手一拦,淡然道:“我心意到了,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伸手抓过了长剑,道:“宫老,你们也可以走了!”   话落,长身而起,只见一道白光,划破夜空,电射不见。   仰望夜空,宫弼道:“少主,不管论哪一样,您是当世之中的头一位。”   一顿轻喝:“走!”   转身外行。   诸明、贾亮捧着那两包,双双跟了去。   今夜,“正阳门”破例也没关城门,因为胡老夫人跟威远镖局韩家的几位,还在神力侯 府中。   尽管内城共有九座城门,可是谁敢让胡老夫人跟韩家的几位走别的城门?   郭怀,一袭雪白衣衫,提着长剑,出现在“正阳门”外。   不管是谁,一看就知道不是神力侯府的贺客,神力侯府的贺客,除了已在神力侯府的那 几位之外,别无布衣,再   说,贺客哪有带剑的。   守城的步军里,一名蓝翎武官挡住进城路:“干什么的?”   郭怀道:“海威堂郭怀,要进紫禁城,进大内。”   那名蓝翎武官听得一怔:“你不是跟我开玩笑——”   话没说完,又是一怔:“谁?你说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海威堂郭怀。”   那名篮翎武官脸上变了色:“郭怀,贝勒爷下令缉拿的——来人,拿下。”   他自己先拔出了腰刀。   几个步军一拥而至。   但是,他们都没能碰着郭怀,甚至已经看不见郭怀了。   因为,郭杯已经超过了他们,往里走了。   都直了眼,发了怔,一个不经意的扭回头,看见了,一声叫,全回了头,转了身。   郭怀都已经进了“正阳门”了。   这还得了,叱喝声中,全追了过去。   这阵叱喝,惊动了“正阳门”里的步军,一下拥出来十几甘个,挡住了郭怀的去路。   后头追赶的看见了,那名蓝翎武官挥动着腰刀大叫:“拦住他,拿下他!”   匆忙问,他顾不得多说什么,但是这已经够了,只听见拦住、拿下这几个字,进城来的 这个人,就是个该拦住、该   拿下的人,是谁都一样。   那十几廿个挺枪的挺枪,拔刀的拔刀,叱喝声中,扑向郭怀。   后有追兵,前头有人拦截,郭怀要是想通过,恐怕要动手了。   而,郭怀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腾身一惊,像条划空的长虹,硬从迎面扑来的那十几廿 个步军头顶上掠了过去。   掠过去之后,他并没有施展他那绝世身法,闪电似的腾射而去,他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迈着他那潇洒步履,从容的   走他的,头也没回一下。   拦截的那十几廿个,一怔之后忙回了身,这时候后头追赶的也已然追到了,又是一一阵 叱喝,两股人合在了一起,放   步就追。   他们在后头追,郭怀步履潇洒,从容不迫的在前头走,怪的是跑的竟没走的快,刚过一 条街,前头走的人居然走远   了,不见了。   不见归不见,追的人可不敢就此罢手,仍然在后头狂追。   起光追的人只蓝翎武官带领的这一拨步军,但是,渐渐的,追的人越来越多,只因为那 些步军边追边嚷嚷,一路追   赶,把附近站街、巡夜的“查缉营”的人全惊动了,都赶过来加入追赶的行列,边追还 边吹哨子。   这么一来,远近都惊动了,都惊动了归都惊动了,可是在后头追赶的也好,在前头采取 搜索行动的也好,却没一个   有所见,没一个看见任何一个可疑人影的。   就在整座内城为之惊动,到处追赶搜索,刺耳哨音此起彼落的当儿,郭怀却已提着他那 把长剑,出现在紫禁城的   “天安门”前。   紫禁城的禁卫当然更形森严,从“天安门”前往东西延伸,隔不远就是几名禁军,“天 安门”前,更站立着八名。   郭怀穿的是身白衣,白衣最显眼,一出现就引来了几声叱喝:“什么人?站住!”   都怀脚卜没停,扬声遇:“海威堂郭怀,要进紫禁城.进大内。”   夜静时分,内城各处响起的哨音,早已传到了“天安门”前,郭怀这句话刚说完,立即 又引起了惊怒叱喝:“大   胆!”   就在这叱喝声中,东西两边的禁军飞奔而来。   郭怀仍然走他的,那么多禁军尽管包夹而来,郭怀他轻易的从中间穿了过去,禁军们带 着惊异追赶,却仍追不上在   前行走的郭怀。   站在“天安门”前的八名禁军迎面奔来拦截,郭怀不愿再腾空掠过,他出了手,这是他 要进紫禁城的这一趟头一回   出手。   出手归出手,可是长剑没出鞘,只见那带鞘的长剑挥动了两下,迎面扑来的八名禁军, 丢刀的丢刀,丢枪的丢枪,   不是摔倒在地,就是踉跄暴退出十几步去。   “天安门”两扇巨大、坚厚的城门早已经关上了,从外头开不开,郭怀又不愿意腾跃过 墙,否则他早就进入禁宫   了。   于是,他从旁边的小门进了紫禁城。   禁军敢就这么不管了么?每个人有几颗脑袋?一路高嚷着也迫进了紫禁城。   由“天安门”而“端门”、“午门”,等到了“午门”前的时候,郭怀不得不暂时停了 步。   “午门”前,灯笼、火把数不清,把座“午门”前照耀得光同白昼。   “午门”前,成一列的站立着几十名穿戴整齐,佩带腰刀的大内侍卫,两旁边,还有近 百名弓上弦,刀出鞘,枪铁   明亮照人的禁军。   大内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比守禁城的禁军,也不比职司护卫内城的“查缉 营”。   郭怀倒不是把这几十名大内侍卫放在眼里,就凭这几十名大内侍卫还拦不住他。   只是,眼前毕竟人太多了,他也不是怕人多,但在他不愿伤人的情形下,他就不得不暂 时停一下了。   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大内侍卫上前一步,森冷目光一扫郭怀,冰冷道:“夤夜带剑擅 闯紫禁城,你可知道你犯的   是什么罪?还不弃剑跪地就缚?”   郭怀淡然道:“我不是为这来的,要是跑这么远到这儿来弃剑跪地就缚,我何如不 来。”   小胡子惊怒喝道:“你——”   “听我说!”郭怀截口道:“我没有恶意,也不愿伤人,只为要见当今皇上,只为要找 一个人,烦请你代为——”   他话还没说完,小胡子纵声怒笑:“像你这样的,自我进宫当差以来,你算是第一个, 不过,你也是最后一个----”   一顿沉喝:“拿下,敢拒捕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对罪犯,“查缉营”、“巡捕营”都有这个权,何况是护卫皇上的大内传 卫,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犯了这么大   的罪?   铮然声中,几十名大内侍卫的腰刀同时出鞘,个个身躯电闪,立即把郭怀围在了中间。   大内传卫毕竟是大内侍卫,大内侍卫就是不同。   面对着几十名一流高手的大内侍卫,郭怀依然神色不变,依然泰然从容,他卓立未动, 长剑仍然在他的左手里提   着,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恶意,也不愿伤人——”   小胡子冰冷截口:“带剑夜闯禁城,就是大罪一条,足以祸及九族,还要怎么样才算有 恶意,我也再说一遍,现在   跪地弃剑就缚,还来得及。”   也是,带把剑夜间紫禁城,谁敢相信他没有恶意,就算哪一个敢信,可也绝不敢放他进 宫啊!   郭怀道:“我刚说过,我不是为这来的,要是跑这么远到这儿来弃剑跪地就缚,我何如 不来?”   小胡子两眼厉芒暴射,抬手一指,就要发话下令。   “天安门”的禁军们适时追到,一个指着郭怀叫道:“禀班领,他就是贝勒爷下令缉拿 的海威堂郭怀。”   真是人名树影,海威堂郭怀,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统辖天津船帮跟分支遍天下的通记 钱庄,前不久,天津船帮整   个儿的一不动,还害得漕运总督一点办法没有,忙上奏折呢!   那个小胡子班领身躯一震,抬起的手停在了那儿,一时不知道是发话下令好,还是不发 话下令好。   尽管贝勒爷已下了缉捕令,可是那下令的毕竟是“威武神勇王贝勒”,他一个大内传卫 班领,还惹不起海威堂,担   不起这个责任。   同样的,他也绝不敢任这个海威堂的郭怀,就这么带剑夜入禁宫,即便是不带剑也是一 样。   就在他刚这么一犹豫的当儿,一声霹雳般暴喝划空传到:“让开!”   闻声知人,小胡子班领忙收手躬下了身。   郭怀脸色如常,像是没听见那声晴天霹雳般,震撼人心神的暴喝。   只见,随着这声暴喝,两条人影如风射落。   围着郭怀的几十名大内侍卫,也一躬身撤了开去。   入目站在眼前的两个人,而不是一个,郭怀的脸色方始微微变了一下,不过那也是刹那 间的事,刹那间之后,他脸   色就又恢复了平静,泰然从容。   那两位,并肩站立眼前,一位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一位竟然是姑娘胡凤楼。   玉贝勒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姑娘胡凤楼则是一身红,发上还管着绒花,显然,两个人 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赶来   了,看时候,这当儿应该正值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小登科,这样的洞房花烛夜,恐怕是这对新婚夫妇怎么也没想到的。   郭怀道:“我不希望贝勒爷来,可是我知道无法避免惊动贝勒爷,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 胡姑娘会一块儿来。”   胡凤楼神色冰冷:“郭怀,你先改改称呼,傅夫人。”   郭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是,博夫人。”   胡凤楼道:“既为傅家妇,我就已经是官家人,夫婿统领帝都铁骑,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都不能坐视,都不能不跟   来,准备随时助夫婿一臂之力。”   郭怀道:“夫唱妇随,傅夫人真不愧是贝勒爷的贤内助。”   胡凤楼道:“既为人妇,理应如此。”   玉贝勒凤目含煞,厉声道:“郭怀,你究竟想干什么?刚害死亲王之女,如今又夜间禁 宫,太大胆,太猖獗,难道   你真欺帝都无人?”   郭怀道:“贝勒爷,关于三格格的不幸,我不愿再做辩护,是非曲直,日后当有公论, 但是我要让贝勒爷知道,对   三格格的去世,我心里的悲痛,真不下于内城里的任何一位。至于今夜,我也不能不让 贝勒爷知道,我只是为见皇上   一面,为在禁官大内找寻一个人,丝毫没有恶意——”   玉贝勒道:“好大的口气,你大以不自知身份,你凭什么见皇上?你又有什么资格见皇 上?”   郭怀双眉微扬,淡然道:“贝勒爷,郭怀尽管是一介平民,但是平民并不比谁低下,贝 勒爷并不是没读过诗书,不   会不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如果不是我要在禁宫大内找一个人,就是 当今这位皇上请我来,也未必请   得动我。”   玉贝勒为之暴叫:“郭怀,你——”   胡凤楼抬手拦住了玉贝勒,冰冷道:“你为什么要见皇上?”   郭怀道:“只为找我要找的那个人。”   “禁宫大内,哪里会有你要找的人。”   “事实证明,我要找的那个人,确实在禁宫大内。”   “那是什么人?”   “夫人原谅,我不便奉告。”   胡凤楼一双美目中冷芒一闪:“郭怀,你要知道,本朝自立国以来,甚至于打古至今, 没有一个平民能进宫见是   上,更没一个像你这样带剑夜间禁宫见皇上的——”   郭怀截口道:“夫人该知道,也应该相信,凭我,如果以另一种方式,早就进入大内面 对皇上了,那绝不是难事,   我之所以舍那另一种方式,就是表示我没有恶意。”   “既没有恶意,为什么带剑?”   “带剑纯为自卫,夫人看见了,从‘正阳门’而至于这座‘午门’前,我没有伤任何一 个人。”   胡凤楼冷笑道:“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要说你带剑闯禁 宫没有恶意,我实在不敢相   信;你所以舍另一种方式,恐怕也是为显示你的高傲,也根本没把帝都这些人放在眼 里。”   郭怀就待说话。   胡凤楼黛眉一扬,冰冷又道:“不管什么理由,不管怎么说,绝不可能让你见到皇上, 绝不可能让你带剑夜间禁   宫,尤其你是玉贝勒下令缉拿的一个罪犯。”   郭怀道:“夫人,我明知道,奈何我是非进宫见皇上,非要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不 可。”   胡凤楼道:“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仗你掌中三尺龙泉,闯进大内。”   郭怀道:“夫人,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有。”胡凤楼道:“弃剑就缚,或许可以免你死罪。”   郭怀唇边飞闪抽搐,道:“那么,夫人,既是如此,我就要说,除非谁能拦得住我,否 则今夜我势必要进入大内见   是上,找到我要找的人。”   胡凤楼道:“那么,你就闯吧!不过我要告诉你,‘大罗剑’旷世绝学,号称无敌,玉 贝勒或许难挡锐锋,可是如果   我夫妇联手,那恐怕就要另当别论。”   郭怀道:“夫人,我实在不愿意伤人。”   胡凤楼道:“只怕由不得你,不过,也许你伤不了任何一个人。”   郭怀还待再说。   胡凤楼冷然道:“没有必要再多说了,你的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   郭怀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好吧!”   话落,他突然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他是打算在不动手的原则之下,光掠过眼前侍卫,越过那座“午门”,进入禁宫再说, 一旦面对那位皇上,谁还敢   再动手?   奈何,玉贝勒真不慢,他能威服京钱,震慑天下,绝不是侥幸得来的。   在禁军们大哗声中,玉贝勒已劈手夺过一名大内传卫的腰刀,腾身而起,半空里硬截, 灯光火把映照下,只见刀花   朵朵带着凛人寒光卷向郭怀。   只见郭怀腾势一顿,两条人影倏合,“铮!”他一声,金铁交鸣声中,两条人影分飘落 下。   玉贝勒仍立原处,腰刀横胸,威态摄人。   郭怀长剑已出了鞘,他剑尖下垂,神色仍是那么泰然。从容。   只听玉贝勒厉声道:“偏偏在今夜闯宫,郭怀,你可真会挑日子。”   郭怀淡然道:“贝勒爷,我本来昨夜就要来的,听说傅、胡两家要办喜事,所以我延到 了今夜,让两位拜过天地,行   过嘉礼,贝勒爷似乎不该再加苛责。”   玉贝勒道:“是么?奈何今夜是我洞房花烛,我不但不领你这个情,反之我非要把你伤 在手下,把你缉获不可。”   话落,跨步欺身,挥刀疾扑而至。   郭怀道:“各有各的立场,那就只有请贝勒爷原谅我的不得已了。”   长剑一挥,迎了上去,刹时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所谓分不清谁是谁,那是指在旁观战的众禁军,甚至于号称一流的大内侍卫。   但对胡凤楼这位当世奇女,放眼当今,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来说,谁是谁,她却能看得 清清楚楚。   就拿这一点来说,当两条人影倏合,难分谁是谁的同时,剑气刀风为之激荡四溢,大内 侍卫以及禁军们站立不   稳,纷纷往后疾退,独胡凤楼卓立未动,不只是她人未动,甚至连螓首秀发,衣袂裙角 也未见有丝毫的飘动。   这就是个人修为的深浅,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何况是两位绝世高手?转眼间已是二三十招过去。   大内侍卫跟禁军们,仍然难分出谁是谁来。   可是,胡凤楼已经看出,夫婿玉贝勒已然渐落下风,因为郭怀随剑挥出的,是旷世绝 学,号称无敌的“大罗剑法”。   只玉贝勒抵挡不住,眼下这座禁宫的任何禁卫就形同虚设,她认定,只让郭怀闯进禁 宫,后果便不堪设想,她根   本不知道郭怀为什么要进宫,根本不知道郭怀为什么非要见皇上不可。   她只知道,郭怀是个居心叵测的“叛逆”,绝不能让他闯进禁宫。   她只知道,她已是傅家人,必得协助夫婿,必得为傅家的福祸着想。   她只知道,既为傅家妇,便是官家人,她必得忠于当朝,为皇家竭尽一己之心力。   就在第四十招上,眼见郭怀一剑递出,玉贝勒的掌中刀就要脱手飞去的第四十招上,她 突然从抽底掣出一把精光四   射的短剑,娇叱声中,连人带剑,疾扑郭怀。   以她的身份,不便暗袭,以她的修为,也不屑暗袭,娇叱只是为先给郭怀一个警告。   胡凤楼的修为,已臻身创合一境界,划发人到,疾若奔电,但,再快也快不过那声先出 口的娇叱。   按理,郭怀应该躲得过,以他的修为,娇叱跟发剑之间的空隙,不但很够他躲闪,甚至 也够他回刻变招,封架姑娘   那身创合一的一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郭怀没有想到姑娘胡凤楼会真出手,真以剑相向,即使她已 经是博夫人。   看不出他是没躲,抑或是没来得及躲,但却可以清晰看到,血光一闪,姑娘那一剑正中 他的左臂。   一击而中,玉贝勒之厄顿解,郭怀重创飘退,鲜血已染红了整条雪白的左袖,姑娘竟也 忙沉腕收剑,并没有乘胜追   击。   刹时,剑气刀风俱敛,这座“午门”之前好静好静,人虽不少,但却能听见一根绣花针 掉在地上的声响。   突然,郭怀腾身而起,向着“端门”方向飞射而去。   他走了!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一瞥怨尤的眼神,只在地上留下了不少滴殷红的血 迹。   玉贝勒头一个定过了神,也没忙着追郭怀,却道:“凤楼,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宫去看 看去,怕已经惊动皇上了。”   他要走,小胡子班领也走过了神,忙道:“贝勒爷,皇上不在宫里。”   玉贝勒一怔:“皇上不在宫里,哪儿去了?”   小胡子班领道:“白天给您主过婚后,就上玉泉‘静明园’去了。”   玉贝勒双眉一扬:“怎么你们没人禀报我?”   小胡子班领忙道:“是皇上的旨意,说今儿个是您大喜的日子,不许惊扰您。”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道:“这倒巧,也好……他一定还会再来,大内各处加派人手,同 时知会‘静明园’方面多加   提防,我明天一早就赶到玉泉去。”   小胡子班领连忙躬身答应。   姑娘胡凤楼却始终面无表情,也没说一句话,玉手之中,短剑下垂,呆呆的,不知道为 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   么。   一骑快马冲破夜色出了“西直门”。   马上,是个穿戴整齐,佩着腰刀的大内传卫。   他低着头,弯着腰,纵马疾驰。   就在这个时候,郭怀提着长剑却站立在禁宫“神武门”,距宫城不及百步之遥的“万寿 山”上。   “万寿山”,也就是又称“景山”的“煤山”,明末崇祯皇帝就是在这儿吊死殉国的。   郭怀的站立处,可以俯望整座禁宫,他望着禁宫内的一点点灯火,也望着“午门”方向 那上腾夜空的光亮,一动不   动,一任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一任左臂的鲜血不住下滴,脸色冰冷中微透苍白,简直就 像一尊石像。   禁宫内的灯火,没有变动,“午门”方向那上腾夜空的光亮,却渐渐散去,黯淡。   突然,郭怀他开了口,哺前自语,话声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胡姑娘,我不得已, 你要原谅,我不求任何人的   谅解,但求无愧我心,希望不要再惊动你,也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话落,他微转身,曲膝向东跪,遥遥一拜,那地方,有株已经枯死了的海棠树,正是崇 祯皇帝殉国处,站起后,他   回过身,就待提气跃起,也就在这时候,他双目冷芒电闪,霍地转脸西望。   西边,十几丈外,一处黝黑的暗影中,走出了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而且不徐不疾的走 了过来。   他看得一怔,脱口叫道:“韩姑娘!”   那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可不正是姑娘韩如兰?   韩如兰也是一身大红衣衫,可是一张娇靥上,颜色却苍白得怕人,也难掩那令人望之心 酸的推怀。   她隔丈余停步,话声冷得像冰:“是我,你绝没想到吧?”   郭怀道:“我的确没有想到,姑娘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韩如兰道:“不要小看我,景山虽是列为禁地的大内之镇,你能来,我也能来。”   郭怀很快走过了神:“姑娘误会了,我无意——”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韩如兰截口道:“你应该想得到,你既然惊动了玉贝勒跟我凤 楼姐,就也惊动了我。”   的确,玉贝勒之所以能及时赶到“天安门”前,那一定是有人赶往神力候府报信,威远 镖局的几位跟胡老夫人还在   神力侯府没走,那么,既然玉贝勒跟胡凤楼这对新婚夫妇得到了信儿,姑娘韩如兰岂有 不被惊动的道理。   不但是韩如兰,恐怕神力侯府上下,包括神力老侯爷夫妇,都已经被惊动了。   郭怀道:“那么,姑娘到这儿来,是——”   韩如兰道.“你不会把我这时候到景山来,当作是巧合吧!你到这儿来,是因为你想避 开耳目,等我义姐跟玉贝勒   走了之后再进大内,我到这儿来,也总该有我的理由。”   第二十章   姑娘一语中的,恰好说中了郭怀的心事,郭怀的心神不由为之震动了一下,他避开了前 者,只针对姑娘的后者,道:“应该是这样。”   他没问姑娘有什么理由。   韩如兰却不容他不问:“你不问问,我是为什么到这儿来?”   郭怀道:“姑娘不提,我不便问,姑娘要是愿意说,那自是另当别论。”   韩如兰道:“我是暗中跟着你到这儿来的,我还怕你觉察,结果你居然一路茫然无觉, 这恐怕是天意了。”郭怀道:“我明白了,姑娘察知了我的心意,是来阻拦我进大内的,这 我可以理解,胡韩两家是一家人。如今,傅胡两家给了亲,也就等于、胡,韩三家是一家 了,姑娘当然要向着玉贝勒了。”   韩如兰道:“你错了,你进不进大内,跟我一点没关系,我也一点不关心,我所以跟在 玉贝勒和我义姐之后,是来看看他们是不是能缉获你,如果能缉获你,我要扎你两剑,如果 不能缉护你,我也要凭自己的本事扎伤两剑,现在他们并没有能缉获你,所以我暗中跟踪你 来到了景山。”   郭怀目光一凝:“我明白了,姑娘所以此时此地现身,只是为扎我两封?”   韩如兰道:“不错,就是为这。”   “我跟姑娘有仇?”   “我为我,为我爹,也为三格格。”   郭怀微点头:“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姑娘真这么仇恨我么?”   韩如兰道:“我爹像变了个人,我心碎肠断,可怜的三格格更赔上了一条命,你不觉得 你这一问问得多余?”郭怀沉默了一下,道:“我并不在乎姑娘会对我怎么样,因为进过一 趟大内之后,我就要走了,也永远不会再到京城这个地方来了。在这个地方,我收获不少, 但是失去的也很多,我并不在乎多增添一桩。只是我不愿意任何人为我在心里种下这么深的 仇恨,如果我告诉姑娘,这几件事都不能怪我,姑娘一定不会相信,甚至听不下去。”韩如 兰道:“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郭怀道:“那么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一顿,接道:“姑娘自信,凭姑娘的所学,能如愿以偿的扎我两剑?”   韩如兰道:“我没有这个把握,不过我可以舍命,拼死也要扎你两剑,除非你先放倒 我,让我连出手之力都没有。”郭怀心情再震,因为他不但清晰听见了姑娘所说的每一个 字,也从姑娘冰冷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令人不寒而凛的杀机,仇恨,还有无比的决心。   沉默了一下,他道:“姑娘认为,只扎我两剑,就能消除心里的仇恨?”   韩如兰道:“应该可以了,之后,缉捕你也好,杀你也好,那就是官家的事T。”   郭怀两眼奇光暴闪,但旋即又隐敛得无影无踪,他猛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那 么,不需要姑娘凭本事,凭修为,姑娘只亮出剑来,就能轻易的如愿以偿。”   韩如兰目光一凝:“你什么意思?”   郭怀道:“姑娘,郭怀带着一身的血海深仇,但是这一趟来京,我不是为报仇雪很而 来,走了以后也不愿留下任何一点仇恨。所以我愿意站在这儿任凭姑娘扎两剑,以消除姑娘 心里对我的仇恨,我只有一点要求,请姑娘别向我的要害下手,因为我还有一件大事未 了。”   韩加兰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你愿意任凭我扎两剑?”   “不错。”   “这话可是你说的?”   “姑娘,郭怀还能重一诺。”   韩如兰一点头,道:“好。”   翻腕从抽底掣出一柄匕首,又道:“我没有带剑,用匕首也是一样的。”   应该是一样。   话落,她跨步欺身,带着一阵香风,到了郭怀跟前,匕首一举,直指郭怀。   郭怀一动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   只听韩如兰道:“你说你有一身血海深仇,你有一身什么血海深仇?”   郭怀道:“姑娘,那是我的事。”   “那么,你又还有一件什么大事未了?”   “这可以告诉姑娘,我还要进大内,我非进一趟大内不可。”   “伤了你的要害,你就行刺不了皇上了,是不是?”   “姑娘,我无意伤是上,我进大内也不是为了行刺。”   “听我义姐说,你是前朝一位郭将军的传人,论起来,你该是官家眼里的‘叛逆’首脑 人物。”郭怀道:“胡姑娘太高看我了,我无德无能,我担不起这个重责大任,老人家也没 有把这个重责大任交付给我。老人家认为,刺杀一个当国的,并没有多大用处,在这一个当 国者之后,还有无数个当国者,我要是有意行刺,再有十个当国者,也早死在我刻下了,再 说,这一趟进大内,要是为了行刺,我也就不会提着剑这么一路走来了。”韩如兰道:“可 是我刚看见你向着那株海棠树行了跪拜车L。”   郭怀道:“姑娘,我总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韩如兰脸色为之一变,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进大内不可?”   郭怀道:“我要找一个人。”   “你要找一个人?你要找什么人?禁宫大内,怎么会有你要找的人?”   “这个人很久以前就进了宫,算算到今天已经有廿年了!”   “廿年了?那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牵连?你为什么要找他?”   “姑娘,这,恕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那么,你进宫既不是为了行刺,还有什么怕伤要害的、’“因为我还要进大内,不能 死在姑娘手下,姑娘也未必要置我于死地不可,那么,进入大内之后,我要自卫----” “我懂了,我不是非要你的命,所以也不一定非向你的要害下手不可。”   “谢谢姑娘,我别无所求,姑娘请下手吧!”   “你当我会不敢,不忍?”   韩如兰柳眉一剔,脸色更冷,冷得能让人不寒而栗,话声一落,皓腕倏挺,玉手里那把 森寒凛人的匕首闪电前递,直指郭怀左肩!   肩膀上,不是要害。   郭怀没动,真没动,甚至两眼也真没眨一眨。   只听“噗”地一声,锐利的匕首刺破了郭怀的左衣袖,而且洞穿了左衣袖,只是,刺的 地方却不是臂膀所在,而是擦着臂膀刺过。   郭怀清晰的感觉到左臂上一阵透骨的冰寒,当然并没有觉得痛,他不由一怔。   他这里刚一怔,姑娘那里倏沉腕,匕首利锋贴臂划下,“嘶”地一声割开了左衣袖,匕 首尖就势一挑一横,一条宽约三指的破衣袖已到姑娘左手之中,紧接着,姑娘收匕首,左手 的布条已绕在了他的左臂上。郭怀忍不住道:“姑娘——”   韩如兰冰冷道:“不要说话,什么都不必说。”   姑娘她说着话,手不停,转眼间已将布条绑住了郭怀左臂膀,那绑的地方,赫然竟是剑 伤所在。绑好,收手,韩如兰倏退三尺,一双美目突然间变得满含幽怨,深深的看了郭怀一 眼,道:“就算我认为我也是汉族世胃,先朝遗民,皇上今夜不在宫内,刚一骑快马往西郊 去了。”   话落,转身,飞奔而去,转眼又没入来处夜色里,当姑娘转过身去的当儿,几颗晶莹之 物无声洒落。夜色浓了些,郭怀没看见那几颗晶莹之物,也由于他的心神,他的目光全被那 无限美好的身影吸引去了。良久,郭怀才定过了神,唇边问过一丝抽搐,只听他喃喃道: “姑娘,我宁愿你用匕首扎我两下,遍数京城,郭怀我只有欠你的。”   话落,长身而起,直上夜空,倏化长虹,往西飞射不见。   北京城的景色,形势天然,在城内者,以三海为最胜,在郊外者,则以西郊之清满、静 明、静宜三园为其骨干。此三处,集山、水、泉之精华,复经元、明、清三代之修建,其规 模之宏伟,风景之明丽,普天之下,无与伦比。游西山,四季咸宜,风是各殊,西山晴云原 为“燕京八景”之一,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观赏,骑小驴,游西山,该是生 平快事。   玉泉山,“玉泉垂虹”也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离“西直门”约十六里强,距万 寿山仅数里之遥,大道!”敞,一陌阡,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风景佳丽,皆汇萃于 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天下第一泉之“玉泉”,就在西边山麓下。   玉泉水极为清冽甘醇,且冰冷贬骨,此泉宽三尺许,深丈余,流水积至“静明园”之 “裂帛湖”,越垣墙流至万寿山之“昆明湖”,经“昆明湖”而分流至西水关,进是城则流 入三海太液池、什刹海,绕皇城一周后,出“金水桥”,达“正阳门”而泄入“大通河”。   玉泉山周围筑有碧瓦红垣,昔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宫,经明清两代陆续加以经营,到康熙 十九年大加兴建,才建了一座“澄心园”,卅一年,改称“静明园”,是内务府所管之三山 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其实,玉泉山在康熙,以及后来的雍王年间曾数度在此阅武,又 是皇室之小型猎场,其大围场则在热河,所以玉泉山松林最为茂密,尤胜于万寿山和西山。   今夜,就在这座“静明园”内,“裂帛湖”西的“虚受堂”前,摆着一付几椅,都是朱 红枣木嵌白玉石,椅子上还有一个大红彩绣八宝的锦垫,茶几上,则是一套细瓷杯壶,还有 四碟精美点心。   就在这付几椅之前,面对着“裂帛湖”,负手站着一个黄衣老人。   老人身材颀长,年纪约在六十上下,龙眉凤目,雍容华贵,不怒而威。   他,就望着那清澈剔透,寒意侵人的一泓湖水静立着,一动不动。   老人静立,身周的夜色、景物,似乎也随之凝住,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即便有声,那 声也在满山的松树之间。就在这几乎万籁俱寂的当儿,一个清晰,但其声不大的话声,划破 了“裂帛湖”旁,老人身周的这份安逸、宁静:“江湖草民,夜来求见!”   话声居然来自湖心。   黄衣老人忙抬眼,他一眼就看见了,就在湖中那“芙蓉暗礁”之上,挺立着一个颀长的 白色人影,衣袂微飘,手里似乎还提着一把长剑。   不是因为人影出现,而是因为这宁静的当儿,话声传送远近,黄衣老人刚一怔,“裂帛 湖”旁,以及老人身边,已掠来了十几廿个人影,清一色的大内侍卫。   “什么人敢大胆夜间‘静明园’禁地,惊扰圣驾!”   “一定是贝勒爷派人送信,晓喻提防的那个!”   说归说,嚷归嚷,但却没一个人向着湖心的“芙蓉暗礁”腾掠过去,无他,尽管大内侍 卫身手一流,却还没把握足不沾水,不借力,能一惊跃到湖心去。   黄衣老人很快的定过了神,恢复了他那泰然安详,微一抬手,廿名大内侍卫立即躬身噤 声,然后,他向着白影发话:“既称江湖人,必是江湖豪雄,江湖豪雄不该没个名字?”   白影道:“草民郭怀。”   黄衣老人微一怔,轻“哦”出声:“原来你就是那个海威堂的郭怀?”   郭怀道:“正是草民。”   黄衣老人道:“你有什么事,夜来欲闯大内于前,又跑到玉泉‘静明园’来见我?”   郭怀道:“草民自有万不得已之大事,否则不敢甘冒大不题前来惊扰。”   黄衣老人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远远站在湖心水中间,不到岸上近前来?”   郭怀道:“就是为岸上那些位御前带对的大内侍卫。”   黄衣老人道:“你敢于不惜面对我帝都铁骑,阻我漕运,难道会怕这些个大内侍卫?”   郭怀道:“草民要是怕,也就不来了,草民此来,绝无恶意,是不愿因他们的误会逼得 草民出手。”黄衣老人微点头:“既有不惜面对帝都铁骑之胆,我想你也不会把我这几个侍 卫放在眼里,我也正想看看你,你只管近前来,我不让他们动手就是。”   君无戏言,更不会有诈,这句话绝对可信。   郭怀一声:“草民感谢!”   他自称草民,也尊黄衣老人为君,但显然他却不愿过于恭顺,过份谦卑。   人随声起,直上夜空,排波长虹似的一掠,话声落,他人也同时落在岸边黄衣人的身前 了。黄衣老人为之动容,脱口一声:“好高绝的轻功!”   计名大内侍卫全都手抚刀柄,四十道目光紧盯着郭怀,一名大内侍卫沉喝道:“把剑放 下!”黄衣老人抬了手:“轻功如此高绝,其他可想而知,对他来说,带不带剑都一样。”   郭怀像没看见,向着黄衣老人微微欠身:“谢谢夸奖!”   那名大内侍卫再次沉喝道:“大胆,见了圣驾.敢不跪拜?”   黄衣老人一双凤目盯着郭怀,似乎在等着看他怎么做。   而,郭怀,刚才是视若无睹,现在也听若无闻。   那名大内侍卫暴喝:“找死!”   暴喝声中,他闪身欲动。   黄衣老人适时抬了手:“我答应过他,不让你们动手。”   那名大内侍卫忙收势躬身:“喳!”   黄衣老人凝目望郭怀:“普天之下,除了神力威侯,见君不行跪拜礼的,你是第一 个。”   郭怀道:“江湖草民,不懂这一套礼法,还请谅有!”   黄衣老人微一笑:“好在我这个皇上也不太讲究这一套,尤其不跟江湖上的豪雄讲 究。”   不知道他是真宽厚,还是自找台阶。   郭怀没说话。   黄衣老人打量他,从头到脚,然后微点头:“主海威堂,领袖天津船帮跟通记钱庄,我 以为你必然是身高大余,膀三停,腰十围,巨灵也似个威猛壮汉,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超拔 不群的俊逸人物,把‘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都比下去了。”   提起玉贝勒,郭怀心里不由的一阵刺痛,但他还是欠了欠身:“谢谢您的夸奖片黄衣老 人道:“到底听见你一声‘您’了——”   话锋微顿,接道:“玉贝勒刚派人传话这儿的侍卫们加强戒备,你就到了‘静明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不是已经进过宫了?”   郭怀道:“草民并没有进宫,王贝勒跟胡姑娘今天大喜,草民不愿过于让他们伉俪为 难。”黄衣老人一点头:“对,洞房花烛小登科,过于惊扰他们,那大煞风景,那么,你是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郭怀道:“还请允准草民不做回话。”   黄在老人一笑点头:“可以,我不强你所难——”   一顿,接道:“看见了你,我想起前不久你阻碍漕运的事,你要知道,从没人敢——”   郭怀截口道:“草民知道,草民更知道,您大度宽容。”   黄衣老人笑了,笑得很高兴,深深的看了郭怀一眼:“你很会说话,其实你说的是实 情,那还真是我曲意宽容,要不然,我绝不信堂堂朝廷对付不了你一个江湖组织,可是我想 到,那么一来,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江湖人也总是我的百姓,再则,我也有点欣赏你的胆 量,所以我一直想看看你。”   郭怀道:“今夜,草民来见您了。”   黄衣老人道:“可是那并不是因为你知道我想看你,而是因为你另有别的事,其实,也 一样,总算让我看到你了。你要见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郭怀道:“还请您先屏退左右。”   黄衣老人微一怔:“你有什么事,他们不能听的?”   郭怀道:“草民这是为您着想。”   黄衣老人又一怔:“怎么说?是为我?”   “是的。”   黄衣老人讶异凝目:“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   郭怀道:“至少有一点您应该想得到,若是草民有恶意歹念,长剑早已出鞘刃血,敢说 凭眼下这些大内侍卫,还阻挡不了。”   黄衣老人深深一眼:“我已经见过你的轻功身法了,愿意不愿意再让我看看你的剑 术?”   显然,他多少还存点怀疑。   郭怀他双眉微扬欠了身:“草民敢不敬遵!”   话落,腾起,身已离地,长剑出鞘,微弱的月光下,只在一道寒光拖着一条白影,直射 “裂帛湖”心,只见那“芙蓉暗礁”上微微一顿,随即又掉转方向射了回来,落在原地,来 去疾若奔电,不过一转瞬间。影定人现,郭怀凝立不动,剑尖上挑着一朵大红芙蓉花,旋见 他剑尖微颤,那朵芙蓉花倏然粉碎飘落,落地成一片花屑,紧接着,寒光一闪,长剑已入了 鞘。   廿名大内侍卫看呆了,他们个个一流高手太行家,焉能看不出这一手剑术的造诣?显然 已到了身剑合一,御剑飞行境界。   皇室人人习武,黄农老人也不等闲,脱口道:“简直矫若游龙,玉龙,一条无玷玉龙, 简直就是当世第一人。”郭怀泰然欠身:“谢谢您的夸奖。”   黄衣老人抬了手:“你们可以退了。”   廿名大内侍卫如大梦初醒,倏然定过了神,霍然而惊,那名大内侍卫上前半步,刚要说 话。   黄衣老人道:“你们在这儿有用么?”   那名大内侍卫倏然闭上了嘴,一句话没说,带着另十几名大内侍卫曲膝一礼,然后低头 哈腰退走了。黄农老人看了郭怀左膀上殷红一片的血迹一眼:“凭你的修为,已经没人伤得 了你了,你这伤是怎么来的?”郭怀心里又一阵刺痛,脸上却是一点也没带出来,他道: “草民伤在了傅夫人胡姑娘剑下。”黄衣老人道:“我知道胡凤楼是个奇女于,文武双修, 堪称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但是我不信她能伤得了你。”   郭怀道:“事实上,草民确是伤在那位傅夫人胡姑娘剑下。”   黄衣老人深深一眼:“一定有原因,你很为别人想,是不是?”   郭怀道:“草民不敢那么说,更不敢承认。”   黄衣老人又深深两眼,微微点头:“我说过不强你所难的,说你的来意吧!”   郭怀双眉微扬,两眼闪过奇光:“草民来找您要一个人。”   黄衣老人一怔:“怎么说,你是来——你要找我要什么人?我身边又有谁——”   郭怀截口道:“请您先听草民叙述一段往事。”   黄衣老人道:“你说!”   郭怀道:“廿年前,一对夫妇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乘船途经南海,一家三口请了一位镖师 随行护卫。半途碰到一位当朝权贵,见妇人美色惊为天人,当即抢夺了那位妇人,杀了她的 丈夫,那位妇人唯恐孩子受害,乃忍痛将她唯一的骨肉由暗中投入海中飘浮,但求苍天垂 怜,有他船经过,救起她的孩子,保全一条小命,为夫家留后。那个镖师在威迫利诱之下竟 呼若寒蝉,或许真蒙苍天垂怜,或许那婴儿命大,随波飘流,未丧鱼腹。在肌肤泛裂,奄奄 一息时被人救起,他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廿年后的今天,他不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 至连自己该姓什么都不知道——”黄衣老人静听之余,脸色连变,郭怀话说到这儿,他忍不 住惊怒道:“有这种事——”   郭怀道:“草民带有那妇人塞在婴儿身上的血书,请您过目。”   他微一抬手,手里多了一方折叠着的血书,白绫一块,血迹斑斑。   黄衣老人急接过,展开看了看,猛抬眼:“为什么只写被害经过,连任何一个人的姓名 都没提?”郭怀道:“依草民推测,应该是情况急迫,来不及。”   黄衣老人道:“我明白了,你为这件事见我,是要我为他一家三口伸冤报仇?”   郭怀道:“不,仇无须报,冤也不必伸,让那害得人家破人亡之人永受良心之谴责,应 该是世间最重的惩罚,草民所以要见您,只是为向您要那位廿年前的妇人。”   黄衣老人猛一怔:“怎么说,你来见我,是为跟我要----”   郭怀道:“草民已经查明,廿年前的缥师,就是如今京里威远缥局的总镖头韩振天,也 就是那位傅夫人胡凤楼姑娘的义父。廿年前的那位权贵,也就是如今的和硕康亲王,康亲王 亲口告诉草民,廿年前,他把那妇人带进京后,就献进了大内。”   黄衣老人神情猛震:“韩振天,康亲王,有这种事,那你跟那位妇人——”   郭怀道:“草民就是那命大未死的婴儿,那位妇人就是草民的生之母。”   黄衣老人脱口惊呼,惊声道:“原来你就是——”   脸色忽一变,接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要害死康亲王的女儿小蓉——”   郭怀道:“草民并没有害任何人,倘若草民有报仇雪恨之心,韩振天、康亲王早已伏尸 剑下。三格格容我,视草民为朋友,对草民诸多援手,草民对她只有感激,她的死,以及康 亲王为什么诬指草民,只有康亲王一个人清楚,草民不愿多做辩白。”   黄衣老人道:“对,这倒是,你既不愿伸冤,又不愿报仇,康亲王跟韩振天两个人如今 也都好好的,可谓宅心仁厚,极为难得,又怎么会去害死小蓉?我明白他为什么还指你了, 他是想反咬你一口,假朝廷,藉王法把你——”话锋一顿,忽然激怒接道:“我不知道便 罢,如今既然知道了,你不愿报仇,不愿伸冤,那是你宅心仁厚,可是我身为皇上又岂能不 闻不问,我这就下旨‘宗人府’——”   郭怀道:“您请等一等。”   黄衣老人道:“怎么,你——”   郭怀道:“韩振天屈服于威迫利诱,那是人之常情,世间真能不屈服于威迫利诱的有几 人?康亲王仗权势而胡作非为,草管人命,那也是由于您的纵容——”   “你这怎么说?你——”   “容他所献妇人于前,任他贪赃十余万两白银于后,难道这不是纵容?您已经纵容了他 计年,倘若今日论法施罚,您又何以自处?”   黄衣老人脸色大变,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终于默然,他默然的将血书递还给郭怀, 低了一下头,然后才抬起头说了话:“廿年前,我年轻,我——不管怎么说,我会补偿你— —现在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屏退左右了,尽管这对历朝的皇上来说,不算什么,也不怕什 么,我还是要谢谢你----”   这些话,在一个寻常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出自一个九五之尊的皇上之口,那就太 以难能可贵了。郭怀道:“草民别无所求,只求能将家母接回去。”   黄衣老人道:“可是事隔廿年,他们暗地里献女子进宫的事又常有,我实在记不得康亲 王廿年前献进宫的,是哪一个了!”   别人家破人亡,一家人的性命,一个妇人的名节,到了他那儿,他竟事过就忘,全没当 回事儿,这就是帝王,这就是皇上啊!   郭怀双眉陡扬,两眼立现凛人奇光,但是突然,他猛吸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两眼中 那凛人的奇光也隐敛得无影无踪,他缓缓说道:“宫里这么多人,您一定也.不乏心腹近 侍,总会有人记得,总会有人知道。”黄衣老人突然转身扬声:“来人!”   恭应声中,一名大内侍卫如飞掠到,几步外打下千去。   只听黄衣老人道:“传刘宝山。”   那名大内侍卫恭应声中又如飞而去。   黄衣老人回过脸道:“刘宝山是清宫总管太监,他应该记得。”   郭怀没接话,尽管他威态已敛,但是心里总还有着悲痛与愤慨。   那位妇人是他的生身之母,自己的生身之母,有着这么一种遭遇,这么一种身受,哪怕 是再仁厚再能行忠恕之道的人,谁又能不悲痛,不愤慨?   黄衣老人看了看郭怀,也没说话,虽然也没说话,但是他的目光之中,已无可掩饰的流 露着不安。他没说话,他不必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以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仅在目光中 流露出不安,已经是很够,很难得了。   没多大工夫,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随着这阵急促步履声,一名中年太监匆匆来 到,抢步打下千去:“奴才叩见!”   黄衣老人道:“起来回话。”   那中年太监恭应一声站了起来,退立三步哈腰垂手。   黄衣老人道:“刘宝山,廿年前,康亲王献进宫一名民间女子,你还记得这回事么?”   太监刘宝山一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近二十年,康亲王前后两回献过民间女子进宫, 奴才不知您指的是——”黄衣老人道:“就是他从南方回来的那一回。”   太监刘宝山道:“奴才记得,两回奴才都记得。”   黄衣老人道:“那么那一回那个民间女子是——”   太监刘宝山道:“皇上怎么忘了,康王爷从南方回来的那回,献进宫的是陈美人啊!”   黄衣老人神情一震,脸色倏变:“是陈美人?刘宝山,你没有记错?”   刘宝山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不会记错,陈美人性子刚烈——”   黄衣老人抬手一拦,道:“好了,你不要说了。”   刘宝山恭应一声,住口不言。   黄衣老人转眼望郭怀,雍容华贵的老脸上,浮现一种异样神情,道:“郭怀,你母亲— —”话声至此,倏然顿住,沉默了一下,才又接道:“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郭怀脸色一变,道:“怎么说,她,她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   黄衣老人神情黯然的点了点头。   郭怀震声道:“你没有记错?”   黄衣老人道:“廿年了,进出宫门的人又那么多,虽然我记不得康亲王献进宫的是那一 个,但是陈美人,我记得,尤其是她的死,我记得很清楚,为她的死,我曾经很难过了一阵 子。”   郭怀脸色大变:“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黄衣老人脸上闪过抽搐,转眼他望,一双凤目之中,似乎显得迷蒙,显然,对廿年前那 位陈美人,他还有着一份追忆,一份怀念,他道:“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屋里,不惜以死相 胁,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他们给她送饭,也都是在门口,她饮食起居一如常人,但就是不 许任何人进她的屋去。我当时还觉得诧异,既然那么刚烈,她就不该饮食起居一如常人的活 着,现在我才明白,她心里还有牵挂,还存着一线希望——”   郭怀唇边飞闪抽搐,他当然明白,黄衣老人所指的“牵挂”与“希望”是什么。   “要以当时的情形,我不是把她们遣出宫,就是一条由绫赐死,可是对她,不知道为什 么,两样我都舍不得。从那时候起,她就这么留在了宫里,一直过了三年多,她得了病,没 能治好,据太医说她是死于心病——”郭怀的两眼闪现了泪光,脸色煞白,神情怕人。   黄衣老人道:“廿年后的今天,你进京来找她,她死了,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但是有一 点应该值得你感到安慰,她没有对不起你的父亲,没有对不起你们家——”   郭怀没有说话,整个人像一尊石像,只有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   “郭怀!”黄衣老人道:“我并没有犯她,尽管害了你一家三口的是康亲王,但是实际 上等于是我。我身为君上,身为人主,倘能修德,就不会有人做这种事,也没有人敢这么 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没有怪罪康亲王的原因,我欠你家的,也欠你的,我愿意做任何补 偿!”   郭怀突然说了话,声音有点颤抖:“不管任何补偿,对我又有什么用?’”   黄衣老人一怔,脸上再闪抽搐:“郭杯,我知道——一”   郭怀那怕人的威态倏敛,道:“已经都廿年了,在未寻找之前,我已经想到她可能不在 了——”黄衣老人目光一凝:“郭怀——”   郭怀道:“人死入土为安,她总该有个理骨的地方!”   黄衣老人道:“找到这儿来来对了,你到这儿来找我,也来对了,她就葬在这儿,还是 我的意思,我觉得她应该葬在这个名山名泉的胜境——”   郭怀像没有听见,道:“在什么地方?”   黄衣老人道:“我带你去。”   刘宝山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奴才在这儿。”   黄衣老人一摆手,道:“不要紧,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么一点了。”   一顿向着郭怀道:“跟我来!”   他转身行去。   刘宝山忙抢前一步,紧跟身旁。   郭怀迈步跟了去。   三个人刚离“裂帛湖”边,隐入夜色中,“裂帛湖”旁如飞闪现几名大内侍卫,其中一 名道:“跟过去,我留在这儿等贝勒爷。”   另几名大内侍卫低应一声,闪身跟了去,行动极其轻捷。   第二十一章   郭怀提着长剑跟在黄衣老人身后,走没多久,到了一处。   这地方,看似“静明园”后园,依着郁郁苍苍的山峰,耳闻松涛阵阵,眼前遍植花木, 挨着一段绿瓦红墙,夜色中看,有一座黑忽忽之物。   郭怀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座坟墓,墓前还立着一块墓碑,一圈白玉似的雕花石栏围绕 着,墓上没有一根杂草。想见得,这座坟墓跟很到照顾,时常有入水除草打扫,并没有弃置 不顾,任它荒凉。   只听黄衣老人道:“郭怀,那就是她的理骨处了。”   郭怀心里一阵激荡,只觉得热血上扬,两眼发湿,他提着长剑缓步走了过去。   黄衣老人跟刘宝山,则站在丈余外停步处没动。   郭怀走到墓前停住,夜色虽浓,照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目力似可看出,墓碑上刻的是 “贞节烈女陈氏之墓”,左下方另有一行刻记年月日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   郭怀,他缓缓跪了下去,两行热泪,无声挂下。   也难怪,廿年的南海苦练,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面对的却是一坯黄土。   英雄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没到伤心处啊!   半晌,他提起长剑,默默站起,默默举袖拭泪,当他转过身时,再度是一脸怕人的神 色,两眼的威棱,像是两把森寒逼人的利剑,任何人都能感觉到那凛人的煞气。   刘宝山惊白了睑,不由往后微退一步。   黄衣老人没动,老脸上却是一片肃穆之色,毅然道:“郭怀、我承认欠你的,你可以要 这笔债,不论怎么要——”刘宝山大惊,一步上前,叫道:“皇上——”   郭怀威态倏敛,那凛人的热气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听他冷然道:“康亲王、韩振天,他 们都没有毫发之伤——”一顿接道:“我想把她老人家的骸骨带走。”   黄衣老人一点头道:“她还是你家的人,应该,我这就叫人———”   郭怀道:“不用,我自己动手。”   话落,回身,铮然龙吟声中,长剑已然出鞘。   就在这时候,一声震天慑人的霹雳暴喝传了过来:“郭怀.你敢?”   郭怀他霍然转身。   恰好,两条人影破空掠到,赫然竟又是那对新婚夫妇,玉贝勒跟胡凤楼。   两个人正好落在黄衣老人身边,一左一右护卫着黄衣老人。   当然,他俩也一眼看见了郭怀手中那刚出鞘的长剑。   玉贝勒惊怒大喝:“姓郭的,你——”   胡凤楼冰冷道:“你已经伤在了我剑下,还不知难而退,还敢跑来玉泉侵犯圣驾,郭 怀,你罪大难赎,简直就该百死!”   玉贝勒就要动!   黄衣老人适时道:“玉翎,你们怎么来了?”   玉贝勒一收扑势,道:“大内传卫班领的飞报,玉翎夫妇护驾来迟,容后请罪,请您让 凤楼陪着退出去,玉翎立即捕杀这个叛逆。”   黄衣老人忙道:“不——”   只听急促步履声杂乱,黑忽忽的十几条人影急速赶来。   来近,看清楚了,赫然是神力老侯爷、大阿哥直郡王允提、三阿哥允祉、四阿哥雍郡王 允祯、八阿哥贝勒允撰、九阿哥允搪、十阿哥允俄、十三阿哥允祥、十四同哥允题、十七阿 哥允礼。   现存的众家皇子可以说全到了,只差那个现为东宫的二阿哥允扔没见人影。   只听黄衣老人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神力老侯爷道:“如此大事,自本朝入关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老臣等怎么能不来?”   一顿,转望郭怀,脸色立沉,威仪立现,老侯爷之威跟玉贝勒之威又自不同,玉贝勒之 威过于刚猛,老侯爷之威则是自然流露,至为慑人,只听他震声道:“郭怀,不管别人怎么 说,本爵相信你闯禁宫,入‘静明’,不是为了行刺。本爵知道,凭你一身修为,如果真要 行刺,早已达到目的,也没人能拦得住你,但是无论如何,国有国法,你这种胆大妄为的行 径法所难容,望你立即弃剑就缚,本爵爱惜你是个奇才,自当在皇上面前保奏。”老侯爷毕 竟是老侯爷,老侯爷慧眼独具,毕竟与众不同。   但,老侯爷刚说完话,就有人接了口,接口的居然是四阿哥雍郡王,他居然是这么说: “傅叔,您访恕允祯斗胆,他深夜带剑闯禁官,入‘静明’,不是为了行刺是为什么?是上 安危为重,您请让开,允祯愿力擒此大胆叛逆。”落井下石,求不着就毁了他。   其实,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用心还不只这一样,众家皇子为储位而钧心斗角,不择手 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个绝对可以表示“忠”、“孝”,绝对可以上过青睐的时刻,机敏 阴鸷的允祯,岂肯轻易放过。这几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一时间众家阿哥无不磨拳擦掌,跃 跃欲动,还都争先恐后。   黄衣老人一声沉喝,刹时间鸦雀无声,寂静一片,只听黄衣老人他接着说道:“这件事 我自能应付,不用你们多事,退出去。”   弄巧成拙,碰了一鼻子灰,众家阿哥不由都为之一怔,怔归怔,但却没一个敢退,也没 一个愿意先退。还是老侯爷说了话,道:“皇上——”   黄衣老人神色立即转趋平和,对傅家人,尤其是这位神力老侯爷,皇上永远是敬让三 分,只听黄衣老人道:“既然相信他不是来行刺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应付得了,去 吧!”   老侯爷迟疑一下,虎目深注郭怀一眼,二话没说,躬身一礼,转身行去。   有老侯爷领了头,众家阿哥当然也跟着走了,却只有傅玉翎跟胡凤楼站着没动。   黄衣老人道:“玉翎,你跟凤楼也退吧!”   傅玉翎忙道:“您——’黄衣老人声微沉:“玉翎,你敢不听我的?”   玉贝勒忙欠身道:“玉翎不敢,那么让凤楼留下来陪您!”   他认为他这位新婚娇妻可以克制郭怀,所以他玩了个心眼儿,自己退出去,留下胡凤 楼,等于是皇上身边还有人护卫,跟他没退出去没什么两样。   岂料,黄衣老人摇了头:“不用,谁都不用留下陪我。”   玉贝勒哪肯依,哪敢遵旨?心里一急,还待再说。   黄衣老人连脸色也沉下了:“玉翎,难道你阿玛还不如你?”   玉贝勒不敢再说什么了,转眼望凤楼,凤楼微点头,他立即躬下了身:“玉翎不敢!”   他大步往外行去。   胡凤楼目光如霜刃,冰冷的看了郭怀一眼,跟在夫婿之后行了出去。   她的这一眼,刺痛了郭怀的心,甚至为之血迹斑斑,但,郭怀睑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甚 至一点表情没有,垂剑而立,一动没动。   只听黄衣老人道:“别管他们,挖你的吧!”   郭怀睑上仍然没表情,也没说一句话,转过身去,抬起了掌中长剑。   凭他的一身修为,再加上掌中一柄神兵,不到一刻工夫,坟墓已被挖开,棺木呈现在眼 前。朱漆深红棺木,不但是皇家所用式样,而且至今已十几廿年,居然完好无损。   足证,这位皇上,对墓中人不薄。   从郭怀脸上,看不出他有什么感受,只见他长剑归鞘,插在一旁,两手扣人棺盖,只一 掀,“咋喳”一声,便已轻易掀开。   棺木中,一具白骨,犹着盛装。   郭怀不由地又跪了下去。   只听黄衣老人道:“取白绫来!”   刘宝山如飞而去,如飞而来,捧着一方折叠着的白绫,送到了郭怀面前。   郭怀默默的接过,起身走到棺侧,打开白绫铺好,曲一膝跪下,伸手入棺拾骨,看似完 好的盛装,触手化为灰粉。顷刻间,全付白骨移至白绫之上。郭怀收起白绫四角,包成一 包,然后背上左肩,拔剑站起,转过身,碰上的是黄衣老人的一双目光,那双目光,包含得 太多,多得令人难以言喻,不过有一点不难看出,那是歉疚,无限的歉疚。郭怀把目光移开 了,一句话没说,迈步要走。   “郭怀!”黄衣老人开了口。   郭怀停了步,但是他没看黄衣老人。   只听黄衣老人道:“我早已听说过你,也早就想看看你,看见你之后,发现你果然不 凡,比玉贝勒还胜三分。神力威侯跟我的看法一样,他许你为奇才,爱惜你,他的看法既然 跟我一样,爱惜你的就不只他一个。我知道,这时候说这话不适当,可是我不能不说,不知 道你愿意不愿意为朝廷所用,也算我对你的一点补偿——”郭怀脸上仍然没一点表情,也仍 然没看黄衣老人,他冷然道:“不可能,我不妨告诉你,我就要离开北京城,他日再有南海 郭姓人来到,那就是你的生死大敌,不为我的母亲,为的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黄衣 老人猛一怔。   郭怀放步行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中。   刘宝山吓白了脸,惊声急道:“启禀皇上,他是个叛逆----”   黄衣老人抬手止住了刘宝山,眼望郭怀逝去处,喃喃说道:“他是条龙,就像我说的, 是条无玷玉龙,龙岂能驾驭?让他去吧!只希望,他不要再来了……”   郭怀没有施展他那游龙似的绝世身法,只提着长剑,背着以白绫包裹着的母亲骸骨,大 步的往外走。一路上居然没见一个人影,那些大内侍卫那儿去了?是隐身暗处,不敢阻拦, 还是都躲远了?神力老侯爷,跟玉贝勒、胡凤楼那对新婚夫妇,以及众家皇子呢?又上哪儿 去了?   眼看“静明园”的大门已然在望,郭怀他突然停了步,因为他面前不远处闪出了个人, 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个人,赫然竟是四阿哥雍郡王。   郭怀冷然道:“王爷要捉拿草民?”   雍郡王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很显然的,那是特意赔上的一脸笑:“你千万别误会,你应 该明白,任那个节骨眼儿上,我不得不做作一番——”   郭怀道:“那么是草民误会了,好在草民是不是误会,也无关紧要。”   他迈步要走。   雍郡王忙道:“等一等。”   郭怀收势停住:“王爷还有什么事?”   雍郡王左右看了看,上前两步,低声道:“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恐怕你走不了!”   郭怀道:“是么?”   雍郡王道:“傅玉翎胡凤楼夫妇,再加上一个神力老侯爷,率领那么多大内侍卫,你闯 得过么?”就凭这份实力,已足抵整个武林了,是不好闯,又何止是不好闯而已?   郭怀双眉微场:“草民愿意试一试。”   他迈步又要走。   雍郡王忙又伸手一拦:“等等!”   郭怀再度收势停住,凝目道:“王爷——’”   雍郡王迟疑了一下:“既然闯不过去,何必以身试险?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虽然被 擒,绝不至于丢一f性命,而且不多久就能放出来了。”   郭怀道:“王爷要救草民的良策是——”   雍郡王道:“放下你的宝剑,跟我走,落在我的手里。”   “为什么草民非要弃剑就缚不可?”   “你绝对闯不过他们那一关;横竖是要被擒,不如落在我手里,帮我一个忙,让我建个 功。”“草民明白了,这对王爷的争储,大有助益。”   “对,可是我也有回报,可以保你——”   郭怀一声冷笑:“王爷的用心,令人齿冷。”   雍郡王一怔:“你——郭怀冰冷道:“我敢断言,凭你这样的心性,绝争不到储位,我 也要告诉你,即使有一天你用卑鄙的手段争到储位,甚至于接掌王朝,姓郭的就是反你的第 一个。”   迈步就走。   雍郡王脸上变色,挺身怒喝:“郭怀,你站住!”   郭怀的左手提起长剑:“允祯,不要逼我。”   雍郡王怒笑道:“难不成你还敢杀我?”   郭怀道:“杀你易如反掌,但是杀你污我三尺龙泉,闪开。”   带鞘长剑一举,直递出手。   雍郡王一惊,急忙侧退。   富家子坐不垂帘,何况他贵为皇子,爵封郡王,尤其还有争储接位的野心,他不愿意 死,甚至不愿挨那够他受的一下。   他这里刚侧退让路,郭怀已带着一阵风,从他面前走过,望着那颀长的身影,他阴鸷之 气洋溢眉宇,咬牙切齿:“郭怀,我希望你死,就算你今天命大,他日,我发誓要杀尽你南 海姓郭的。”   不知道郭怀是不是听见了,只见他头都没回,直往外行去。   雍郡王又一声阴笑:“我看你闯!”   刚出“静明园”,“静明园”巨大的两扇门轰雷似的砰然关上。   郭怀仍没回头,因为他根本也不打算再进“静明园”去了。   但是,他脚下却不能不停了步。   前面出现了一排灯笼、火把,把“静明园”前照耀得光同白昼,几十名的带刀大内传 卫,带领的两位并肩而至,是玉贝勒、胡凤楼那对新婚夫妇。   只听,身后响起个带慑人之威的苍劲话声:“郭怀,现在弃剑就缚还来得及。”   不用回头看,听话声就听出来了,那是神力老侯爷。   郭怀道:“草民要走了,老侯爷何必再加阻拦?”   身后神力老侯爷道:“本爵爱惜你,但是朝廷的威信,国法的尊严不能不加维护。”   一条黑影划空掠过,直落在王贝勒身边,是一名大内传卫,他向着玉贝勒附耳低语。   玉贝勒脸色大变,目进威棱,惊怒震声:“郭怀,你那白绫包里透露血迹,里面包的是 什么?”白绫包背在左肩,红白分明,上头是有了血迹,不过那该是郭怀的臂膀之上沾上 的。   但,没人想到这一点,再闻声目睹之余,胡凤楼花容失色,颜色剧变,她刚要说话,神 力老侯爷的话声,已如晴天霹雳般暴起:“郭怀,说,白绫包里是什么?”   郭怀明白,但是他却不愿明说,道:“那是草民的事。”   话声方落,胡凤楼厉声尖叫:“郭怀,你该万死!”   叫声中,她人已掠起,疾如电闪飘风,上扑郭怀。   玉贝勒一声大喝,跟着掠起。   郭怀也觉察出,身后风生,是一股威猛无伦的劲风。   显然,不但是腹背受敌,而且是当世之中的三位顶尖高手同时发难。   他不愿还手,更不愿也不能就这么伤在这三位顶尖儿好手的同时发难,合力一击之下。   他提一口气,冲天拔起,直上夜空。   他躲过了这威力无论,就是铁打金刚,钢浇罗汉也难以禁受的一击。   但,玉贝勒、胡凤楼身形上掠,如飞追至。   神力老侯爷还在地面,显然,他老谋深算,是在下头等着郭怀。   半空中以一敌二,凌空一搏,力尽之后落地,紧接着就要再承受神力老侯爷雷霆万钧的 一击。神力老侯爷他把兵法略韬应用在这个人间的搏杀上了。   郭怀不得不出手了,玉贝勒、胡凤楼适才发难的时候,四手空空,而如今两人腾空追上 的时候,玉贝勒手里多了一柄抖得笔直的软剑,胡凤楼手里,则是那把曾经伤过郭怀的短 到,是故,郭怀他也长剑出鞘,长剑出鞘后,人已头下脚上,凌空下去。   灯光及火把照耀下,只见满天剑气。   半空中,三条人影一合即分,震撼人心神,龙吟似的金铁交鸣声中,夜空中三道闪电倏 敛,三个人也同时落下。郭怀以一敌二,落地后看,似乎乎分秋色,未判胜负,而,郭怀足 已沾地,老侯爷便已在震天大喝中扑到。神力老侯爷两手无寸铁。   郭怀剑交左手,单掌迎敌。   砰然一声大震,石破天惊,风云变色。   老俟爷爵称神力,果然两膀力有千钧,就仗这两膀千钧力,他把郭怀震退了一步,而自 己却也须发飘拂,踉跄后退。   老侯爷后退无碍,郭杯后退,虽仅只一步,却碰上了胡凤搂从后闪电递到的短剑。   郭怀绝想不到胡凤楼会从背后下手,以胡凤楼的绝世身手,尽管已经觉察却不容他躲。 躲已是不及,郭怀暗咬钢牙,猛提一口气,硬使得身躯横移半尺。   “噗!”地一声,那柄短剑从左胁下透穿而过。   郭怀只觉一阵剧痛,胡凤楼飞快拔剑,一股鲜血喷出老远,郭怀他没哼一声,身躯不过 一晃,他立又站稳。玉贝勒振声长啸,抖剑欲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促话声传到:“皇上有旨,任由郭怀离园他去,不许留难。”   抬眼看,刘宝山立于园门前,双手高举圣旨。   老侯爷、玉贝勒、胡凤楼不由一怔。   玉贝勒叫道:“这么说,圣驾安好无恙?”   郭怀回身望胡凤楼一眼,那一眼,包含得太多,令人难以言喻,然后,他带着一溜血 光,身躯拔起,倒射而去,去势如电。   这一眼,看得胡凤楼的一颗苦心为之震颤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间,一种说不出是什么 的异样感受浮上心头。只是,这种异样感受在她心里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了,那是因为新婚夫 婿玉贝勒的一句话:“凤楼,咱们跟阿玛进去看看!”   进“静明园”去看什么?当然是看皇上。   这是人情世故,也是一个身为人臣的礼,事情已经过去了,当然应该进去给皇上请个 安,看看皇上受了惊没有,问时也该请个罪。   胡凤楼走过神,只见神力老侯爷已经带着刘宝山往“静明园”里走了,玉贝勒则仍等着 她,她当即袖起短剑跟了过去,玉贝勒过来跟她走个并肩。   刚进“静明园”,只见老侯爷跟刘宝山已经停了步。而且刘宝山已经单膝落地,跪了下 去。原来,黄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就站在不远处。   玉贝勒一望胡凤楼,双双飞步上前,行下礼去:“玉翎夫妇护驾来迟——”   话还没说完,黄衣老人已慈祥的抬起了手:“起来,起来,起来说话,别累得凤楼也跟 着你一块儿跪着。”玉贝勒忙谢恩,胡凤楼也一句:“谢谢您的思典!”   夫妇俩双双站起。   黄衣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说什么护驾来迟,倒是我扰了你们的洞房花 烛。”胡凤楼娇靥飞红,玉贝勒却高扬一双剑眉:“全是那个该死的郭怀,您这么说让玉翎 夫妇不安。”黄在老人道:“好了,不要再骂了,他人已经走了,事也了了,算了!”   玉贝勒道:“王翎斗胆,您太以宽容,像这么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叛逆,您怎么能放他 走?”黄衣老人道:“我放他走,自有我的道理。”   胡凤楼道:“容凤楼插句嘴,您是不是怕玉翎跟凤楼伤在他剑下?”   黄衣老人道:“这个郭怀,一身修为之高,是我生平仅见。”   胡凤楼黛眉微扬:“那您应该看看玉翎跟凤楼的身手,更应该看看老人家震退他的那一 掌,跟凤楼穿胁而过的那一剑。”   黄衣老人一怔:“怎么,你伤了他?”   胡凤楼有点自傲,道:“是的,要不是因为您的旨意,他现在就算不死,也已经被擒获 了。”黄衣老人脸色倏变,转眼望老侯爷:“连你也出了手?”   老侯爷须发皆动,道:“见他背着个带血的白绫包,以为他——郭怀他一身修为是惊 人,应该是当世之中的第一个,岁月不饶人,我是老了。”   黄衣老人道:“你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总之,郭怀他无罪,不该受那一剑,反 之,倒是这儿的几个人欠他的,他不但修为第一,论仁厚,他也应该当个第一。”   这句话,听怔了三个人。   玉贝勒大不以为然,道:“您怎么说——”   黄衣老人道:“别不服气,我自会让你们明白,你们一家三口为的是我,我实在不该怪 你们,但是你们不知道,这么一来,我欠他的就更多了。”   老侯爷忍不住道:“皇上——黄衣老人截口道:“你们知道,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什 么?现在我告诉你们,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他生身之母的骸骨。”   傅家一家三口听得猛又一怔。   玉贝勒道:“您怎么说,那个白绫包里,包的是他生身之母的骸骨?”   胡凤楼诧声道:“郭怀生身之母的骸骨,怎么会在这儿产黄衣老人道:“这话要从廿年 前说起了——-”   老侯爷倏地神色一动,惊然道:“皇上,时候不早了----”   黄衣老人感激的看了老侯爷一眼:“我懂作的意思,但是你知道,我还不是扣人罪名以 掩盖自己过错的人。而且,我也实在不忍让你们再怪他,再仇恨他,否则会毁了他的一生, 尽管他未必在乎,可是我却有增添罪过之感——”接着,他从廿年前说起,说康亲王的献民 女入宫,又说郭怀一家三口的遭遇,又说韩振天。当然,前者是他自己知道的,后者则是听 郭怀说的,可是他相信郭怀,因为两下里一印证,并没有错,所以他也告诉了傅家一家三 口。   静静听毕,老侯爷跟玉贝勒父子俩不由为之动容。   那位博夫人胡凤楼则为之花容失色,脸色大变,颤声道:“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 事?为什么他一直没说?”黄衣老人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仁厚的道理所在,他可以报 仇,但是他舍弃了报仇,只找寻他的生身之母。康亲王、韩振天不但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甚 至没人知道廿年前他们做了什么,反之,康亲王倒把女儿小蓉的死,诿过给了他,想藉官 势,藉国法对付他——”   黄衣老人话刚说到这儿、胡风楼一个娇躯机伶暴颤,一语未发,转身掠起。   玉贝勒一怔,急叫:“凤楼——”   胡凤楼人在半空,应了一句:“我要问问义父去,不要跟来。”   话声中,她已飞射出了“静明园”。   玉贝勒要跟,但是他的身躯才动,老侯爷便一声沉喝:“玉翎!”   玉贝勒道:“阿玛,我———”   老侯爷沉声道:“没听见么?不让你跟,人家义父女之间的事,你跟去算什么,又能怎 么样?”玉贝勒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也没再动。   黄衣老人一双目光越过“静明园”高高的围墙,投向远远的天边,天边,已是微透曙 色,他脸上没一点表情……   郭怀带着穿胁而过的严重剑伤掠出了“静明园”,他取道东南,打算直奔天津。   如今的京城一带,已经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反之,这京城一带,倒是个伤心地,他恨不得胁生双翅,飞离这个地方,今生今世,不 要再来。但,刚离“静明园”没多远,山道旁,松林内闪出一条人影,紧接着是一声轻喝迎 面传来:“郭怀!”郭怀带着一颗刺痛的心,一处严重的剑伤,那颗心的痛楚,远非穿胁而 过的剑伤所能及,就因为这种痛,使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耳目为之迟钝,迟钝得连有这么个 人躲在前头,都一点没有觉察。   他急忙收势停住,停住后再看那条人影,不由为之一怔:“韩姑娘!”   拦住路的那条人影,不是姑娘韩如兰是谁?只听她道:“大内侍卫飞骑报信,说你闯进 了‘静明园’,玉贝勒跟凤楼姐都赶来了,听说还惊动了老侯爷,我还是不放心,只好跟来 看——”   另一个“看”字还没出口,忽听她急急说道:“你怎么混身是血,你……”   郭怀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从容:“谢谢姑娘,不碍事,一点小伤——话虽这么说,他毕 竟是血肉之躯的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穿胁而过的剑伤已经够重的了,更哪堪失这 么多的血?   眼看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就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闭穴止血。   是宁愿为胡风楼流尽自己的血,还是伤心、痛心之余,宁愿轻忽自己?   话没说完,原本挺立的身躯为之一晃。   韩如兰带着一阵香风掠到,伸手扶住了他:“还说不碍事,你都站——”忽然脱口一声 惊叫:“天,这,这是谁伤了你,伤得这么重?”   郭怀强提一口气,强自站稳,道:“是谁伤了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韩如兰道:“你还,让我扶你进树林去,给你止血裹伤。”   郭怀道:“姑娘,不用——”   韩如兰着急的道:“还说不用,这么重的伤,你还想要命不要了?”   她没容郭怀再说话,连扶带拉,硬把他扶进了树林。   郭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至少这一刻他没有力气,任由韩如兰扶进了树林。   找一株小树底下坐下,韩如兰让郭怀靠在树干上,三不管,两手一扯扯开了郭怀的衣 襟,把整只左衣袖也给扯下来了,剑伤显露出来了,从前到后一个洞,血还在往外涌,看着 吓人。   韩如兰竟哭了,都哭出了声:“你,你——”   她出玉指连闭两处穴道,无止了血,接着道:“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先止住血,像这样出 不了几里,你就会——”她忍住悲痛,忍住泪,伸手就去拿郭怀肩上的白绫包。   郭怀忙道:“姑娘——”   韩如兰道:“我扯一块给你裹伤。”   她的手只顿了一顿,仍伸向前去。   郭怀吃力的抬手,正挡住了姑娘的手,道:“不,姑娘,包里有东西,还是,还是用刚 扯下来的那只衣袖吧!”两只手碰在一起,虽然只那么一碰,姑娘她心神为之一震,娇靥为 之热红,她没说话,强定神,拾起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衣袖,绕肩为郭怀包扎住伤口, 道:“这样不行,我又没带伤药,我扶你回城——”郭怀道:“不,姑娘,我不打算再回城 里去了!”   “你不打算再回城里去了?为什么?你是怕——”   “姑娘,我从来没怕过什么,我只是要走了。”   “怎么说,你,你要走了?”   “是的,姑娘。”   “你,你要回南海去?”   想必胡风楼已经把郭怀的出身告诉大家了。   郭怀道:“是的,我来自南海,应该回到南海去。”   姑娘的娇躯泛起了一阵轻颤,只有她自己知道,郭怀没发觉,只听她道:“要回哪儿 去,那是你的事,我不便过问,也不能阻拦,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走,至少你得跟我回城, 把伤疗治得差不多了——”   郭林道:“不,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愿再瞒姑娘,天津船帮、通记钱庄、海威堂所有 的人,已经在天津等我了。”他支撑着站了起来。   姑娘忙伸手去扶,跟着站起:“你——-”   郭怀道:“不要紧,这点伤我还支持得住,无论如何,我感激姑娘——”   姑娘道:“我没有让你感激——”   那么姑娘要的是什么?   她现在是不是还存着希望?   郭怀已经跟她说的很明白了,明知道已是不可能,但谁又能真放得下,谁又愿意真完全 放弃?对韩如兰这么一个女儿家来说,谁又能,谁又忍心说她错,说她罪过?   郭怀沉默了一下,然后凝目:“来京这么多日子,真正让我感到有所亏欠的,只有三格 格跟姑娘。而对姑娘,我亏欠的更多,只是,我只有这么告诉姑娘,对姑娘,日后我必有所 报偿,姑娘,郭怀告辞!”话落,他猛提一口气,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望着去势如电的身影,韩如兰一急之下,抬手要叫,但是,在刹那间,她忽然趋于平 静,想叫的没叫出声,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眼望郭怀逝去处,唯一克制不住的,是夺眶而出的两串热泪。   失色香唇抖动,哺哺自语,话声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 总该给我一个明白……”   胡凤楼赶到威远镖局的时候,天已大亮。   韩振天一家三口虽然已经陪着胡老夫人回了镖局,但是“静明园”那边出事的事,他们 知道,因为大内侍卫飞骑往神力侯府报信的时候,他们刚要告辞,刚要走。   胡老夫人身子骨一向不怎么硬朗,支持不住,先歇息了,韩振天一家三口一夜没睡,还 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侯府看看老侯爷跟新夫妇回来没有,听听消息。   胡凤楼的来临,韩振天起先颇觉意外,但旋即他就想明白了,道:“夫人已经先歇了, 放心吧!没受着什么惊吓。”胡凤楼没说话。   韩振天却接着又道:“‘静明园’的情形怎么样,我正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候府去看 看呢!”胡凤楼望望韩克威夫妇:“麻烦七哥亲自跑趟神力侯府送个信儿,就说我回镖局来 了,也麻烦七嫂给我做点儿吃的去。”   等于姑奶奶回门,尤其是这么一位姑奶奶,岂同小可?韩克威夫妇欣然答应,双双急 去。   韩振天道:“也够你累的了,咱爷儿俩坐下说话。”   胡凤楼站着没动,道:“郭怀中了我一剑,伤得相当重----”   韩振天喜道:“就知道他绝不是你的对手,绝逃不过你手去,他简直大胆妄为,简直罪 该万死——”胡凤楼娇靥上没一点表情,道:“他绝不会不是我的对手,却先后两次伤在我 的剑下,也就在他眼看就要被擒的时候,皇上突然下旨赦免了他,您可知道为什么?”   韩振天道:“有这种事?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胡凤楼道:“让我告诉您,他这趟来京,还有先后闯禁宫,人‘静明 园’,为的只是找寻他的生身之母,是上在他离去之后,告诉老侯爷,玉翎还有我,廿年前 的一段往事——”   韩振天的老脸上,突然泛起了惊容。   胡凤楼接着道:“皇上说,廿年前,康亲王曾经献民女人宫——”   韩振天惊声道:“凤楼——”   胡凤楼道:“接下来我要告诉您些什么,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我所以到镖局 来,就是为听听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上变了色:“凤楼——”   “要是您不知道,我发誓,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郭怀,因为他败坏了您一世的英名,要 是您知道,我也要找到他,因为我误会了他,亏欠了他,就因为这一种误会,害了我自己一 辈子,也使他抱恨终生。”韩振天颤声道:“凤楼——”   “义父,请告诉我,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色大变,须发皆动,沉默良久,才道:“凤楼,何必还要问,你早就该——”   “不,我要听您亲口对我说一句,现在亲口对我说一句!”   韩振天身躯暴颤,老脸上闪过抽搐:“郭怀他宅心仁厚,我只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没 想到高在抬头三尺的神明却不放过我,这岂不真是报应不爽?好吧!风楼!”他猛一点头, 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自己造的罪,怎么会不知道?”   胡凤楼娇躯倏颤,吸声道:“我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失色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凄笑意:“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管对什么人,不管 对什么事,怎么唯独对他……这一念误会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害了自己我没有话说, 害了他却让我愧疚终生,尤其我更先后伤他两剑,那第二剑能要他的命,我简直该死在他面 前。”   霍然转身,她就要走。   韩振天急叫:“凤楼——”   胡凤楼没回过身来,冷然道:“请放心,我不会死,我奉母命出嫁,我不敢不孝,我已 经是傅家的媳妇,也不会对不起傅家。”   韩振天道:“凤楼,我是说——”   胡凤楼冷冷道:“也请放心,我不会让再多一个人知道,要不然我不会支开七哥七嫂他 们!”韩振天一怔:“怎么说,你——”   胡凤楼道:“郭怀一身血仇,都能那么仁厚,何况您我更是义父女一场。”   话落,她问身外扑。   正巧,这时候姑娘韩如兰进门来,不收住扑势非撞伤她不可,胡凤楼只得硬生生的收势 停住。韩如兰一怔,接着道:“凤楼姐,你在这儿正好,是不是你又伤了郭怀?”   胡凤楼也一怔:“如兰,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他?”   韩如兰道:“我有没有见过他无关紧要——”   胡凤楼一把抓住了她,急道:“太要紧了,告诉我,如兰,你在哪儿见着他的,他现在 在哪儿?”胡凤楼的纤纤玉指,情急之下变成了五把钢钩,疼得韩如兰脸上都变了色:“凤 楼姐,你——”胡凤楼厉声道:“不要多说,快告诉我。”   韩如兰一怔,刹时间悲愤冲上心头,她叫道:“你们不要想再抓他了,他要回南海去 了,已经赶往天津去了!”胡凤楼一声惊呼,松开了韩如兰。   疾扑出门,破空而去。   韩如兰定过了神,一声惊叫:“你们不能——”   她就要追。一只手拉住了她,是乃父韩振天:“让她去!”   “不,爹!”韩如兰挣着叫道:“我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诧异凝目,道:“如兰,你——”   韩如兰叫道:“您不要问,再要问,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惊然道:“孩子,难道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让她去吧,她不是 去对付他的,她是去……她知道她误会他了,她觉得愧疚,她觉得亏欠,她是去——”   韩如兰反手一把抓住了乃父:“怎么她……爹,难道她也——”   韩振天点了点头。   “天!”韩如兰失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他跟她,为什么都没 告诉我,为什么都没让我知道韩振天没说话。   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站在天津卫码头上,是胡凤楼。   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条船。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任风过,吹拂着她的秀发,吹动她的衣袂。   一双失神的目光凝望处,是远处,海天一线处,她喃喃自语,希望海风能带着她的话吹 向远处:“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一步,今生今世,我害人害己,亏欠你,愿来生来世,再做 补偿,郭怀,来生来世,来生来世——”   (全书完) 第 一 章   泰山虽高,不如东海崂。   崂山,是山东一座名山,锋峦叠翠。气象万千,山林蓊郁,风景奇秀,山颠多奇松异石, 海气参天,云雾变幻,不一而足。   整座崂山,以地势雄伟而论,首推“南天门”,为崂山之最高峻处。此地群山环抱,青 霞掩盖,山峰耸拔奇削,上插云霄,下临沧海,故名“天门”。岩石上刻有长青真人丘处机 的书“南天门”三字,笔力极为雄浑颈道。   如今,东方一线处,刚泛鱼肚之色,白光一带,亮映海天。就在这“崂山”最险处的 “南天门”,下临沧海,峭壁万丈的断崖之上,席地盘坐着一个人。   在这“南天河’上云雾迷朦的时候看他,只见他穿的是件海青长袍,外罩着一件黑色团 花、暗红底的马褂,一条既粗又黑的发辫,绕在脖子上。   长袍马褂不宽不窄正合身,罩在他那颀长的身躯上,显得他秀逸挺拔兼而有之,相当不 俗。   他是不该是个俗人物,我看他面前还放着一个葫芦型,玲珑小巧,其白如雪的细瓷酒瓶; 一个晶莹剔透,跟酒瓶一般雪白的小酒杯。   似这般时候,这种地方,一个人能席地盘膝,下临万丈,面对海天,在这和独酌浅饮, 谁能说是个俗人物,谁又敢说他是个俗人物。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东方海天一线处,突然冒起万道金光,激射苍穹,原本如洗的碧空, 深蓝的沧海,霎时一片耀眼金黄,连这“南天门”耸拔奇削、上插去霄的绝峰,也披上了一 袭金装。一   眼看,那海天一线处就要涌起金轮。   就在这时候,一个略嫌冰冷,但却不失甜美的话声,划破这“南天门”的静寂、倏然传 到:“什么人擅登‘南天门’禁地?”   年轻人面对那海天一线处一动不动,道:“芳驾可否容我稍待再行答话?”   只听那冰冷而不不失甜美的话声道:“崂山规法森严,禁地岂容人擅登,我要你立即答 我问话。”   年轻人一叹而起,道:“芳驾不该这么俗,奈何煮鹤焚琴,忒煞风景!”   他随话转身,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说话人,这一眼看得他不由一怔。   他不由一怔,那说话人也为之微一怔,不但是为之微一怔,而且,一双美目之中还为之 飞闪异采。   年轻人长得好俊、秀俊逸、也很挺拔,看年纪顶多廿来岁。既称俊逸,那当然是说长得 好,可是他最好看,也最能让人心跳的,还是他那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跟一对眼角儿微挑 的丹凤眼。   或许,就是这两道斜飞人鬓的长眉,跟这一双眼角儿微挑的丹凤眼,使得说话的人儿微 一怔,一双美目之中还为之飞闪异采。   说话人儿,话声既冰冷不失甜美,既然被年轻人称做“芳驾”,她当然还是个女子。没 错,说话人儿确是个女子,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峨冠道袍的道姑,很美的一个道姑。   美道姑年纪也不大,跟年轻人一样,顶多也廿多岁,恐怕还要比年轻人儿大点儿。她不 但美,还美得艳,肌肤凝脂,欺雪赛霜,有着一张吹弹欲破的芙蓉面,偏也有着一双凤目, 眉梢儿微挑的远山眉。   普天下的道姑不少,但是像这么美,美里带艳的三清女弟子却不多见。   不管是谁,看见都难免一怔;不管是谁,恐怕定过神来都会暗叹一声可惜。   就因为这年轻人看得一怔,就不知道他会不会暗叹可惜,因为他还没有定过神来。   先这过神来的是美道姑,刚一定神,他娇靥上立即笼罩起寒霜,高高扬起了那一双远山 眉,话声依旧冰冷,但也仍然不失甜美:”你怎么说?谁忒煞风景?”   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间,海天一线处,红日已整轮涌起,旭光万道,遍照大地,“南天门” 的迷腾云雾也消失得无影一无踪。   年轻人回的遥指,不由跺脚:“我大老远地跑上‘崂山’来观赏日出奇景,从昨儿个半 夜一直等到如今,如今却因为芳驾登临‘南天门’,一点儿也不肯宽容,害得我失之交臂, 这还不算忒煞风景?”   美道姑道:“你大概也很自命不俗!”   年轻人道:“那我不敢,至少我不会这么煞风景,就算是午时吹脑袋,也不会不容人喊 个刀下留人吧。”   美道姑冷笑道:“简直强词夺理,你知道不知道这‘南天门’是‘崂山派’的禁地?”   年轻人道:“我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啊!‘崂山派’又没在哪儿竖块牌、立个牌什么儿 的——”   美道姑冷笑截口:“说得好,崂山周遭百里,甚至于江湖上、武林中,没有人不知道 ‘南天门’是‘崂山派’的禁地……”   年轻人也截了口:“可是我既不是江湖人,也跟武林沾不上边儿,芳驾看我哪点儿像? 再说这也是我头一回到‘崂山’来……”   美道姑又冷笑截口:“刚才强词夺理,现在巧言狡辩,不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 就是市井之上惹人厌恶的无赖……”   年轻人忙道:“芳驾怎么骂人?”   美道姑道:“你自找的,要是没有一点还算不错的武功,你绝不可能瞒过‘崂山派’ ‘玉清’、‘太清’、‘上清’三宫的严密警卫,到达这‘南大门’禁地。你仗着一身还算 不错的武学,欺‘崂山派’无人,一旦被人发现,不但没有一点儿悔意,赔罪求饶,反而强 词夺理、巧言狡辩,骂你还算是便宜。”   年轻人呆了一呆道:“芳驾好厉害!长这么大,我还没碰见过这么厉害的三清弟子出家 人……”   美道姑道:“就是因为你从来没碰见过厉害的,所以才惯得你这么目中无人,今天总算 让你碰见一个。”   年轻人道:“三清弟子,清静无为,与世无争,就算是‘北京城’的‘白云观’,也没 这么大规矩,一旦误闯,也没这么大罪过。”   美道姑冷笑道:“我说你怎么主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原来你是‘北京城’里 那个大门大户的,我没看错,你确是个纨绔子。……”   年轻人道:“芳驾最好别自作聪明硬给我安,我还没那么大福份好么好命。”   美道姑道:“这么说是我高看了你,你是个市井之上惹人厌恶的地赖。”   年轻人道:“芳轻还真又高看了我,市井无赖,混吃混喝,白要自拿,这边儿掳掠时卷 袖动刀,转过身又能打拱作揖,甚至于双膝落地赔笑脸,欺软怕硬,没一点血性,没一点骨 气,我还真没那能耐。”   美道姑听得娇靥上寒霜浓了三分,又高扬了一双远山眉:“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你敢跟 我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年轻人道:“三清弟子出家人,一见面就骂人,而且还得理不饶人,如果这叫正经,那 么三清教里的部部经典,又算是什么?”   美道姑美目猛睁,寒芒倏现,冷喝道:“你……”   刚一声“你”,年轻人似有所觉,转眼他望;美道姑则脸色一变道:“一见面就骂人是 你自找,我更不愿落个得理不饶人,你快走,马上离开‘南天门’。”   年轻人没动,道:“谢谢芳驾的好意,可是恐怕来不及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衣袂飘飘,人影疾闪,“南天门”上登上两个中年道士:一个肤色黝 黑,虎目网髯;一个瘦削猥琐,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长得大马猿也似的!   美道姑一惊定神,低头稽首:“见过两位师兄。”   两个中年道士一怔,继而脸色大变,瘦削猥琐的那名泛怒而笑:“好哇!你好大胆,已 经被囚禁在‘南天门’禁地,还敢不守清规,跟人私会。”   年轻人听得一怔!   美道姑猛抬头:“师兄……”   肤色黝黑的那名沉喝道:“住口,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到‘上清宫’去自 领门规。”   美道姑居然没再说一句话,头一低,再稽首,转身要走。   年轻人忙道:“等一等,这个误会大了……”   美道姑脚下一顿!   肤色黝黑的中年道士大喝道:“你敢不听,还不快去!”   美道姑恭应一声又要走。   年轻人双眉一扬,话声微沉:“我说等一等。”   既是话声微沉,那表示话声并不算大。   就这么话声并不算大的一声,竟使两个中年道士身躯同为之一震,美道姑脚下也又一顿!   年轻人道:“芳轻分明能言善辩,词锋咄咄逼人,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这句话,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哪知道美道姑竞象没听见一样,没回头,也没看他一眼, 脚下一顿之后旋又迈步,直向“南天门”下行去。   年轻人一怔叫道:“芳驾……”   他要赶过去,脚下才动,两个中年道士已跨步移身,双双挡在了他面前。   肤色黝黑那名道。“原来你有一身不俗的修养。”   瘦削猥琐的那名道:“怪不得你敢欺我‘崂山派’无能,潜上‘南天门”跟她私会。”   年轻人扬着欢眉道:“要是两位道长听觉无碍,就该听见刚才我说这是个误会。”   肤色黝黑的那名道:“我们听见了,只是这是误会么?”   “当然是!”年轻人道:“我根本不认识她,她连我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瘦削猥琐那名冷笑道:“只有你这模样就够了,那她变得更让‘崂山派’觉得可耻。”   年轻人两眼精芒一闪:“我不知道她是你‘崂山派’什么人,也不知道她究竞是个怎样 的人,可是以你一个三清弟子出家人的身份,似乎不该有种念头,说这种话。”   瘦削猥琐那名道:“话是你说的!”   年轻人道:“我只是告诉你们实情。”   肤色黝黑那名道:“我们耳既不聋,眼也不瞎,实情我们看见……”   年轻人道:“你们看见什么了,不过是我跟她同时站在‘南天门’上。”   肤色黝黑那名道:“那被本派囚禁在‘南天门’禁地,你则潜入了‘南天门’禁地,这 就够了。”   年轻人猛吸一口气,道:“好,信不信在你们,我不再多作解释,请你们让开我的去 路。”   瘦削猥琐那名冷笑道:“私人我‘南天门’禁地,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年轻人道:“你小看我了,既敢登‘南天门’,我就没在乎‘崂山派’,你‘崂山派’ ‘玉清’、‘太清’、‘上清’三宫,总有一个能明辩是非,通情达理的人,我找他说话 去。”   肤色黝黑那名道:“既私人我‘崂山派’禁地,就是我‘崂山派’之敌,一旦成擒,更 是我‘崂山派’阶下之囚,不管见哪一个,你还不配,这是我‘崂山派’清理门户,任何人 也管不着!”   “这么说,你们是不让路?”   “不但不让路,还要擒你回‘上清宫’处理。”   年轻人双眉陡扬,目现威棱,道:“本来我是路过‘崂山’,顺便登临,不想惹事,没 想到……好吧,你们就试试吧!”   话落,突然仰天长啸,啸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震得空山回响,峰颠去雾激荡,近处 树木叶落,扑籁籁而下。   两个道士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就在两个道士踉跄后退的同时,年轻人身躯腾起,如天马行空,带着长啸,疾射峰卞一 闪不见。   两个道士看得清清楚楚,都惊呆了,看傻了!   口 口 口   “崂山”“上清宫”座落在“太清宫”后山之西南,建于宋,飞檐狼牙,画栋雕梁,雄 伟壮严,周围不但花木繁茂,而且有百年银杏一株,粗可数抱。   天刚亮,“上清宫”中正值早课,宫前广场上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人,两扇高大、厚 实的铁门关闭着,只左边一扇侧门虚掩。   就在这个时候,宫前广场上,带着一缕长啸余音,九天神龙飞降般射落一个人,正是适 才“南天门”上那年轻人。   年轻人一落地,立即卓然挺立,扬声发话:“不速之客   拜谒‘上清’,‘崂山’哪位现身答话?”   话声方落,“上清宫”那扇本来虚掩着的侧门倏然打开,两名中年道士并肩行出,看了 年轻人一眼,微稽首,左边一名矮胖道士道:“施主何来,‘上清宫’正值早课,不纳外客, 还望施主谅宥。”   年轻人道:“道长,我从何处来,无关紧要,敢问两位道长,适才可有贵派一女弟子来 到‘上清宫’?”   右边一名中等身材道士道:“那是贫道等的师妹、不知施主为何问她?”   年轻人还没说话,向后两条人影疾射落地,正是适才“南天门”上那瘦削猥琐跟肤色黝 黑两名道士。   只听肤色黝黑道士惊怒叫道:“潜人‘南天门’禁地,私会本派囚禁中的女弟子,如今 还敢直闯我‘上清宫’,意图干预本派规法,你岂非太欺我‘崂山’无人!”   此言一出,那中等身材道士及矮胖道士脸色齐变,矮胖道士道:“师兄……”   肤色黝黑道士叫道:“此人是敌非友,即刻拿下,送交当值师叔处理广   矮胖道士跟中等身材道士一声答应,两个人就要动。   “住手!”   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喝声颇能震撼人心,四名中年道士立即稽首躬身:“师叔!”   年轻人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上清宫”侧门内走出一名老全真,身材枯瘦,四目凸睛, 钩鼻薄唇,稀疏疏的几绺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深具城府、颇蓄心机之人。   枯瘦老全真真凸睛精光闪射,一扫四道,冷然发话:“宫里正值早课,你们竟敢在此大 呼小叫,难道不怕触犯门规?”   那肤色黝黑的道土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师叔,此人潜人‘南天门禁地,私会无垢师 妹于前,又复直闯‘上清宫’二意欲干预本派规法于后,胆大妄为,欺我‘崂山派’无人, 弟子们正要擒他、”   枯瘦老全真脸色一变,道:“无垢适才返回‘上清宫’,说是奉你二人之命,返来自领 规法,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   肤色黝黑道士躬身道:“正是!”   枯瘦老全真电地转过了脸,目中精芒直逼年轻人:“施主是哪派弟子,高名上姓,怎么 称呼?”   年轻人道:“有劳道长动问,我不属于任何门派,姓什么叫什么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 事出误会,唯恐累及贵派那位女弟子,不敢不来拜谒‘上清宫’,妥作解释。”   枯瘦老全真道:“施主这事出误会何指?”   年轻人道:“我经过‘崂山’,久闻日出奇景瑰丽无匹,乃于夜半登上‘南天门’,今 早日出,巧为贵派那位女弟子所见,正指责我不该擅登‘崂山’禁地。不料这两位道士适时 来到,误以为我私人禁地跟贵派那位女弟子私会,不分清红皂白,立即命贵派那位女弟子返 回‘上清宫’领罚,我不敢累及无辜,不得不赶来‘上清宫’请求拜谒,妥作解释。”   枯瘦老全真道:“是这样么?”   年轻人道:“这两位道长在此,道长尽可以问之当面!”   枯瘦老全真转过脸去,冷然投注。   那肤色黝黑道士躬声道:“回师叔,是这样。”   瘦削猥琐道士道:“启禀师叔,弟子以为,此人分明是跟无垢师妹私会……”   “住口!”枯瘦老全真冷喝道:“你二人所见,不过是你无垢师妹跟这位施主说话,怎 可妄加推断,指为私会,三清弟子,清静无为,念头如此污秽,分明修为不够,去领门规, 该作苦修的应该是你们。”   肤色黝黑的道士跟瘦削猥琐道士脸色一变,齐躬声,竟没敢再多说一句。   枯瘦老全真转过脸来微稽道:“失礼得罪之处,贫道仅代为赔罪,还望施主谅有宥!”   年轻人忙答礼,道:“不敢,道长得道全真,明辨是非,通达情理,令人敬佩!”   枯瘦老全真道:“贫道是真不敢当,‘南天门’确是‘崂山’禁地,但不知者本派不该 也不敢加以留难,这件事就此打住,全当从未发生过。‘上清宫’正值早课,不便待客,施 主请下山吧。”   年轻人微欠身道:“多谢道长再次宽容,当立遵法谕,告辞下山,但临去之前斗胆动问, 贵派那位女弟子……”   枯瘦老全真截口道:“那是本派家务事,不便奉告,也一不劳关注”   年轻人道:“贵派中事,我是不便也不敢过问,但是事由我起,我不能不问个明白,以 求心安!”   看来这个人挺死心眼儿的。   枯瘦老全真两道细眉一耸,道:“施主……”   年轻人壮容道:“道长,我倒不在乎什么,可是女子名节为重,尤其贵派那位女弟子是 位三清弟子出家人,清誉更重过性命。”   枯瘦老全真双眉一落,道:“无量寿佛,施主能为他人着想,胸襟过人,令人敬佩。但 请放心,贫道既不认为那是私会,无垢又何罪之有?”   年轻人立即肃容躬身:“多谢道长,告辞!”   话落,身起,贯日长虹般飞射而去。   这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的高绝身法,又看傻了四个道士。   枯瘦老全真神情震动,面泛惊容,望着年轻人飞射不见,道:“当‘南天门’方向啸声 裂石穿云之际,我就已目睹他驰来‘上清宫’的绝世身法,当时还以为是老眼昏花,如今再 次目睹,始信所见不虚。”此人年纪虽轻,修为当世少有,岂是我‘崂山’一派的能敌,偏 你二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要擒他问罪,岂不是存心为‘崂山’招祸,存心坏本派的大事?”   肤色黝黑道士跟瘦削猥琐道士走过神来忙躬声:“弟子等愚昧,弟子等该死!”   枯瘦老全真冷哼一声道:“你二人是该死,要不是我及时出现,喝止你出手,只怕你二 人早已躺在这‘上清宫’门前了,还不跟我进去。”   他话落起身,四名中年道士立即恭声答应,跟着他进了“上清宫”偏门。   偏门里,是个小院子。   如今这个小院子里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人。   后头两个,一色黑色裤褂,个头儿健壮,神情膘悍,腰头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家 伙。   前头那个,是个中年人,穿的是海青长袍,团花黑马褂,人长得很白净,也挺斯文,但 是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一双目光也相当森冷锐利。   枯瘦老全真神色一转恭谨,上前一步,躬身稽首,叫道:“十爷!”   白净斯文中年人大刺刺的,做不为礼,淡然道:“我看见了。”   枯瘦老全真不知道是说真心话,还是奉承,道:“您见多识广,以您看是……”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恐怕出不了那三家。”   枯瘦老全真脸色一变,道:“您是指傅、胡、郭。”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当世之中,除了这三家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修为高绝的好 手了。”   枯瘦老全真面泛惊悸之色,道:“就是没法肯定他是哪一样的。”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怎么说?”   枯瘦老全真道:“胡家男丁少,傅家子弟不可能出京来,要是有人出了京,您也不会不 知道。至于郭家,自从当年无玷玉龙’率众归于海上之后,承袭了‘海皇帝’,廿年来, ‘南海王’确是纵横七海,脾睨三洋,但是他们的人从没有上过岸……”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这么说,这一个不是这三家的人?”   “不!不”枯瘦老全真忙道:“十爷您见多识广,又怎么会看走眼,我的意思是,没办 法肯定他是哪一家的,就没办法决定怎么付。”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怎么,应付这三家,还有什么不同的手法?”   枯瘦老全真道:“您这是考我,傅家承袭神力候爵,世代簪缨,加上当年拥主有功,当 然是自己人。   胡家虽然如今仍跟傅、郭两家并称于世,但是傅、胡两家自当年结亲之后,等于已是一 家,当然也是自己人,只有郭家,至今不服王化……”   白净斯文中年人淡然一笑道:“老道长,这种事不劳你操心,怎么应付他们,是官家的 事,你崂山只听命行事就行了。   枯瘦老全真忙道:“是,是,其实我只是怕……”   “怕!怕什么?” 白净斯文中年人微一笑,道:“不错,这三家,不论哪一家跺跺脚, 都能让地皮震颤,可是你‘崂山’身后头背的是天下第一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枯瘦老全真微一怔,旋即面泛得色,眉宇间也有一股掩不住的骄傲,忙道:“是,是, 您说的是,这是崂山一派的天大造化,无上荣宠。”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你也不用这么说,这也是官家的借重你‘崂山派’,只要你们尽 心尽力好好当这个差,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枯瘦老全真稽首躬身,头都快碰着了地,道:“是,还要仰仗十爷。”   白净斯文中年人脸上微现沉重之色,道:“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出现这么一位人物,不 管他是哪一家的,都不能掉以轻心,走,跟我去问个清楚去。”   枯瘦老全真恭应一声忙道:“容天云给十爷带路。”   一稽首,抢先一步行去。   白净斯文中年人带着两个黑衣汉子跟了去。   那四名中年道士则走在最后。   过一扇窄门,一个大院落呈现眼前,这是“上清宫”的后院所在,在大殿之后,只见花 木棱疏,长廊纵横,一间间云房排列整齐。   后院底,座北朝南,一间大云房前左右各一的肃立着两名中年道士。   枯瘦老全真天云行到,两名中年道士恭谨稽首,天云老道则面对云房,扬声发话:“启 禀掌门师兄,云十爷到。”   话声方落,人影闪动,云房门口已多了一名老全真,长   眉细目,黑影五绺,一双细目中精光闪射,颇有慑人的威仪。他微稽首:“天鹤恭迎云 十爷!”   白净斯文的云十爷这回微抱了双拳:“不敢,该是云中鹄拜见掌门!”   长眉细目,黑髯五绺的天鹤道长再稽首:“不敢当的是天鹤,十爷请广云十爷云中鹄微 一欠身,进了云房,天云老道跟了进去,两名黑衣汉子跟四名中年道士则留在门外。   云房中窗明几净,檀香袅袅,长剑高悬,“南天门”上的那位美道姑,赫然正跪在云床 之前。   天鹤道长脸色微沉,道:“拜见贵客!”   美道姑跪势不变,向着云床微低头:“见过云侍卫、师叔!”   天云道长神情冷峻,没说话。   那位被称为云侍卫的云十爷云中鹄,微抬了一下手,淡然道:“不敢当!”   天鹤道长客气得近乎恭谨,抬手欠身,肃客人座,等那位云侍卫云中鹄大刺刺的坐下之 后,他才盘膝坐上了云床,天云道长则站立一旁,天鹤没让他让,云中鹊也没让他坐。   只听天鹤道:“十爷看见那人了?”   云中鹊微点头:“看见了!”   “十爷可曾看出他的来路?”   云中鹄看了看美道姑的背影一眼,道:“难道掌门还不知道?”   天鹤道长冷然凝望美道姑:“她坚不承认认识那个人。”   云中鹄轻“哦”一声道:“是么?”   这声“是么”,是对天鹤,也是对美道姑。   只听美道姑道:“启禀掌门师叔,无垢说的是实情。”   云中鹄 “我听他说,他是昨夜登上‘南天门’看日出的,不想今早碰见仙姑。”   美道姑无垢说:“他说的也是实情。”   “难道仙姑就不觉得太巧了些么?”   美道姑无垢道:“我不能不承认,是巧了些!”   “仙姑的确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   “是的!”   “他总该告诉仙姑,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没有。”   “仙姑也没有问他?”   “问过,但是他没有说。”   “但愿仙姑说的是实情实话,否则此时此地出一点差错,云某担待不起。”   “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没有人相信,我也无可奈何。”天鹤道长长眉一耸,冷然沉喝: “大胆……”   云中鹄抬的拦住了天鹤,道:“我宁愿相信,云某我奉命来此办事,仙姑要是知道什么, 不肯告诉云某,那仙姑是害了云某。”   无垢道:“我跟云侍卫无怨无仇,怎么会、又怎么敢害云侍卫,我是‘崂山派’弟子, 更不敢做背门叛派的事。”   只听天云道长冷笑道:“你还知道你是‘崂山’弟子,不敢背门叛派,违抗掌门令谕, 你以为那又是什么?”   无垢道:“弟子不以为那是背门叛派,而是掌门令谕   “大胆!”天鹤道长怒喝道:“还敢跟你天云师叔抗辩,故不论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是不是有不守清规的私会事情,你既在‘南天门’,对‘南天门’便有守护之责,今竟容外 人擅人我‘崂山’禁地,便是有罪,罪上加罪,你就该   云中鹄轻咳一声截了口;“道长,赏罚贵派弟子,本是贵派家务事,云某这个外人本不 便干预,但是贝勒爷即将驾临,大事为重,可否等我们贝勒爷来到,跟道长议决大事之后, 现作处置。”   云中鹄这一番话,表面上听来是一回事,但是骨子里却是另一回事。   那另一回事,天鹤懂、天云懂,甚至连美道站无垢也懂一半。   天鹤道长立即欠身:“十爷既有所命,天鹤敢不敬遵!”   云中鹄道:“那就还请仙姑在‘南天门’多委屈两天吧!”   天云老道躬身答应,转望美道姑无垢,沉声道:“还不跟我走!”   美道姑无垢低声答应,向着云床上的天鹤道长俯身一拜,站起来转身行了出去。   天云老道向天鹤道长、云中鹄各施一礼,紧随着无垢身后出了云房。   望着美道姑无垢跟天云老道出了云房,天鹤道长收回目光道:“十爷,不知道贝勒爷大 驾,何时莅临崂山。”   云中鹄道:“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天鹤道长微皱眉锋,忧形于色,道:“天鹤连这眯小事都没给贝勒爷办好,不知道到时 候怎么跟贝勒爷交代,而且这孩子性情刚烈,真要逼急了她,我担心她会……”   云中鹄微一笑,道:“这个掌门只管放心,只等我们贝勒爷一到,我担保她会马上乖乖 答应,而且,我还能担保,就算她再刚烈,也绝不会寻死自尽。”   天鹤道长轻“哦”一声,目光凝注。   当然,这是等云中鸽自道其详。   云中鹄微笑摇头,道:“事关天机,也关系着我们贝勒爷的大事,恕我不便,也不敢轻 泄。”   这位云侍卫、云十爷既不便,也不敢说,天鹤道长自也不便、不敢再问,道:“天鹤还 担心一件事。”   云中鹄道:“掌门人担心的未免太多了。”   天鹤道长道:“十爷应该也想到了,就是天鹤那位古怪难缠的师姐……”   云中鹄笑了笑,道:“这何止我想到了,我们贝勒爷也早想到了,也请掌门人放心,我 们贝勒爷早有对策,到时候绝对让那位老人家心里舒舒服服,不但不会说一句话,而且还会 给我们贝勒爷一臂助力。”   天鹤再度轻“哦”凝目,道:“贝勒爷当今之左右臂膀,文可安邦、武可立国,相信他 一定有妙计良策!”   云中鹄微一笑,没说话。   口 口 口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济南胜景,一湖、一泉、一山。   一泉,趵突泉;一湖,大明湖;一山,千佛山。   “大明湖”,在济南城西北角,周围十里余,约占全城三分之上,湖界城垣东北西三边, 凌晨及黄昏时,景色迷人。   “从“鹊华桥”沿湖而西北,两岸垂柳披拂,湖中芦蒲齐茂,特别是夏秋之交,秋荷方 盛,红绿如绣,令人有溘然吴下洲志感。   “大明湖”景色之美,美在凌晨与黄昏,但并不是说除了凌晨跟黄昏,就没有游客了, 照样有,不过没凌晨跟黄昏的时候多罢了。   有的人他还不喜欢人多凑热闹,偏喜欢挑人少的时候来,瞧,这儿就是一个。   这儿,是湖边垂柳阴凉之下,不远座落着那座有名的“历下亭”。   人,是个身穿裤褂,头戴宽沿草帽的中年人,宽沿草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 了鼻子以下的部位。   鼻子以下,方方的一张嘴,嘴唇不薄不厚,闭得紧紧的,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透着 潇洒。   事实上,这个人应该是个不俗的潇洒人物,看他坐在那儿笔直的腰杆,挺拔的身材,不 正显示出他是位不俗的人物么?   他,就坐在湖边垂柳荫影下,一杆在手,全神贯注,敢情他正在垂钓。   这种嗜好,这个事儿,是不喜欢人多凑热闹,爱钓鱼的,哪一个不喜欢清静,有几个愿 意受人惊扰的?   他挑这个时候真不错,放眼望去,整个大明湖看不见几个人,这“历下亭”一带,更是 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   的确是,不过那是转眼工夫之前,可是转眼工夫之后的如今,这“历下亭”一带,不知 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站在“历下亭”跟钓鱼之间,也就是钓鱼客的身后。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正是“崂山”“南天门”上,雅兴登临,观日出奇景的那个年轻 人。   身后多了个人,钓鱼客似乎仍然茫然无党,的确是够全神贯注的。   钓鱼客茫然无觉,年轻人似乎存心惊扰,只听他道:“‘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湖畔柳荫,静坐独钓,志未必在鱼,但得浮生半日,惬意之事,不过如此。洒脱风雅,何事 如之,济南的名士,的确不少。”   随听钓鱼客冷然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市井庸俗,不敢上比姜尚、子陵,杆下若 无所获,今宵便无佐餐,还请不要惊扰,他处游览去吧。”   妙!这下捧没捧成,钓鱼客不吃这个,嫌惊扰,下逐客令了。   年轻人扬眉轻笑:“刚许阁下风雅名士,奈何如此妄自菲薄,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 此地阁下可以垂钓,我便可以游览,若是嫌惊跑了湖中游鱼,我赔你一条就是。”   话落,抬手虚空一抓一收。   他这里只这么轻描淡写地虚空一抓一收。   握在钓鱼客手里的那根钓杆,竟忽地猛然抓起。   钓杆握在钓鱼客手里,随年轻人这一抓一收之势竟猛然扬起,已经算是稀奇,更稀奇的 是,钓杆起处,丝线一绷,哗啦水响声中,银鳞映日星辉,一条两尺多长的鲤鱼,随杆凌空 跃起。“叭叭”地一声,落在岸边草地上,不住翻腾挺跃。   这条鱼既肥又大,今宵不愁无以佐餐,不管怎么说,钓鱼容应该喜得打跌才对。   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钓鱼客不喜反怒,看也没看那条鲤鱼一眼,一扔手中的钓 杆,冷哼出声:“我于“大明湖’垂钓多上,怎么偏今日有人前来惊扰,敢情你是个有心人, 好,咱们会会!”   他随话转身,帽沿阴影下射出两道精光,直逼过去。   他这里威态才现,年轻人那里竟忙躬下了身,带着轻笑说道:“诸叔别见怪,燕侠给诸 叔见礼。”   钓鱼客先是一怔,继而帽沿阴影下两道精光倏地明亮三分,急道:“燕侠?”   年轻人道:“是的,诸叔,老人家膝下六个,燕侠居长!”   钓鱼客猛然激动,脱口叫道:“大少,错非‘南海绝学’谁能……诸明见过大少。”   他摘掉大帽,撩起长衫,抢步上前,就要拜下。   年轻人上前一步,伸双手架住,道:“诸叔,燕侠怎么敢当,您这是折燕侠。”   钓鱼客硬是拜不下去,急得抬起了头:“大少,礼不可废!”   年轻人道:“对!诸叔!燕侠来的时候,老人家再三交代,执晚辈之礼,叫您一声诸叔, 燕快要是敢受您这个,让老人家知道,非拆了燕侠不可!”   “可是……”   “诸叔,爱燕侠就别害燕侠,您不人愿意把燕侠吓得跑回‘南海’去吧!”   钓鱼客没再拜下,但他也没马上往起站,可是他却被年轻人一双有千钧力的手给抬得站 了起来。   他又一阵激动,道:“主子厚爱,折煞诸明,虽万死不足以言报。”   年轻人露的那一手,被钓鱼客诸明“南海’绝学,“南海”之中,只有“南海王”“无 玷玉龙”郭怀的郭家;纵横四海、脾脱七洋、傲夸寰宇、威震天下,跟世代簪缨,承袭“神 力”侯爵的傅家、天纵奇女,盖世无双的胡家,并称当世近百年来的三大家。   而年轻人又称老人家膝下六个他居长,诸明称他为大少,很显然的,年轻人必是“南海” 郭家的人。“南海王”“无玷玉龙”郭怀膝下六子中的老大。   那么,他该姓郭,叫郭燕侠!   只听郭燕侠道:“诸叔言重了!”   诸明激动不减,道:“真的,大少不知道,不!大少应该知道,自当年‘海威堂’跟 ‘天津船帮’追随主人离京前往‘南海’,主人仗郭将军跟‘海皇帝’怀两家的旷世绝学, 仁义胸襟,廿年来威服四海,领袖天下,跟傅、胡两家鼎足并称。   如此霸业,如此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主人不但视‘南海’弟兄如子弟,对外 人也仁义恩德。   诸明身受计年,无以为报,唯一遗憾受命远离南海,长驻山东,暗中监视满掳动静,因 而不能追随左右,朝夕亲近,其实又何止诸明?驻外弟兄无不人同此心……”   郭燕侠道:“诸叔,老人家也更思念弟兄们,所以每年总要派人代表他老人家来看看!”   诸明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主人又何尝忘记过哪一个?所以我说‘南海’弟兄身受主 人仁义恩德,无不……”   郭燕侠微笑截口:“诸叔,整个‘南海’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您老这么说,不就显得 生份见外了么?”   诸明道:“大少既这么说,诸明就不敢再多说了,提起主人每年派人来,诸明倒想起来 了,每年来的不是宫老,就是祁老,今年主人怎么派了大少……”   郭燕侠微一笑道:“今年宫老、祁老两位都走不开,尤其他们两位年事已高,老人家打 算从今后借重他们两位主理内部事务,不愿再让他们两位奔波劳累,所以才改派了燕侠,而 且老人家认为燕侠六兄弟都已长成,应该出来历练历练,跟诸位长辈们多请些教益了!”   诸明道:“大少客气……”   “不,诸叔!”郭燕侠道:“燕侠说的是实话。论所学,燕快六兄弟得老人家亲传,对 诸位长辈们或许不敢稍让。   但是论经验历练,比起诸位长辈们那就差得太多了,还请诸位长辈们多加指点,以不负 老人家对燕侠六兄弟的期望。”   诸明道:“大少的修为,我是亲眼得见,的确不愧为主人亲传,放眼当今,恐怕已经找 不出几个对手了……”   郭燕侠笑笑摇头:“诸叔您别夸我,论燕侠六兄弟,要许老六燕南是翘楚,他学得最好, 除了老人家的亲传之外,他福缘深厚,又得关山月关叔的垂青,身兼两家之长,一套‘大罗 剑’,连老人家都不稍让,所以大伙都说,‘郭家六龙,末者为最’。”   诸明道:“郭家六龙,郭家六龙,主人是各‘无玷玉龙’,大少六位合称‘郭家六龙’, 真是名符其实,再恰当也不过了!”   郭燕侠笑笑道:“诸叔,燕侠脸上都有点了发烫了,老人家‘无玷玉龙’美号是当之无 愧,可是我们六个这‘郭家六龙’全是大伙儿起哄叫起来的,其实,我们六个,除了老六燕 南配称一条龙之外,其他五个,根本就是五条长虫。”   诸明笑了,笑着话锋忽转:“大少怎么知道上‘大明湖’来找我,是不是上家里去过 了?”   郭燕侠道:“没有,我一到‘济南’就奔这儿来了,是祁老告诉我的,到了‘济南’哪 儿都别去,上‘大明湖’畔,‘历下亭’前找您准没错,要是找不着您,他愿意输点儿什 么!”   诸明又笑了:“祁老知我,他也爱钓鱼,前几年来的时候,我们俩人手一杆,从早上钓 到掌灯,然后回家红烧、清蒸,打上几斤酒喝它个够。”   郭燕侠道:“我可不成,我没那份儿好耐性,也没那份儿好酒量,我又要提燕南了,让 关叔磨得一点儿火气都没了,往那儿一坐,能坐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甚至一动不动,他也 练出了一份好酒量,整个‘南海’没几个人喝得过他。”   诸叔道:“听您这么一再夸六少,真恨不得马上能瞻仰瞻仰!”   郭燕侠道:“跟他别客气,他比我们更受不了这一套,您放心吧,往后不愁没机会。”   诸明把钓杆往肩上一扛,把那条鲤鱼往鱼篓里一丢,一手提了起来,道:“今儿个歇工 了,走,咱们家里去!”   郭燕侠笑笑没说话,跟着诸明走了。 第 二 章   两个人顺着“大明湖”走,边走边聊,聊着,郭燕侠问:“诸叔,‘崂山派’,你熟 么!”   诸明道:“主人派我们长驻在外是干什么的?当然熟,怎么?”   郭燕侠道:“您可知道,‘崂山派’里,那个老道收了个女弟子?”   诸明一时没听明白,道:“您是说……”   郭燕侠把他在“崂山”的所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诸明皱眉摇了头:“‘崂山派’从掌教天鹤以下,我都知道,可却不知道他们哪 一个,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不过天鹤老道有个已经不在‘崂山’多年的师姐天尘 老道姑,不知道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郭燕侠道:“天尘老道姑?”   诸明道:“这个老道姑可是个吓人的厉害人物,不但一身修为已经炉火纯青,出神人化, 而且十足的一个老怪物,喜怒无常,好恶不定。”   郭燕侠道:“那么一个老怪物,会收这么一个女弟子?”   诸明道:“我只是这么猜,中不中还不敢说,怎么,大少问这……”   郭燕快轻“哦”一声道:“我只是碰见这么件事儿,告诉诸叔,顺便问问。”   诸明还待再说。   郭燕侠已似乎有意地换了话题,道:“诸叔,这儿的情形怎么样?”   诸有皱了眉,摇了头:“没什么显著的变动,不过我总觉得不大对。”   “不大对?您是指……”   “我说不上来,也指不出什么,可是我感觉得到,就是不大对,从允祯坐上了那张椅子 以后就不大对,尤其是最近,虽‘山东’一个地儿,我就觉得有山雨欲来之势。”   郭燕侠笑笑道:“这么说,今年恐怕我来对了,我要赶上这场雨。”’   诸明道:“主人的令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郭燕侠道:“我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就在离“大明湖”不远的一条街上,有家叫“龙威”的镖局,两个人说话间,就不知不 觉地到了这家镖局后门外,两个人从后门进了这家镖局。   刚进镖局后门——   “爹!”   一声清脆娇呼,带着一阵香风,眼前扑来一个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身材美好, 亭亭玉立,一身白底小碎红花的裤褂儿,大小宽窄正合身。   一条乌油油的大发辫垂在胸前,那排整齐的刘海儿下,是张吹弹欲破的明艳娇靥,水汪 汪的一对大眼睛,粉妆玉琢似的挺立小摇鼻,姑娘不但俊秀,而且透着慧黠。   姑娘见着郭燕侠,猛一怔,硬生生煞住扑势,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直瞅着燕侠。   诸明轻喝道:“这么大姑娘了,就不能稳重点儿,看什么,还不快见过大少。”   姑娘怔怔地道:“大少?”   郭燕侠含笑道:“不敢当,我叫郭燕侠,姑娘。”   姑娘又猛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轻啊一声急道:“啊,是大少爷!”   她随话就是一礼。   郭燕侠连忙答礼。   诸明道:“大少还跟她客气,她叫秀姑,我就这么一个。”   郭燕侠道:“秀姑妹妹!”   不知道是燕侠那双眼,还是他这一声“妹妹”,害得人家姑娘登时羞红了娇靥,忙一低 头,轻声道:“不敢当大少这么叫。”   只听诸明道:“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   姑娘清秀姑抬起了头,娇靥上还透着几分酡红,道:“爹,那个姓柳的又来了……”   只见诸明双眉为之一扬:“人呢?”   诸秀姑道:“在厅里,由石镖头应付着呢!”   诸明道:“你侍候大少,我去一趟。”   他把钓杆、鱼篓往下一搁,就要走。   郭燕侠伸手拦住了他:“诸叔,怎么回事儿?”   诸明道:“对街有家‘八方镖局’,老打咱们‘龙威’的主意,多少回了,想买下咱们 ‘龙威’,姓柳的是他们的一个总管,来了也不止一趟了,每回总是带着大欺小的意味,不 是威胁,就是利诱。”   郭燕侠笑笑道:“别动气,诸叔,我跟您去看看。”   诸明道:“那……您请!”   姑娘诸秀姑带路,说带路不如说陪着走,陪着走陪着走,她不时拿眼角偷看燕侠。   诸明是没觉察,就不知道燕侠觉察了没有。   一行三人到前院,进大厅。   厅里四个人,坐着的两个,一个比诸明年轻点儿,挺白净,也一脸英气;一个是穿长袍 马褂儿的老头儿,挺瘦,一脸精明像,精明得透着好滑,端着杆旱烟袋,湘妃竹杆儿,翡翠 嘴儿,正吸着。   另两个,是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壮汉,眉宇间透着腰悍,腰里鼓鼓的,就站在瘦老头儿 身后。   三个人一进厅,白净汉子忙站了起来,抱拳欠身:“总镖头。”   诸明抬了抬手,似乎想让他见见燕侠,燕侠说:“诸叔,别冷落了客人。”   他这是拦诸明,诸明懂,当即转望瘦老头儿:“柳总管!”   瘦老头儿居然坐着没动,咧嘴一笑道:“总镖头回来了,那就好办了。”   诸明没过去坐,因为燕侠在,也因为他根本不愿意跟瘦老头儿坐谈。他道:“要是柳总 管弹的是老调,只怕未必。”   瘦老头儿又一笑,这回笑得阴:“总嫖头怎么就是想不开,我们‘八方’开出的价码不 算低,足够你们父女俩吃喝半辈子的,你何苦还紧抓住这份儿没什么嫌头的生意不放呢?”   诸明方待再说。   郭燕侠跨步上前:“您老怎么称呼?”   瘦老头儿道:“老夫柳三变,现为‘八方镖局’的总   管。”   郭燕侠道:“原来是柳大总管,失敬!柳大总管能不能告诉我,贵局为什么要买‘龙 威’?”   瘦老头儿柳三变目光一凝:“年轻人,你是……”   郭燕侠道:“诸总镖头是我的父执,我叫他一声叔叔。”   柳三变微一笑:“年轻人,老夫正跟你的长辈谈论正事   诸明截口道:“说父执,那是太以抬举诸明,实际上这位说一句,诸明得听一句。”   柳三变轻“哦”一声,上下打量郭燕侠:“这老夫倒没能瞧出,走眼了……”   顿了顿,道:“以前没见过我老弟,许是你刚来,诸总嫖头还没来得及跟老弟你说明白。 是这样的,‘济南城’不过这么大个地儿,有两家镖局,尤其还在对门儿,这么一来,两家 的生意都不大好。所以,‘八方’想买下‘龙威’,让两家合并为一家,给的价码足够诸总 嫖头父女吃喝半辈子的,这是为两家的都好的事……”   郭燕侠没等他说完,一点头道:“的确,我有同感,长此下去,不但两家的生意都不会 好,而且执意苦撑,到头来受害的还是两家。”   “对!”柳三变一点头道:“你老弟高见,敝局就是这意思,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想个 两蒙其利的好法子呢?”   郭燕侠道:“应该!贵局开的价码是多少?”   柳三变抬手伸出五根指头:“五千两!”   郭燕侠道:“不低,也的确足够请总镖头父女吃喝半辈子,不过,我愿意开出多一倍的 价码,反过来买下‘八方’不知道柳总管意下如何?”   诸明、诸秀姑还有那位石镖头都一怔,旋即也都笑了。   柳三变也一怔,可是他没笑:“怎么说,老弟你……”   郭燕侠道:“想必柳总管上了几岁年纪,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不要紧,我可以再说一 遍……”   柳三变一抬手道:“不必,老夫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可是耳目还不至于迟钝到对面听不 清楚话的地步,老弟台,老夫是诚心诚意,不是开玩笑。”   郭燕侠道:“柳总管,我也是最正经不过,只要你点个头,我马上开出银票,一文不少 交给你。”   柳三变道:“老夫是‘八方’的总管,毕竟还是端人家的饭碗,作不了这个主,你老 弟……”   诸明道:“柳总管放心,这位绝对作得了‘龙威’的主,我刚说过,他说一句,诸明得 听一句,半点折扣都不敢打。”   柳三忽然冷冷一笑,手按茶几站了起来:“老夫跑了多少趟,没想到今天才碰见正主 儿……”   茶几是紫擅木的,客厅地上铺的是花砖,可是经柳三变这么看似不经意的一按,茶几的 四条腿竟全人了地几分,花砖也叭叭连声的啐了好几块。   分明,这是炫露,这是示威。   诸明、诸秀姑、那侠石镖头,脸上都变了色。   诸明就要上前,郭燕侠像个没事人儿,伸手拦住了他,往地上一指,笑道:“诸叔,别 在意,只怪咱们‘龙威’的铺地花砖不够结实,也怪这位柳大总管练的还不够,要不然的话, 茶几腿儿入了地,花砖也绝不会碎。”   柳三变阴阴一笑道:“好眼力,也说得好,可是,只要你能依样画葫芦也来一下,老夫 扭头就走,从此不提买下‘龙威’中。”   郭燕侠目光一凝:“柳大总管,这话是你说的?”   “不错!”   “这事,你这个端人碗的作得了主?”   “就算做不了主,‘龙威’有你这么一个好手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郭燕侠一点头道:“说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不想再动第一只茶几,那样也 嫌俗,这样吧,柳总管的旱烟袋借我用用。”   话落,他抬起了的,只这么一抬手,柳三变连念头都还没来得及转,拿在手里的好好的 旱烟袋,已经到了他手里。   诸明、诸秀姑、那位石镖头又一怔!   柳三变跟身后两个壮汉脸上变了色。   也就这么一刹那间,郭燕侠已把那根旱烟袋竖在了地上,伸一根指头接在铜锅上,然后, 那根旱烟袋缓缓入了地,越入越深,留在外头的杆也越来越短,最后,只留个铜锅儿在外。   郭燕侠收回了手,别说花砖没破,连一点儿碎星儿也没有,他淡淡地笑了笑:“柳总管 看,能谈和吗?”   何止能谈和!   在场无一不是练家子,谁都明白,柳三变那一手已经够令咋舌的了,不过,茶几是紫檀 木,这种木头产自云贵,质硬如铁,可是郭燕侠是用一根旱烟袋,尤其先人地的是那个翡翠 嘴儿。   功夫之高低深浅,就不能分辨了。   柳三变瞠目结舌,脸色大变。   那两个壮汉伸手摸了摸腰,四道目光紧盯燕侠,燕侠面带微笑,看也没看他俩,就这, 他俩的手也仅只是摸了腰,却没敢再多动一动。   只听郭燕侠又道:“柳总管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我送客?”   柳三变没说一句话,旱烟袋也不要了,带着两个壮汉转身走了,走得飞快。   诸明转过脸来,激动异常:“大少,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只听那位石缥头道:“大少?总镖头,这位是……”   诸明道:“主人的大少爷……”   那位石镖头脱口一声叫:“总镖头怎么不早说……”   转过脸急道:“属下石英,见过大少!”   话落,他就要拜下。   郭燕侠伸手架住:“石镖头这是干什么?”   石英硬是拜不下去,急得脸都红了,叫道:“大少……”   郭燕侠道:“诸叔,您能不能说句话?”   诸明道:“石英,算了,大少不会受的。”   石英也只好算了,他道:“我就说嘛,谁会有这么高绝的修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 大少……”   只有姑娘诸秀姑没说话,而她那双紧盯在燕侠脸上的目光里所包含的,却更多。   只听郭燕侠道:“诸叔,柳三变的上头,还有些什么人?”   诸明道:“还有正副两个总镖头,听说都是坤道。”   郭燕侠道:“听说?”   诸明道:“谁都这么说,可是谁都没见过。”   郭燕侠道:“没想到‘八方镖局’的两个正副总镖头,会是女的……”   顿了顿,道:“恐怕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诸明道:“您是说……”   郭燕侠道:“柳三变的修为尚且如此,那两位正副总镖头的武学可想而知!”   诸明道:“大少,‘南海’郭家的人,没有怕事的,何况还有你在这儿?”   郭燕侠笑笑道:“这事咱们就此打住了,咱们就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诸明从年轻就追随着当年有“活财神”之称,现在“南海”为“南海王”掌理内部事务 的宫弼,经验、历练足够,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该安排郭燕侠歇息了,当即吩咐 秀姑道:“丫头,给大少收拾间屋去!”   郭燕侠道:“诸叔,别太麻烦。”   诸明道:“大少怎么这么说,都是现成的,就是宫老跟祁老每年来住的那间屋。”   郭燕侠转望秀姑,含笑道:“秀姑妹妹,偏劳你了。”   秀姑小脸儿一红,道:“我怎么敢当,侍候大少,我应该的。”   她头一低,走了。   秀始走了,石英也告这走了。   诸明道:“大少,咱们后头去吧,秀姑这孩子手脚快,咱们过去,她也收拾好了。”   郭燕侠道:“诸叔,不急,我有几句话跟您说。”   诸明明白了,道:“我还当大少真的想歇息呢,原来……什么事儿,大少?”   郭燕侠道:“我觉得这档子事儿内情不简单,有蹊跷!”   诸明道:“大少是说……”   郭燕侠道:“诸叔是知道的,当初老人家在各地设置生意,真正的目的,并不在做生意, 而是为了为‘南海’安置耳目,监视爱新觉罗氏。”   诸明道:“我当然知道.所以当初主人先派人手全是我们这一帮,不为人所知。”   郭燕侠道:“那么不谈别处,只拿咱们‘济南’这家‘龙威’镖局来说,据宫老、祁老 两位每年回‘南海’的禀报,‘龙威镖局’几乎没接什么生意,每年都得贴进去不少银子, 这是实情吧?”   诸明道:“是实情,大少,您看得见,咱们这家‘龙威镖局’,除了我和秀姑,还有就 是石英跟几个趟子手弟兄,照这种人手,能接什么生意,真要是有生意,我也没工夫天天跑 ‘大明湖’钓鱼去了。”   这就对了。郭燕侠道:“凭咱们这种人手,这种生意,能跟‘济南府’的哪一家镖局争 生意,会是哪一家嫖局的对手?”   诸明两眼一睁,道:“对呀,‘八方镖局’他们没理由非开出价码来买咱们的‘龙威’ 不可,我怎么就没琢磨出来!”   郭燕侠道:“所以我说这档于事儿内情并不简单,有蹊跷。”   诸明目闪奇光,道:“以大少看……”   郭燕侠道:“十九是咱们‘龙威’局已抬人动疑,如果真是这样,‘八方镖局’就绝不 是个单独的嫖局。”   诸明脸色一变:“大少是说满虏……”   郭燕侠道:“虽不中,也不远了。”   诸明冷笑一声道:“好啊,主人的令谕:不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么些年来,咱们可以 说是安安份份,秋毫未犯,没想到他们竟先动起咱们来了。”   郭燕侠淡淡道:“允祯的为人心性,咱们清楚,他坐上‘正大光明殿’里的那个位子, 已经不少年了,这不少年为,很够他在他们内里铲除异己了。   如今‘雍和宫’的密宗喇嘛尽为他所用,外有年羹尧。岳锤琪统率重兵,这两个人都是 不可多得的将才,尤其年羹尧,不但胸罗略韬,而且一身修为,允祯他认定自己羽翼已丰, 根基稳固,当然是一双杀手要往处伸了!”   诸明冷笑道:“他要开始动咱们汉族胄,先朝遗民了!”   郭燕侠道:“诸叔,他们‘八方镖局’打咱们‘龙威’的主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诸明道:“就是最近。”   “去年祁老来的时候还没有?”   “没有。”   郭燕侠淡然一笑:“这么说,我头一个赶上了,郭燕侠何其荣幸,诸叔,麻烦您交待一 下,从现在起,郭燕快改称燕侠,姓燕,单名一个侠字,算‘龙威’局刚聘来的一个镖头。”   诸明道:“是,大少,我懂!”   郭燕侠道:“如果我不幸料中,他们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为了不增添他们的怀疑,咱们 一动不如一静,照我刚才说的,咱们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诸明恭应道:“是,大少!”   话刚说到这儿,秀姑来了,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秀姑这个姑娘,是诸明的独生爱女,打小住在镖局里,生在这么一个家里,长在这么一 个环境里,身体里流的是乃父的血,加上十几年耳濡目染,她应该十足的江湖女儿风,刚强、 豪爽而大方,可是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只一见郭燕侠,总是娇靥泛红,微偏螓首羞答 答的,连眼皮儿都不敢高抬。   只是,郭燕侠没在意,诸明也没往眼里去,两个人说着话就往后去了。   宫弼跟祁英每年来‘龙威’住的那间屋,就在后院西北,座落在画廊尽头,一片林木之 中,单独的一间,枝叶遮荫,不但凉快,而且幽静。   郭燕侠头一回来,只觉得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诸明可就不了,一进屋两眼就瞪得老大,还没细看呢就叫了起来:“丫头,你可真是个 势利眼,收拾得跟宫老。祁老来住的时候就不一样。”   秀姑低着头轻声道:“你瞎说,哪有什么不一样嘛?”   她是这么说,等诸明带着郭燕快走过外头的小客厅,到了里间掀起帘子一看,诸明他又 叫了起来:“说你势利眼,你还不承认,看,不是把你新做的全套被子、褥子都搬来了么。”   可不,郭燕侠看得见,床上除了纱帐玉钩之外,忱乡鸳鸯,被翻红浪,可不全都是新的。   他转眼望秀姑,碰上的是一双包含太多、令人心悸的目光,然后秀始她红泛雪白耳根, 很快低下了头,使得他心头为之一震,忙道:“谢谢秀姑妹妹。”   就不知道诸明觉察了什么没有,只听他道:“大少干吗老跟她客气,还不是应该的,大 少歇息吧,我晚一点儿再过来。”   他带着秀始走了,秀姑到走都没抬起头来。   还是真想歇会儿,从“崂山”一口气赶到“济南”,修为好,人不累,可是在“南天门” 为等日出,一夜没合眼,   人总免不了有点儿乏。   一路上仆仆风尘,得洗把脸,架子上,发亮的铜盆。水早打好了,连手巾都是新的,雪 白的手巾,一角还绣着几朵小碎红花儿,洗脸水里不知道搁了什么,还香香的。   郭燕侠他有一阵异样的感受,可是洗过脸,和衣躺上了床,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秀姑那令 人心悸的眼神,也不是身周这些新东西,而是“崂山”“南天门”上那位风华绝代,国色天 香的美道姑。   不过,那也只是在脑海里浮现而已,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 么时候睡着了。   口 口 口   郭燕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醒来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 身上搭上了一角被子,而且听见外头有声响。   他定了一下神,道:“是诸叔么?”   他以为,诸明进来过,见他还没醒,给他搭上了一角被子,外头等着去了。”   外头有人答应,可却不是诸明的话声,而是个轻柔甜美的话声:“大少,是我,秀姑!”   一听是秀姑,郭燕侠忙掀被坐起下了床,整了整个衣裳,道:“我已经起来了,妹妹请 进来吧!”   重帘掀动,秀姑低着头走了进来,轻声道:“爹让我来请大少吃饭。”   郭燕侠一怔:“吃饭,什么时候了?”   秀姑道:“该吃晚饭了。”   郭燕侠一看窗外,可不,日头已偏了西,霞光都照上窗棂了,他呆了一呆道:“天,我 这一觉睡得工夫可真不小,妹妹请!”   秀姑就是不抬头,道:“大少先请,我叠叠床,收拾一下就来。”   郭燕侠忙道:“我自个儿来。”   他要转身。   秀始忙抬起了头,红红的娇靥上一片急色:“大少!”   郭燕侠道:“这种事怎么敢劳动妹妹!”   秀姑道:“侍候大少是应该的,宫老跟祁老每年来,都是我侍候。”   “他们两位是他们两位,我是我,在‘南海’自小做惯了,老人家不许我们弟兄假手别 人。”   “大少如今是在‘济南’。”   “可是我总是郭家人,从不敢稍违老人家的令谕。”   秀姑娇靥上急色更浓,她欲言又止,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   郭燕侠没想到秀姑会急成这样儿,也有点儿慌,也不忍,忙道:“就这一回,我等妹妹, 先谢谢妹妹了。”   秀姑没说话,迈动莲步走到床前,低着头叠好了被子,又走过去把洗脸水随意倒了,端 着空盆道:“好了,大少!”   她是等郭燕侠先出去,郭燕侠知道,让也是白让,保不这让急了她又要掉泪了,所以他 没吭声,掀帘走出去了。   出了屋门,一眼看见诸明从廊上走了过来,他叫了诸明一声,诸明带着笑道:“我以为 大少还没醒呢,过来看看。”   郭燕侠道:“秀姑妹妹没叫我,是害她等了半天,我起来以后,秀姑妹妹又叠床收拾屋 子,我等了她一会儿,耽误了。”   诸明道:“大少也真是,还等她干什么。”   郭燕侠本想告诉诸明,以后不要再让秀姑这么样侍候他,可是一眼看见端着空盆,低头 站在身边的秀姑,又实在不忍拦她这番好意,伤她的心,所以叫了诸明一声之后,余话竟没 出口。   倒是诸明问了一句:“什么事?大少。”   郭燕侠改了口:“吃过饭以后,我想出去走走。”   诸明道:“好哇,等吃过饭以后,我陪大少出去走走,‘济南’值得逛的地方还真不少, 可是,现在,大少钓起的那样鲤鱼,秀姑给做了个小吃,外带她的几样拿手小菜,我陪大少 先喝两盅,走吧。”   “龙威嫖局”人不多,就算人多,诸明也不分大小厨房。   一向都是由秀姑做饭,今天这一顿晚饭也不例外,诸明知道,大少郭燕侠绝不愿例外。   饭开在厅里,加上郭燕侠,一桌不过八个人,诸明、秀姑父女,还有石英,外带四名趟 子手弟兄。   秀站的手艺真不错,这一顿可以说是酒足饭饱,吃过了饭,诸明张罗陪郭燕侠出去,郭 燕侠没让他去,一个人出了“龙威嫖局”。   郭燕侠何许人,何况他早防着了,一出“龙威镖局”就发觉有人在后头盯上了他。   他拐进了一条小胡同,盯他的人也跟进了小胡同,等他绕了个圈儿再回来时,盯他的人 已经到了他前头,看背影,   个头儿挺壮个黑衣汉子。   他轻咳了一声道:“别往前走了,我在这儿呢。”   那汉子机价一颤,往前窜了几步,在的霍然一个大纵身转了过来,一脸的惊容,赫然竟 是柳三变带的那两个壮汉里的一个。   郭燕侠微一笑道:一是不是你们‘八方镖局’没有人了,怎么专派你这么个角色监视 ‘龙威’?”   那壮汉定过了神:“我不是监视‘龙威’,我是等你。”   郭燕侠道:“哦,你料准了我会出来?”   那壮汉道:“你总不会老呆在里头。”   “那倒是,可是我要是两三天不出来呢?”   “派出来等你的人不只我一个人,轮着等,累不着任何一个。”   “好法子!”郭燕侠道:“等我干什么?”   “‘八方镖局’有人想见见你。”   “那刚才你就是胡说八道了。”郭燕侠道:“既是邀约,尽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帖子进 ‘龙威’的大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保况咱们两国还没有交战,干吗这么缩头缩尾,鬼 鬼崇崇的见不得人!”   “这”   郭燕侠道:“你见过我的身手,要是知道打不过我,也跑不掉,最好跟我说实话。”   那壮汉脸色变了一变,道:“我们是奉命监视‘龙威’,见人出来就盯,看上哪儿去, 干什么,要是你,万一让你发现了,就约你见面。”   郭燕侠微微一笑:“真麻烦,亏你们想得出来,如今,从‘龙威’出来的晚,我也发现 你了。”   那壮汉道:“所以我说‘八方镖局’有人想见见你。”   郭燕侠道:“要是你们还想买下‘龙威’,恐怕迟早要见,见就见吧,在哪儿?”   那壮汉道:“跟我来!”   转身走了,走得飞快,像怕谁从后头给他一下似的。   郭燕侠一笑跟了上去。   那壮汉东弯西拐,专挑小胡同走。   郭燕侠初离“南海”,也是头一回到“济南”来,根本不知道那儿是那儿,只在后头一 路跟着。   线莫盏茶工夫之后,那壮汉突然停在两扇窄门前,地临小胡同,一看就知道是处后门。   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有人沉声问:“谁?”   壮汉应了一声,两扇窄门开了,开门的也是个壮汉,是柳三变身边的另一个,他一见同 伴身后站着郭燕侠,为之一惊,脚下也退了一步。   郭燕侠一笑道:一别害怕,礼尚往为,我是来回拜的,不过我是应邀来回拜的。”   进门看,是个院落,掌灯时候了,对面几间屋里透射出灯光,照得院子里也挺亮的。   带郭燕侠来的那个壮汉刚要往里走,柳三变从屋里出来了,身边还多了两个壮汉。   这两个可是真壮,半截铁塔也似的,混身上下黑忽忽的,都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 要是夜里在外头碰见,胆小一点儿的准能给吓个半死。   郭燕侠这里看得刚一怔,那里柳三变轻咳了一声,只这么一声轻咳,那两座半截铁挪了 过来,大踏步,地皮都会震动,一声没吭,出手就抓,四只毛茸茸的大巴掌,蒲扇也似的。   郭燕侠马上明白了,道:“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两个壮汉够高大,可是也够灵活也够快,只这么一句话工夫,四只毛茸茸、蒲扇般大巴 掌,已带着劲风当头抓下。   郭燕侠当然更快,他身随活动,没见他作势,只见他身躯一闪,就从两个壮汉中间穿过, 到了两个壮汉身后。   柳三变就站在两个壮汉身后,一见郭燕侠穿过来,还当是郭燕侠找他来了,吓了一跳, 忙抽身后退。   郭燕侠微一笑,道:“放心,我要是找你,你早趴下了!”   话刚说完,脑后风生,两个壮汉已转过身,四只大手又当头抓了下来。   郭燕侠笑道:“合着你们只有这一招。”   他身后像长了眼,头都没回,双手扬起,往后一点。   就这么一点,身后响起闷雷似的两声问哼,两个壮汉踉跄后退,地皮震动,然后推金山, 倒玉柱,砰然两声坐在了地上,房子差点儿没震塌了,他们俩龇牙咧嘴,满头是汗,四只大 手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柳三变为之脸色大变。   郭燕侠仍然没回头,冲着他一笑:“接下来,是不是该看大总管你的了。”   柳三变不久前才领教过,如今又眼睁睁地看见了,眼见是实,亲身领教过的更不假,们 心自问,他是绝不敢出手,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不出的成么?他这张老脸,往后往哪儿放?   何况,他自己明白,院于里、屋里,还有好几双目光看着呢,他可以不在乎院子里,却 不能不在乎屋里的。   所以,郭燕侠话一说完,他一咬牙,一横心,就要抬手跨步。   就在这个时候,后屋里传来一个话声拦住了他,也等于救了他,那个话声,带点儿冷意, 可是绝对清脆好听,十足的京片子:“柳三变,回来!”   柳三变可真听话,奉了给音似的,忙不迭地恭应一声,收住进势,躬下身躯。   郭燕侠听诸明说过,“八方缥局”,柳三变的上头是正副两位女镖头,所以听见这么个 女子话声,他并没有感到奇怪,让他注意的,只是那口清脆好听的京片子,为此,他不由得 抬眼往话声传来处望去,一看他就看见了。   他看见个人儿,从正对面那间屋里出来,是个女的,姑娘家,身材挺好个姑娘家,不高 不矮,一身合身的大红裤褂,脚底下是又凤头绣花鞋,再往上看,挺俊秀的一张小脸儿,一 排刘海儿,一条大辫子。   这会是正副两位女嫖头里的一个,怎么小家碧玉似的个人儿,不像。   心念转动间,红衣姑娘已到了柳三变身边儿,一双水灵目光深深地看了郭燕侠一眼: “你够格了,可以见我们两位总镖头了,跟我进屋去吧!”   敢情她还真不是那正副两位女总镖头。   说完话,她微侧娇躯,退了一步。   当然,这是让客。   郭燕侠淡然一笑:“谢了!”   迈步走了过去。   红衣姑娘、柳三变,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屋门开着,灯光外泄,进门往里看,像间敞轩,又像间待客厅。   里头并排坐着两位,这两位,就是招子再不够亮,此地此时一看也知道准是那正副两位 女总镖头。   先不说别的,这两位的气度就硬是不一样。   这两位,一位一身雪白,一位一身墨黑,都是高领、宽袖,小腰身的小褂儿跟八幅裙。   一身雪白的那位,清丽,瘦了点儿,但瘦不露骨。   一身墨黑的那位,美艳,没那么瘦,可也不算胖。   清丽的神色冰冷,美艳的也够瞧的。   这两位身边,还站着另三个红衣姑娘。   郭燕侠进了屋,身后那名红衣姑娘越前走过去,跟另三个站在了一起,就剩下柳三变还 站在他的头。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没动,也没说话。   郭燕侠往那儿一站,也来个不吭声。   一时间,屋里有着一份让人不安的寂静。   郭燕侠不在乎,忍不住的还是那两位,黑衣姑娘冰冷先发话:“你很狂啊!”   郭燕侠也说了话,淡然两个字:“是么?”   黑衣姑娘道:“‘龙威镖局’没教礼数规矩?”   郭燕侠“哈”地一声,大笑:“这倒是新鲜,你们又是跟谁学的待客之道?”   “大胆!”一个红衣姑娘一声娇叱:“跟谁你呀我的!”   她飞掠过来,带着一阵香风,跟扬手的一巴掌。   郭燕侠道:“姑娘,留神,站稳了!”   他翻手而起,正抓住了那姑娘的皓腕,往起一提,然后微一送、一提,那姑娘两脚离了 地,一送,那姑娘倒射而回,正好落在她原来的站立处。   柳三变在他身后瞪大了眼。   白衣、黑衣两位姑娘微一错愕,脸色微变,四个红衣姑娘花容失色,齐抬玉手抚上了柳 腰。   黑衣姑娘微微抬了抬手,那只手,欺霜赛雪,手指根根似玉。   四个红衣姑娘垂下了手。   黑衣姑娘又说了话:“柳三变虽然身为总管,可是他的一身所学不如外头那两个。外头 那两个又不如我们姐妹的四个贴身丫头,足证你的修为是不错,可是我们姐妹不是找你来炫 露卖狂的。”   郭燕侠道;“我都是出于自卫,怎么说炫露卖狂?同样的,我也不是来看人冷眼,受人 欺凌的。”   黑衣姑娘道:“说得好,你姓什么,叫什么?”   郭燕侠道:“燕侠。”   “燕侠?”   “姓燕,单名一个侠字。”   “这两个字配得倒是挺不错。”   “还好。”   “我跟‘龙威镖局’有什么渊源?”   “谈不上渊源,人家出银子,我卖力气卖命。”   “为什么诸明说,他得听你的,你说一句是一句!”   “我既然出了头,还能镇得住贵局的这位柳大总管,诸总镖头他不听我的听谁的?”   “以前为什么没见过你?”   “我刚到,今儿个才到‘济南’。”   “从哪儿来?”   郭燕侠道:“怎么,你们找我来盘查身家的?”   黑衣姑娘道:“我们想聘你,当然要问个清楚。”   郭燕侠微一怔:“你们想聘我?”   “不错。”   “迟了,我已经接了‘龙威’的聘约,是‘龙威’的人了。”   黑衣姑娘像没听见:“诸明一个月给你多少银子?”   “不多,”郭燕侠道:“不过我没有家累,一个人花用,够了。”   黑衣姑娘道:“不管诸明给你多少银子,我们加倍。”   郭燕侠微一笑:“江湖上讲究的是一诺千金。”   “我们出两倍!”   郭燕侠又摇了头:“我说过,江湖上讲究的是一诺千金。”   黑衣姑娘还待再说。   郭燕快又道:“我跟‘龙威’订的聘约是一年,你们能不能等我一年。”   “不能。”   郭燕侠微耸双肩:“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抱歉!”   黑衣姑娘蛾眉微扬:“你可知道,你在‘龙威’待不久?”   “为什么?”   “因为‘龙威’一定会是‘八方’的。”   “未必吧!”   “我们承认,你是个障碍,可是除了非你做得了诸明的主!”   “诸总镖头自己也不愿意。”   “他会愿意的。”   “他要是愿意,‘龙威’早就是‘八方’的了。”   “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你自己看。”   “我会等着看的。”   黑衣姑娘蛾眉扬高三分,要说话。   郭燕侠道:“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买下‘龙威’?”   黑衣姑娘道:“‘济南城’有两家嫖局在,大家生意都不好做。”   “据我所知,‘龙威’一直没什么生意,你们实在不必把它当对手。”   “只‘龙威’在一天,多多少少,它总会抢‘八方’的生意。”   “没有其他的理由?”   “你认为,还该有什么别的理由?”   “要是知道,我也就不间了!”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自作聪明乱猜。”   郭燕侠淡然一笑:“好,那咱们就此打住,要是没有别的事……”   黑衣姑娘道:“放心,我会让你走,临走之前,我提醒你多考虑。”   郭燕侠道:“彼此,我也希望你们多多考虑。”   “我们考虑了不少日子,我们非拿到‘龙威’不可。”   “那我就等着看了。”   话落,他转身要走。   “等等!”黑衣姑娘道:“我还有一件事。”   郭燕使道:“请说!”   黑衣姑娘道:“我要帮助你考虑。”   话落,没见她作势,只突然见她离座飞起,在后一个娇躯干射,直扑郭燕侠,一阵香风 跟一片掌影,立即罩住了郭燕侠。   没见郭燕侠动,只听见“叭”、“叭”两声脆响,黑衣姑娘又倒向飞回,落在了椅子上, 她脸色变了。   郭燕侠淡然一笑:“希望这也能帮助你们考虑。”   他转身要走。   一直没说、没动一动的那位清丽白衣姑娘突然开了口,也是一口清脆的京片子,更好听: “别忙,还有我。”   她抬起了手,雪白修长,柔若无骨,向着郭燕侠微一招。   就这么一招,就招而生的,是一声裂帛似的异响。   郭燕侠霍然回身,单掌立胸,目射奇光,掌心往外微微一吐。   也就这么掌心微一吐,裂帛异响悠然止住,白衣姑娘的一个清瘦的身躯微一震,她脸色 也变了,而且一双美目中闪漾起异采:“你真姓燕,叫燕侠?”   “当然。”   “你不该能破我的神功。”   “武学浩瀚人该,什么人不该?”   “普天下只有一家该,其他人家都不该!”   “该的是哪一家?”   “我不必告诉你。”   “我也并不一定非要知道。”   他转身走了,这回,没有一个人再留难。   望着郭燕侠那颀长的身影出了屋,白衣姑娘又说了话:“妹妹,咱们拿不下‘龙威’, 绝拿不下。”   黑衣姑娘道:“这么一个人,会只是‘龙威’聘的一个镖头,我不信,我绝不信。”   “这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咱们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妥当么?”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恐怕也只好这样了。” 第 三 章   郭燕侠说出来走走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探探“八方镖局”的动静,如今他不但深了,甚 至登堂入室了,所以他就不想到处逛了,一出“八方镖局”,也就打算回“龙威”了。   来的时候,带路的东弯西拐,转走小胡同,如今回去的时候可麻烦了,哪记得那么多小 胡同。   不过还好,他记得“龙威”座落的方向,直奔那个方向走,虽不中也不远了。   “济南城”愧是“山东省”的省城所在,万家粉火时候,热闹得很,虽不能说万头钻动, 倒也熙来攘往。   郭燕侠一边走,一边观赏街景,他很悠闲,本来嘛,回去又没事儿,急什么?   一条大街还没走完,迎面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   这条大街整条的石板路,马蹄敲上头,清脆之声骤雨 也似的,老远就听得见。   街上的行人慌忙走避,刚让出路来,几骑快马飞卷而至。   来势够快,可是郭燕侠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七人七骑,六男一女。   六个男的,为首的一个是魁伟汉子,长袍马褂,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英武之气中透几 分潇洒,气宇轩昂,超拔不凡。   那个女的,就在小胡子旁边儿,从头到脚一身红,不要说身上披的斗篷是红的,就是札 头的丝巾也是红的,整个人红得像一团火。   这,已经够引人目光的了,但是更引人目光的,还是她的花容月貌,誉之为风华绝代, 国色天香毫不为过。   另外五个男的,有一个紧跟在这两骑之后,是个一身淡青长袍,挺白净、挺斯文个汉子, 白净是白净、斯文是斯文,可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阴鸷之气。   剩下的四个,则是清一色的黑衣汉子,个个神情骤悍,腰里间也都鼓鼓的。   万家灯火的时候,“济南府一来了七人七骑这么一支队伍,真说起来算不得什么,通都 大邑,这样的队伍不少见。   可是郭燕侠在意的,是那个红衣女子,人好好色,让郭燕侠在意的,固然是她的天香国 色,绝代风华,而更让郭燕侠在意的,则是因为这红衣女子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偏这时 候想不起来。   巧得是当郭燕侠觉得那红衣女子面熟的当儿,正好红衣女子一双清澈、深邃的目光投射 过来,也就是说,她也看见了郭燕侠。   郭燕侠觉得她面熟,她看见郭燕侠竟也猛一怔。   就这么一刹那,七人七骑带着一阵疾风飞卷而过,转眼间消失在大街的那一头的人丛里、 夜色中。   郭燕侠站在那儿发了怔,这红衣女子是谁?怎么会让他觉得面熟,而她看见郭燕侠的时 候也一怔,分明,这表示她也见过郭燕侠。   可是,究竟中那儿见过呢?   偏郭燕侠一时就想不起来。   脚底下迈了步,郭燕侠边走边想,他打从离开“南海”,舍船登岸想起,从踏上陆地那 一刹那,一直想到如今,前前后后,他下过碰见过四个女子。   最后两个是“八方镖局”那两位,不是,往前数,诸明的爱女诸秀姑,也不是;再往前 数,“崂山”“南天门”上那个美道姑,郭燕侠脑际灵光一闪,脚下倏停,差点儿没叫出声 来,对了,就是她,就是“崂山”“南天门”上的那个美道姑!   可是,旋即,他微一怔神又皱了眉,不对,那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这是个一身劲装的 欲家美姑娘,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不会,绝不会!   皱着眉头,郭燕侠脚下又迈了步,不会是同一个人,绝不会!可是怎么会长得那么像呢? 甚至连气度、神韵都一点儿也不差。   而且,她看见他,也那么一怔。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可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最后,他只好这么想,他所以觉得她面熟,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他见过,而且那一面深刻 的美道姑;她看见他的那么一怔,许是他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显得有那么点儿突出,有 那么点儿不一样。   想是只好这么想了,可是他心里却还不能完全解释。   不能解释归不能解释,抬头之间却看见“龙威”镖局已经到了。   真是,找着走都未必那么顺利。   “龙威”镖局是到了,可是大门口却停着三匹马,一个人,那个人的芽着打扮,一看就 知道是县里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郭燕住加快了两步进了镖局,刚到前院,迎面来了两个趟子手弟兄,那弟兄没等他问就 告诉他:“巡抚衙门来了人,正在厅里跟总缥头说话,说什么,他不知道。”   郭燕侠赶到大厅,一进门就的看见了,诸明、石英都在座,另外坐着个穿戴整齐的白净 老头儿,身后还站个跟大门外头拉马的穿着一样的跨刀汉子。   诸明一见他进来,精神一振,马上站了起来,道:“燕镖头回来得正好,请过来见见, 这位是抚台衙门的总捕常老!”   郭燕侠一点就透,上前抱了拳:“常老!”   诸明转过脸去道;“常老,这位是诸明新聘来的镖头,燕侠燕镖头。”   到底是做官儿的,谱儿大,架子也不小,不但坐着没动,连手也没举,只从鼻子里“嗯” 了那么一声。   郭燕侠没在意,一点儿也没在意,含笑问诸明;“总镖头,这位常老驾临咱们‘龙威’ 是……”   清明道:“常老说,抚台衙门刚颁了令谕,不具规模的镖局,不准设立。”   郭燕侠何许人,马上就明白了,道:“总镖头,什么样的规模,才叫不具规模呢?”   诸明道:“要是照令谕里的规定,咱们‘龙威’镖局就算不具规模。”   郭燕侠淡然一笑道:“那麻烦了,总镖头,我能不能坐下跟这位常老谈谈?”   诸明忙道:“燕镖头请坐。”   郭燕侠微欠了个身:“谢谢总镖头!”   他坐了下去,坐下去就转望那位常老:“常老……”   只听那位常老冷然道:“我在跟你们的总镖头说话,你不过只是个镖头,恐怕插不上 嘴。”   诸明脸色一变,要说话。   郭燕侠抬的拦住了诸明,道:“常老的意思是说,我们总镖头做得了主,我做不了主?”   那位常老冷然道:“不错,还有,事关尊卑上下,这也是礼数。”   郭燕侠毫不在意,微一笑道:“前者,就这件事来说,恐怕我们总镖头也做不了主了, 他要是做得了当,他当然希望‘龙威’继续开设下去,常老以为行么?”   那位常老听得微一怔。   郭燕侠接着说道;“既然连我们总镖头也由不得他做主了,事关我们这些下头人的吃穿 生计,我们这些下头人,又为什么不能说话的?”   那位常老道:“这……”   郭燕侠不容他说话,接着说道:“至于论尊卑上下,你常老也不过‘抚台衙眩’一名总 捕,我虽然年轻几岁,帽簪缨、戴花翎的官儿尽管没见过几个,可是常老你这位总捕,我还 嫌你小了点儿。”   谁也没想到郭燕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连诸明都没有想到。   那位常老勃然色变,一拍座椅扶手,大声喝道:“大胆!你这是跟谁说话?”   郭燕侠还是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道;“跟你,我还尊称你一声常老,你也不要仗官势压 我。抚台衙门砸我饭碗,夺我生计,这等于是官逼民反,急了我能玩命儿,别的我还有什么 好在乎的?”   那位常老叫道:“你……”   郭燕侠就是不让他说话:“你们抚台衙门颁这种令谕,简直闻所未闻,照你们这种令谕, ‘济南府’就只有‘八方镖局’一家可以继续设立。他们想买我‘龙威’在先,今天晚上我 也刚到他‘八方’做过客,接着就有你常老连夜来传达’抚台衙门’的这种令谕在后,即便 是‘龙威’上下都是傻子,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八方’跟你官家究竟有什么渊源,你‘抚台衙门’究竟拿了他‘八方’多少好处, 在这儿,我不妨当面奉知你常老,凭这么个令谕就想让‘龙威’关门歇业办不到,‘龙威’ 真要有那么关门歇业的一天,同一天我照样让他‘八方’关门歇业,我要是办不到,我就把 这家‘龙威缥局’拱手让人广   诸明眼石英更想不到郭燕侠接下来还有这么一番话,他们俩听得眼都瞪圆了。   那位常老更是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是一有铁青,他猛然站起,诸指着郭燕使 大叫:“反了!反了!你居然敢……来人哪,给我拿下!”   十足的官威!   他身后那名跨刀汉子一声恭应,举步跨到,右掌一探,劈胸就抓。   这也是吃他们这碗公事饭的,平常抓人的架势。   奈何,他今天碰见的是郭燕侠。   郭燕侠坐着没动,抬手就抓住了那汉子的腕脉,那汉子就变不算慢,曲起膝盖来就撞郭 燕侠的不腹。   这一招相当快,也够狠。   郭燕侠扬了眉,抓住了他腕脉的手没动,另只手往下的拂,正拂在他膝盖之前,这下苦 头吃大了,跟让人砍了一刀似的,杀猪似的一声大叫,立即斜了身躯弯了腰。   郭燕侠抓住他婉扬的手趁势一紧一松,人飞出去了五六丈远,砰然一声摔在地上,再也 站不起来了。   摔得倒是不重,可是膝盖痛得要命,不信掳起裤爬看看,已经都肿了。   那位常老直了眼,再次大叫:“反了,反了!你真要造反,不但敢所拒捕,还敢动手打 官差,好!”   一声“好”,他身随话动,跨步上前,就要出手。   郭燕侠站了起来,道:“等一等!”   那位常老收势停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燕侠道:“奉劝一句,常老你要是不想像贵属,最好不要出手,请自斟酌。”   那位常老迟疑了一下,脸色一白,猛点头:“好,你们等着!”   转身过去,扶起那跨刀汉子就走。   郭燕侠道:“为三方面都好,希望常老不要忘了我的话!”   那位常老没答应,也没回头,运直扶着那一拐一拐的跨刀汉子出厅走了。   只听石英道;“大少,恐怕他们会封‘龙威’!”   郭燕快还没说话,诸明道:“让他们封,大少已经把话撂出去了,他‘八方’要真不在 乎,就让他们封。”   郭燕侠道:“诸叔,已经很明显了,‘八方’是满虏的爪牙,一处神秘的机关。”   诸明道;“大少是从‘八方’看出来的?”   郭燕侠道:“不必从‘八方’,眼前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了。”   石英道:“大少怎么想到去‘八方’了,他们的情形怎么样?”   三个人又落了座,郭燕侠把他去“八方镖局”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诸明道:“那就不会错了,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他们确是满虏的爪牙,一 处秘密机关。”   石英道:“我别的倒不担心,怕只怕只一闹开,咱们的身份……”   郭燕侠截口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除非咱们忍气吞声,把‘龙威’拱手让人,不 过恐怕也没用,允祯不比玄晔,他阴鸷成性,不容异己,迟早会逼得咱们暴露身份。”   诸明没说话。   郭燕侠又道:“诸叔放心,既然今年来的是我,又让我赶上了这件事,不论将来事情闹 到什么地步,自有我担。”   诸明上道:“大少并拧了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怕承担什么,我只是担心咱们‘南海’这 些‘生意’的今后……”   郭燕使道:“我刚说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照眼前这件事看,‘南海’今后的生意 恐怕没以前那么好做,不过,有一点我敢说,就算今后咱们‘南海’的生意都挑明了,允祯 他也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对咱们怎么样,多少他应该有点顾忌!”   诸明没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在听了郭燕侠这番话以后,已经不再那么 担心了。   郭燕侠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歇息吧。还是那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三个人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郭燕侠住的那间屋,灯已经点上了,进了屋,马上就听出了里间有人,不用想就知道, 一定是秀姑。   他轻轻咳了一声,姑娘诸秀姑低着头从里间走了出来,轻声道:“我正在给大少收拾 床。”   郭燕侠没多说,他知道多说没用,弄不好又把姑娘急哭了,他道:“谢谢妹妹!”   诸秀姑耳根子一红,道:“少刚上厅里去了?”   郭燕侠道:“我回来正好碰上。”   “他们欺人太甚,我真想去找他们论论理,可是爹不让我上厅里去。”   郭燕侠道:“一个‘理’字,在这件事上行不通,诸叔是对的,缥局里的人虽不多,到 底还有这么几个能办事的,妹妹就不必操心去管了!”   诸秀姑道:“我知道。”   郭燕侠道:“时候不早了,妹妹也请歇息去吧。”   诸秀姑低应一声道:“洗澡水给大少打好了,在里头,换下来的衣裳请搁在外头,我明 天一早来拿。”   她没等郭燕侠说话,低着头走了。   望着那美好的背影出了门,消失在外头的夜色里,郭燕侠心里有一份感激,也有一份歉 疚与不安。   转身进了里间,一大木桶的水,还在冒热气儿,干净的手巾搭在蛹沿儿上,还有那股子 熟悉的幽香。   床上,被子已经拉开,纱帐也放下来了,床边还放着折叠整齐的一套干净衣裳。   在“南海”,郭燕侠长这么大也没让人侍候过,即使有,谁会侍候得这么周到。   他心里又是一阵感动,一天了,有半天的仆仆风尘,也真需要洗个澡了。   他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裳,倒了洗澡水,往床上一躺,刚舒服。   一阵杂乱的蹄声由远而近,夜静了,听得很清楚,恐怕不下百来匹。   他挺身而起,穿穿而出,脚没沾地,提一口气便直上大厅瓦面。   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百来匹人马,提灯的提灯,拿火把的拿火把,身着“龙威”镖局 过来了,带头的正是那位常老,百来匹人马里,有六扇门吃公事饭的捕快,也有旗营的兵马。   这就够明白了,郭燕侠看得气往上涌,跃下大厅瓦面,诸明、石英还有秀姑跟几个弟兄, 也都闻声出来了。   从屋顶上突然下来个人,再加上外头来了这种事,石英没看清楚,就要动手。   郭燕侠道:“石镖头,是我。”   大伙儿这才看清是郭燕侠,石英忙收手。诸明刚一声:   “大少”   郭燕侠拦住了他,道,“诸叔,我这就赶到‘八方’去,他们要封,就让他们封,只要 不对手,就不必跟他们闹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没等诸明说话,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这种绝世身法,看得诸明等又一次的直了眼。   这种绝世身法,也不过转眼工夫就到了“八方镖局”。   “八方镖局”真似已经有了戒备,不管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可就是看不见一个人。   郭燕侠直落前院,双眉微扬,震声发话:“‘龙威镖局’燕侠到,请‘八方’主人出来 签话。”   话声直逼夜空,震得四下嗡嗡作响。   话声落后,立有动静,正对面一排三间,那正中间的堂屋里,门大开,柳三变带着两个 半截铁塔也似的壮汉先走了出来,后头是那正副两位女总镖头,带着四名红衣侍女、那两位 都换上了劲装,提着长剑,可却仍然是白的雪白,黑的墨黑。   郭燕侠容他们在院子里站定,立又扬声发话:“看眼前情势,我的来意你们已经明白, 用不着我再多说了……”   只听黑衣姑娘道:“听说你也要我们‘八方’关门歇业,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郭燕侠道:“我说得出,做得到,口气大与不大,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道:“现在已经挑明了,我们也没有什么遮盖的了,你敢跟官家作对,胆子不 小。”   郭燕侠道:“我不管是谁,也不知道什么作对,我讲的是理。”   黑衣姑娘道:“官家不惜出高价买你‘龙威’,已经算是天大客气、天大宽容,你就该 知足。”   郭燕侠道:“强买不成,动用官势,这就让人难服。”   “我们姐妹曾经派柳三变,几次跟你们好好的谈广   “不管几次,不管怎么好好谈,‘龙威’不卖,应该可以。”   “我姐妹既然张开了口,‘龙威’就不可以不卖。”   “那就是动用官势,欺人太甚,令人难服。”   “不服又怎么样,你要知道,今天你要是动了‘八方’,那就是罪加一等‘龙威’的下 场绝不只是查封。”   “那简单,不管“龙威’什么下场,我都会让‘八方’跟“龙威’一样。”   “好大的口气!”   “我刚说过,我说得出,做得到,口气大与不大,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扬了蛾眉点了头:“好,那就亮你的兵刃!”   郭燕侠道:“我的兵刃就在你们手中。”   黑衣姑娘勃然色变:“你也太狂了!”   “我还是那句话,”郭燕侠道:“何妨试试看再说。”   黑衣姑娘又一点头:“好!”   玉手探处,龙吟乍起,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她身随剑动,只见一道匹练疾取郭燕侠。   郭燕侠没动,容得匹练近身,他微一侧身,长剑擦胸而过,他没有还手,而匹练射势一 顿,游龙也似的回旋折回,依然疾取郭燕侠胸口要害。   郭燕侠这没侧身,害得匹练射到,他往后一仰,竟硬演最俗的“铁板桥”。   就这么,他脚下未动分毫,只身躯移挪,一连躲了三剑,就是不还手。   黑衣姑娘沉腕收剑,怒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郭燕侠道:“我跟人动手,一向礼让三招。”   黑衣姑娘叱道:一往口!”   振腕递出第四剑。   郭燕侠道:“我现在要还手了。”   右掌一抬,疾拍过去。   这一掌,正好拍在剑身之上,只听长剑“铮!”地一声,带着一道寒光荡了开去。   郭燕侠右掌再探,一抓即回,就这么一抓,柄长剑已经到了他手里。   黑衣姑娘一惊急抽身,娇叱起处,匹练再现,白衣姑娘带着一阵劲风,仗剑扑到。   郭燕侠振腕出剑,剑花朵朵,疾迎来剑。   只听挣然一声,匹练倏敛,白衣姑娘娇躯晃动,连退三步,拿桩站稳,她再扬娇叱,一 个娇躯陡然拔起,直上夜空,半空中塌肩折腰,变换头下脚L,皓腕微振,长剑幻作一篷光 幕,盘旋下击,威力罩住了数丈方圆。   郭燕侠双眉倏扬,卓立不动,长剑一举,直迎光幕。   这一式,似一柱擎天,看似平淡无奇。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平和、轻柔,却狭带着慑人之威的女子话声,从夜空中传下:“年 轻人,剑下留情。”   随着这话声,半空中光幕倏敛,白衣姑娘一个娇躯似遭强风吹袭,一荡斜飞,飘落在丈 余以外,她落地,跟黑衣姑娘同时一脸惊喜,脱口呼叫:“娘!”   人家既已收势,郭燕快自不便再出手,翻腕垂剑,退一步凝立不动。   他以为,夜空中既来了人,那么,来自夜空的这位发话之人,一定会接着现身。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来自夜空的发话之人并没有现身,却听那平和、轻柔, 挟带着慑人之威的女子话声,又自夜空中响起:“年轻人,承蒙你剑下留情,我先行至谢。”   郭燕侠道:“不敢当,事实上芳驾阻拦了令媛之后,我才收手的。”   这应该是实情。   哪知,只听那女子话声道:“年轻人,你很谦虚,也很仁厚,知道给人留面子,我不是 阻拦我女儿出手,而是及时拍开她,免得她伤在你剑气之下,而你并没有振腕发出剑气,就 已经是剑下留情了。”   好眼力,非修为、造诣到达某一程度,不可能有这种眼力。   郭燕侠心头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只听那女子话声又道:“接下来,容我请教……”   郭燕侠道:“不敢,我乃‘龙威镖局’燕侠。”   “原来是‘龙威镖局’的人,你在‘龙威’是……”   “镖头,刚进‘龙威’,聘约一年。”   “‘龙威镖局’主其事者很有眼光,他们聘对了人,从今后后,龙威’的镖怕不南七北 六,通行无阻?”   这意思,郭燕侠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懂。   郭燕侠道:“芳驾夸奖,受人聘雇,拿人钱财。自当竭尽所能。”   “说得好!”那女子话声忽转冰冷:“只是,年轻人,接下来我要责问你了,我‘八方’ 跟你‘龙威’虽然同是镖局,但一向各有各的主顾,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同行是冤家.你上 门欺人,是不是也太过了些?”   郭燕侠听得微一怔,旋即轩眉而笑,道;“在我没作答复之前,容我无请教一声,芳驾 是就住在‘八方嫖局’,还是从别处而来?”   那女子话声道;“年轻人,这有什么不同么?”   郭燕侠道:“当然有所不同,若是芳驾就住‘八方镖局’,芳驾就是明知故问,我不愿 作答,即便作答,也不会令芳驾满意;若是芳驾从别处而来,那么芳驾就是不知始末,不明 内情,我很愿意作答,然后清芳驾自忖,是该责已,还是该责人!”   那女子话声道:“哦!有这样的不同?年轻人,我是从别处而来。’”   郭燕侠道:“那么我愿意,也应该作答,诚如芳驾所说,‘八方’、‘龙威’一向井河 不犯,即便同行是冤家,也不该过于欺人。”   那么,‘八方镖局’近来不只一次派出总管柳三变,前往‘龙威’,软硬兼施,要买下 ‘龙威’予以拒绝之后,竟又经由‘抚台衙门’,动用官势查封‘龙威’,逼得‘龙威’不 得不派人前来理论。我请教,这是‘龙威’上门寻衅,还是‘八方’欺人太甚?”   只听那女子话声诧声道:“有这种事?”   郭燕侠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芳驾尽可以当面问令媛,若是芳驾愿意跑一趟‘龙 威’,也可以看到,‘抚台衙门’的人马,正在查封‘龙威’。”   那女子话声沉声道:“你们两个告诉我,这位燕镖头说的是不是实情?”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垂下了螓道,两个人没一个作声。   随听那女子话声一转平和、轻柔:“燕镖头,恕我鲁莽。孟浪,也恕我远住他处,对两 个女儿疏于管教。燕镖头只管请回,我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让‘府台衙门’收回成命, 撤销查封‘龙威’如何?”   郭燕侠绝对相信,“八方”能动用官势查对“龙威”,当然也就有办法让“府台衙门” 收回成命,撤销查封。   他当即道“‘龙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芳驾既这么说,我若是再说个不字, 就显得我不通情理,也显得咙威’得理不饶人了。就此告辞,静候佳音。”   他把那把剑往地上一插,望空抱拳,没有施展绝世身法,转身往外行去。   他那里刚没人夜色中不见,人影飞闪,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面前多了个人,是个中年美 妇人。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忙叫道:“娘!”   柳三变、两个半截铁塔也似的壮汉跟四名红衣少女也立即恭谨施和,齐声叫道:“夫 人!”   美妇人对柳三变等抬了抬手,那手,欺雪赛霜,根根似玉:“你们少礼。”   柳三变得等齐声又道;“谢夫人!”   转眼望两位姑娘,仍然是一付寒霜似的冰冷:“你们两个,还认我这个娘么?”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双双娇射一矮,跪了下去,低头道:“女儿不敢!”   美妇人道:“你们给我说说看,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   白衣姑娘没说话。   黑衣姑娘猛抬头:“娘,咱们分明是官家人,为什么不能管官家事?”   美妇人沉声道;“谁告诉你咱们是官家人?”   黑衣姑娘:“凤姨是……”   美妇人截口道:“你凤姨是,可是咱们不是,你凤姨是浩命一品的傅夫人,咱们只是百 姓,只是平常人家。”   “不,娘!”黑衣姑娘道:“当外……”   美妇人又截了口:“不错,当年我跟你玲姨、鹃姨都是你凤姨的诗婢,你凤姨待我们三 个倩如姐妹。让你们这晚一辈的叫她一声凤姨,那是她的恩典。”   她贵为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泽被咱们这三家,那也是她的恩典,可是咱们不是官家人, 我不许你们牵扯官家事。”   黑衣姑娘道:“就算咱们不是官家人,凤姨总是,您常说凤姨待我们恩比天高,那么我 姐姐为官家尽点心力,也算是报恩,有什么不对?”   美妇人道:“我不许不是不许,你们做得不对就是不对,就连你凤姨,她也未必愿意咱 们为这三家官家做事,来报答她的恩情。”   黑衣姑娘还想再说。   美妇人一双美目中突现逼人寒芒,厉声道:“你什么时候学得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了?”   黑衣姑娘忙低头:“娘,我不敢。”   只听白衣姑娘道:“娘,您别怪妹妹,这件事全是我拿的主意,您要怪怪我。”   黑衣姑娘忙抬头:“不;娘,是我。”   美妇人冷笑道:“你们两个也不用仍然揽我揽,对你们两个,我都有惩罚,你们两个有 多大能耐,竟敢不知天高地厚替官家出头,不要以为背着官家就无往不利,这天底下就有太 多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人,今天要不是我赶得巧,你们两个就会伤在人家剑下……”   黑衣姑娘道:“姐姐还没真出手呢?”   “她出手又怎么样,告诉你,就是你跟你姐姐联手,也未必能在人家手底下走完十招, 这个姓燕的年轻人,无论人品武学都是少见,‘龙威’镖局有了他,用不了多久,非称霸南 天不可。”   黑衣姑娘道:“偏您这么抬高他,我不服气。”   美妇人厉声叱道:“你又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骄狂自大,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黑衣姑娘道:“我不是骄狂自大,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跟姐这身武学是您教的,您 的一身武学又出自凤姨的传授,那么我跟姐的这身武学,就是凤姨的再传,难道我们俩这凤 姨再传,边说声不服气的格都不够?”   美妇人叱道:“大胆!你们凭什么自称凤姨的再传,你凤姨何等样一个奇女了,我跟你 玲姨、鹃姨三个,早年也不过只得你凤姨一招半式的指点,我们都不敢自称是你凤姨的传授, 不连你凤姨那把几乎已届剑仙的修为,都还有一两个佩服的人呢,你又凭什么敢不服气?   黑衣姑娘欲言又止,终于低下了头。   美妇人话锋忽转,道:“告诉我,京里谁来了?”   白衣姑娘一怔。   黑衣姑娘忙抬头:“您怎么知道京里有人来了?”   美妇人冷冷一笑道:“不是有人授意,你们两个不会这么做,来人如果不是来自京里, ‘抚台衙门 ’不会也不敢这么听话,如今不是当年了,除非是京里的意思,否则任何一个 会方官,就连督抚算上,也不敢擅做主张u”   黑衣姑娘迟疑了一下道:“来的是大内秘密卫队的一个班领,姓云,叫云中鹄,没怎么 待就上‘崂山’去了,可是今天晚上又回‘济南’来了.带队的是纪贝勒。”   美妇人道:“纪刚?”   黑衣姑娘道:“是的!”   美妇人道:“我倒没想到竟这么劳师动人众,贝勒纪刚如今统领都铁卫,这位皇上倚为 右或臂膀,权势显赫,满朝文武,王公大臣,无不畏惮三分,他带队秘密出京,难道就只为 一个‘龙威镖局’?”   黑衣姑娘道:“这我跟姐就不知道了,云中鹄只授意我跟姐并下‘龙威镖局’。”   美妇人道:“云中鹄告诉你们俩,为什么要并下‘龙威镖局’了么?   黑衣姑娘道:“他只说这家‘龙威镖局’可疑。”   “可疑?”美妇人道:“怎么个可疑法?”   黑衣姑娘道:“这他倒没说,我跟姐也没问,想来跟‘汉留’有关。”   美妇人脸色一变,道:“‘龙威’最好不要跟‘汉留’有关,否则你们俩就是千古罪 人!”   白衣姑娘为之一怔。   黑衣姑娘也为之 怔,急道:“难道您……”   美妇人正色道:“咱们也跟‘汉留’无关,可是咱们毕竟是汉人。”   黑衣姑娘脸色也一变,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美妇人道:“告诉我,贝勒纪刚跟云中鹊,他们在哪儿?”   白衣姑娘道:“他们在‘抚台衙门’。”   美妇人道:“你们两个,给我回屋去面壁待罪。”   白衣姑娘又微一怔。   黑衣姑娘则忙叫道:“娘……”   她这声“娘”刚出口,人影一闪,美妇人已经不见了。   黑衣姑娘转过来又急叫:“姐……”   也不过一声“姐”,白衣姑娘没吭一声,站起身来往堂屋行去。   黑衣姑娘没再说话,头一低,站起来跟了去。 第 四 章   这里是“巡抚衙门”,山东一省的最高官署。   的确像个最高官署的样儿,占地广大,屋脊高得快触了天,一圈园墙丈来高,围墙里, 前后院,左右跨院一就俱全。   前后院也好,左右院也好,不但都是屋连屋,房挨房,而且座座宏伟,间间狼牙飞檐。   最懔人的,还是那股子气势。这气势,只那大门口一个地儿就可以看得见,觉得出了。   大门口,高得戳天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串灯笼,高筑的石阶,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宏 伟的门头,高大而厚实的两扇大门,一排排的门灯,发亮的,一对铁门环,外加两边排列, 穿戴整齐的八名跨刀旗勇,这就够了。   不要说是升斗小民老百姓,就是小一点儿的官儿,一旦走到这里,他都会心里发寒,身 上发抖。   如今时候不早了,可是“巡抚衙门”后院的几间屋,灯还亮着,从外透的灯光里,可以 看见,院子里,长廊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刀的旗勇,或者是抚署的捕快。   似乎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就在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情况下,一条人影如夜空殒星下坠,带点影子,只一闪便 落在了这后院里。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还没有发现来了人,来的人已经先发了话:“神力候府老婢, 求见贝勒爷!”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闻声急望,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中年美妇人,刹时间手 都抚上了刀柄,就要拔刀。   就在这时候,座北朝南,一排北房,最中间的那一间里,传出了一声沉喝:“大但,没 听见是‘神力侯府’来人么?”   院子里、长廊上那些个,谁都没敢再动。   喝声传出的那间屋里,人影晃动,一前一后的走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郭燕侠街 上看见的那七人七骑两个。   前面那个,是那个魁伟英武,长袍马褂,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透着几分潇洒,气宇轩 昂,超拔不凡的汉子;后头那个,则是白净阴鸷,“崂山”“上清宫”里现过身、露过面的 那位云十爷。   这两个一出屋,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忙躬身为礼,恭谨异常。   而这两个,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直向院于中间的美妇人行去。   隔一丈站定,英武小胡子立即仰天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菱姑娘,说什么‘神力侯 府’老婢,菱姑娘几曾老了?”   美妇人道:“近廿年不见,红菱已届四十,儿女辈都已长成,还不算老么?”   英武小胡子道:“不算,在纪刚的心目中,菱姑娘也她,鹃、玲两位姑娘也好,都还是 当年的十八九岁,菱姑娘,请屋里坐。”   美妇人红菱道:“谢谢贝勒爷,不坐了,夜来打扰,我说几句话就走。”   英武小胡子贝勒纪刚道:“怎么,这么匆忙?”   红菱道:“是的,我许人一个时辰,事关重诺,不敢再耽误。”   纪刚敛去笑容,道:“真的,近计年不见了,没想到今天晚上在‘济南’碰见菱姑娘, 一向可好?”   红菱道:“托贝勒爷的福,还好!”   纪刚道:“近廿年来,菱姑娘都在什么地方?”   红菱道:“承贝勒关注,红菱感激,但红菱刚说过,许人一个时辰,不敢再耽误,所以, 贝勒爷要是愿听别的,容红菱稍后详述。”   纪刚微一笑:“红菱姑娘还是跟当年一样厉害,要是我没料错,菱姑娘不惜来到‘巡抚 衙门’见我,应该是跟前些日子云中鹊找上两位令媛帮忙有关广   红菱道:“不错,我请贝勒爷看我薄面,马上传下令谕,撤销查封‘龙威’。”   那位白净阴鸷的云十爷微一怔,目光投向纪刚。   纪刚讶然道:“难不成‘龙威镖局’跟菱姑娘有什么渊源?”   红菱道:“要是有这种渊源,我的两个女儿还不会胆大到这种地步;要是有这种渊源, 红菱也就马上让他们献出‘龙威’,不敢劳动贝勒爷您的大驾了。”   纪刚笑了:“菱姑娘这是臊我小题大做……”   一顿,敛去笑容,接问道:“‘龙威’跟菱姑娘既然没什么渊源,为什么菱姑娘要 我……”   红菱道:“因为‘龙威’是由于‘八方’购买不成被查封,我不愿落个仗官势欺人,甚 至根本不愿牵扯官家的事。”   纪刚目光微凝、微一笑:“这是菱姑娘你跟我说这话,也幸好是菱姑娘你,换个别人, 非落个大罪不可!”   红菱淡然道:“我不愿牵扯官家事,知道的不只贝勒爷你,就连京里也无不知晓,还请 贝勒爷曲谅成全。”   纪刚道:“菱姑娘,查封‘龙威’的,是官家。”   红菱道:“可是事由我两个女儿起,出面的也是她们两个。”   纪刚道:“两位令媛要是当初不答应帮忙,云中鹄绝不敢勉强。”   红菱道:“我两个女儿年幼无知,也是我红菱人在别处,疏于管教,对她们,我自有责 罚。”   纪刚道:“为官家做事,落菱姑娘这个做母亲的责罚,菱姑娘可知道纪刚听了有什么感 受?”   红菱道:“家有家规,你们明知道我们这几家不愿牵扯官家事,却偏要找上我两个无知 的女儿,使得她们违背母命,触犯家规,贝勒爷可曾想到红菱的感觉?”   纪刚话声微沉,道:“我从不知道替官家做事有错。”   红菱道:“那也要看是怎么一个情形,难道贝勒爷你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水。”   纪刚脸色一变,忙道:“菱姑娘,这可是冤枉,因为‘济南府’除了‘龙威’就只有 ‘八方’,这种事由‘八方’出面不会让人起疑,哪知道他‘龙威’不吃敬酒……”   红菱道:“我不管那么多,既然贝勒爷不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手,就请即刻下令……”   纪刚道:“菱姑娘,你家有家规,我国有国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道:“无论如何,贝勒爷你得下这个令谕。”   纪刚道:“菱姑娘,无论如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黛眉一扬,目现精光,道:“贝勒爷,我先报备,为了这件事,我不惜惊动傅侯夫 人!”   纪刚脸色又一变,道:“菱姑娘,就算没有两位令媛帮忙,官家也是要让‘龙威’关门 歇业。”   红菱道:“我不过问官家为什么非对付‘龙威’不可,但我坚持要我一家三口置身事 外。”   纪刚道:“就算我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但过不了多久,我还是要……”   红菱道:“我愿意这样,贝勒爷你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我马上准备结束‘八 方’给我十天半月工夫,然后不管你们再对‘龙威’怎么样,跟我一家三口无关。”   纪刚一点头,道:“好,菱姑娘,咱们一言为定。云中鹄!”   云中鹄忙躬下身去:“卑职在!”   纪刚道:“传我令谕,暂缓查封‘龙威镖局’,叫常逢春撤回来。”   云中鹄“喳!”地一声,躬身一礼,转身而去。   纪刚道:“菱姑娘,你看见了,也听见了。”   红菱道:“我这就回去结束我‘八方镖局’,告辞。”   话声一落,腾身而起,破空而去。   纪刚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脸上有点异样!   □ □ □   “龙威镖局”大厅里,灯不通明,除了诸明、石英,还有那”抚台衙门”总捕常老常逢 春,跟一名蓝翎小武官。   做官的这回抓住了洋礼似的,正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诸明、石英也正据理力争,双方 僵持不下。   常逢春还没怎么样,却火了那个蓝翎武官,起威个小武官,见官他都得施礼打千,可是 这会儿在百姓面前,他官威十足,扳着一张脸,他横眉立眉,就要下令查封。   灯影一闪,大厅里多了个人。诸明忙道:“燕镖头!”   可不是郭燕侠回来了,他跟清明打了声招呼,然后转望常逢春:“常老最好等一等,我 相信‘抚台衙门’马上就会有令谕到来。”   常逢春冷冷一笑:“令谕?你还指望‘抚台衙门’下什么令谕?”   郭燕侠道:“撤销查封我‘龙威’的令谕。”   常逢春冷笑道:“你跟我开玩笑,你有多大能耐,能让我们抚台大人收回成命。”   郭燕侠道:“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是‘八方镖局’有。”   常逢春道:“ 八方镖局’?”   郭燕侠道:“‘八方’他们要是不能让‘抚台衙门’收回成命,他‘八方’就要跟着 ‘龙威’同时关门歇业。”   常逢春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那名蓝翎小武官大喝道:“大胆,居然敢用这种手法要胁官府,我先查封你‘龙威镖 局’,再把你抓回去定罪,来……”   他这是叫人,只是“人”字还没出口,郭燕侠已目射威棱,扬起了沉喝:“我看你们谁 敢动!”   蓝翎小武官人目郭燕侠那射自两边的两道威棱,心里一懔,一时竟一声也没再出口。   郭燕侠冷然又道:“不要以为你们带的人多,我还没有放在眼里,逼急了我,我让你们 一个个都躺下。”   蓝翎小武官惊喝道:“你要造反!”   常逢春道:“他可不要造反,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蓝翎小武官惊怒笑道:“那他准是叛逆,这种人还能留?可得赶紧把他抓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郭燕侠目中一双威棱的瞪视之下,他变成了只说不练的天桥把式。   不只是他,常逢春照样也是只说不练。   就在这尴尬窘迫的当儿,一名“抚台衙门”的捕快跑了进来,一哈腰,凑上前去在常逢 春耳边说了几句。   常逢春一怔,忙转脸又向蓝翎小武官低语,蓝翎小武官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往外 不走。   常逢春生怕被留下似的,忙带着那名捕快跟了出去。   诸明冲石英递了个眼色,石英跟着出去送客了。   转眼工夫,大门外蹄声已起,很快的由近而远,石英习奔人厅,道:“大少,总镖头, 他们撤了。”   诸明忙转睑:“大少,你把‘八方’怎么了!”   郭燕侠道:“也没什么……”   接着,他把上“八方”这一趟的经过说了一遍。   诸明、石英两个人都听直了眼,诸明叫道:“这个女人什么来路,又会是何许人?”   郭燕快还没说话,两眼寒光忽闪。   就在这时候,外头院子里响起个女子话声:“我已经来了,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郭燕侠道:“这就是她。”   诸明、石英双双脸色一变,就要扑出去。   郭燕侠抬手拦两个,低声说:“别让她见着咱们太多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诸明、石英收势停住,两个人留在了厅里,让燕快一人往外行去。   出厅再看,厅前院子里站着个美妇人,正是红菱。   郭燕侠人目红菱的美,以及那成熟的风韵及气度,不由为之一呆,但他旋即又定过了神, 道:“芳驾真是信人!”   红菱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主要的我还是为我家自己,我不瞒你,我家跟官家很有渊 源,但是我绝不允许我家的任何一个人沾上官家事。”   郭燕侠道:“这么说,是两位令媛没有听芳驾的?”   红菱道:“现在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在我还做得了主,她们终必得听我的。我到 ‘龙威’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两个女儿也受了惩罚,虽然是不听从母命应得之罪,应该 也算我对你们‘龙威’的一个交待。   第二、我虽然逼他们撤销了对你们‘龙威’的查封,但那恐怕只是暂时的,今夜我就准 备结束‘八方’,我让他们给我十天半月工夫,十天半月之后,他们还会对付你‘龙威’, 到那时候就跟我们母女无关了,你们最好早作防范,早谋对策。第三、你找到我‘八方’去, 多少带点上门欺人的意味,在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过之后,反过来我要向你讨取一点公道 了。”   郭燕侠静静听毕,他笑了,微一笑之后,他敛去了笑容,换上一付肃穆的神色,道: “现在就芳驾的来意,我一一略作表示,第一、年轻人总以为自己已经成长,而能有所自立, 有所表现,真说起来没几个愿意完全照上一辈老人家的意思行事的,两位令媛未铸大错,我 愿意为她们两位求个情……’”   红菱道:“你很厚道,也很难得。第二呢?”   “第二,”郭燕侠道:“眼前‘龙威’跟‘八方’之暗的事,已成过去,即使他们再将 对付‘龙威’,甚至夷平‘龙威’,绝不敢再怪芳驾贤母女,但是他们最好不要再对付‘龙 威’。   ‘龙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龙威’宁为玉碎,不为 瓦全,也未必把官势放在眼里,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官家会发现,‘龙威’并不是那么 好对付的……”   红菱道:“年轻人,我为你的胆识豪气心折,而且许你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二人。但是我 要劝你几句不人耳之言,民不跟官斗,古有明训,再庞大的武林势力也斗不过官,到头来落 个叛逆之名,那太划不来,尤其这位皇上,不同于以往,‘龙威’不过一个镖局,能忍还是 以忍为上!”   郭燕侠道:“多谢芳驾指点,‘龙威’自人斟酌行事。”   红菱道:“那么,第三呢?”   郭燕侠道:“芳驾是位前辈,是位长者,长者既有所命,做晚辈的不敢推辞,恐怕芳驾 容我推辞。”   红菱笑了,道:“年轻人,你也很会说话,我简直越来越喜欢你了,既是这样,你打算 选……”   郭燕侠道:“我不敢选,这是前辈的指点,而不是比武竟技,前辈赐教那一样,我敬领 一样。”   红菱深深一眼,道:“你很谦虚,恐怕表现你无所不能的一份骄傲,不亢不卑,恰到好 处。好,年轻人。无论如何,我能认识你,总算不虚这一趟‘济南’之行,我动拳脚,你就 接这一样吧!”   话声方落,人已欺到,衣袂飘飘,如御虚而至,单掌微扬,轻拍而出。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含蕴无匹劲力,一片无形无影的暗劲随掌涌出,直向郭燕 侠卷去。   郭燕侠身负南海绝学,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神情一肃,一动未动。容得暗劲近身,一 他突然往左跨步,横飘三尺,轻易地躲过了这一掌。   红菱一声:“躲得好!”   单掌一翻,拍势不变,仍然一片暗劲卷了出去。   郭燕侠这次没有横里躲闪,暗劲袭到,他飞旋身躯,让劲力擦胸而过,他并两指,由上 而下,截红菱腕脉。   红菱又一声:“好!沉腕收招,倏地变招。出手由慢变快,在转眼工夫之间攻出了七掌。   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试过两掌之后,郭燕侠已经知道,这位作母亲的,在修为上高 过她两个女儿有多。他丝毫不敢轻敌,连躲闪带还手,一连应付了七掌。   但第十招,红菱收势再变,疾快依然,单掌微摇,只见满天掌影飞罩郭燕侠。   郭燕快看得神情一震,单臂凝力,突出一指,电光石火般向着满天掌影之中点了过去。   红菱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变,沉腕收招,满天掌影俱敛,她往后飘退了三尺,惊讶说 道:“‘震天指’?年轻人,你跟‘南海’郭家什么渊源?”   郭燕侠也为之一怔,道:“芳驾……”   红菱沉声截口:“年轻人,答我问话!”   郭燕侠正不知道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大厅中掠来了诸明,只听他道:“叫我孟浪, 可是红菱姑娘当面?”   郭燕侠神情一震!   红菱又一怔,毅然点头:“正是红菱,你是……”   诸明忙道:“姑娘不认识当年的‘海威堂’的诸明了?”   红菱忙凝目,旋即睁大了眼:“你真是诸……”   话锋一顿,急指郭燕侠:“既然见到你,又见到了郭爷当年的‘震天指’,那么他……”   郭燕快一躬身道:“郭燕侠见过菱姑姑!”   红菱急道:“郭家燕侠?”   诸明道:“菱姑娘,我家主人六位少爷,这位居长。”   红菱脱口一声叫,满脸惊喜,满脸激动,疾扑而至,伸双的抓住了郭燕侠:“是“南海’ 郭家人,真是郭爷的……想不到廿年后的今天,让我头一个见着了郭家的人。燕侠,你为什 么不早说?”   郭燕侠道:“燕侠不知道‘八方’是菱姑姑的,否则怎么也不敢上门去找两位妹妹。”   红菱抓住郭燕侠的一双手发颤,连话声也起了颤抖:“这真是……这真是……”   诸明道:“菱姑娘可愿进厅里坐坐。”   红菱忙道:“走,燕侠,咱们进厅里好好说话去。”   拉着燕侠往厅里行去,惊喜激动得真情流露,使得郭燕侠暗暗为之感动。   进了厅,红菱拉着郭燕侠紧挨着自己坐下。坐下就侧着身打量燕侠,打量着,一双凤目 中突然泪光涌现:“甘年地,计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郭爷,想不到今天让我头一个遇着,想 不到今天都已儿女成行,见着燕侠你,也就跟见了郭爷一样……”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郭燕侠又一阵感动,叫道:“菱姑姑……”   红菱带泪而笑,松开手举袖拭泪,道:“别管我,我是太高兴,也想起了当年种种,怎 么忍都忍不住,告诉我,燕侠,郭爷可好?”   郭燕侠肃容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红菱道:“你能一开门就叫我菱姑姑,想必郭爷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你了?”   郭燕侠道:“是的,他老人家交待燕侠六兄弟,只要有机会,不论碰见那一位,一定要 叫声姑娘,还要问另几位安好!”   红菱泪水又夺了眶,笑了像哭:“郭爷没忘记我们,也没记当年的仇……你不知道,多 少次,我们三个想雇船出海,但是怕找不着郭爷,也知道,纵使能找着郭爷,又能怎么样? 天佑郭爷,‘南海’‘无玷玉在’,郭家威震四海八荒,连朝廷都为之侧目。燕侠,霜姑娘、 雪姑娘,你是哪一位所出?”   郭燕侠道:“她两位都是老人家的义妹,燕侠六兄弟的姑姑,在‘南海’襄助老人家计 年。   红菱微怔:“那么郭爷……”   郭燕侠道:“菱姑姑,老人家至今未娶!”   红菱猛一怔,脸色倏一变:“天,姑娘欠郭爷的更多了!”   郭燕侠道:“菱姑姑,千万别这么想,也别这么说,老人家说得好,万事要靠一个缘字, 谁也不欠谁的!”   红菱道:“不……”   诸明插嘴道:“菱姑娘,都事隔七年了,如今还说这个干什么?”   红菱默默了一下,微点头:“也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徒惹人意而已……”   话锋一顿、话锋忽转:“难怪燕侠敢说没把官家放在眼里,放眼当今,也只有‘南海’ 郭家能说这种话,幸好这是我心血来潮,跑了一趟‘济南’,不然两个丫头闯了多大的祸自 己都还不明白呢!”   郭燕侠道:“菱姑姑,您要是这么说,就是怪燕侠!”   “不!”红菱道:“我只怕将来没办法跟郭爷交待。”   郭燕侠道:“‘菱姑姑……”   红菱道:“真的,燕侠,菱姑姑说的是心里的话,如今我知道‘龙威’是郭家的了,尤 其还有你在这儿,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们再动‘龙威’……”   郭燕侠道:“菱姑姑,您跟他们说好了的,您不再管这档子事了……”   红菱道:“现在我不能不管,我这也是为他们。其实,只要让他们知道‘龙威’是郭家 的,他们一定会有所顾忌   郭燕侠道:“不,菱姑姑,要愿意让他们知道,我当初也不会把姓藏起来了,拿名字里 的头一个当姓了。”   红菱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拦住他们就是了。”   郭燕快还待再说。   红菱忽然站了起来:“我该走了,我舍不得走,可是有些事不能不去办一下,暂时我不 会离开‘济南’,我还会再来!”   红菱可真是个急性子,她说走就走,送她到了院于里,她又拉住了郭燕侠:“如今这位 皇上,不比以往,他们这趟到‘济南’来的人不少,带队的也是个如今的大红人儿,不一定 全是为‘龙威’,尽管我跟他们约了十天半月,暂时你们还是小心点儿,他们既然要对付 ‘龙威“恐怕也知道什么……”   郭燕侠道:“谢谢您,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我会小心。”   “那就好,我走了。”   红菱没再多说,走得也似乎很急,不知道好要于什么去。   其实她哪儿都没去,她径直回了“八方镖局”。   进了那间屋,红菱脸上的神色赛过冰霜:“你们两个跑到这儿来!”   两位姑娘站都没敢往起站,膝行到了红麦面前,连头也都没敢抬。   红菱道:“你们两个可知道,你们差一点儿闯大祸?”   两位姑娘都没吭声。   红菱又道:“你们可知道,那家‘龙威镖局’是谁的?”   黑衣姑娘抬起了头:“娘,是谁的?”   红菱道:“‘南海’郭家的。”   黑衣姑娘为之一惊。   白衣姑娘猛抬头。   黑衣姑娘忙道:“‘南海’郭家的,您怎么知道?”   红菱没答又问:“你们可知道,找上门来的那个燕侠,他是郭家的什么人?”   黑衣姑娘叫道:“怎么说,他是郭家的人?他是……”   红菱道:“他是‘南海’郭玉龙,你们郭伯伯的大儿子。”   黑衣姑娘又叫了一声,一时没说出话来。   白衣姑娘忙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红菱把一趟“龙威”镖局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听得白衣姑娘美目中异采连间, 默然无语。   黑衣姑娘叫道:“怪不得他一身修为那么高绝,原来他承袭了郭家绝学,我跟姐姐原就 怀疑他是……”   红菱黛眉一扬道:“既然有所怀疑,还不知道去求证,还敢做这种事?”   黑衣姑娘道:“我跟姐姐只是怀疑,可没想到他真是,都廿年了,没碰见一个郭家的人, 谁会想到?”   白衣姑娘道:“娘,他们真没想到,其实他可以早说。我们要是知道他是郭家人,‘龙 威’是郭家人开的,我们怎么也不会……”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红菱道:“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一 个去拿信鸽,一个去拿文房四贵。”   黑衣姑娘忙道:“娘,您是要……”   红菱道:“我要给你们凤姨写封信,请她赶来一趟!”   黑衣姑娘惊喜道:“凤姨?您要请她上‘济南’来?”   白衣姑娘道:“娘,您要请凤姨来看看燕侠?”   红菱道:“廿年了,你们凤姨才是最想见郭家人的人。”   黑衣姑娘还待再说。   红菱道:“不要问了,快去。”   姐妹俩恭应了一声,立即站了起来。白衣姑娘就近捧来了文房四宝,黑衣姑娘则一阵风 似的奔了出去。白衣姑娘这里刚研好墨。黑衣姑娘就又像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手里提着个 小巧玲珑的金丝笼子,里头装只鸽子。   那只鸽子,通体羽翼如雪,红爪金睛,一看就知道是只异种灵禽。   红菱摊开纸,抽笔儒墨,几行小字一挥而就,裁成一张小纸条卷起,塞进一个小巧的银 环之中,取了鸽子往鸽子腿上另一只银环里一塞,道:“拿去放了。”   黑衣姑娘捧鸽出房,旋即,一阵翼翅拍空声由下而上,转眼寂然,黑衣姑娘进来道: “娘,凤姨什么时候能赶到?”   红菱道:“你凤姨一身修为,几乎已经到了陆地神仙境界,她从京里赶到‘济南”,那 是快得很,现在要看的是这只雪翎信鸽,什么时候能飞到京里了。”   黑衣姑娘道:“这只鸽子的飞行之快,要比寻常鸽子快上一倍,照算应该不用半日工夫 就到了。”   红菱道:“那么你凤姨明天晌午以前准到。”   别年黑衣姑娘已经不小了,听了这话,她娇呼一声,一蹦三尺高。   口 口 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秀姑今儿个像有什么心事,一大早就郁郁寡欢,平素那种娇羞的模样 儿不见了,一双美目红红的,像昨儿晚上没睡好。   就连燕快跟她说话,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纵然偶而会微笑一下,看上去笑得也有点勉 强。   燕侠留意到了,想问,可是女儿家的心事,谁知道关系着什么?原就有几分不便,再想 想这些日子以来,秀姑的对他,以及面对他时候的神态,他竟然有点怕问。   奈何,有些事有时候想躲是躲不掉的。   收拾床,叠被子,该做的做完了,秀姑往里间到了小客厅,往燕侠面前一站,一付欲语 还付的样子。   秀始她给了燕快问的机会,可是燕侠他装了糊涂,含笑道:“是不是该吃饭去了?好, 这就走。”   “不,大少。”   秀姑说了这么一句。   就算郭燕侠他想走,也只好停住了。   停是停住了,可是他望着秀姑,仍然没问。   他望着秀姑,碰到的,是秀姑一双带幽怨的目光,秀始就用这种目光望着他:“有件事, 我想问问大少。”   好,燕侠不问,她倒要问了。   郭燕快一颗心莫名其妙的一紧,紧归紧,可是这时候想躲已经躲不掉了,他索性道: “什么事?”   秀姑道:“‘八方镖局’昨儿晚上来的那位,就是大少叫她菱姑姑的那位,以前认识?”   郭燕使心里一紧,心想,原来是问这,他立即道:“是啊,妹妹没听诸叔也叫她一声菱 姑娘?”   秀姑道:“我没听爹提起过认识她。”   郭燕侠道:“这么说,诸叔也没跟妹妹提过,当年在京里的事?”   “没有,从来没有。”   郭燕侠道:“那好,我来告诉妹妹……”   话锋微顿,接道:“这位菱姑姑,我也只是听老人家说的,我没见过,甘多年前在京里 时候的事,那时候恐怕还没我呢……”   秀姑道:“大少坐下说吧!”   郭燕侠道:“没人等咱们吃饭吧?”   秀姑没说没有,只说:“不要紧!”   郭燕侠当成了“没有”,他坐了下去,微抬手道:“妹妹也坐。”   秀姑也坐下了,就坐在燕侠的对面。   等到秀姑坐定,郭燕侠道:“老人家的上一代,是位读书人,夫妻俩带着襁褓中的老人 家,在渡海途中遭遇灾祸,父亲被害,母亲被人劫掳,老人家被母亲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扔进 海里.老人家命不该绝,漂流了几在几夜,在奄奄一息的当儿,被先朝遗臣剃渡出家的郭将 军,及有海皇帝之称的异人怀老神仙所救,以他们两位之姓,做为老人家之名,上一字郭, 下一字怀,穷多年之心力,合两家绝学之长,造就了老人家文武造诣修为。   学成,老人家循血书所指,上京寻母复仇,半途,结识了貌称绝代,技比天人的奇女子 胡凤楼,在姑娘是京时‘威远镖局’总镖头‘金刀无敌’韩振天义女,是‘神力老侯爷’的 独子‘威武神勇王贝勒’傅玉翎的红粉知己,也是他们那位皇上康熙眼里,文可安邦、武可 立国,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老人家进就之后,以海皇帝怀老神仙旧部‘通记钱庄’及‘天津船帮’的财力、人力创 设了‘威海堂’,没多久即震动京畿,众家皇子无不拉拢,但老人家旨在寻母复仇,从不参 与他们之间的纷争;格格、郡主无不倾慕,但老人家也情有独钟,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结果,老人家觅在仇踪,韩振天是其一,康亲王是其二,老人家仁厚宽大,仅施薄征, 未取他们性命,老人家也进禁宫内苑觅和母亲骨骸,康熙震慑愧疚之余,亲封老人家为‘无 玷玉龙’。   其间,四阿哥雍亲王,也就是现在的雍正允祯,为拉拢神力侯傅家。千方百计促成了傅 胡两家的亲事,老人家遭此打击,毅然隐归,到后来进宫之时,玉贝勒、胡玉娘心生误会, 护虏主心 ,双战老人家,老人家剑下留情,胡姑娘却刺了老人家剑。母亲骨骸已然觅得, 老人家再次遭此打击,及毅然率‘天津船帮’、‘通记钱庄’合成之‘威海堂’离开伤心地 回到南海。   据说胡姑娘事后知悉内情,感激愧疚交集,曾经追到了‘天津’,但又迟了一步,没能 见着老人家,所以,至今允祯对老人家是既恨又怕,胡姑娘也总认为亏欠老人家。如今‘八 方镖局’这位菱姑姑,就是胡姑娘当年的侍婢之一红菱,胡姑娘当年的三位侍婢,还有两位 是紫鹃、蓝玲。这就是当年的京里事,我也只能给妹妹说个大概……”   秀姑道:“知道这些就够了……”   燕侠他一听秀姑说“够了”,以为可以不必现说什么了,他就要往起站。   只听秀姑道:“大少这位菱姑姑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八方镖局’的正副两位总镖 头……”   郭燕侠心头猛一跳,倏然恍悟,这可是姑娘秀姑的正题,这时候想再躲,当然更来不及 了,索性装了糊涂,道:“没错,怎么?”   “‘八方镖局’创设不只一天了,‘济南府’这么些人从没见过她们这正副两位总嫖头, 只大少一人见着了……”   “是啊,我见着了。”   秀在低了低头,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她们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像这位菱姑姑?”   这恐怕是正题里的正题。   姑娘的心事应该是由此而来。   姑娘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应该是由此而来。   现在,郭燕侠的心里像面明镜,他完全明白了,打从见秀姑的头一面到今天早上之前, 这段时候里,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往那么想,如今,紧逼到了眼前,由不得他不往那么 想了。   他心里为难,也很难过。   为难的是,他始终拿秀姑当妹妹,诸明的女儿,理所当然是妹妹。   一难过的是,只怕他要辜负秀姑,倒不是秀始不可爱,秀站是个好姑娘,无论从哪儿说, 都绝对是个姑娘,奈何他始终拿她当妹妹,而情之一事,偏又是一丝儿也不能勉强,否则就 是害人害已,不论是害人,抑或是害已,一害就是一辈子。   而且,偏秀姑又是这么个姑娘,那么柔顺,那么柔婉,柔得让人不忍心明说;柔得让人 不能不担心一旦明说之后的后果。   眼前就是个大难,人违心之论,一那是欺人欺已,实话实说,又怕秀姑的心事更重,更 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该怎么办?   脑海里意念盘旋飞闪,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么一句。“还好。”   他认为,这一句不轻不重。   可是秀姑听进耳朵里,却不觉得轻,其实,她本不用问,想也知道“八方镖局”那正副 两位决镖头长得怎么样。尤其是在昨夜人在暗处,见着了郭燕侠那位菱姑姑之后,可是,她 就是要听听郭燕侠是怎么说。   唉,女儿家的心啊!   秀姑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的颜色变了一变,脸色显得白了些,苍白!她又问了话,话 声比刚才那句轻多人“那么,胡姑娘始终认为亏欠老人家的,这份亏欠,是不是有可能由大 少那位菱姑姑,从小一辈的身上作补偿呢?”   老实说,这话,姑娘不该问,以她这么个女儿家,这种话,就是逼死了她,她也未必会 启齿。   而如今,她居然问了,不但问了,脸色还只见苍白,未见羞红。   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如此,不问可知。   而这种现象,却也是更令人担心的。   郭燕侠一颗心沉到了底,一下子也拨得很紧,但是,他脸上却泛起了笑容,而且笑得很 爽朗:“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廿年后的今天,菱姑姑的三位早已离开了胡姑娘,嫁作他人之 妇,也早已不再是胡姑娘的诗婢,而且儿女也不是他们三位一个人的,怎么可能,何况,老 人家从不认为胡姑娘亏欠他什么?”   秀姑略嫌苍白的娇靥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羞红,那颗乌云螓首也微微低了下去。   只见苍白,未见羞红,不是发现象。   如今,苍白的娇靥之上泛起了一抹羞红,应该是好现象,似乎,姑娘心里的一块石头落 了下去。   而,郭燕侠他是个有心人,紧接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这种事,要靠缘份,也不能有 一丝儿勉强,不能如愿,总是缘份不够,能说谁欠谁的?更不能怨天尤人!”   他话是点到了,就不知道姑娘听懂了没有,看姑娘的神态,仍然是螓夔半偏,羞红泛上 雪白的耳根。   看在眼里,郭燕侠的一颗心依然沉在底部,并没有往上提升一寸一分。   就在这时候,轻快的步履声传来,诸明的话声也传了过来:“丫头,是大少还没起床呢, 还是你还没收拾好?”   秀姑连忙抬起螓首,羞红已然不见,神色里带几分惊慌:“刚才我问大少的事,千万别 跟我爹提。”   郭燕侠:“我知道,我不会……”   他站了起来,秀始跟着站起。   诸明来到,从外头可以看见里头,他微一怔,旋即带笑走了进来:“好啊!丫头,你是 怎么来请大少的?我饿得前心都贴后心了。”   郭燕侠泰然安详,像个没事人儿:“别怪秀姑妹妹,是我起得晚了点儿。”   “我敢怪她?”诸明一指秀姑道:“这个丫头是道道地地的粉捏的,我还没怪她呢,她 就眼眶里含着眼泪了。”   郭燕侠笑了。   诸明也笑了。   秀始她也笑了,令人心悸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郭燕侠一眼,又低下了头。   只听诸明道;“走吧、大少,吃饭去吧。”   郭燕侠跟诸明走了,姑娘秀姑则跟在身后。 第 五 章   “八方镖局”里,刚吃过晌午饭。   镖局的后院里来了个人。   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因为院子里没人.其实,就算有人恐怕也看不出这个人是怎么来的。   院子里,原寂静空荡,突然间,这个人就站在院子里,这个人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人,是个中年妇人,说中年是指她的穿着打扮,而不是指她的人,要是看她的人, 居然比红菱还年轻。   这位中年妇人,穿的是一身雪白衣衫,外头还罩着一件雪白的披风,白得轻柔,白得晶 莹,因为不管衣衫也好,披风也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上等的绸缎,“江苏织造”每 年呈献大内的“贡品”。   这位中年妇人,人就跟她的穿着一样,风华绝代,清丽绝伦,玉肤冰肌,不带人间一丝 烟火气,一如天仙小滴尘寰,尤其她气度雍容华贵,流露着一种自然慑人威仪,几乎令人不 敢正视。   红菱已是少见的美人,她两个女儿更是出落得仙霞明珠一般,可是要跟这中年妇人一比, 那是立即黯然失色,判若云泥。   要单就一个美字来说,唯一可以相比拟的,恐怕只有郭燕侠“峻山”“南天门”所遇, 那个美道姑无垢了。   可是美道姑无垢少了中年妇人一份成熟的风韵,还有那份雍容华贵,以及那自然流露的 慑人威仪。   院子里仍然没见人,没见第二个人。   中年妇人发了话,清脆的京片子,甜美、轻柔,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我到了,总 该有个人出来接接我吧!”   惊喜娇呼,人影飞头,院子里刹时间多了三个人,红菱、还有她一双女儿,白衣姑娘跟 黑衣姑娘。   两位姑娘是一脸的惊喜,万般的景仰。美目圆睁,檀口半张,红菱则是无限的激动跟眼 看就要涌出的热泪两眶。   “凤姨!”惊喜娇呼声中,两位姑娘腾身再飞掠,带着香风,双双扑倒拜倒。   中年妇人刚刚一手扶起一个,红菱掠到,晶莹热泪成事的抛在身后,一声“姑娘”,就 要拜倒。   中年妇人没动,真没见她动,可是红菱却没能拜倒,甚至连腰都没能弯下。   只听中年妇人道:“红菱,多年不见,别一见面就恼我。”   红菱猛抬头,泪就像雨,语难成声:“姑娘……”   中年妇人道:“听听两个孩子是怎么叫我的,两个孩子出生时我只见一面,到现在还跟 我这么亲,你就能跟我这么生份?”   “姐姐!”红菱改口叫了这么一声,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中年妇人拥着两位姑娘前迎,伸手拉下了红菱的手,然后递过了一方丝巾。   红菱接过丝巾,没擦泪,却又趴在中年妇人肩上好哭了一阵,等她住声收泪,中年妇人 的肩上,已然湿了一大片,她举丝巾擦了擦满脸的泪,擦着擦着突然笑了,带泪而笑,笑得 勉强:“姐姐别笑了,我没姐姐那种超凡人圣的定力。”   中年妇人微笑着:“红菱,你错了,圣人也是人,即使是神仙,也免不了七情六欲广   红菱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中年妇人的脸上,也多了两行泪痕,她不禁又为之 一阵激动,又觉得泪水涌满了眼眶。”   只听中年妇人道:“现在该让我好好看看两个孩子了。”   她左端详,右打量,看得两位姑娘螓首半偏微赧然,她不禁点头赞叹:“一个仙露,一 个明珠,世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你们姐妹俩占光了!”   红菱忙道:“姐姐,别太宠她们,她们俩个已经很不得了了。”   中年妇人接着道:“不知道我们家小翎,有没有这种好福气?”   红菱道:“姐姐,您不能……”   中年妇人道:“我跟孩子们的事,你也要管?”   红菱道:“姐姐知道,我不敢……”   中年妇人淡然道:“你先别着急,我爱煞了这两个孩子了,确有这个意思,只不知道她 们俩个是不是看得上小翎,当然那还得看缘份,我绝不勉强,可是也不许你阻拦。”   再傻的人,到这时候也应该明白了,何况两位姑娘都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姐妹俩羞红 了两张娇靥。   红菱还待再说。   黑衣姑娘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明知故问:“凤姨,谁是小翎?”   知女莫若母,红菱神情为之一震。   中年妇人道:“傻孩子,他是凤姨的儿子,凤姨只这么一个,今年都廿了。”   黑衣姑娘道:“他应该是位贝勒。”   中年妇人道:“不,还是个贝子。”   黑衣姑娘道:“他一定很了得。”   中年妇人微一笑,笑得有点得意,甚至有点做:“还可以,勉强算得上了得。论文不上 当朝几位大学士,论武合得傅胡两家的真传,这两样,在京畿一带已经没有了对手。”   黑衣姑娘一双美国闪现异采:“他长得一定很像风姨。”   中年妇人笑了:“谁说你傻,谁再说你傻,凤姨头、个不依,他只一半像风姨,不过你 放心,他爹,现在这位神力威侯,当年是少有的美男子,现在也找不出几个来。”   黑衣姑娘笑了,娇靥上红红的,一双美国里的异采更盛。   白衣姑娘始终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没出现过什么异样表情。   妹妹这么样,益显她这个姐姐的沉默寡言。   红菱冷眼旁观,眉宇间出现几许冷意,也出现几许焦急之色。   只听中年妇人道:“看看凤姨的记性怎么样,你们两个一个叫霞,一个叫翠,妹妹叫翠, 对不对?”’   红菱道:“是的,姐姐,她们的名字,还是姐姐赐的。”   中年妇人道:“看凤姨给你们带来了什么见面礼?”   是两方王佩,大小型式都一样,只是一方泛红,一方凝绿,红的像煞晚霞,绿的碧绿沁 人。   不管哪一方,行家一看就知道,大内珍品,名贵异常。   红菱忙道:“姐姐……”   中年妇人道:“红菱,有了一双女儿之后,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给孩子们见面 礼你也要管?寒伦一点的,我哪拿得出手,女儿是你的,可是别忘了,从今儿个起,有我一 半儿。”   红菱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中年妇人已转望两位姑娘,递出两方玉佩:“霞给姐姐,翠给妹妹。”   白衣霞姑娘端庄大方,双手接过,裣袵称谢。   黑衣翠姑娘豪爽活泼,一脸惊喜接这玉佩,称谢之后,双手递出:“烦请凤姨给翠儿戴 上。”   红菱双眉微扬,冷声轻叱:“好没规矩,戴个玉佩还烦凤姨。”   她叱她的,中年妇人已经含笑把玉佩接了过来,道:“套上这个,就更是我的了,想赖 都赖不掉。”   孰不知,做妹妹的翠姑娘,本就是这意思。   红菱都懂,不信中年妇人不知道。   给翠姑戴上了玉佩,中年妇人一手拉一个,道:“咱们屋里说话去吧。”   四个人这才进了屋。   进屋落座,红菱把主位让给中年妇人,翠姑娘紧挨中年妇人而立,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人 家的。   霞姑娘则奉过茶之后,站在了红菱身后。   只听中年妇人道:“接着你的飞鸽传书之后,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停都没停,换了衣裳 就赶来了,玉翎要给我备马套车我都没让,准又惹他心里不痛快了。你是知道的,出来一趟, 跟那么一大堆,烦人!”   翠姑娘一旁搭了腔:“那怎么会,您是堂堂的傅侯夫人,本来不该有仪仗扈从,也本来 不该让地方知道,一路浩浩荡荡,京里有姨丈带领文武百官送行,还怕山东督抚不恭恭敬敬, 迎您于省境之上?”   红菱叱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摘嘴!”   这回,中年妇人没说话。   翠姑娘也没再吭声。   红菱道:“我本来不知会姐姐,就是伯傅侯不高兴,可是这种事怎么能不让姐姐知道?”   中年妇人淡然道:“你也不用担心,打当年到如今,我什么时候许他管过我?要说不高 兴在面上,他还不敢,其实,都甘多年了,儿女都已经长成了,他还有什么能释然的?”   红菱没接话,人家夫妻间事,她当然不便置喙。只听中年妇人又道:“妹妹见过他了?”   “是的。”   “没有错?”   “这传绝学错不了,何况还有当年‘海威堂’的诸明在。”   中年妇人微一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他怎么样,有几分‘无玷玉龙’的当年?”   红菱道:“信上我告诉姐姐了,他不是郭玉龙亲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修为、气度、 性情、作为,活脱脱的当年郭玉龙。”   中年妇人道:“让我自己看看他、我既然来了,一定要好好看看他,虽不是‘无玷玉龙’ 亲生。总是他儿子,总是他教出来的,也总是‘郭家六龙’之长……”   神色一黯,接道:“廿多年了,尽管当年亏欠他、慢慢的已经好了些,可是一听说他至 今没娶,顿时又觉得亏欠他的不只那么多,如果他这是报复,他这报复已经是很够我受的 了!”     红菱道:“姐姐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人,真要报复,他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会误雪 姑娘跟霜姑娘一生。”   中年妇人道:“我宁愿他是报复,那样我心里会好受点,也会觉得亏欠他的少一点。”   红菱道:“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中年妇人道:“当然越快越好,我巴不得就是现在!”   红菱欲言又止,旋即改口道:‘那我现在就陪姐姐去。”   中年妇人凝目道:“你想说什么?”   红菱道:“去过回来以后再说吧。”   中年妇人道:“廿年我都等了,不急这一会儿。”   红菱把她决定结束“八方”,以及跟贝勒纪刚的约定说了一遍。   刚听完,中年妇人便道:“我不反对你结束‘八方’,孩子们都大了,尤其是咱们这些 人的孩子,不能再让她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也不能再让她们去冒那些江湖风险。至于官家 之对‘龙威’,我要等见过纪刚之后再作道理。”   红菱目光一凝,道:“姐姐的意思是……”     中年妇人道:“据我所知,纪刚这次亲率‘血滴子’秘密出京,目的不在‘济南’……”   红菱道:“‘血滴子’?”   中年妇人道。“四爷下密旨给密宗喇嘛,在‘雍和宫’训练一支秘密卫队,他们的权势 大过大内侍卫,直接听命于四爷,他们的一种特殊暗器叫‘血滴子’,所以四爷就给他们取 名为‘血液子’卫队,他们神出鬼没,简直无所不在,很厉害,皇族亲贵,文武百官,没人 不怕!”   红菱道:“天!这位皇上想干什么?”   中年妇人道:“这位皇上的心性为人你清楚,没接掌大宝以前的手段,跟登基以后的作 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有一点二心,所以他就必须拥有这么一个 卫队,这个卫队的以势以及利厉,较请前朝的广卫队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菱道:“那么姐姐说他们这次出京的目的……”   中年妇人道:“他们的目的不在‘济南’,而在于吕留良的后人,以及‘独山湖’的鱼 壳。”   红菱神情一震,道:“晚村先生的事,震惊天下,众所周知;‘独山湖’的鱼壳又犯了 什么罪?”   中年妇人道:“鱼壳当年,曾经应圣祖之聘,卫护过在子,当年等于是跟四爷作对,如 今当然就是大罪一条。”   红菱道:“晚村先生的后人,年岁不大,鱼壳也已经不复当年,何劳纪刚亲率‘血滴子’ 出京?”   中年妇人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吕留良的后人年岁是不大,可是他们牵扯着‘汉留’, 还有‘江南八侠’,地方之力就付不了;鱼壳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已经不复当年,可是他的 水性仍然当世独一无二,仍然可以潜伏水底几昼夜,‘独山湖’那么大一片水域、也四通八 达,等闲一点的还是奈何不了他。”   红菱道:“那么姐姐说要等见过纪刚……”   中年妇人道:“他们的目的不在‘济南’,或许他们还不知道‘龙威’就是‘南海’郭 家的一处分支,那好办,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们再动‘龙威’。可是要是他们已经知道‘龙 威’是‘南海’郭家的一处分支,这件事就不好管了。”   红菱道:“姐姐是说……”   中年妇人道:“你不是不知道,四爷对郭玉龙当年几次回绝了年羹尧的邀约,极为不谅, 对郭玉龙是既恨又怕,视郭家为背上芒刺。如今的皇族亲贵,文武百官无不战战兢兢,我亏 欠郭玉龙,那是我的私事,我总晃傅家人,不能给傅家招灾惹祸。”   红菱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下,道:“姐姐既然有这层顾虑,我自是不便也不敢多说,郭 家的事,我有心无力,可是自家的事,总要请姐姐给我做个主。”   中年妇人凝国道:“什么事?你只管说。”   红菱道:“这次牵扯上官家的事,固然是我自己的女儿不听话,可是纪刚明知道‘八方’ 是我红菱的,也明知道主持‘八方’的是我红菱的两个女儿,他竟然还是把‘八方’跟我两 个女儿牵扯进去,这分明是欺我红菱已经离开了姐姐,让我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   中年妇人道:“我懂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红菱道:“我先谢谢姐姐。”   中年妇人道:“咱们是什么渊源,还跟我客气?走吧,陪我上‘龙威’去一趟。”   红菱应了一声。    中年妇人站了起来。   □  □  □   刚吃过午饭,诸明陪着郭燕侠正往往处走,郭燕侠突然目间奇光,伸手拦住了诸明: “诸叔,有高人到!”   话声方落,半空中传来了一个甜美、轻柔的女子话声:“好敏锐的听觉,不愧为郭家后 人‘六龙’之长。”   郭燕侠脸色一变,就待飞身腾起。   半这中及时又传来了红菱话声:“燕侠,菱姑姑也来了。”   郭燕侠一怔。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翩然射落,一个是红菱,一个当然就是中年妇人。   诸明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郭燕侠神情一震,脱口道:“凤姑姑!”   清明忙道:“对,是凤姑娘,傅俟夫人。”   中年妇人博侯夫人胡风楼怔了一怔,讶然道:“诸明认出是我,还有可说,你怎么也能 认出是我?”    郭燕侠肃容道:“莫非是凤姑姑,谁有此神仙般修为,以及绝代风华。”   胡凤楼道:“燕侠,你父亲不会这么说话。”   郭燕侠道:“您明鉴,郭家没有巧言令色的人,燕侠说的是实话。”    胡凤楼凤目飞闪逼人光采:“这才是郭家人,燕侠,凤姑姑更喜欢你了。”    郭燕侠一整衣衫,道:“燕侠拜见风姑姑!”   他撩衣就拜,单膝刚着地,胡凤楼伸手扶住:“够了,孩子”   胡凤楼往起扶,郭燕侠往下拜,胡凤楼是扶起了郭燕侠,可是燕侠的另一个膝盖已经着 了地。   胡凤楼呆了呆,凤目再闪异采:“郭家后人,六龙之长,果然不同凡响!”   郭燕侠肃容道:“燕侠无意,也不敢卖弄,只是老人家交待,万一有幸瞻仰凤姑姑,无 论如何,一定要行大礼!”   胡凤楼一双凤目微湿,道:“你爹他不该这样。”   诸明跨步而至,道:“诸明见过胡姑娘!”   他也要拜下。   可是胡凤楼道:“诸明,燕侠是后辈,你不是,郭玉龙待你们如兄弟,我不敢受你们的 大礼。”   她只说了话,并没有动。   诸明也只躬了身,没能拜下去。   只听红菱道:“燕侠,请凤姑姑进去坐吧!”   把胡凤楼跟红菱让进了厅里,诸明忙着倒茶,胡凤楼却把郭燕侠拉住了身边,仔细端详 打量,最后不由一声长叹:“燕侠,郭家永远让傅、胡两家嫉妒。没见你之前,总以为我们 的儿子没人能比,没人能及,可是现在,我不能不承认,我们的儿子比你这个郭家人逊色半 筹。”   郭燕侠道:“那是风姑姑爱护郭家,偏向燕侠!”   胡凤楼道:“胡有也没有巧言令色的人,凤姑姑说的是实话。”   郭燕侠道:“燕侠谨代郭家长幼致谢。”   胡凤楼叹道:“凤姑姑真希望也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郭燕侠道:“燕侠不正是凤姑姑的子侄辈?”   胡凤楼神情激动,一双凤目之中又现泪光:“廿年不见了,你爹好?”   “谢谢凤姑姑,他老人家安好。”   “雪姑娘跟霜姑娘呢?”   “两位姑姑也安好。”   “还有宫老跟祁老……”   “他们两位也安好。”   “故人都好,那就好,那就好。”胡凤楼抬眼望诸明:“诸明,你呢?”   诸明道:“托姑娘的福,诸明粗健如昔。”   “我还是一点儿也没变,早成家了吧?”   “一个女儿都十八九了,拙荆过世早,女儿一直跟着诸明。”   胡凤楼呆了一呆,道:“我不该问!”   “不要紧,姑娘别这么说。”   胡凤楼收回了目光:“是你菱姑姑飞鸽传书告诉我的。”   “燕侠没想到菱姑姑会告诉您。”   “为什么没想到,你应该想得到。”   郭燕侠没说话。   胡凤楼道:“燕侠,你要知道,凤姑姑对你爹,只有亏欠,这种亏欠,就是因为姑姑成 为傅家的人造成的,并不因为凤姑姑成为傅家人而有任何改变。”   郭燕侠道:“家父人老人家,从不认为您亏欠过他什么。”   胡凤楼道:“那是你爹仁厚,气度恢宏,胸怀宽大。”   郭燕侠没说话,他没有再为这件事辩下去,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把老人家的意思 表达了,也就够了。   其实,郭家人,郭家的任何人一个,虽然都敬仰这位胡姑娘,没见过的也都想瞻仰瞻仰 她的国色天香,绝代风华,但是除了‘无玷玉龙’郭怀本人之外,对胡姑娘之成为‘神力侯 府’傅夫人,多少有些不谅解,心里总不免有些介蒂。   尽管红菱曾经是胡风楼的侍婢,但郭家人对红菱又自不同,因为红菱并不是当事人,也 无法为胡凤楼决定一切。   只听胡凤楼又道:“凤姑姑对郭家,郭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视郭家 人为自己的亲人,就像你,我拿你当自己的子侄一样,希望你也能拿凤姑姑当做自己的亲人, 就像你对霜姑姑、雪姑姑。”   胡凤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点黯淡,那种黯然,就连铁石人儿也会为之不忍, 何况,她这番话就像看透了郭怀以外的每一个郭家人的心?   郭燕侠为之心神震动,也为之暗暗感动,同时,心里也泛起了不忍,他深望着胡凤楼, 肃容道:“凤姑姑,事实上您跟郭家的渊源以及情感,无人能够取代,也无人能够企及。”   胡凤楼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衷心的希望是这样……”   郭燕侠道:“确实是这样,您也应该相信,燕侠说的是实话。”   胡凤楼道:“我相信……”   话锋微顿,她接道:“廿年了,在这廿年里,我自己,我也交待你菱姑姑她们,留意郭 家人,找寻郭家人,只要是发现郭家人的地方,再远我也要去看一看。可是甘年来,这‘山 东’‘济南’是头一个地方,你跟诸明,也是我头一次见着的郭家人,尽管等的时日久了些, 上天对我总算不薄   郭燕侠忍不住叫道:“凤姑姑……”   胡凤楼道:“我知道郭家人总有一天会到陆上来,可是我没有想到郭家在陆上还设了分 支,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官家,没有他们利用‘八方’,对付‘龙威’,到今天我还不一定能 见着郭家人,见着你……”   郭燕侠忍不住再次截口:“凤姑娘,您不要再说了,郭家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您对郭 家是这么一份深厚的情感。”   胡凤楼又微一笑,道:“燕侠,这才是实话,是不是?”   郭燕侠脸上一热,心中歉疚,没有说话。   胡凤楼道:“我刚才说过,我还是我,也永远是我,我对郭家的心,并没有因为我已成 为傅家人而有所改变。”   郭燕侠道:“这个燕快现在已经知道了,只是……”   “只是什么?”   “眼前的这件事,菱姑姑一这告诉过您了,而眼前的情势已经不比当年,只怕往后会让 挑为难。”   胡凤楼道:“我懂你的意思,我不否认你说的是实情,这位皇上,确实不比以往两位, 皇族亲贵,王公大臣,无不战战兢兢,无不自危,就算是傅家,虽然情形好一点,但是也不 能例外,不过,燕侠,傅家毕竟还是傅家,凤姑娘毕竟还是凤姑姑……”   郭燕侠道:“凤姑姑,您原谅燕侠斗胆,直说一句,郭家认的只是凤姑姑。”   胡凤楼轻淡一笑,道:“我知道,燕侠,可是都望郭家人也能明白,不管怎么说,凤姑 娘总是傅家的人。”   郭燕侠眉梢儿微一剔:“凤姑姑,这,郭家每一个人都明白,所以燕侠刚说,往后会让 您为难,燕侠也不愿意让您为难。”   胡凤楼道:“至少眼前这件事不不至于。”   郭燕侠道:“不!凤姑姑,除非官家不知道‘龙威’跟郭家有关。”   胡风楼呆了一可,她没有想到郭燕侠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事实上她跟红菱说过, 她就怕这个,这也真是会让她为难的唯一原因。   她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否认,燕侠如果官家知道‘龙威’是郭家开的,是郭有设置 在陆上的一处分支,事情是比较棘手的。”   郭燕侠道:“所以燕侠说不愿意让您为难。”   胡凤楼道:“可是官家并不一定知道,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他们已经知道的迹象。”   郭燕侠扬了扬眉,道:“为郭家、官家都好,希望他们不知道,而只是对‘龙威’有某 种怀疑,否则,他们等于是以凤姑姑的胡家来对付‘南海’郭家,这种的段未免狠毒了些。”   胡凤楼听得神情一震,道:“这我倒没想到。”   红菱脸色微变,道:“姐姐,燕快提醒了咱们,这恐怕听们势必要弄清楚。”   胡凤楼脸色有点凝重,道:“我会的……”   她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让郭燕侠不幸言中,那官家就是借傅、胡两家之力来对付郭家, 她就更为难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位皇上的这一招,可真是既高明又狠毒。   胡凤楼暗暗的为之不寒而栗。   而,照这位皇上的心性为人,以及他登基之前的对付强敌,登基之后的清除异己的手法 看,绝对有这个可能。偏偏,这种可能,胡风楼她自己跟红菱都没想到。   现在想到了,胡凤楼暗暗为之不寒而栗之余,简直就坐不住了。   话声未落,她站了起来,接道:“干脆现在就去。”   红菱也急,忙跟着站起。   郭燕侠、诸明自然也忙站了起来。郭燕侠道:“凤姑姑   胡凤楼道:“燕侠,不管是什么,我总会也给你送信来,我们走了,不要送。”   “送”字方出口,灯影一闪,客厅里已经不见了她跟红菱的踪影。   的确是陆地神仙般修为。   红菱的修为还没到这种境界,但是她如今是跟胡风楼在一起,而以胡凤楼的修为,带个 把人来去,是件易如反掌吹灰的事,所以这么一来,红菱等于也有了陆地神仙般修为了。   胡凤楼跟红菱走了,诸明轻笑了一声,道:“计年没见了,胡姑娘一点也没变。”   郭燕侠道:“诸叔是说她的容貌,还是说她的人?”   诸明转望郭燕侠,凝目道:“大少,这二者有什么不同么?”   郭燕侠淡然道:“我先得说,没见过廿年前的凤姑姑,不过岁月、环境都能改变人,人 人跟着容貌,在无情的岁月环境的改变下而有所改变,差别只在多少而已。”   诸明道:“那么大少是说……”   郭燕侠道:“我是说,这位凤姑姑的容貌跟她的人,一定有所改变,我没见过当年的她, 说不出来她的改变在哪里,是什么,但是诸叔应该知道。”   诸明沉吟了一下,道:“我懂大少的意思了。”   郭燕侠道:“所以我们绝不能指望人家为我们做什么,否则那是我们太不通情达理。”   “的确。”诸明微一点头,道:“以她现在的身份与处境,有些事是会让她为难的。”   郭燕侠道:“这就是环境与情势改变了她,站在咱们的立场,不能让人家为难,就算她 真欠郭家什么,咱们也不能,何况老人家一直认为她并不欠郭家什么。”   诸明点点头道:“大少的意思我懂。”   郭燕侠道:“所以,如果万一不幸被我言中,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撤了‘龙威’, 我相信老人家不会责怪,我这儿先跟诸叔说一声,让诸叔心里有谱。”   诸明道:“大少的令谕,我是理当敬遵,只是事情真会是像大少所料的那样么?”   郭燕侠道:“希望不是,但愿我料错了,但是以允祯的心性为人,那是绝对有这个可 能。”   诸明脸以转趋凝重,道:“如果真不幸让大少料中,允祯绝不会因为逼得咱们撤了一处 ‘龙威’而知足。大少知道,主人设置的分支不少,如果允祯知道一处‘山东’‘济南’的 ‘龙威’,也就有可能知道别处……”   郭燕侠一双眉梢儿高高扬起:“郭家冲着这位胡姑娘,可以退一步,但绝不会再退第二 步,允祯他最好明白,郭家退的这一步,也是因为这位姑娘,而不是因为他允祯。”   诸明入目郭燕侠双目之中的逼人威棱,心头为之震动,也没有再说话。   口 口 口   “抚台衙门”的后院里静悄悄的,不但看不见一个人影,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许是午饭刚过,大家都歇着了。   说午饭刚过,其实午饭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大小厨房里,这时候已经又开始忙晚饭了。   但是那是厨房,厨房本来就是一天到晚轴转,刚忙完这一顿又忙下一顿了,几乎是永远 没有停歇的时候。   可是其他人不是厨房的,只管张嘴等着吃,吃完了一抹嘴,搁下筷子、碗走了,收拾也 发,洗刷也好,那又是厨房的事,当然用不着那么忙,得了空还能不歇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哪儿,各有各的事务,各有各的职业,刑名、铁壳、三班衙役, 就连抚台大人都算上了,人家也有人家的忙,而且双肩挑着干系,责任可比厨房大多了,是 不?   就在这“抚台衙门”后院空荡、寂静的当儿,这广大深阔,还带着静肃气氛、慑人的 “抚台衙门”后院里来f人。   胡凤楼跟红菱。   两个人一现身,红菱震声先发了话:“红菱来见,烦请哪位通报一声。”   别年这广大深阔的后院里空荡、寂静,那是刚才,转眼工夫之前。   转眼工夫之后的如今,人影疾闪,后院里一下多了三个人。   三个人一前二后,是那个云中鹄带着两个神情骠悍的黑衣汉子。   云中鹄一现身,目光立即被胡风楼所吸引,他一双阴鸷目光盯着胡风楼,话却是对红菱 说的:“菱姑娘,我们贝勒爷饭后小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红菱道:“云领班,这次不是红菱要来,是这位要来,红菱只是陪这位来的。”   云中鹄轻轻的“呢!” 了一声,一双阴鸷的目光盯着胡凤楼更紧。   胡凤楼淡然一笑道:“请云领班马上通报一声,我姓胡,来自京里‘神力侯府’。”   人的名,树的影,普天下姓胡的不少,可是从“神力侯府”来的姓胡的,就这么一位。   云中鹄猛一惊色变,连忙低头,带着两个黑衣汉子打下千去:“云中鹄有眼无珠,不知 道是威侯夫人驾到,罪该万死!”   胡凤楼淡然一笑:“谁说云班领你有眼无珠,我看云班领你这对眼珠子,倒是挺会盯人 的。”   云中鹄机伶一颤,头又低下去了三分,道:“夫人开恩,云中鹄实在不知道。”   胡凤楼道:“云班领你或许不知道是我,但是你应该知道,既然是跟菱姑娘一块儿来的, 就一定跟我有渊源、有关系,云班领你这么盯着看,不是根本没把我胡凤楼放在眼里吗?”   云中鹄机伶颤,挪身跪倒,双膝落了地:“夫人开恩,云中鹄不敢,天胆也不敢。”   胡凤楼道:“其实也难怪,皇上的秘密卫队,堂堂的‘血滴子’班领,直接听命于皇上, 权势通天,能知道有这么个博侯夫人胡风楼,我已经很知足了。”   别看云中鹄是皇上的秘密卫队“血滴子”的一个班领,直接听命于皇上,权势通天,连 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却让傅侯夫人吓得心惊胆颤,混身冷汗,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   没别的,只因为云中鹄知道,“神力侯府”傅家这位威侯大人胡风楼,随时能要他的命, 而皇上也绝不会因为他这一秘密卫队的班领,而愿意去得罪傅、胡两家。   云中鹄急得爬伏下去,道:“夫人……”   胡凤楼道:“好了,我不敢领受云班领这种大礼,请起来咱们说正经的吧!”   云中鹄如逢大赦,忙应了一声道:“是,谢谢夫人的不罪之恩。”   他带着两个黑衣大汉站了起来,退三步,低头哈腰,垂手恭立。   就在这时候,一个中气十足的劲道话音传了过来:“云中鹄,你跟谁说话呀,吵得我想 小睡会儿就不行。”   红菱道:“贝勒爷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她话声方落,座北朝南,中间一间屋,两扇门砰然大汗,贝勒纪刚一步跨了出来,道: “是菱姑娘……”   一眼看见了红菱身边的胡凤楼,一怔,脸色倏变,一撩长袍下摆,飞掠而至,道:“没 想到傅夫人会……”   落地欠身,接道:“纪刚见过傅夫人……”   他是个贝勒,但他这个多罗贝勒不同于一般多罗贝勒,他领大内侍卫跟秘密卫队血滴子, 一般的王公大臣也要怕他三分,何等威风,何等神气。   但,但这个贝勒于公于私,却又不敢不对这位统率帝都铁骑的“神力威侯” 的夫人稍 让几分。   所以当红菱前不久告诉他:“为这件事不惜惊动姑娘”时,他立即下令撤销了对“龙威” 的查封。   胡凤楼淡然一笑道:“纪贝勒别客气,我不敢当。”   纪刚转眼望云中鹊,沉了脸色:“云中鹄,傅夫人驾到,你怎么连我都不知道通报?”   云中鹄忙低头哈腰:“回贝勒爷,卑职有眼无珠,不认识傅夫人。”   纪刚还待再说。   胡凤楼已然道:“皇上的秘密卫队,从训练到行动,都是极端秘密的,知道的没几个, 他们也很少公开露面,云领班说不认识我,倒是可信。可是这位云班领这种职务上的习惯, 一见面就紧盯着人看,最好能改一改厂   云中鹄机伶又颤,头垂得更低。   纪刚勃然色变,一双环目威棱暴射,霍然转注,厉声道:“云中鹄,你大胆!”   单掌一扬,就要劈下。   胡凤楼微一笑道:“我无意告谁的状,有这个毛病改就好了,贝勒这一掌要是劈下去, 叫胡凤楼我何以自处?”   纪刚硬生生沉腕收掌,喝道:“不是傅夫人宽容,今天我就要你的命,滚!”   他这里一声“滚”,云中鹄那里连忙打下千去,:“谢傅夫人跟贝勒爷的思典!”   站起身,低头再返,带着两个黑衣汉子,急急忙忙地走了。   云中鹄走了,纪刚再欠身:“纪刚律下无方,还请傅侯夫人惊宥!”   胡凤楼道:“纪贝勒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纪刚道:“傅夫人再这么说,那就是怪罪纪剧了,请傅夫人跟菱姑娘厅里坐。”   胡凤楼没再说话,也没客气,皆同红菱迈步行去。   进了厅,纪刚把胡风楼让上主位,胡凤楼谦让了一下,纪刚坚请,胡凤楼也就没客气地 坐了下去,红菱坐在一旁,纪刚陪坐下首。   坐定,纪刚道:“没想以傅夫人会离京驾临‘济南’,要是早知道,纪刚也好迎接。”   胡凤楼微一笑道:“纪贝勒奉旨出京,公务在身,怎么敢轻易惊动?我这次到‘济南’ 来,是临时决定的,菱妹妹飞鸽传书,给我去了封信,说两个孩子惹了事……”   纪刚道:“纪刚斗胆,两位姑娘为官家尽些心力,似乎不应该加以责怪,何况事情已成 过去,纪刚已经遵照菱姑娘的意思处理。”   胡凤楼道:“任何人替官家效力,不但不应该受到责怪,反而应该受到奖赏,只是我菱 妹妹她们曾经有言在先,不愿意牵扯官家事,而且我也亲口答应过她们,我身在侯门,是官 家人,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来看看。   这件事大体来说,是说不过去的,可是这是我当年嫁进‘神力侯府’的时候,蒙四爷见 允的唯一条件,胡家只我一个人嫁进官家,可以为官家竭尽心力,其他的人一概不牵扯官家 事,京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官家这次实在不应该让我为难。”   这位傅夫人,话说得好平淡,也很技巧,先说明是为孩子们的事情而来,继而说明红菱 等几家之不过问官家事,是她当初嫁进‘神力侯府’的唯一条件,曾经得到极力促成其事, 旨在拉拢傅家,当时的四阿哥,也就是如今这位皇上的首肯,最后再埋怨官家不守信诺,让 她为难,说是埋怨官家,也就是不着痕迹地责怪了贝勒纪刚。   贝勒纪刚能领大内侍卫以及秘密卫队“血滴子”,何等精明个人,他焉有听不懂的道理; 他又是何等炙手可热,何等权势个人,但是如今说话的是傅侯夫人胡凤楼,傅夫人又抬出了 当初连如今这位皇上都点过头,纪刚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不但只有听着的份儿,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相当能受。   他几曾受过这个?遍数京城,哪一个皇族亲贵、王公大臣也不敢给他来这个,如今这位 傅侯夫人不但给他当面来了这个,他还只有听着的份儿,岂有不难受的道理?   傅侯夫人胡风楼那里刚把话说完,这里贝勒纪剧脸上挂着强笑欠了身:“是,傅夫人责 怪得是,只是这件事纯属无可奈何,‘济南’只这么家熟人,纪刚等又不便出面,所以只 好……”   胡凤楼淡然一笑,道:“纪贝勒要是这么说,我可就要较真儿了,纪贝勒刚说‘济南’ 只这么一家熟人,那表示你事行知道‘八方镖局’是我菱妹妹开的了?”   纪刚微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道:“这个……”   胡凤楼接着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不知道贝勒爷你是斗胆抗旨呢,还是存心让我为 难?”   纪刚又一惊,忙道:“博夫人明鉴,纪刚绝不敢!”   胡凤楼脸色微寒,道:“纪贝勒……”   纪刚忙道:“‘龙威’不过一所民家镖局,纪刚绝没想到傅夫人会这么重视这件事……”   不知道这句话是试探这位傅夫人是否知道“龙威”的来历,还是想藉一句“一所民家镖 局”减轻责任。   胡凤楼道:“不是我重视这件事,我争的只是个‘理’字。”   纪刚忙道:“是!”   胡凤楼道:“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也可大可小,至于它是大是小,那要看你纪贝勒你是 不是能给我个明白。”   纪刚目光一凝,道:“傅夫人这话是……”   胡凤楼道:一我要知道,官家为什么非动‘龙威’不可?”   纪刚道:“那是因为‘抚台衙门’上报,‘龙威’可疑?”   “怎么个可疑法?”   “镖局上下只那么几个人,平常也没接什么生意,他们怎样维持,靠什么维持?”   “如果规模小、生意不好的镖局都可疑的话,普天下的镖局至少要被官家查封、或者得 民购一半,但是我相信官家绝不会花那么多钱,而且也不必劳动纪贝勒你亲率秘密卫队‘血 滴子’远来,‘济南’处理,‘抚台衙门’养着这么多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这个……”纪刚道:“傅侯统率帝都铁骑,参与机密,傅夫人不会不知道,纪刚这次 奉密旨出京,,目的并不在‘济南’,处理‘龙威’的事,只是顺便。”   胡凤楼道:“这个我知道,但是纪刚贝勒你还有让我觉得,官家处理‘龙威’事的做法, 在情理上说得通。”   纪刚道:“不敢瞒傅夫人,“抚台衙门’怀疑‘龙威’是汉留组织,傅夫人该知道, ‘汉留’是皇上的大忌。”   胡凤楼道:“怀疑‘龙威’是‘汉留’,‘抚台衙门’真是这么上报的?”   纪刚道:“是的。”   胡凤楼目光一凝,威棱隐现,紧逼纪刚:“对付‘汉留’,官家从未不便公开露面?”   纪刚一怔,道:“这……这倒不是……”   “那么,为什么这次官家不出头,而非把我菱妹妹这个胡家人拖下水下可?”   纪刚道:“这个,这个……”他忽然接道:“纪刚等这次目的不在‘济南’,所以不便 公开露面。”   这,似乎说得通了。   但,胡凤楼却道:“那倒也是,既然目的不在‘济南’只一露面,马上就会惊动远近, 可是我刚说过,‘抚台衙门’上下这么多人,吃官粮,拿官俸,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 支使他们,非找 ‘八方’出面不可?”   纪刚道:“民间对民间,纪刚想做得不着痕迹。”   胡凤楼道:“民间对民间,是不着痕迹,可是纪贝勒有没有想到,出面查封‘龙威’还 是‘抚台衙门’,而且是在‘八方’收购不成之后,试问‘龙威’上下会怎么想,‘济南’ 老百姓又会怎么想?”   这何止是不着痕迹,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纪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脸上又是一阵白、一阵红。   胡凤楼淡然一笑道:“看来纪贝勒还是不能让我明白,纪贝勒或许有难言之处,我能体 谅,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不要紧,我自会回京找个明白。”   纪刚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容:“纪刚敢请夫人留情   胡凤楼道:“纪贝勒,错要让一步,对须减三分,胡风楼不是个刻薄得不为人着想的人, 刚才我说过,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奈何纪贝勒始终不给我个明白。”   纪刚脸色发了白,道:“夫人应该能体谅……”   胡凤楼道:“纪贝勒,我要是不能体谅,来到‘济南’了解内情之后,我就马上回京了, 凭我胡凤楼,还不信我求不来个明白,我就不会让菱妹妹陪着我找你了!”   纪刚道:“可是……”   胡凤楼道:“我懂,我保证,只要纪贝勒你给我明白,话就到我跟菱妹妹这儿为止,纪 贝勒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纪刚道:“夫人明鉴,不是纪刚不放心,实在是关纪刚的身家性命。”   胡凤楼道:“纪贝勒,恐怕你是这世上头一个信不过胡凤楼的人,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纪刚忙道:“纪刚不敢,天胆也不敢。”   胡凤楼道:“那么,我跟菱妹妹等着听了。”   纪刚沉默了一下,脸色更白,额头也见汗迹,一双手握得紧紧的,道:“不敢再瞒傅夫 人,‘抚台衙门’上报,怀疑‘龙威’是‘南海’郭家的一处分支。”   胡凤楼、红菱心神同为之震动。   胡凤楼道:“这位抚台也这么关心郭家!”   “不!”纪刚道:“皇上接掌大宝之后,曾经秘密降旨沿海各省督抚,严密留意郭家, 如果哪一省境内有郭家分支存在,而让大内先行查出,该省督抚就要难何身家性命。”   胡凤楼脸色微变,道:“我还不知道,皇上曾经有这么一道秘旨意呢……”   话锋微一顿,她接问道:“那么,利用‘八方’出面对付‘龙威’,拖胡家人人水,这 也是皇上的旨意了?”   纪刚微点头:“是的。”   “皇上的用意,是不是想借胡家对付郭家,也就是说造成傅、胡两家联系对付郭家的事 实呢?”   纪刚默然,没说话,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够了,已经很够了。   傅夫人没说话,半天没说话,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她的脸色有点白、煞白。   红菱的脸色未见煞白,但却色呈铁青,她一双眉梢儿扬得高高的,眉宇之间,闪漾着一 股悲愤、一股懔人煞气,只听她冰冷叫道:“姐姐……”   傅夫人抬起了皓腕,轻轻的,轻得几乎有气无力,道:“妹妹,你既不是官家人,不牵 扯官家事,就一点儿也别沾,这件事让我来拿主意。”   红菱看得见傅夫人的神色,也体会得出博夫人心里的的想法与沉痛,她永远不曾违背过 傅夫人的意愿,如今心里更多了一份不忍,她敛去威态,低低应了一声:“是!”   傅夫人站了起来,红菱自然跟着站起,尤其是纪刚,他站得更快。   只听傅夫人道:“纪贝勒,无论如何,我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会遵守对你的承诺。”   纪刚忙道:“纪刚不敢当您这个谢字,纪刚该谢谢您。”   傅夫人道:“我走了,临走之前我答应你,既然这位山东巡抚有这种怀疑,既然也曾密 折上奏,尤其皇上又有造成傅、胡两家联手对付郭家的事实,那么,不管‘龙威’是否跟郭 爱扯得上关系,我负责让‘济南府’从此没有这家‘龙威镖局’就是。”   纪刚为之一怔。   红菱忙叫道:“姐姐……”   傅夫人道:“妹妹,我说过,这件事让我来拿主意。”   红菱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纪刚定过了神,忙一欠身道:“纪刚谢谢夫人成全。”   傅夫人道:“我走了。”   一声“走”,纪刚方待再次欠身,一个“送”宇还没有出口,只觉微风飒然,傅夫人跟 红菱俱已不见。   纪刚神情震动,脸色一变,站在那儿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第 六 章   傅夫人胡凤楼带着红菱,在一些小胡同里飞驰,这些小胡同里,很难得见着一两个人影。   即使是这难得见到的一两个人,他们也看不见傅夫人跟红菱,当博夫人跟红菱从他们身 边掠过时,他们只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风而已,香风。   红菱的话忍到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她道:“姐姐,您为什么许给纪刚,同您负责, 让‘龙威’撤走。”   傅夫人道:“妹妹,你是知道的,如今最为难的人,恐怕是我了,要是皇上不这个意思, 都好办,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顶,可是他毕竟是君临天下的皇上,尤其他又不同于以往两 位,我既然已是傅家的人,就不能不替傅家着想。”   何况傅家并不反对皇上的旨意,对郭家也有芥蒂在,同时我也不能让傅、胡两家联手对 付郭家,更不能造成这种事实,我也知道,让郭家退一步,我也为难。而处在这两难之间, 权衡轻重利害,我也只有要求郭家委屈了,除了这样,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红菱也是个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但有着过人的智慧、灵巧的心思,也饱经世故,经 验、历练丰富。她当然知道权衡轻重利害,琢磨一下,眼前的情势跟傅夫人的话,她不能不 承认,傅夫人除了这么做之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且她她知道,郭家未必怕,也未必愿意,可是只要是博会人提出这项要求,郭家一定 会答应,因为,胡凤楼虽已是傅家人,而从当年到如今,能体谅这位姑娘的,还是当年的 “无玷玉龙”,如今的“南海王”郭怀。   博夫人绝世身法之快速,已不啻仙家的“缩地术”,就这么几句话工夫,红菱刚想到这 儿的当儿,两个人已双双落在了“龙威镖局”的后院里。   傅夫人的修为已届陆地神仙的境界,而郭家的家学又岂是等闲,头一个被惊动的是郭燕 侠。   她们两位刚落地,郭燕侠已恭立眼前躬下了身:“燕侠恭迎两位姑姑。”   傅夫人、红菱都不觉得惊异,因为没有人能比她们两位更熟知郭家武学,郭家武学本就 如此,不敢说当世第一,但也绝不作第二家想。   接着,诸明也来了,他跟郭燕快就要往厅里让客,傅夫人已然道:“燕侠,跟你诸叔不 会觉得我跟你菱姑姑跑得太勤,踢破了门槛吧?”   郭燕侠道:“您怎么这么说,燕侠巴不得就在您两位身边,可以多领些教益,而且您跟 菱姑姑每次都是高来高去,踢不破门槛。”   傅夫人跟红菱都笑了,笑了笑之后,傅夫人敛去了笑容,道:“知道我跟你菱姑姑为什 么又来了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道:“燕侠不知道,不过不管为什么,您两位能来,总让燕侠高 兴。”   红菱一阵激动,两眼欲湿,脱口轻叫了一声:“燕侠……”   傅失人道:“燕侠,别把你凤姑姑当外人,她要听你的实话。”   郭燕侠迟疑了一下:“那么燕快回风姑姑的话,燕侠知道您跟菱姑姑为什么又来了。”   傅夫人道:“说说看。”   郭燕侠目光一凝,道:“凤姑姑,‘龙威’今天就撤,从明天一早起,‘济南府’不会 再有‘龙威嫖局’。”   红菱神情震动,立即瞪大了一双眉目。   傅夫人为之一怔,急道:“燕侠,你怎么知道?”   郭燕侠道:“凤姑姑,允祯记恨郭家,他巧施毒谋,使胡、傅两家对付郭家,这是唯一 的解释,他不敢动郭家,使傅、胡两家联手对付郭家,这也是唯一的办法,高明,但是狠毒 了些……”   傅夫人道:“你不幸言中了。”   郭燕侠道:“凤姑姑不愿意动郭家,但是又不能不为傅家着想,两难之间,也只好要求 郭家退一步了,而此时此地,退一步便是撤销‘龙威’,凤姑姑您说是不是?”   红菱又自了阵激动,忍不住叫道:“燕侠……”   傅夫人神情再震,道:“你愿意?”   郭燕侠道:“郭家不怕,也不愿意,但是郭家上下,绝不愿意让凤姑姑为难。”   傅夫人再也难忍激动,只见她风目中泪光闪漾,只听她颤声说道:“这么一来,胡凤楼 欠郭家的就更多了……”   郭燕侠道:“不,凤姑姑,您还是不欠郭家什么,您这也是为郭家好。”   傅夫人道:“随你怎么说吧,胡凤楼我是官家人,也是傅夫人,而真正能体谅胡凤楼的, 却只有郭家,想想怎么能不让人……”   郭燕侠叫了一声:“凤姑姑!”   “好吧!”胡凤楼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虽是一丝轻微的笑意,望去却令人鼻酸,事实上, 红棱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只听胡凤楼接着说道:“凤姑姑不再说什么了,这件事到 此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凤姑姑要回京去了。”   郭燕侠也没多说,他欠了身:“请原谅燕快不能运送!”   傅夫人道:“你不会愿意跟风姑姑上京里做些日子客的,事实上凤姑姑也不愿意请你上 京里坐客,既然这样,终须一别,那就不要送了。”   郭燕侠应了一声。   “那么,燕侠、诸明,我走了!”   傅夫人的这一句话,话声明显地带着颤抖,她话声方落,红菱急忙接着一句:“姐姐先 走一步,我跟燕侠还说几句。”   傅夫人本来要走了,但是听了这句话,她又收势停住了:“妹妹,不能让我等你?”   红菱道:“姐姐不会不知道我要告诉燕侠什么,但是我要背着姐姐告诉燕侠。”   傅夫人脸色微一变。   红菱道:“姐姐,我是我,我不能让他们太便宜,也不愿让郭家太委屈。”   傅夫人深望红菱,微点头:“好吧,我听不见,不知道!”   话声方落,人已不见。   郭燕快跟诸明都躬了身,郭燕侠道:“燕侠恭送凤姑姑!”   没听见傅夫人答话,也没还直身。便听红菱道:“燕侠,‘血滴子’秘密卫队的主要目 的不在‘济南’,而在‘独山湖’的鱼壳……”   郭燕侠、诸明猛然直起了身。   红菱接着道:“鱼壳这杀身祸,种因于当年玄晔南巡的时候,曾经聘他到京卫保太子, 当然,鱼壳在‘独山湖’成名多年,有不少朋友,不过,现在这件事,他的朋友最好别出面, 出面一个牵连一个,出面两个牵连一双,你可懂我的意思?”   郭燕侠神情震动,一脸肃穆:“谢谢菱姑姑,燕侠懂!”   红菱道:“那么,你凤姑姑还在等我,我走了!”   说声“走”,她长身而起,如贯日长虹,飞射出墙而去。   她走时的身法,跟傅夫人的一样,当然也远不如傅夫人,不过也够高绝、也够快的,在 当世之中,已经算是不见的了。   原来是这种事,无怪无红菱告诉傅夫人,要背着她告诉郭燕侠,也无怪乎傅夫人要说听 不见,不知道。   傅夫人真不知道么,真听不见么?   她是官家人,也是傅家人,如果知道,如果听见了,她便不能不管,也就是说,她不能 不阻止郭燕侠。   现在她听不见、不知道,当然也就可以不管,也就是说不阻止郭燕快了。   望着红菱逝去处,郭燕侠目射威棱,一阵激动:“这下就不便宜他们了,郭家也不委屈 了。”   只听身后请明道:“大少要管?”   郭燕侠道:“诸叔,当初晚村先生一门遭劫,鱼壳奋力救过吕四娘,外人论功过,以为 足可抵他卫护玄晔太子之过。可是咱们知道,当初他应聘赴京,为的是什么,这么一位人物, 不要主允祯而今如此对郭家,就算没有眼前这件事,我也要管、该管!”   诸明道:“大少,我知道,只是这么一来,咱们是不是仍难免跟他们冲突。”   郭燕侠道:“诸叔,冲突已经开始了,不是始于今日,种因于早年老人家几次拒绝年羹 尧,没答应帮允祯的忙,这种冲突,只要允祯在位一天,便不会有休止,除非郭家放弃自己 本份与心愿,永远退据南海,不到陆上来。即使如此,允祯都不一定会放过郭家。诸叔,以 后这种冲突会持续不断,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要避免,又何惧之有?”   诸明道:“大少说的是,回想当年,衡量如今,今后的情势恐怕就是如此了,那么请大 砂吩咐。”   郭燕侠道:“燕侠不敢,请诸叔即刻打点,准备连夜登船,把‘龙威’撤回‘南海’, 不能让凤姑姑落人把柄,也不要给燕侠留下一点后顾之忧。”   诸明恭应一声道:“那么大少……”   郭燕侠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往‘独山湖’,‘济南城’还有菱姑姑 在,她们一家三口不会走那么快,凤姑姑既然出面要求咱们让一步,也必然有所承担,谅他 们不会也不敢再动‘龙威’。”   诸明道:“我这就交待他们收拾打点。”   郭燕侠道:“那么,诸叔,我先走了。”   诸明道:“我恭送大少。”   在诸明话声中,郭燕侠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他没有多停留,一刻也没有。   一方面因为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怕见秀姑,怕见秀姑那难分难舍、怕见秀姑那哀怨凄楚、怕见 秀姑那成串的珠泪。   就这么走了,听不见、看不见,要好得多。   尽管诸明是撤回“南海”,日后总难免相见,可是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口 口 口   “独山湖”、“微山湖”,其实是一个湖,只是“独山湖”在“山东”境内,“微山湖” 在“江苏”境内罢了。   也就是说,一个湖南省界一分为二,在“山东” 的叫“独山湖”,在“江苏”的叫 “微笑微山湖”。   从“济南”往“独山湖”,走的应该是过“泰山”,经“泰安”的这条路,因为这条路 最近。   救人如救火,当然要走近路。   □  口 口   这儿是个小村落,住没几户人家,扳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仅有的几户人家,务农为生,庄稼汉,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乐。   这是一家野店,店不大,可是它就座落在这唯一的一条路的旁边,是来往行人客商所必 经,所以,尽管店小,生意不恶。   说生意不错,那是人家掌柜的知足,一天下来能挣个温饱,够糊口,没饿肚子,也就够 了,人家不是指望座儿上的几成,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   座儿上几成,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那是在大地方的大酒楼、大饭庄,不是他这儿。   提起座几,说来可怜,他这个野店也不过三张破桌子,几条板凳儿。几条板凳里,还有 两条是三条腿的,坐的时候还得留神,不然非摔个四脚朝天大爷壳不可。   店里卖酒,外带几味简单的酒菜,不喝酒的时候,有大碗大碗的凉水,喝个够,不要一 文钱。   所以,与其说是卖酒食的店,不如说它是个供来往行人客商靠腿歇脚的地方。   这么一个地方,生意再不恶,能指望它赚多少?   就拿如今来说吧,正晌午日头毒得能烤出人的油来,这条路上一眼望去,都到了头儿了, 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店里也不过才坐了三个客人。   再有人那是在路边田里的庄稼汉,三五个,有的挥锄翻上,有的坐在地里歇息,尽管都 是满头大汗,可是人家谁会上他这儿来?家就在附近,再说也舍不得啊!   就这么三个客人,已经够掌柜的忙了,切这端那,手忙脚乱,真要是一拥多少桌,座儿 上几成,那还得了,他也就这么个开野店的命了,其实人家原也就没指望能赚多少嘛。   掌柜的手忙脚乱不是,偏就有那添忙的,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店里又进来一位。   这位跟前三位不一样,前三位都是粗壮的中年人,一看装束就知道是江湖道儿上的爷们 儿;这位则是长袍马褂儿,俊逸白净非常斯文、典型个公子哥儿读书人。   公子哥儿读书人归公子哥儿读书人,这种天儿,难得他长袍马褂穿得上身,可是怪了, 那三位大把大把的汗珠,混向衣掌水淋似的都湿了,连掌柜的热得鼻尖上都冒了油,他别说 汗了,居然连一点儿汗星儿都没有。   许是,读书人深诸心静自然凉之道吧。   这位一进店,立即引来了那三位的六道目光,倒不是因为他没出汗,而是这条路上还没 风过这么俊逸不凡的人物,就算曾经看过,既然是这种装束打扮,不是坐轿,就是马车,再 不该有匹坐骑代步,怎么也不该是凭着两条腿走来的。   掌柜的可没觉得他怎么特别,进门来的都是客人,江湖道上的爷们儿更不好惹,招呼是 招呼上来,可是只动嘴,没动人,人忙着切着端那呢,分不开身了。   公子哥儿是读书人,读圣贤书的人都有修养,人家没介意,不在乎,自己找张桌子坐了 下来,还微一笑说:“不要紧,我不急,你慢慢来。”   人白净,这微一笑,连那口牙都是既白又整齐的。   好不容易,掌柜的忙完,把那三位的—一端上了桌,他过来招呼公子哥儿,那三位等了 半天了,酒一倒,筷子一拿,也就要开动。   公子哥儿他没理已经到了他桌旁的掌柜的,突然对那三位说了话:“三位能不能稍侯一 下?”   那三位一怔,都停了手,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移往面前桌上的六道目光又投射了过去。   掌柜的也微一怔,可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接话。   只听公子哥儿又说了话,他居然这么说:“三位稍侯一下,听我跟掌柜的聊两句……”   哪有这种事儿?这又是为什么?他要跟掌柜的聊,关人家吃喝什么事,他爱聊他聊他的, 干吗拦人家吃喝?   那三位也怪,只六道目光望着他,没一个吭气儿,没一个问,可也没一个动筷于,显然 听了他的。   倒是掌柜的想说话,可是公于哥儿没给他机会开口,公子哥儿又微一笑,还是冲那三位: “因为我略懂医道,知道这种天儿太急吃喝,会坏肚子伤人……”   敢情是为这?   他解释了,不知道那三位满意不满意,因为那三位仍没一个开口,没一个动。   掌柜的抓住机会说话了:“您这位……”   开口没成一句,只三个宇。   只三个字就够了,好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公子哥儿还是没让他说下去,硬把他的话截了:“掌柜的开这个店多久了?”   掌柜的可能说了,忙道:“开了不少年了。”   公子哥儿道:“平常看店照顾生意的,不是掌柜吧?”   好好儿的,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不是不能问,而是这时候问不着嘛,简直怪事!   怪事不是,偏就碰上了怪人有耐性听,那三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听着呢!   掌柜的道:“不!多少年了,这里里外外的,全忙我一个人儿。”   公子哥儿“啊哟!”一声道:“真瞧不出,也真难为掌柜的了,只是既然这么多年来一 直只忙掌柜的一个人,掌柜的你该是位熟练的好手了,怎么今儿个在座在人不过三位,掌柜 的你怎么就手忙脚乱顾不过来了呢?”   掌柜的脸色微一变。   那三位只互望了一眼,仍没别的动静。   掌柜的那里脸色微变,一时没能接上话。   可是,这里,公子哥儿他又开了口:“或许是我这个初到贵宝地的人大惊小怪,人只掌 柜的你跟这个店透着稀罕,就是你们这儿种庄稼的也跟别的地儿不同。人家别的地儿,种庄 稼的下田,都是一早、一晚,我从来没见过,晌午天儿顶着太阳在田里干活的,而且锄来锄 去只在一个儿,既不像除草,也不像翻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掌柜的脸色又变了,这回不只是变一变,而是连变了好几变。   那三位又互望了一眼,也只是又互望了一眼,仍然没什么别的动静。   公子哥儿笑了,微一笑之后又道:“行了,我话说了不少,三位的燥热劲儿也应该过去 了,可以吃喝了,请吧!”   终于可以吃喝了,那三位,马上有了动静了,三位里的一位,三十多岁的一个,浓眉大 眼,红红的一张脸,关老爷似的那位,他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但却不是冲两 个同伴,也不是冲公子哥儿,而是冲那位掌柜的:“大热天儿,掌柜的忙了半天,挺累了, 我敬掌柜的一杯!”   这种客人难得,其实这也是人情世故,人家掌柜的忙了半天了,即使人家是做这个生意 赚这个钱的,这头一杯让人家喝了,以慰辛劳,做客人的吃不了亏,不但吃不了亏,掌柜的 心里一舒服,就算这回不给你少算点儿,下回冉来,也一定会特别殷勤热络,菜给你弄好点 儿,甚至酒多打点儿,肉多切点儿,这还不占了便宜嘛?   哪知人家掌柜的也懂礼,闻言见状,忙摇了双手,脸上是一脸的笑意,强笑:“不,不, 哪有这个道理,吃喝端上桌,到如今您三位还没动过呢,我怎么能喝这头杯酒?再说我也不 会喝酒,好意心领,您三位还是自请吧!”   人家话说得明白,不能喝,也不会喝。   应该就此作罢,可以算了。   哪知浓眉大眼,一张红脸的那位是个死心眼儿,一声:“不,这一杯,掌柜的你无论如 何要喝。”   他端着那杯酒站了起未,就要向着掌柜的走过去。   就在这时候,公子哥儿又笑了:“这位,别难为掌柜的了,他又要忙了,又有客人上门 了。”   又有客人上门了,哪儿呢?   那三位,连掌柜的也算上,都扭头往外看,门口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那三位,还有掌柜的,都不免暗自诧异,也就在他们暗自诧异的当儿,人来了,真来了, 门口人影晃动,一下出现了四个。   不是别人,赫然是刚在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儿的那几个庄稼汉,满头满身时汗,衣掌都 湿透了,可就是混身上下没一点儿泥星儿,一个个也一脸的阴冷膘悍色,就是没有庄稼汉朴 实淳厚像。   人家公子哥儿没说错,一双耳朵比他们也听见得早。   那三位禁不住投过一瞥,带点儿惊异,也包含着敬佩!   掌柜的可找着解围的了,笑了,可却笑得阴冷狰狞:“你们来得正好,咱们这生意是做 对了,终于碰上了点子了,该开市了。”   “咱们这生意”,敢情掌柜的跟几个庄稼汉是一伙的。   开野店跟种庄稼的怎么会是一伙,不用说,这几个庄稼汉一定有“暗股。”   四个庄稼汉一听掌柜的这么说,马上动了,四个人跨步问了进来,各一探腰,铮然龙吟, 他们四人,手肘各多了一把剑——软剑。   公子哥儿“哈!” 的一声又笑了:“好嘛,拿锄头推犁的手,玩儿起兵刃来了,没想 到贵宝地武风这么盛,居然种田不忘练武啊。原见四位顶着大太阳田里干活,浑身汗湿透衣 裳,让我益发觉得盘中之餐,的确是粒粒皆辛苦,可是,如今,我对四位就不能不另眼相看 了。”   只听掌柜的冷笑道:“朋友们,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天儿挺热的,别再反穿皮 袄装老羊了,报你们的路数吧!”   公子哥儿笑道:“这话原是该我们这些客人说的,怎么倒让掌柜的你抢了先了?”   掌柜的冷笑道:“少废话了,看你们也都不是江湖泛泛之辈,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一阵子,官家借‘独山湖’一带办点公事,希望江湖上的朋友离那一带远一点儿,别惹祸 上身。你们要是有不是往‘独山湖’去的,马上站起身,出门踏上回头路,我绝不为难绝不 拦,要是你们打算往‘独山湖’去的,想改变主意也可以就此回头……”   公子哥儿一笑道:“掌柜的,你这几句话不能不算是好话,可是你说得是不是嫌晚了点 儿?”   掌柜的说:“不晚,我答应让你们就此回头。”   “晚了!”公子哥儿:“这是我这个好和闲事的来的是时候,要不然,这三位喝I你这 要命的断肠酒,这四位进来把他们三位往田里一扛一埋,你这话说得谁听啊?再说,那些已 经被埋进土里的,听过你这些话么?”   掌柜的脸色又变了,变得益发阴冷狰狞:“好朋友,你何只不是江湖道上泛泛之辈,简 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好吧,就算我说晚了,那么依你?”   公子哥儿做一耸肩,道:“掌柜的你既然打开了天窗,我也不能不说亮话了,我是要往 ‘独山湖’去,而且也不打算站起身,出门踏上回头路,至于他们。位,我就不知了,也管 不了。”   只听浓眉大眼,一脸红脸那位豪笑一声道:“朋友,你自己把自己看得那么够,怎么好 从门缝儿里看我们三个?我们三个跟你一样,要往‘独山湖’去,也不打算站起身,出门踏 上回头路。”   公子哥儿道:“三位既然也有这个心意,那只好任由三位了。”   掌柜的阴冷笑道:“你们最好琢磨好了,妨碍官家这种公事,就是叛逆,只要落个这么 个罪名,往后不但普天下没个容身之地,甚至会株连九族。”   公子哥儿笑笑道:“多谢掌柜的你提醒,我是早就琢磨过了,掌柜的你所说得害,我也 都想到了,可是,我还是来了。”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也冲掌柜的道:“你要是不听我们的答复,那就算了,你要是 想听我们的答复,我们的答复跟这位一样,而且一个字儿也不差。”   公子哥儿笑道:“咱们本来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这么一来,非让掌柜的把咱们当成 一伙不可。”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道:“志同而道合,应该也算得上同伙吧。”   公子哥儿微一怔,旋即点头道:“倒也是。”   只听掌柜的阴冷笑道:“好言好语劝不醒,正应了那句暮鼓晨钟,难醒执迷之人,既然 这样,我就成全你们吧,报你们的姓名路数。”   公子哥儿笑道:“冲刚才的酒菜。如今地阵仗,掌柜的根本没打算让我们几个活着离开 这儿,问姓名路数,岂不显得多余?”   掌柜的一张脸倏转狰狞,一点头道:“说得好!那咱们就送这几位朋友上路吧!”   他那里话声方落,这里四个庄稼汉振腕抖剑,四把软剑抖得笔直,灵蛇了似的疾卷浓眉 大眼,一张红脸的那位跟他两个同伴。   公子哥儿坐的桌子靠里了些,加以店里地方小,他恰好被那三位挡着,所以暂时没受到 扑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武林之中,使剑的人不少,可是能把软剑抖得笔直,非得内 外双修不可。   四个庄稼汉不但能把四把软剑抖得笔直,而且出手疾快凌厉,认穴也准,足见不但都是 内外双修的好手,在剑术上的造诣也都不弱。   可是,公子哥儿却一笑这么说:“不行,差多了,你们不配使软剑,待会儿要是有机会, 我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前后不过一刹那间,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掀翻了桌子,桌子带着杯盘碗筷,外带 一把酒壶,直向四柄软剑飞了过去。   那另两个,趁势板凳上旋身,一跃而起,趁桌子挡得四把软剑的卷势顿了一顿这工夫, 三个人,两个掣出了兵刃;一个是把形式奇左的斑烂短剑,一个是把钢骨折扇,只有浓眉大 眼,一张红脸那位,仍空着两只手,凭的是一双向掌。   而也就这一转眼工夫,掌柜的悄无声息,也从腰间掣出一把软剑,抖剑袭向公子哥儿。   那边三对四接上了手。   这边,公子哥儿“哟!”了一声:“有道是‘金风未动弹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掌 柜的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掌柜的一把软剑抖得笔直,不但出手疾如闪电飘风,而且剑尖之上幻现剑花三朵,分上 中下三路疾袭公子哥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内外双修的剑术造诣,要比四个庄稼汉高 明得多。   但是,可惜,他碰上了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坐着没动,话落只微仰身躯,软剑擦胸飞过,只听他一声轻笑:“我该露一手, 正愁没剑使呢,这把借我用用吧!”   话落,抬手,只见他抬起了手,可就没见他是怎么出手的,掌柜的闷哼一声,抽身暴退, 左手拖右腕,一脸的惊疑色,而他从腰间挚出,头一抬,刚出手的那把软剑,却已经到了公 子哥儿手里。   只听公子哥儿再扬轻笑:“四位等等,看我露一手。”   早在公子哥儿一抬手便夺过掌柜的软剑的时候,就已经震慑得四个庄稼汉跟那三位手上 为之一顿,也就在这手上一顿的当儿,公子哥儿随手挥洒,一剑扫到,铮然龙吟声中,四个 庄稼汉掌中软剑齐被荡开,带得他们立足不稳,齐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四个刚退,公子哥儿振腕出剑,一把软剑抖得笔直不说,而且剑花七朵,现于剑尖, 满天飞舞,久久不散。   掌柜的,四个庄稼汉,连那三位也算上,不但都看直了眼,而且十六只眼瞪得老大,八 张脸都是震惊诧异色。   公子哥儿一头沉腕,软剑倏垂,剑花俱敛:“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强点儿!”   何止强点儿,在场无一不是行家,也没有一个不知道,一剑抖出的剑花多寡,可以显示 剑术造诣的深浅高低。   当今武林之中,“武当”、“崂山”都是以剑术著称于世,尤其“武当”剑术,更执武 林之牛耳,而武当掌教,一代剑术大家,勉力也不过一剑能抖出五朵剑花。   要照这么看,这年纪轻轻的公了哥儿,其内外双修,在剑术上的造诣,岂不高得吓人!   就这么一剑,立即震慑了全场。   就这么一剑,使得掌柜的跟四个庄稼,定过神来个个脸色如土,脚底下抹油,就要往下 溜。   “等一等!”   公子哥儿一扬手,软剑脱手飞出,匹练一道,寒光疾闪,“笃!”地一声,插在了四个 庄稼汉脚前地上,人土及半,留在外头的半截,连同剑柄急抖剧颤,嗡嗡作响。   掌柜的、四个庄稼汉,五个人,十只脚,就像那把软剑一样,钉在地上,没一个敢动分 毫。   只听公子哥儿又道:“掌柜的,你告诉我,助纣为虐,为虎作怅,你们‘崂山派’这一 次出动了多少人?”   掌柜的跟四个庄稼汉脸色大变。   “‘崂山派’?!”   那三位为之一怔,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脱口一声轻呼。   “可不!”公子哥儿道:“‘这五位,不折不扣的‘崂山’三清弟子,不信可以摘下他 们的帽子看看。”   没人摘掌柜的跟四个庄稼汉的帽子,有公子哥儿的那一句,再加上他们五个的脸色,这 就够了。   掌柜的没说话。   公子哥儿又道:“掌柜的,我问你的话呢?”   掌柜的开了口:“我不清楚。”   公子哥儿一点头:“好,就算你不清楚,那么你是‘崂山’天字辈的高手,还是无字辈 的高手,这你总该清楚吧?”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我是在字辈的弟子。”   公子哥儿一指四个庄稼汉:“那到他们四位就是无字辈弟子了。”   “不错。”   “带队的,是哪位天字辈高手?”   掌柜的又迟疑了一下:“是贫道那天云师兄。”   公子哥儿道:“你们‘崂山’派弟子,只管在各处路口阻挡武林同道驰援‘独山湖’?”   “可以这么说。”   “或明杀,或暗算,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你们这三清弟子出家人,究竟杀了 多少武林同道了?”   掌柜的没说话。   公子哥儿道:“我只是天太热,懒得动,不愿意上田里挖掘去,这瞒不了人的。”   掌柜的说了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三个!”   “只三个,好一个只三个!”公子哥儿一点头:“你们三清弟于出家人,讲究的是清静 尤为,与世无争,嘴里念的是经,手上干的是血腥杀人勾当,心里能无一点愧疚?”   那三位脸上变色,目中闪现懔人寒光。   掌柜的没说话,脸上仍然没一点表情。   公子哥儿又道:“武林之中,各门各派都不能沾官家事,独你‘崂山’助纣为虐,难道 你‘崂山派’忘了自己是汉族世胄,先朝造民?满虏又许了你‘崂山派’什么好处?”   掌柜的仍没说话,脸上也仍然没一点表情。   公子哥儿双眉扬起,又道:“你给我带句话,给你们那位带队的云道长,或许你们现在 已经是身不由己,但是最好做得不要太过份,否则那是给你们崂山一派招灾惹祸,不管别人 怎么样,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你‘崂山’,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掌柜的跟四个庄稼汉如逢大赦,就要走。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倏扬沉喝:“慢着!”   一声沉喝之后,他转眼望公子哥儿:“武林败类,弃宗忘祖,阁下你放他们走?”   公子哥儿道:“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要怪怪他们那位掌教,不怪他们。”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还待再说。   手握钢骨折扇那位,折扇微抬,道:“这位说得对,让他们走。”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没再说话。   掌柜的带着四个庄稼汉转身出了门,去势如飞。   公子哥儿目光一掠那三位,道:‘凋二侠,曹三侠,甘四侠走不走,三位要是不走,我 要告辞了。”   那三位为之一怔!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道:“阁下认得我们兄弟?”   公子哥儿微一笑道:“江南八侠,名动武林,我要是不认得,不太孤陋寡闻?”   敢情,这三位是江南八侠里的周浔、曹仁父跟甘凤池。   浓眉大眼,一张红脸那位道:“好说,阁下认得周浔弟兄,周浔弟兄到现在还不知道阁 下是武林中的哪一位,岂不是太不公平?”   公子哥儿微一笑道:“周二侠、曹三侠、甘四侠既然想知道我是谁,敢不从命?只是末 学后进,籍籍无名,就是说出来,三位也未必知道……”   周浔道:“阁下何妨说说看?”   公子哥儿道:“三位,我叫燕侠。”   周浔、曹仁父、甘凤池听得一怔,三个人都皱了眉。   燕侠,天下武林之中,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字。   甘凤池道:“阁下真叫燕侠?”   郭燕侠道:“甘四侠,燕侠两个字,如假包换。”   曹仁父道:“阁下以这身高绝修为,绝不该是无名之辈!”   郭燕侠微一笑道:“以后我也许会出名,可是至少现在我确是个无名之辈。”   周浔道:“阁下从哪里来?”   郭燕侠道:“‘济南’!”   济南,别说济南了,就是数遍整个“山东”,也想不出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家能教出 这种高弟子。   周浔又微微皱了眉。   郭燕侠微一笑,道:“周二侠别在我身上费脑筋了,以目前来说,我的来历并不是顶要 紧的事,是不是?”   周浔一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目前要紧的是驰援‘独山湖’救人,不瞒阁下,周浔 弟兄是奉神尼之命救援晚村先生后人吕四娘,以及鱼壳父女……”   郭燕侠神情震动,脸色一肃,道:“日月令主,独臂神尼普大师?”   周浔道:“不错!”   郭燕侠道:“那么容我奉知三位,武林之中,汉族世胄,先朝遣民,来救晚村先生后人 以及鱼壳父女的,不在不数,可是知道这次行动,是由大内直接指挥秘密卫队‘血滴子’的, 恐怕个多,三位干力小心。”   周浔、曹仁父、甘凤池脸色一变,曹仁父道:“允祯直接指挥?”   甘凤池道:“秘密卫队‘血滴子’?”   “不错!”郭燕侠道:“允祯登基之前,重用密宗喇嘛,登基之后,命密宗喇嘛枯‘雍 和宫’,也就是他登基以前的潜邸‘雍王府’,暗中训练了一批秘密卫队,权势犹高于大内 侍卫,由贝勒纪刚率领,直接听命于允祯,他们使用一种独特的兵刃,那种兵刃可以兼暗器 使用,是一只口扎银链的柔软革囊,囊口内藏有一圈缅钢打造,其薄如纸,其利可以吹毛断 发的半月形利刃,隔空抛掷,疾速如电,专套人的头颅,一旦套住头颅,头颅就会齐颈落人 革囊之中,囊中另藏有‘化骨散’,一个时辰之后,可以化尽骨肉毛发,歹毒霸道,防不胜 防。允祯登基之后,用来铲除异己,多少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刹那之间突然失掉了头 颅……’   周浔、曹仁父。甘凤池不由都为之悚然地动容。   曹仁父道:“多谢阁下明教,我们自会小心,也会转知同道提防广   周浔道:“官场之中,江湖之上,突然掉了脑袋的事不在不数,敢情都是“血滴子’干 的,允帧手段之残酷毒辣,令人发指,只是允浔登基已经不少时日,他用‘血滴子’诛杀人 了不在少数,为什么就从没有听过‘血滴子‘?”   郭燕侠道:“知道的人不多,加以既称‘秘密卫队’,自然是刻意守密,当然知道的人 就更少了。”   周浔道:“那以恕周某直言,阁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郭燕侠微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是不是?”   周浔目光炯炯,还待再说。   郭燕侠一笑又道:“看来周二侠对我起了怀疑,面对强敌,肩负重任,机警细密,理所 应当,也让人佩服,只是周二侠对别人不加设防,独对燕侠提高警觉,未免让人心里有点难 受,好在日后,‘独山湖’还会见面,是敌是友,到时候周二侠请自己看吧,容我先走一步, 告辞!”   一声“告辞”,双手抱拳之中,他人已出了野店,然后身躯再闪,飞射不见。   三个人看得脸色一变,甘凤池脱口喝道:“好高绝的身法广   曹仁父道:“这年轻人一身修为高绝,是咱们生平仅见,他绝不该是个无名之辈,像这 么一个人,他绝对是友非敌,要不我咱们三个早就躺下一对半了。”   甘凤池道:“二哥一向最精明,今天恐怕把人家给得罪了。”   周浔有点窘迫的笑了笑:“这么一个人物,该是奇土高人,既是奇土高人,他就不会真 计较的,事不宜迟,咱们也走吧!”   三个人纵身掠出野店,破空疾射而去。 第 七 章   郭燕侠一路飞驰,捷如一缕轻烟,转眼几十里过去,眼前一片密林,他正准备绕林而过, 只听密林之中,随风飘送过来几声叱喝。   显然,有人在密林里动上手了。   会是谁?不想可知,此时此地,一定是驰援“独山湖”的江湖道,又让人截住了。   郭燕侠脚下顿了一下,提一口气,猛扑密林,一个起落之后,飞身射进了密林。   一进密林,他就看见了,提一口气,猛扑密林,一个起落之后,既遮太阳,而又隐蔽。   如今,在林中央那块空地上,共有男女六个,四个男的围着一男一女。围着一男一女的 那四个,两老个老者、两个中年壮汉,普通衣着,寻常打扮,小过他们瞒个过郭燕侠的锐利 目光,他一眼就看出那四个崂山派的全真道士乔装改扮。   被围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身躯魁伟,环目虬髯,像貌极其威猛的中年大汉,女的则 是个一身劲装,眉清目秀的十五六小姑娘。   这就很明显了,既被乔装改扮四个崂山派全真道士围阻,那环目虬髯威猛大汉跟眉清目 秀十五六小姑娘,当然是驰援“独山湖”的江湖英豪。   双方只是在叱喝答话,还有没动手,所以郭燕侠没有马上现身,他收势隐身一围含株大 树之后,打算必要时再现身出手。   而,他这里刚隐身在大树之后,那里四个乔装改扮的崂山派道士已掣出了腰间软剑,振 腕抖起,灵蛇也似地卷向中间那一男一女。   小姑娘也从腰间掣出一把短剑,那环目虬髯威猛大汉居然赤手空拳,以一双肉掌对上了 软剑。   以二敌四,小姑娘毫无惧色,大汉一双肉掌更是威猛难当。   郭燕侠承袭威震宇内的南海郭家绝学,当然是位大行家,双方不过互换几招,他就已看 出,小姑娘火候差些,但是出手不俗,出身必然剑术大家;那威猛大汉则是内外双修,内力 足列一流。这么两个,尽管以二对四,四个“崂山派”乔装改扮的全真道士,必然讨不了好 去。   果然,转眼间十招已过,小姑娘一把一短剑逼得两个中年道士险象环生;那威猛大汉以 一双向掌对两把软剑,也逼得两个老全夫守多攻少,连连后退。   这就不必担心,也用不着现身出手了。   郭燕侠刚要走,可是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听密林之中又来了人,而且还是两上。   从掠进密林的快速以及身法看,来的这两个,修为绝对高过两个老全真,跟威猛大汉应 该在伯仲间。   只是,来的是哪一种的人物?   知道了,又是两个“崂山派” 的老道。   崂山派来了援手,来了生力军,这么一来,恐怕……   郭燕侠没有走,他等着看下去,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势看,只怕是势必要他现身出手了。   两个老者射落在空地之上,清瘦老者冷然抬手,那四个一躬身,收手退后。   只听矮胖老者冷笑道:“看来那帮叛逆的朋友真不少,而且还是挺扎手的。”   那威猛大汉震声道:“知道就好,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们,‘独山湖’方面的朋友不是这 几个,凡汉族世胃,先朝遗民,都是他们的朋友,当然,你们这些弃宗忘祖,丧心病狂之辈 除外。”   骂得好,郭燕侠不好点了一下头。   矮胖老者脸色一变,就要动。   清瘦老者拦住了他,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威猛大汉,冰冷道:“按大清律例,叛逆必死, 而且诛连九族,老夫等看在同是江湖道份上,愿意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就此回头,不来得 及。”   威猛大汉冷然一声豪笑:“不劳提醒,我早就想过了,怕也就不来了,我师徒二人没有 九族,只这两条性命,拿得去尽管拿去,就算是血溅尸横,也比你们有一天死了没脸见列祖 列宗要强得我。”   说得更好,郭燕快不由又点了头。   清瘦老者瘦脸颜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头,冷怒道:“好,一腔忠义不畏死,老夫等 就成全你们。”   话落,他跟矮胖老者举步逼了过去。   小姑娘一挺手中短剑,闪身欲动。   威猛在汉显然也知道来的这两个不比刚才那四个,抬手一拦,道:“收剑后退!”   小姑娘眉梢儿一扬,要说话。   威猛大汉生又一声沉喝:“退后!”   小姑娘竟没敢再说什么,沉腕收剑,退向后去。   只这两句话工夫,两个老者已逼近一丈内,突然双双闪身疾扶,身躯埔动,四双手掌也 同时挥出,片威猛劲气,直向威猛大汉扑去。   威猛大汉似是仍怕伤了小姑娘,一步跨前,挺双掌直迎。   砰然一声大震,沙飞石走,枯枝败叶猛然掀起,满天疾旋飞舞,小姑娘立足不稳,身躯 晃动,一连退了三步,花容为之失色。   两个老者衣衫狂飘,身躯不过各自一晃,而威猛大汉却后退一步,虬髯贲张,环目圆睁, 威态吓人。   显然,威猛大汉一敌二,略逊半筹。   两个老者以二敌一,却没能占到太大的便宜。   他们两个脸色倏变,铮然龙吟声中寒光暴闪,两把软剑已掣在手中。   两个老者射落在空地之上,清瘦老者冷然抬手,那四个一躬身,收手退后。   只听矮胖老者冷笑道:“看来那帮叛逆的朋友真不少,而且还是挺扎手的。”   那威猛大汉震声道:“知道就好,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们,‘独山湖’方面的朋友不是这 几个,凡汉族世胃,先朝遗民,都是他们的朋友,当然,你们这些弃宗忘祖,丧心病狂之辈 除外。”   骂得好,郭燕侠不好点了一下头。   矮胖老者脸色一变,就要动。   清瘦老者拦住了他,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威猛大汉,冰冷道:“按大清律例,叛逆必死, 而且诛连九族,老夫等看在同是江湖道份上,愿意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就此回头,不来得 及。”   威猛大汉冷然一声豪笑:“不劳提醒,我早就想过了,怕也就不来了,我师徒二人没有 九族,只这两条性命,拿得去尽管拿去,就算是血溅尸横,也比你们有一天死了没脸见列祖 列宗要强得我。”   说得更好,郭燕快不由又点了头。   清瘦老者瘦脸颜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头,冷怒道:“好,一腔忠义不畏死,老夫等 就成全你们。”   话落,他跟矮胖老者举步逼了过去。   小姑娘一挺手中短剑,闪身欲动。   威猛在汉显然也知道来的这两个不比刚才那四个,抬手一拦,道:“收剑后退!”   小姑娘眉梢儿一扬,要说话。   威猛大汉生又一声沉喝:“退后!”   小姑娘竟没敢再说什么,沉腕收剑,退向后去。   只这两句话工夫,两个老者已逼近一丈内,突然双双闪身疾扶,身躯埔动,四双手掌也 同时挥出,片威猛劲气,直向威猛大汉扑去。   威猛大汉似是仍怕伤了小姑娘,一步跨前,挺双掌直迎。   砰然一声大震,沙飞石走,枯枝败叶猛然掀起,满天疾旋飞舞,小姑娘立足不稳,身躯 晃动,一连退了三步,花容为之失色。   两个老者衣衫狂飘,身躯不过各自一晃,而威猛大汉却后退一步,虬髯贲张,环目圆睁, 威态吓人。   显然,威猛大汉一敌二,略逊半筹。   两个老者以二敌一,却没能占到太大的便宜。   他们两个脸色倏变,铮然龙吟声中寒光暴闪,两把软剑已掣在手中。   没见威猛大汉亮兵刃,却见他抬手往腰间一具革囊里摸了一把。   两个老者并肩抬手,双双振腕齐出脸。   威猛大汉抬手微抖,只见一道白光从他手射出,匹练也似的,疾迎两个老者两把软剑。   郭燕快看微一怔。   就在这一怔神间,白光已迎上两把软剑,“当!”地一声金铁交呜,白光倒射而回,没 人威猛大汉掌中,两把软剑也进势一顿,忽然软下。   清瘦老者脸色大变,只听他一声惊喝:“囊中丸,原来是你!”   矮胖老者叫道:“擒下你,不论死活,都是大功一件。”   随着这两句话,一瘦一胖两个身躯突然离地拔起,直上半空,半空中忽折而下,两把软 剑抖出两片剑眺影,向着威猛大汉飞罩而下。   威猛大汉再次环目圆睁,钢髯贲张,一声暴喝,震得四周落叶扑籁籁而下,暴喝声中, 他就要扬手。   郭燕侠入耳一声“囊中丸”,心头震动,再入目两个老者两把软剑的威势,心知双方这 是竭尽全力的殊死一搏,他人已从大树后掠出,人在半途,一声:“阁下退后!”掠势快疾, 电光石火到了威猛大汉身边,单掌一挥,逼得威猛大汉站立不稳,举步退后,随即他翻起双 掌,直迫那两片剑幕光影。   两片剑幕光影本是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经郭燕快这双掌上翻的一迎,泻势突然一顿, 然后乍起铮然龙吟,随即疾缩暴散,千万颗流星般,拖着光尾飞扬激射,刹时间消失得无影 无踪。   再看,两个老者倏然落地,握着两把剑尖下垂的软剑,两张老脸上满是惊骇神色,瞪圆 了四双老眼,紧盯着郭燕侠。   其实,满是惊骇神色,瞪圆了眼望着郭燕侠的,还有门个,那是身后的威猛大汉跟小姑 娘,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四个“崂山派”全真道士。   只听清瘦老者惊声道:“年轻人,你是……”   郭燕侠淡然道:“别管我是什么人,能破你们‘崂山派’三大镇山绝艺之一的‘剑幕天 罗’就是证明我也是个扎手人物,甚至比别人更扎手。套你们一句话,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 会,现在收手抽身,还来得及!”   随听身后威猛大汉惊声一句:“‘崂山派’,‘剑幕天罗’?”   矮胖老者脸色一寒,冷冰道:“这么说,你也是一个以汉族世崩,前明遗自居的叛逆, 像你这么样一个叛逆,又岂能当面放过,你再试试‘崂山派’的镇山绝艺。”   他振腕抖剑,随势递出。   清瘦老者似乎跟他心息相通,有很好的默契,他这里振腕抖剑,随势递出,清瘦老者也 立即出了手。   这一次,不是由上而下的疾泻。   这一招,也不见吓人的剑幕与光影。   但,两把软剑不只是矫若灵蛇,而且抖动之间隐带风雪之声,剑未递到,丝丝剑气已然 逼人。   郭燕侠两眼闪射威棱,紧盯两把灵蛇也似的软剑,只听他一声:“姑娘,敢借短剑一 用?”   威猛大汉就要开口说话,喝令小姑娘赶快借剑。   小姑娘自己心念都还没来得及转。   没见郭燕侠动,真的,谁也没见郭燕侠动,可是,小姑娘手里的短剑已到了他手里,只 见他振腕出剑,剑花七朵,飞迎那两条舒卷疾射的灵蛇。   “崂山派”个个用剑行家,威猛大汉也是当今在家,谁都知道,剑花七朵,剑术造诣高 绝吓人。   几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   两个老者心胆欲袭,也还没来得及沉腕收剑。   金铁交鸣,火星四射,两截断剑拖着光尾,带着尖啸,横里飞射,笃、笃两声射进了附 近两株树干上,人木近尺,仅留截断处在处。   两个老者身躯震动,衣袂飞扬,垂腕暴退,各握一把断剑,面如死灰。   刹时间,这片密林之中好静,好静,静得几乎能听见枯叶落地之声。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威猛大汉跟小姑娘在内,一个个惊怔疑立,恍若一尊尊泥塑木雕的 人像。   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枯叶飘落,衣袂随风。   不,还有动的,郭燕侠动了,他回身向小姑娘,而且也开口说了话:“全仗姑娘这柄犀 利神兵,谢谢!”   随话,他掉转剑尖,递出短剑。   郭燕侠这一声,划破了密林中的静寂,头一个定过神的是威猛大汉,只听他震声轻喝: “还不快把便接地去。”   小姑娘倏然惊醒,美目圆睁,一脸惊慌,忙出双手接过去。”   适时,“崂山派”道士们魂魄归窍,清瘦老者失块惊叫:“年轻人,你是哪们哪派弟 子?”   郭燕侠回过了身,淡然道:“我并不怕告诉你,奈何我不属于任何门派,不要打籍官势 雪恨的主意了。”   清瘦老者道:“这总该有个姓名?”   郭燕侠道:“燕侠,如假包换,可是恐怕你‘崂山派’也没听说过。”   清瘦老者还待再问。   郭燕侠已然脸色微沉,冷然道:“我不为己甚,助纣为虐,为虎作怅,这笔帐我会记在 你们掌教头上,来路不远处那家野店已然关门不做生意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清瘦老者没再说话,深深地看了郭燕快一眼,飞身破林而去。   他走了,那矮胖老者跟另四个,自然也急急跟着走了。   刹时间,这片密林里,就剩下郭燕侠跟威猛大汉、小姑娘三个。   只听威猛大汉道:“阁下……”   郭燕回过身去含笑道:“可是虬髯公当面?”   环目虬髯的威猛大汉呆了一呆,道:“不敢,正是虬髯,阁下认得我?”   郭燕侠道:“我觉得像,不敢冒认,可是入耳三字‘囊中丸’就知道错不了了,当今武 林之中,练气成丸,以气御剑的,应该只虬髯阁下一家,别无分号。”   虬髯凝目道:“不错,确是哪此,虬髯一向也颇以‘囊中丸’自负,可是直到今天,虬 髯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剑术。”   郭燕侠道:“阁下客气。”   虬髯公道:“援手之情,不敢言谢,只是,阁下真姓燕名侠?”   郭燕侠道:“以阁下看呢?”   虬髯公道:“一剑剑花七朵,据我所知,在剑术上有这么高绝造诣的,举世之中,不过 二家:一家世代簪缨,贵满虏重臣,一家未闻有男丁,这两家都不可能,只有那另一家”   郭燕侠截口道:“虬髯阁下,我提个人。”   郭燕侠道:“有‘活财神’之称的宫弼宫老,他让我得便致候。”   虬髯公环目猛睁,急道:“我那宫老哥哥,这么说,阁下确是……”   虬髯公钢髯贲张,猛然抖动,人也为之猛然激动,叫道:“原来是大少,虬髯两眼不花, 我就说,错非是这一家,谁家人能……”   抱拳躬身,急急一礼:“虬髯见过大少!”   郭燕侠忙答一礼:“阁下讲宫老为哥哥,我尊宫老为父执,还请不要折我。”   虬髯公转望小姑娘:“丫头,这位就是你最为仰慕的“郭家六龙”里的头一条,如今就 在当面,你还发什么愣?”   小姑娘惊喜欲绝,急急施礼,连话声都发了抖:“贞姑娘见过大少!”   虬髯公一旁道:“大少,这是我的徒弟,就这么一个。”   郭燕侠含笑答礼:“我该叫姑娘一声小妹妹,别跟我客气!”   他这声“小妹妹”不要紧,姑娘贞姑喜极流了泪,惊喜得流着泪道:“大少,我, 我……”   郭燕侠为之一怔,旋即一阵感动,道:“妹妹,别这样,郭燕侠无德无能,你会让他惭 愧。”   姑娘贞姑忙道:“不,大少,我,我……”   她话没说下去,却突然捂着脸转过了身,香肩不住耸动。   显然,她不只是喜极流泪,而且是喜得忍不住哭了。   郭燕侠好生感动,也有几分不安,一时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只听虬髯公道:“大少,让她哭吧,别管她了,她盼着见您六位盼太久了,今儿个能在 这儿见您,太突然了……”   郭燕侠强笑道:“这叫我怎么敢当……”   虬髯公那里转了放蜂:“大少什么时候来的?”   郭燕侠明知虬髯客是有意移转话锋,当即他奉命巡视各地,以及“济南”的经过说了大 个概。   虬髯公听得浓眉耸动,环目放光:“原来这次对付鱼壳跟吕家后人的是大内秘密卫队 ‘血滴子’,我原只以为允祯只是对付这两家,没想到他居然连郭家也敢碰,我看他这个皇 是当腻了……”   郭燕侠淡然笑了笑,道:“外有年羹尧、岳锺棋,内有胡、傅两家,他确实也有碰郭家 的本钱了。”   虬髯公环目煞威暴射,道:“大少……”   郭燕侠含笑截口,道:“虬髯,你这是何必?”   “不!”虬髯震声道:“老人家德威服天下,满虏允祯何物,他弑父、屠兄、鸠弟,那 是他满虏自家事,咱们可以不管;他满虏窍我神州,役我百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此大 仇大恨,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时无刻不力图雪报,如今又岂能容他轻易再动郭家?大 少,你报请人家,只一声号令,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不……”   郭燕侠抬手拦住了虬髯公的话,脸色一整,肃穆说道:“虬髯,燕侠谨代表郭家,谢谢 你的好意,只是这是郭家事,不敢偏劳整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而且发号施令自有神尼苦 大理师在,郭家又岂敢僭越?还请放心,尽管允祯他外有年羹尧、岳钟琪,内有秘密卫队 ‘血滴子’,真想动郭家,还没那么容易,眼前‘独山湖’事要紧,咱们还是把心思放在吕、 鱼两家吧。”   虬髯不怪为一代侠侠,听了郭燕快这番话,立即转趋平静,道:“虬髯失态,大少指 示。”   郭燕侠道:“虬髯,别这样;真论起来,我要晚你一辈,你这样我当不起,‘独山湖’ 救人的事,咱们各干各的,而且不要再耽误,我只请教,不知你是不是知道,鱼壳仗的是水, 他绝不会远离“独山湖”,可是吕家后人义在何处广   虬髯公道:“不瞒大少,据我所知,鱼壳已经把晚村先生后人接去了‘独山湖’。”   郭燕侠道:“那最好不过,省得顾此失彼,照这么看,允祯之所以要杀鱼壳而甘心,恐 怕不只是为鱼壳当年受玄晔之聘,卫护过允祁。”   虬髯公道:“大少是说,他还恨鱼壳接去了晚村先生后人,藏在了‘独山湖’?”   郭燕侠道:“以你看呢?”   虬髯公猛又激动,钢髯贲张,环目暴睁:“允祯他挖了吕家的坟,鞭了晚村先生的生尸, 吕家后人不过只剩一个年幼女儿,只要是人,任谁都会伸把援手,何况晚村先生又是那么一 位人物,大少,是谁该恨谁啊?”   郭燕侠听得也为之血气一涌,忍了忍,使自己趋于平静,道:“亲仇不共戴天,掘人之 坟,鞭人之尸,更是神人共愤。吕家后人能,她必然会亲手讨还这笔血债,不能,相信咱们 这些人不会坐视,必然会有谁助她报此血海深仇。”   虬髯公道:“大少,虬髯算头一个,绝不后人广   郭燕侠道:“那得先保证这位吕家后人再说,不要再耽误了,咱们可以走了。”   虬髯公道:“大少,咱们一块走!”   郭燕快看了姑娘贞姑一眼,只见她已经收泪住声,平静多了,此刻一双满带泪迹的美国 正望着他,当即道:“为免惹眼,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姑娘贞姑一急色变,要说话。   郭燕侠及时接道:“反正咱们都是往‘独山湖’去,前头总会再见的,虬髯、贞姑妹妹, 我先走一步了。”   贞姑没来得及说话,此刻急得脱口叫了一声:“师父   只听虬髯公道:“傻丫头,没听大少说么?前头总会再见面的,快走吧,郭家绝学冠绝 字内,再迟咱们就落后更远了。”   师徒俩也急急纵身而去。   口 口 口   郭燕快一阵急赶,他倒不是怕后头虬髯公跟贞姑追上,他是心急救人!   日落西山,时近黄昏,以他的身法跟脚程,他约莫着‘独山湖’该到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片小小村落。   这片村落实在小,可是这片密林却实在大,大得两边看不见尽头,只看得见黑压压的一 大片。   转眼工大之间,他到了村口计文处,他收势缓了下来!   不过经日刚落西山,甘丈外的事物还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样东西看得他心头一跳。   那是村里几户人家的门口,都晒着鱼网。   这该是个渔村。   渔村应该近水,不近水哪有鱼?   此地近水,那就应该是“独山湖” 了。   可是“独山湖”呢?怎么没看见?   既是晒鱼网,那得靠日头。   然而如今都已经日落西山,时近黄昏了,怎么没人把网收进去?   不只是没有把网收进去,而且没瞧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太静了,静得出奇!   静得连该做晚饭的时候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不盲炊烟。   这种远离城镇的小渔村,本该静,宁静。   可是这种静不对,静得像死了似的。   郭燕侠何人?马上就觉出了不对。   可是他脚下并没有停,连顿都没顿。   艺高胆人,“崂山派”的道士也好,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也好,还没有哪一个能够 让他怕的。   他进了进口,一条结实、平坦的土路直通村里。   他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一户户的人家,座落在路两边,隔不远就是一家。   不管哪一家,都关着门。   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点人声。   人都哪里去了?   渔村的人,不会都不见了。   只有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好的,有人把渔村的人,暂时迁出去,迁往别处去了。   一种,是坏的,郭燕侠也不知道什么叫怕,但是他竟然没敢想下去。   没敢想下去,但胸中的怒火杀机,却往上一涌。   为什么会有这种可能?   小小的一个渔村,碍不了官家办正事,打鱼为生的苦哈哈,上有老,下有小,又有几个 敢对抗大内,违背皇旨?   鱼壳水里生,水里长,离不开水。   打鱼的人岂离得开水?   大半是因为这个缘故了!   郭燕侠脚下没停,还想往里走。   他走得已经够深入这个渔村了。   他仍然没看见人。   但是,他听见了声。   人,来自他的身后,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脚履都很轻薄,隔差不多两三丈,在他的身后缀着。   这五个人,来自两边本来没见人,而且紧关着两扇门的人家。   他看不见这五个人,但是他听得出,这五个,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刚才听见他们的时候,他没回头,现在,他仍然没回头。   因为,他认为,不值得他停步回头。   而,不过转眼工夫之后,他还是停了步,也只是停了步而已。   恐怕这儿是座渔村的中心地带了。   眼前是一个广场,不大,很平坦,像一般农村里的打麦场。   这儿是渔村,当然不会是打麦场。   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或许它是白天小孩儿嬉戏,到晚来村民众集,喝喝茶、饮饮酒, 谈笑聊天,偶而喝几天野台戏的所在,反正它是个平坦的广场就对了。   如今这个广场上,站的有人,也是五个,清一色的俗装老者,不过从那高挽的发髻看, 一眼就能认出,又是“崂山派”的牛鼻子老道。   五个老者,高矮胖瘦不一,五个人唯一相机的地方,是都握着一把鲨鱼皮鞘、穗垂可黄 的长剑。   郭燕侠停了步,他听得清楚,身后那个,却是到了一丈远近的地方才一起停住。   一丈远近,恰好是高手出手可及,而且是搏杀对手最有效的距离。   可是他仍然没回头。   两道目光对十道,略一互望,广场上,五个老者里,最中间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开了口: “你还是来了!”   郭燕侠道:“彼此并没有见过。”   中等身材老者道;“不必见过,我已经从一站站的飞报里,知道了有你这么一个。”   郭燕侠道:“如果是从一站站的飞报里知道的,你们就应该知道,来的不只我一个。”   “不错!”中等身材老者道:“不知死活,非往‘独山湖’闯的,是不只你一个,可是 这些个里头,数你最不知死活,也最让人留意!”   郭燕侠淡然一笑:“来的都是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人物,江湖道上成名多年,你们居然 认为我最不知道死活,最让人留意,一我很感荣幸!”   中等身材老者道:“提够了忠告,你够了劝阻,你还是来了,对你也好,对他们也好, 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郭燕侠道:“幸好我也,他们也好,论命,造化都够大。不然早在你们的忠告与劝阻之 下躺下了,你们的确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中等身材老者脸色一变,道:“我不跟你多作废话了,小辈姓什么,哪门哪派弟子?”   郭燕侠道:“既然是从一站站的飞报里知道了我,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姓燕名侠,不属 于任何门派。”   “总个有来处?”   “来而来。”   “那么,此间事后,就没办法差人送回你的尸骨了。”   郭燕侠双肩倏扬,一笑说道:“没想到你们是这么个好意,不劳费心,我这条命。只要 你们拿得去,我愿意陈尸荒郊,任凭风吹雨打日晒。”   “小辈,你倒是很看得开啊!”   “本来嘛,一具臭皮囊,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中等身材老者两眼厉芒飞闪,点头:“好,我就成全你。”   话落,五个人齐挥掌,铮然声中,五把长剑齐出鞘。   郭燕侠道:“身后那五位,为什么不一起来?”   中等身材老者脸色又一变:“小辈,你也未免太狂了!”   郭燕侠微一摇头:“不,从‘崂山’到如今,一次次,一站站,对于跟你们动手搏杀, 我实在是已经兴趣索然,要不是情势逼人,我不真做得动手,所以两次不如一次,我希望你 们一起来。”   中等身材老者脸色铁青,冷笑连连:“既然你有这意思,我就一并成全你。”   只听又有铮然龙吟,显然,身后的五把长剑也出了鞘。   郭燕快一笑道:“人生在世,尽管死后仅占寸土,我却不知道‘崂山’有多大地方,可 以容得下你们。”   中等身材老者脸色大变,勃然暴喝:“狂妄小辈,亮你的兵刃!”   郭燕侠摊手一笑:“抱歉,临行匆匆,我没带,哪位看不过去,借一把用用。”   中等身材老者道:“你要我们一起来,借你一把剑,你可就要少一个对手……”   郭燕侠抬手拦住了中等身材老者的话:“那可别,我不愿意少一个对手,我还是自己想 办法吧!”   他游目一扫,只见广场边上一株柳树,条条垂枝,迎风摇曳,他过去折了一根根柳枝, 掂了掂,道:“不怎么趁手,可是勉强凑合了。”   一声暴喝声传来:“小辈,你……”   郭燕像没听见,潇洒迈步,走回原处,一扬柳枝。道:“可以了,来吧!”   中等身材老者脸色铁青,神情怕人,跺脚大叫:“小辈,你简直……”   郭燕侠脸色一沉,冰冷截口:“老道们,不要轻看燕某手中只是一段柳枝,十招之内, 要是你们不一个个长剑脱手,燕某立即碎掌天灵,自绝当场。”   这番话,话声不大,可是郭燕侠他煞威懔人,立即震慑全场。   中等身材老者的气焰没有,可是他阴笑一声挺了长剑。   他这里一挺长剑,另外九把长剑同时挺起。   郭燕侠掌中柳枝下垂,一动没动,可是他那昂然卓立的威态,却是相当慑人。   突然,中等身材老者一声暴喝,划破沉寂,长剑一抖,匹练疾卷。   另外九把长剑同时抖动,只见十道森寒逼人的光华,怒龙般矫捷舒卷,袭向了广场中央 的郭燕侠。   郭燕侠仍我纹风不动,岂得剑气沾衣,他身躯忽作疾旋,疾旋之中,柳枝挥出。   一阵铮然连声,森寒光华倏敛,那十个,垂剑疾退!   郭燕侠没有追击,收回柳枝,抱在胸前,淡然道:“你们可以自问,有没有把握在我掌 中这段柳支之下走完十招!”   那十个,脸色凝重,没一个说话。   中等身材老者高举长剑,脚下横移。   另九个,立即同一动作。   十个人,开始围着郭燕侠绕行游走。   郭燕侠唇边浮现一丝轻冷笑意,没再说话,也卓立不动!   身后的五个,绕到了前头,不是五个老者,而是五个中年灰衣人。   显然,那是‘崂山派’第二代弟子。   绕行游走之势由余而疾,越来越快,最后快得成了一圈灰影光带。   灰影是人,光带是剑。   郭燕侠仍然怀抱柳枝凝立,一动不动,但是他那一双凤目,切凝视着前方,一眨不眨。   蓦地,轻叱震耳,光带忽折,一道光华横里疾射。   这道横里疾射的光华,来自正前方。   郭燕侠仍没动。   紧接着,光带寸断,光华大盛,汇在一片光幕,森寒逼人,当头罩下。   郭燕侠动了,单臂一伸,柳枝高举,振腕回旋,只见柳枝幻为无数,分向光幕之中点去。   再次铮然连声,光幕又自敛去,那十个,抱剑于胸,满脸惊愕神色。   郭燕侠淡然道:“这应该算是第二招了。”   他话声方落,那十个之中厉喝暴起,十把长剑挟雷霆之势,万钧之威,分别卷到。   郭燕侠一声轻笑,柳枝挥出,闪身迎上。   只见,一条人影闪电交错,一道道光华倏忽隐现。   高手过招,迅速如电,何况在场都是高手里的高手。   转眼七招过去,加上前两招,已是九招。   突然一条欣长人影破空拔起,半空中传来的是郭燕侠的震声朗喝:“道士们,握紧了掌 中长剑!”   喝声之中,颀长人影忽折而下,人影前一片灰影,隐隐挟带风雷之声,从空而降。   那十个,睹状闻声,不由大惊,情知逃不这威力无匹的最后一招,就待收剑抽身。   就在这时候,一声微带冷意,但却无损无限娇美的轻喝划空传到:“你,住手!”   喝声来的是时候。   但仍嫌慢了一点。   铮然连声之中,闷哼迭起,十道光华如腾云之龙,破空飞去,那十个,踉跄暴退三数尺, 才拿桩站稳,为之心胆欲裂,愣立当地。   郭燕侠随势飘落,轻灵潇洒,不带一丝儿火气,柳枝抱在胸前,目光也投向别处。   别处,是那声微带冷意,无损无限甜美的轻喝传来处!   轻喝传来处,在一家民宅门口,那儿,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儿。   从头到脚一身白,白得圣洁、高雅、白得清秀、脱俗,白得不带人间一烟火气。   白衣人儿,她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她玉骨冰肌,清丽绝伦。   郭燕侠看得不由一呆,呆的是白衣人儿的美,也果的是白衣人儿似曾相识。   就在他这一呆的当儿,白衣人儿说了话,话声仍是无限甜美,但比刚才那声娇喝,又多 了一份轻柔:“您十位请!”   她十个,如大梦初醒,定过了神,半句话没说、空着廿双手各自腾起,如飞而去。   只听白衣人儿又道:“我想跟你谈谈。”   郭燕侠也定过了神,凤目凝注,道:“谈比厮杀拼斗好,我乐于奉陪。”   白衣人儿颜色清冷,话声一如颜色:“那么,请过来坐!”   郭燕侠道:“敬遵芳谕。”   一扔柳枝,潇洒迈步。   白衣人儿转身进了那家民宅。   郭燕侠没有一点犹豫,跟了进去。   渔村人家,房舍简陋,住家一明两暗,进门处即是厅堂,一张方桌,四条长板凳,如此 而已。   白衣人儿轻抬皓腕,欺雪赛霜一般,柔荑修长,玉指晶莹,宛若无骨:“请坐!”   白衣人儿隔桌而坐,冷望郭燕侠:“你很狂傲,也很自负!”   郭燕侠淡然道:“有点,不过我这狂傲、自负,由来因人而异。”   白衣人几道:“你也很会说话。”   郭燕侠道:“不敢,倒也差强人意。”   白衣人儿黛眉一剔,娇靥上冷意立浓:“你简直可恶!”   郭燕侠咧嘴一笑,牙白得让人心跳,这一笑才真可恶:“是么?姑娘。”   白衣人儿很快的垂下了目光,娇靥上冰意稍退,话声也轻了些:“所以你非管这个闲事 不可?”   郭燕侠笑意微敛:“姑娘,这不是闲事,这件事最正经,最严肃不过。”   白衣人儿道:“你跟吕、鱼两家,什么渊源?”   郭燕侠道:“姑娘何不干脆问我,是不是‘汉留’?”   白衣人儿道:“我正是这意思。”   郭燕侠神情微肃:“说渊源没什么渊源,说没什么渊源,倒也有渊源,你我跟吕、鱼两 家都有渊源。”   白衣人儿脸色微变,抬起了一双美目,深深一眼:“你真是很会说话……”   郭燕侠道:“这无关会不会说话,姑娘请自问,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白衣人儿未置是否,道:“你既然懂我的意思,等于还没有答我问话。”   郭燕侠道:“我不是‘汉留’,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是汉族世胄,先明遗民。”   白衣人儿道:“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郭燕侠道:“人各有志,那我不敢,也没有这个必要。”   白衣人儿脸色又变了一下:“你就是为这个理由,来管这个闲事?”   “管闲事的理由很多,可以自编,总会沾上一点边,可是这件事不是闲事……”   “所以理由只有一个?”   “一个也好,很多也好,只要该管,有一个也就够了。”   “非管不可?”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出能让我不管的理由。”   “我请你不要管。”   “姑娘,你的立场不够超然。”   “或许,但是你欠过的情。”   “郭燕侠目光一凝:“姑娘是指……”   白衣人儿道:‘崂山’‘南天门’上,你害得我还不够?”   郭燕侠早就想起为什么白衣人儿看来眼熟了,但是听了这句话,他还是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他没有想到白衣人儿会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白衣人儿会拿这事让他抽身收手。   他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你或许不知道,事后我曾经不避禁忌,跑到贵派去解释。”   白衣人儿道:“我知道,可是你或许还不知道,你越解释越糟?”   郭燕侠又为这一怔:“我想知道,因为我,姑娘究竟受到了贵派什么惩罚?”   白衣人道:“那是‘崂山派’的事,我不能也不愿轻易告诉外人,不过我名节蒙不白之 冤,应该是我最大的损失!”   郭燕侠双眉一扬,道:“如果姑娘这么说,事由我起,我不愿逃避,日后我会为姑娘洗 刷不白,不惜一切。但是,现在,我不却不能为着这件事收手抽身。”   白衣人儿目光一凝:“不要以为你一身武学不错,你还不一定管得了,官家既然决心要 这么做,那就一定要得手不可。试问,普天之下,谁能与官家抗衡?”   郭燕侠道:“姑娘这是算关心,还是算恐吓?”   白衣人儿娇靥上飞惊一抹酡红:“彼此立场对敌,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也没有恐吓你的 必要,我只是告诉你实情!”   郭燕侠道:“无论如何,我谢谢姑娘,不瞒姑娘说,秘密卫队‘血滴子’,甚至于所谓 的帝都铁骑,我还没有放在眼里,即便万一我管不了,可是我尽了心,尽了力,也就无疚无 愧了!”   白衣人儿美目中飞闪异采,娇靥上也泛起了异样的神情:“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管不 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郭燕侠明白她何指,双眉一扬,两眼之中威棱闪身:“我懂姑娘的意思,谢谢提醒,我 不会藏,不会躲,只要官家认为有把握对付我,尽管找我。”   白衣人儿道:“你有没有为你的家人想想?”   郭燕侠淡然一笑,道:“我都不在乎,我的家人,恐怕更不会在乎!”   白衣人儿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你既然这么说,似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 你既自认有这个胆识,有这份能耐,为什么不在‘济南’跟官家斗到底?’”   郭燕侠当然也知道她何指:“在‘济南’,我是受雇于人,不能不为雇我的人着想,现 在,我没有这层顾虑。”   他没有说实话,他不能,他不愿意把傅夫人胡凤楼牵扯进来,因为他是‘南海’郭家的 人。   白衣人儿目光一凝,那清澈深邃目光,似乎要看透他的肺腑:“你真是受雇于人?”   郭燕侠道:“姑娘另有什么高见?”   白衣人儿道:“我不相信你是受雇于人,甚至于相信你姓燕叫侠。”   郭燕侠道:“姑娘凭哪一点不相信?”   白衣人几道:“就凭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   “这么个人,不该是受雇于人的人,你这么个人,也不该是让人从没听说过的人。”    “事实上我确是受雇于人,也确是个让人没听说过的人,不过,现在我已经是小有名气 了。”   白衣人儿沉默了一下:“你既然不愿意对我说实话,我不愿勉强,也无可奈何,我看, 你我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她缓缓站了起来。   郭燕侠也跟着站起,道:“就这么算了?”   白衣人儿目光一凝:“我什么意思?”   郭燕侠道:“我不认为姑娘这样就能交差。”   白衣人儿道:“我这样是不能交差,是你不让我交差!”   郭燕侠道:“我不让姑娘交差,难道姑娘只是奉命跟我谈谈,凭几句话让我抽身而已 么?”   白衣人儿:“我没有奉谁之命,也没有谁指使我这么做,我只是爱惜你是个人才,爱惜 你一身所学,不忍你落个谋叛罪名,最后累及你的家人!”   郭燕侠道:“要照这么说,姑娘应该无所谓好不好交差,不过,像我这么一个江湖莠民, 姑娘只是跟我谈谈,我仍然为姑娘的擅做主张担心。”   白衣人儿凝目望郭燕侠:“套你一句话,你是关心我,还是几讽我?”   郭燕侠一双目光凝注在那风华绝代,清丽无伦的娇靥上,庄容道:“无论如何,我跟姑 娘有过一面之缘,也正你姑娘所说,我欠姑娘的情,请相信,我还不至于讥讽姑娘。”   白衣人儿美目中异采飞闪,一袭雪白衣裙也微微抖动了一下,道:“我谢谢你,那你要 我怎么样,非跟你动手不可?”   郭燕侠道:“假如动手对姑娘有所帮助,我劝姑娘不要犹豫。””   白衣人儿道:“我的武学,在‘崂山派’中可以直追掌门,但是我知道,仍然不是你的 对手。”   郭燕侠道:“我是否能敌得过姑娘,那操之在我,不过我怕那样姑娘并没有什么好处?”   白衣人几道:“为什么?”   郭燕侠道:“那样他们会指定姑娘专对付我,我不能老不是姑娘的对手,一旦让人识破, 那对姑娘更不好,而且姑娘的不白之冤也就更加增添几分了。”   白衣人儿道:“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做?”   郭燕侠迟疑了一下:“就算是因为我欠姑娘销情吧!”   白衣人儿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刚才我也不过是那么说说,真说起来,你并不欠我 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郭燕侠道:“可是……。”   白衣人儿道:“你如果真想对我有帮助,只有一个办法,收手抽身,你能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原谅,我不能。”   白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要往处走。   郭燕侠道:“姑娘……”   白衣人儿停了步,但是没回过身:“你还要说什么?”   郭燕侠道:“姑娘劝过我了,我也要劝姑娘两句。”   白衣人儿道:“不用了,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你一样,甚至于比你还要坚决。”   郭燕侠道:“姑娘,‘崂山派’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公然与普天下所有的汉族世胄为 敌,姑娘是不是也会考虑过后果?”   白衣人儿一袭雪白衣裙又起轻颤,道:“人各有志,我身为‘崂山派’弟子,自当与 ‘崂山派’荣辱与共。”   郭燕侠不知道那儿来一阵激动,忍不住大声道:“姑娘可知道,有人更爱惜你?”   白衣人儿娇躯猛颤,霍然转过了身,美目圆睁,一双满含震惊、激动,及一种令人难以 言喻的神色的目光直逼郭燕侠:“你为什么不明说,是谁?”   郭燕快更是忍不住,毅然道:“我!”   白衣人儿美目中泛现闪闪光亮,一袭雪白衣裙抖得更见厉害,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终 于,她说了一句,只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知道了。”   转身行去。   郭燕侠想再说,可是他没说,他跟到了门口,跟出了门,眼望着白衣人儿离去。   白衣人儿脚下轻缓,往村外方向走,走了没几户人家,她拐了弯,很快的,身影被屋角 挡住,看不见了。   郭燕侠站在那儿没动,呆呆的,当白衣人儿走的时候,他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当白 衣人儿的身影被屋角挡住看不见时候,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更浓、更清晰!”   他自己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明白!   但,她是‘崂山派’弟子。   她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为什么?   为什么他生平第一次,会是她?   为什么她偏偏是“崂山派”弟子?偏偏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为什么?   他只觉血气上涌,一阵激动,仰天一声袭石穿云的长啸,身躯腾起,人似天马行空,疾 射而去。   一声长啸,没能发泄尽心中的悲愤,一阵没辨方向的狂奔疾驰,停下来、静下来之后, 心中的悲愤犹存,但一眼望见面前,一大片烟波水光,他一怔,心神震动,心里的悲愤总算 让他暂时搁在一旁。   烟波水光,这么一大片,难不成这就是“独山湖”?   转眼四望,一方烟波浩瀚,水光无垠,一方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树林。   是了,这片水,正是“独山湖”,原来“独山湖”就在树林的这一边,站在那一边的渔 村里,“独山湖”被树林挡住了,看不见。   眼前这片水,就是“独山湖”,鱼壳所在,也可以说仰赖以成名,仰赖以生存的“独山 湖”。   但是现在的“独山湖”,这么一大片水面,这么一大圈湖边,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 一点声息。   有水,有渔村,应该有船。   有,渔船却系在岸边,唯一能听得见的声音,就来自水波拍船,叶叶轻响。   渔壳仗水成名,仗水生存,他总不能住在水里,他总该有个居处,有个家。   只是,他的家在哪里?   那帮“血滴子”秘密卫队,及改了俗装的“崂山派”道士,此刻又在何处?   他正自纳闷不解,正自极目搜寻,忽听身后传来再声异响,那异响,是有人在弹指甲。   他转身望去,只见两三丈外树林中站着个人,正向他招手。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江南八侠”里的甘凤池!   他腾身掠了过去,直落甘凤池面前,道:“三位也到了?”   甘凤池道:“看样子象比阁下早到了片刻!”   郭燕侠道:“另两位呢?”   “找人去了。”甘凤池道:“我们分头找寻,没想到我找到的是阁下。”   郭燕侠道:“三位也不知道鱼壳住在什么地方?”   甘凤池道:“只知道在‘独山湖’,心想只要来了,在附近一问一打听,不会不知道, 没想到整个渔村没了人影,这帮满虏犬想的真周到。”   郭燕侠道:“来到以后,三位可会遇见阻拦?”   甘凤池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郭燕侠微微皱了眉锋。   甘凤池看了看他,道:“我看阁下一个人站在湖边,想必阁下也在找人。”   郭燕侠微点头道:“不错,我也正诧异,为什么偌大一个‘独山湖’看不见一个人影。”   甘凤池道:“这不外两种可能,一鱼壳已遭毒手,他们已经撤了;一是他们也还没找到 鱼壳,化明为暗,一方面暗中搜寻,一方面躲在暗处等鱼壳自己出现,或者是等咱们这些人 帮他们找鱼壳,以我看应该是后者。”   郭燕侠心头一震,道:“这么说,咱们只该找他们,不该找鱼壳。”   “也不!”甘凤池道:“那要看怎么样找法了。”   郭燕侠道:“鱼壳既然躲起来了,那表示他事先已经听到了风声,既然事先已经听到风 声,他会不会早就离开了。”   甘凤池微一摇头:“鱼壳这个人机灵得很,而且生就一付傲骨,‘独山湖’通‘微山 湖’,这么一大片水域,够他躲的,何必离开?”   郭燕侠道:“甘四快不要忘了,他自己有个女儿,另外还有个晚村先生的后人吕四娘。”   甘凤池两眼一瞪,道:“对,鱼壳的女儿或许也会水,但吕四娘未必会,而且鱼壳的女 儿的水性,也未必能跟鱼壳一样,她们两位一定得躲在陆上。”   郭燕侠道:“所以鱼壳不能只顾自己,不顾这两位。”   甘凤池沉吟道:“这么说,鱼壳也有可能已经离开了。”   忽传来两声轻微的弹指甲声。   甘凤池轻弹了两声指甲。   一条人影自树林深处疾掠而至,身躯魁伟,一张红脸,是周浔。   郭燕侠道:“周二侠不愧‘云龙三现’。”   周浔号“云龙三现”!   周浔道:“不敢,比起阁下的绝世身法,周浔只配称泥鳅。”   郭燕侠失笑道:“周二侠夸奖,也忒谦。”   甘凤池道:“二哥,有没有什么发现?”   周浔道:“没有。”   甘凤池道:“三哥呢?”   周清道:“没看见,想必也快来了。”   甘凤池皱了眉。   周浔转望郭燕侠:“阁下呢?”   郭燕侠还没说话。   甘凤池那里已开了口,把他的分析以及郭燕侠的推测说了一遍。   周浔静静听毕,摇头道:“为了他那个女儿跟吕姑娘,鱼壳中能会离开,但是未必走得 掉。”   甘凤池道:“怎么?”   周浔道:“允祯做事,不能以常人衡量,他起动鱼壳不是一天了,等到鱼壳听到了风声, 再想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么二哥看……”   周浔道:“我也是认为他们已经化是为暗,一方面等着鱼壳自己出现,一方面想藉咱们 这些人帮他们找到鱼壳。”   甘凤池道:“这么说,咱们找鱼壳,就得格外小心了。”   郭燕侠道:“三位来时,到过渔村,并没再受到截杀阻拦?”   甘凤池道:“不是,我刚不是已经告诉阁下了么?”   郭燕侠道:“只怕甘四快不幸言中了,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化明为暗,他们总还在这一 带,既然这样,他们怎么会不截杀阻拦三位?”   甘凤池呆了一呆,惊然道:“对,截杀阻拦了咱人,谁帮他们找鱼壳?”   周浔浓眉一耸道:“这么说敌暗我明,咱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了?”   郭燕侠微一笑道:“周二快不必在意,咱们已经知己知彼,岂不是很好?”   周浔呆了一呆,倏敛威态,道:“这倒是,既己知己知彼,怎么做就操之在咱们了。”   郭燕侠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忽听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他接道:“曹三侠也到了。”    周浔、甘凤池转眼望去,只见林深处一条人影疾门腾跃而来。   甘风池收回目光道:“瞻仰过阁下的绝世身法,又一次领教了阁下的敏税听觉。”   话刚说完,曹仁父同时掠到,第一眼便望向郭燕侠:“阁下也到了!”   郭燕侠含笑道:“跟周二侠,甘四侠聊了半天,三位聊聊吧,我失陪了。”   一抱拳,倒转而起,飞射而去。   周浔等又一次地动了容。   周浔道:“这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一身修为之高,是咱们生平仅见……”   曹仁父道:“只要是友非敌,二哥又何必操这个心?”   周浔没再说话! 第 八 章   郭燕侠以快捷无论的高绝身法,绕“独山湖”疾驰。“独山湖”不及烟波浩翰的洞庭, 也比上鄱阳、太湖,但是它也是个不算小的湖。   不算小归不算小,可是在郭燕侠的绝世身法疾驰下,他很快地就已经绕了“独山湖”一 周。   他绕湖一周不是探幽搅胜,也不是游览水色山光,在绕湖疾驰之中,他一直用他那敏锐 的目力,过人的听觉四下搜寻着。奈何,在他绕了“独山湖”一周之后,他仍然没有任何发 现。   不要说是鱼壳父女跟吕家后人了,就是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跟“崂山派”的群道, 也没见一个人影。   郭燕侠并没有感到诧异,因为任何人都想得到,鱼壳父女也会躲,一定会躲。   而“血滴子”方面,也很可能正如所料,是找不到鱼壳父女跟吕家后人的躲藏处,干脆 坐等现身,隐身左边,等着驰援的这些人,替他们把鱼壳父女、吕家后人找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感到诧异。   他只是想不通,在无法远离“独山湖”的情形下,鱼壳父女究竟会带着吕家人躲到哪儿 去。   就在他站立那儿皱眉不解的当儿,原本看不见一个人影的“独山湖”四周,却出现了一 个人影。   人影来势颇快,胜跃疾掠,似燕子掠波。   这条身法不俗的人影,看上去娇小婀娜,从头到脚一身黑,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   老远的,郭燕侠就觉得来的这黑衣女子身影,看上去眼熟。   及至稍近,郭燕侠看得清楚了些,更是心头为之一震。   他认出来了,来的这黑衣女子,赫然是“济南城”“八方镖局”正副两位总镖头之中, 那位副总镖头,也就是他菱姑姑的第二个女儿。   她怎么也来了,她来“独山湖”又是为什么?   他看见了她,当然,她也看见了他。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她已经带着一阵醉人香风,如飞掠到。   既是菱姑姑的女儿,自当另眼相看,郭燕侠微微欠了个身,道:“二姑娘。”   那位二姑娘像没听见,眨动着一双黑白分是的大眼睛,直盯着郭燕侠:“没想到会在这 儿碰见你。”   郭燕侠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二姑娘。”   似乎,她现在才听见郭燕侠的话:“你叫我什么?二姑娘?”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姑娘人长得也跟仙露明珠似的,郭燕侠对她偏没有什么好感,要不 是冲着菱姑姑,他几乎不愿意跟她多说话。   是故,他只淡然应了一声:“是的。”   她道:“我爹姓楚,我单名一个翠字。”   她叫楚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郭燕侠还是道。“楚二姑娘!”   姑娘楚翠眉锋一皱:“听我娘说才知道,你是“南海”郭家的人。”   明知道菱姑姑一定会告诉她的女儿,可是郭燕侠听了以后,心头还是震动了一下,不过 他并没有形于颜色,还是淡然道:“是的。”   楚翠道:“你是郭伯伯的大儿子?”“是的。”   “照说,我应该叫你一声郭大哥。”   “不敢当!”   楚翠眉锋一皱:“郭伯伯的当年事迹,我自小听娘说起过不少,长大以后,从外头听到 的更多。我觉得,郭家人不该像你这样拘谨。”   恐怕这拘谨还是好听的。   没想到这位二姑娘会说出这么一句。   难怪郭燕侠对她没什么好感。   郭燕侠不是没话好话,而是冲着菱姑姑,他不能,他淡然一笑,没说话。   楚翠看了看他,微一点头:“好吧,怎么叫由你了,我不愿意勉强……”   显然,郭燕侠既是这么拘谨,仍然叫她一声楚二姑娘,她也不愿意叫郭燕侠一声“郭大 哥”。   话锋微顿,她目光一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不知道她是有知故问,还是没想到。   郭燕侠没答,微笑反问:“二姑娘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   楚翠话说得有点得意,也有点兴奋:“我呀,反正我的来意跟你不一样就是了。”   郭燕侠娇靥一扬,又为露出她的娇靥一扬,又显露出她的娇纵性:“你不说我也知道。”   郭燕侠道:“即然二姑娘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就不便问怎么知道我的来意跟二姑娘 不一样了。”   楚翠道:“你是‘南海’郭家的人,你一定是来救鱼壳他们的,而我只是来找人的,来 意当然跟你不一样”   郭燕侠道:“二姑娘来找大内秘密卫队里的哪一位?”   楚翠道:“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他们的?”   郭燕侠道:“如今在这‘独山湖’一带的,只有三方面的人,一是来救鱼壳父女哪吕家 后人的江湖侠义,二姑娘不可能找他们;一是为官家所用的‘崂山派’群道,二姑娘也不可 能找他们;那么剩下的就是大内秘密卫队‘血液子’了   “不错!”楚翠道:“剩下的就是他们了,可是谁又告诉你,我非得找他们不可,你自 作聪明,凭他们也配?”   原受“血液子”的指使,如今“血滴子”又不配了。   连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都不配,还有谁配?   郭燕侠人耳一声“自作聪明”,心里刚有点不高兴,再人耳一声“凭他们也配”,心里 不由一动,忍了忍刚泛自心底的不悦,道:“那我就不知道M姑娘是来找谁的?”   楚翠话说得得意跟兴奋,都增加了三分,道:“说出来   吓你一跳,我是来找翎子?”   郭燕侠没吓一跳,只是微一怔:“翎贝子?”   楚翠的一双美目中,闪漾起异样的光采:“你不知道么?小翎,傅小翎,我凤姨跟我傅 候的独生儿子,现在是个贝子。”   郭燕仍然没吓一跳,他只是心头震动了一下,他绝没想到,凤姑姑跟神力威侯傅玉翎的 儿子,那位贝子,也会上“独山湖”来。   他怎么会来?他又是来干什么的?   平静了一下,他淡然道:“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楚翠脸色有点不好看:“没想到我会认识小翎?凭我跟我凤姨的关 系,我会不认识小翎?告诉你,我们是一块长大的,不但认识,不但熟,而且我凤姨还说定 了,要把我……”   娇靥上突然一红,她没说下去。   不用她说下去,她要说什么,是怎么回事,谁还能听不出来?   原有的好没感,再加上郭燕侠如今的察言观色,那份没好感简直就变成了厌恶。   郭燕侠一颗心冷到了底,他不禁为菱姑姑感到难过,天人般如凤姑姑者,又怎么这么没 知人之明?   或许,这是一种宦海之中,官场之上的习气。   想到这一点,他觉得郭家傅家的距离原本就远,如今跟胡家的距离也不近了。   他的心更冷,也更难过。   不过他想得到,生活在截然不同两个环境里的人,这么多年,一家宦海,一家江湖,本 就如此。   不是上上人,谁能拒绝荣华富贵,谁又能不受那种习气的感染?   只听楚翠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么?”   定了定神,人目的是那种带着娇羞,与兴奋得意更胜娇羞的娇靥,郭燕侠冲着菱姑姑压 了压心中的厌恶:“听见了,我该恭贺二姑娘!”   人耳这两字恭贺,更见娇羞,也更见兴奋与得意,楚翠她没说话,娇羞、兴奋、得意, 生似她已经是“神力侯府”傅家媳妇,贝子夫人,这时候她只有满足,还会说什么?   郭燕侠厌恶到了极点,但是他还得忍着,道:“二姑娘,那位翎贝子,他到这儿来干什 么?”   楚翠她仍微低着头,闻言道:“他是贝子,又是‘神力侯府’的贝子,天下哪儿他不能 去呀?上这儿来,八成儿爱看热闹。”   郭燕侠道:“二姑娘确知,那位翎贝子,他已经来了?”   楚翠抬起了头,脸上又有点不对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凤姨跟我娘,都会上这儿来找 他,不信你等着看好了。”   “凤姑姑跟菱姑姑都会来,那不就不会错了。”   郭燕侠他不怕凤姑姑跟跟菱姑姑来,心里一股怨气,他正想利用这机会发泄一下。   只是,凤姑姑跟菱姑姑来,难道真只为找那位贝子傅小翎?   郭燕侠道:“如果是为找那位翎贝子,这儿有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在,凤姑姑大可 以让他们传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楚翠为郭燕侠的无“无知”皱了眉:“小翎是趁凤姨这次出京跑出来 的,他爱看热闹上这儿来,凤姨不放心,所以非亲自来找他不可,怎么能让谁传话?”    郭燕侠总算明白了,也实在不想跟她相对了,道:“那么二姑娘请找那位翎贝子去吧, 我失陪了!”   他既没拱手,也没抱拳,话落要走。   只听楚翠叫道:“等一等!”   他只好停住了,只是停住了,没说话。   楚翠道:“你来得比我早,看见小翎没有?”   这话问得好笑。   郭燕快还是答了话:“没有,就是看见了,我也不认识!”   楚翠又皱了眉:“你怎么这么……这不用认识么?普天之一,认识他的能有几个,他是 个堂堂的贝子,从他的人品、气度、穿着上,还能看不出来么?”   这倒也是,堂堂的贝子爷,一定跟常人不可,尤其是“神力威侯”傅家的贝子。   而,郭燕侠他却这样回答:“多谢二姑娘明教,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见一个像位 贝子爷的。其实,就算看见了,我有眼无珠,恐怕也看不出来。”   前半段,是实话,他是真还没看见那么一个。   后半段,可就带了刺儿了。   当然,凭楚翠的聪明,她不会听不出来。她这里刚为之一怔,那里,郭燕侠已经转身走 了。   这一走,楚翠她沉下脸色扬起了眉:“郭家人什么了不起的,就像你这样儿的?别当我 不知道,你嫉妒,你们郭家个个嫉妒。   凭什么?你们郭家还就是不能跟人家傅家比,哪一样都不行,除了皇家,人家就是天下 第一家,你们郭家呢?不过个江湖人家。哼!”   一声冷哼,结束了这段话,虽然气,尽管轻视,可是想想,心里就禁不住猛一喜,猛一 甜,又是一阵得意,一阵兴奋,她转身也走了。   生似,她已经是傅家人了,至少,她已经沾了傅家的边儿,沾得的还不少,不是么?   她走了,走得看不见郭燕侠了,同样,郭燕侠也看不见她了。   她看不见郭燕侠了,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站立处,离她不远,就在前面一座小山丘后,要不是她走到这儿来,恐怕还看 不见他。   这个人,穿一身黑,个子修长,也相当挺拔,掉背手,背着身站立,看不见脸,只看见 一条大发辫拖在身后。   这是谁?又是干什么的?   她走近了些,想惊动他,引他回头,而,她这里刚走近,那个人就转过了身,她看得一 怔!   这个人她认识,她们姐妹俩都见过,姓云,叫云中鹄,是个大内侍卫的班领。   “姑娘!”云中鹄含笑先叫了她。   她定了神:“是你!”   云中鹄含笑道:“难道姑娘不认识我,没想到姑娘也会上这儿来。”   楚翠道:“你是不是看见我跟“龙威镖局”那个人说话了?”   云中鹄微一点头:“不错!”   楚翠忙道:“你可别当我的来意跟他一样啊,怎么说我总是站在官家这一边,而且我将 来也总是官人。”   云中鹊道:“姑娘的话令人欣慰,贝勒爷要是知道,也一定很高兴,只是姑娘究竟是为 什么上‘独山湖’来?”   楚翠当然说了,她巴不得说,她把告诉郭燕侠的,也都告诉了云中鹄。   云中鹄一直是满面笑容,可是听完了楚翠的话后,他脸上的笑意没了,乍看是肃穆,其 实是凝重:“没想到贝子爷会上‘独山湖’来,更没想到傅侯夫人也会来,我得赶紧禀知贝 勒爷一声,让贝勒爷准备迎接。”   楚翠道:“你最好再禀知纪贝勒一声,‘龙威镖局’那个郭燕侠,实际上是郭家人,叫 郭燕侠,是‘无玷玉龙’六个儿子里的一个,老大。”   云中鹄脸色大变,目光一凝:“真的?姑娘。”   楚翠道:“这是什么事,我不能骗你们么?”   云中鹄道:“没想到姑娘会告诉我们这些,真的没想到!”   楚翠道:我总是站在官家一边,刚跟你说了,你也应该明白,我将来总是官家人,不向 官家向谁?你现在应该相信了吧!”   云中鹄道:“怎么敢不相信姑娘?一开始我也没敢不相信,姑娘告诉我们,燕侠是郭家 人,叫郭燕侠,对官家来说,这是大功,姑娘可愿跟我去见贝勒爷?”   楚翠道:“我不要找小翎。”   云中鹄道:“姑娘怎么想不到,只要贝子爷到了‘独山湖’几十里方圆之内,最先知道 的一定是我们,姑娘只要跟贝勒爷在一起,我担保姑娘一定会头一个见着贝子爷。”   这恐怕还真是实情实话。   楚翠一喜,道:“不是你说,我还真没想到,好,我跟你去见纪贝勒!”   云中鹄微一欠身:“容云某为姑娘带路,姑娘这边请!”   突然之间,云中鹊这个大内侍卫班领对她这么客气,比以前在“济南”的时候客气多了。   楚翠认为是因没她现在跟傅家的渊源,将来跟傅家的关系,云中鹄当然在得巴结,心里 更兴奋,更得意了,微一点头,傲然行去。   口 口 口   云中鹄原来站立的地方,是一座小丘的后头,小山丘紧挨着那一片大树林子。   山丘跟树林之间,有一条小路,是条羊肠小道,一片杂草挡着,不走近,没留意,还真 看不出来。   云中鹄带路,走的就是这条羊肠小道,小道进人树林,在没踵的枯枝败叶中蜿蜒。   树林大密,太辽阔,走没两三丈,就觉得暗得像乌云遮日阴了天。   她不容易走完这条小道,也穿出了树林,来到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下。   山不算高,占地也不算大,可是只要往上一站,居高临下,就能把整片“独山湖”尽收 眼底,还可以看见远远的那片渔村。   登山没有路,路是人刚踩出来的。绕到小山的背后,来到半山腰,树丛之中,红墙绿瓦, 狼牙飞檐,居然有一座小庙。   庙是庙,可是残破得已经久绝香火了。   两扇少了一扇的庙门前,站着一个神情阴惊骠悍的黑衣汉子,一见云中鹄到,恭谨躬身。   云中鹄没答理,带着楚翠进庙门。   过小院子,穿大殿,来到庙后,另有个小院子,有花木,但是没人修剪照顾,都长乱了, 丛生的杂草,比花木还多。   云中鹄把楚翠带进了一间,一定是当初的禅房,也够瞧的,可是看得出经人刚收拾过不 久,桌椅都能凑合用。   把楚翠让坐下,云中鹄道:“姑娘请坐会儿,我这就去请贝勒爷。”   他走了。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声由远而近,贝勒纪刚带着云中鹄进来了。   楚翠上了起来:“贝勒爷!”   纪刚满脸堆笑,抬手直让:“坐,坐,姑娘坐!”   他跟楚翠落了座,云中鹄垂手侍立。   能跟大内秘密卫队统领的堂堂一个贝勒平起平坐,别提楚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是,记她更兴奋,更得意的,紧跟着又来I。   纪刚道:“云中鹄跟我说了,没想到姑娘这么心向官家,更没想到姑娘将来有一天会成 为傅家人,要是一旦翎贝子承袭了候爵,姑娘就是位神力侯夫人了。从现在起,姑娘别再叫 什么贝勒爷,那生份,干脆就叫我一声纪大哥!”   瞧瞧、听听!   楚翠心花儿朵朵怒放,就别提有多受用了,简直,如今她就把自己当成了第三代的神力 威候夫人。   她叫了一声“纪大哥”。   纪刚为之大笑,声震屋宇,笑声歇后,话锋忽转:“那个燕侠,真是郭家人,‘无玷玉 龙’的头一个儿子郭燕侠?”   楚翠已经是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了:“当然是真的,我怎么敢骗纪大哥,又怎么会?”   “那倒不会错了。”纪刚看了云中鹄一眼:“交待准备迎接翎贝子。”   云中鹄看见了纪刚的眼神,恭应一声,施个礼出去了。   楚翠道:“纪大哥怎么住这么一座破庙里,那边有片渔村,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总 比住这儿……”   纪刚截了口:“那边总有人进了,没这儿隐密。”   楚翠双目一扬,道:“纪大哥是奉旨行事,没有再比这名正言顺了,还怕谁知道,再说, 知道的人也已经不少了。”   纪刚微一笑,摇了头:“话不是这么说,鱼、吕两家的朋友不少,就算不是朋友,也全 是好管闲事的,这些人还都是朝廷深痛恶绝的叛逆,敌明我暗,总比敌暗我明好。”   楚翠道:“看目前的情形,纪大哥似乎还没有找到鱼壳、吕两家的人。”   纪刚微一点头,道:“不错,鱼壳这个人很机警,很狡猾,‘独山湖’边‘微山湖’, 这一大片水域相当辽阔,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楚翠道:“可是我来了不少时候了,也走了不少地方,怎么没见纪大哥派出人手去找 啊?”   纪刚笑笑道:“怎么没有,只不过姑娘没发现罢了,这不就是敌明我暗的好处么?”   楚翠真够热心的,道:“等小翎归等小翎,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我总不能老闲着, 纪大哥,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纪刚目光一凝:“姑娘能帮忙,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姑娘方便帮忙么?”   楚翠眉梢儿一挑,道:“迟早我总是官家人,没什么不方便的,只纪大哥别让我凤姨跟 我娘知道就行了。”   纪刚道:“那好,就这么办,姑娘放心,姑娘帮了我的忙,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个会 出卖姑娘。’”   楚翠道:“那么,纪大哥要我怎么帮忙?”   纪刚道:“姑娘只留意那些叛逆的行动就行了,姑娘认识郭家人,他们不会提防姑娘, 只他们有什么异动,请姑娘随时跟我联络。”   云中鹄是个挺能办事的人,话刚说到这儿,他就进来覆命了,楚翠站起来要走。   纪刚没多留,立即哪咐了云中鹊:“送翠姑娘出去,随时留意翠姑娘的联络。”   云中鹄恭应一声,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楚翠。   望着楚翠出门的背影,纪刚笑了,笑的得意,也带点儿阴鸳,他负手踱步,来回没两趟, 云中鹄又进来了,垂手躬身,再次覆命,这回说的,竞跟刚才不一样。   他道:“禀贝勒爷,由于不惹眼,卑职没敢放信鸽,派个专人知会抚署了,他们会派八 百里快传往京里送信。”   “好,你办得好!”纪刚又笑了,这回笑得更得意,更阴鸷! 第 九 章   打北边儿来了这么个人,一个年轻人,挺俊逸、挺英武个年轻人。   看年纪,跟郭燕侠差不多,论俊逸、论英武也丝毫不让郭燕侠,可是他比郭燕侠多了一 种富贵气。   穿着也跟郭燕侠一般的讲究,可比郭燕侠华丽,胯下也比郭燕侠多了一匹马,那是一匹 通体雪白的蒙古种健骑,除了鞍辔也华丽名贵之外,鞍边也多了一把柄镶珠玉,鲨鱼皮鞘的 长剑。   这么个年轻人,一路抖缰磕马,坐骑铁蹄翻飞,疾如脱弩之矢,渐近了“独山湖”。   往“独山湖”来的人不在少数,恐怕只有人是骑着马来的,恐怕也只有他这么招摇,这 么毫无不乎。   “独山湖”的北边,没树林,却有着不少座的小山,说山,那是恭维,其这是大一点的 土堆,说它是土堆,它可又既不算小,又不算矮,长头长的有草,也有树,还有些不知名的 野花。   不管它该是什么,它总把这条路,从北边通“独山湖”的这条路夹在了中间,而且使得 这条路弯弯曲曲的。   弯曲的路不见得好走,可是你在弯的这一边,往往看不见弯的那一边。   如今这年轻人就是这样,健骑飞也似地奔跑,从弯路这边刚转过弯那边,两上户插长剑 的灰衣老衣,并肩站在道中。   真能让人猛然吓一跳!   可不,蹄声骤雨般的,老远就能听见了。哪儿不好站,偏站在路中间,看样子还没躲的 意思,这要是让飞骑撞上,或者是让铁蹄扫那么一下……”   该躲的是两个老者,可是他俩没躲,连动都没动一动,或许,他俩以来年轻人不定会收 缰控马,急急停住。   该猛吓的一跳的年轻人,可是他竟然不但没猛吓一跳,而且也没收缰控马,急急停住, 或许,他认为两个老者一定会躲。   还是他会为事,而且料得准。   两个老者躲了,不过是在位骑驰到,铁蹄即将沾身时才躲的,两个人疾转身,健骑带着 一在疾风驰过,他们俩惊怒齐声暴喝:“站住!”   一声清朗轻笑,龙吟长嘶声中,健骑突然踢蹄而起,个飞旋转了过来,然后,两只前蹄 落地,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也没再动。   好俊的骑术!   两个老者看得脸色一变,入目是一脸俏皮笑意,一口发亮的白牙,人耳又是清朗的一声: “我这不是站住了么?”   一口清脆的京片子。   好啊,奔驰过去以后才收缰控马,停住坐骑,分明,他是捉狭,怎么不是,年他那一脸 俏皮笑意也像。   两个老者人往上一冲,一个道:“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道:“游山玩水的。”   不真有点儿像。   另一个道:“前头不许过去,折回去。”   年轻人微一怔:“前头不许过去,为什么?”   这个道;“不为什么,不许过去就是不许过去。”   年轻人直了眼:“这就怪了,怎么跟吃人横向似的,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一个道:“你不配问!”   另一个道:“你管不着!”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旋即微点头:“也是,你们总算是长者,好,我不问,也不管!”   他一拉缰绳,拨转马头,要走。   像两阵同时刮起的风,两个老者一左一右从健骑两侧掠过,已到了前头,又并肩站大了 路中间。   年轻人又一怔:“喝!好快呀,我算是开了眼界了,简直叹为观止。”   一个老者冷然道:“知道就好。”   另一个老者更冷:“识相的就赶快折回去。”   年轻人眨了眨眼:“我这个人什么都好,一唯一的短处就是不识相,跟你们逗够了,没 意思了,闪身让路,不然就跟刚才一样。”   话落,他抖缰磕马,健骑作龙吟长嘶,铁蹄扬起,直冲出去。   两个老者惊怒暴喝,微退一步,抬手探肩,森寒光芒疾闪,两柄长剑出鞘,匹练也似, 疾卷健骑一双前腿。   鞍上暴起朗喝,震天慑人:“大胆!伤了我的‘小白龙’,拿你们这两条命也赔不起。”   喝声中,鞍旁再起铮然龙吟,光若冷电,暴闪疾卷!   两个老者的两把长剑脱手飞去,人也被震得踉跄暴退。砰然倒地,适时健骑冲至,他两 个,眼看就要伤在铁蹄之下。   娇叱震耳,一朵白云如雪,从空而降,正落在两个老者与健马之间。   随见,冷电般寒光斜斜荡了开去,健骑长嘶声中,扬蹄而起。   年轻人骑术好,反应快,急记忙一抖缰绳,拉转马头,幸好没栽下来。   健骑铁蹄落了地,他提着已经出了鞘的长剑,望着前头,目瞪口呆。   前头,面如寒霜,站着位白衣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正是郭燕侠前不久才见过的 那位。   四目交接,白衣人儿依然冷若冰霜。   两个老者从地上爬起来,却惊动了年轻人,他失声惊叹:“天,你真美,我从来没见过 像你这么美的……”   白衣人儿娇靥上冷意陡添三分,黛眉眉梢儿一剔:“不做人事,也不说人话,只有拿你 不当人。”   白衣人儿她要抬皓腕。   年轻人忙抬手:“等等,我说的是实话,天地良心,绝对是实话。”   白衣人儿皓腕微一顿,人也微一怔:“如果真是实话,像你这样说话的,我也从没见 地。”   年轻人微愕道:“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了?是实情,是实话,我想说,我该说,难道错 了么?”   他不像装作,不带虚假。   白衣人儿为之微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从没见过,没人说你错, 只是……”   年轻人道:“只是什么?”   白衣人道:“只是太孟浪、太冒失了。”   年轻人一脸讶异色:“孟浪、冒失?怎么会,称赞一个人,而且是由衷之言,怎么能算 孟浪、冒失?”   白衣人儿目光一凝:“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年轻人叫道:“我不懂人情世故?谁说的?从小到大,家里教的是礼,外头学的是人情 世故,我怎么会不懂!”   但是人情世故多半虚假,我只是不擅虚假,不愿虚假,甚至厌恶虚假,心里想什么就说 什么,难道这就叫不懂人情世故?”   白衣人儿又深深一眼,道:“我没有说错,像你这样的,的确从没见过,你是哪门哪派 的弟子?”   年轻人道:“我不是江湖人,不,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哪门哪派弟子也不是。”   白衣人儿轻“啊”一声道:“你不是江湖人,只算半个江湖人,也不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年轻人两眼眨动了一下:“据我所知,眼下这‘独山湖’一带,只有两方面的人,一方 面是江湖上的人物,一方面是官家人,先告诉你,你是哪一边儿的?”   看样子,他很机警。   白衣人儿道:“先问的是我,为什么你不先告诉我?”   机警也白搭,年轻人马上就竖了白旗,道:“好,我就先告诉你,我是从京里来的。”   白衣人儿微一怔:“京里?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道:“我姓傅,叫傅小翎。”   两个老者神情一震,脸色大变。   白衣人儿娇靥颜色也为之一变:“傅……翎贝子!”   年轻人一怔:“你知道我?”   白衣人几道:“现在我可以回贝子爷的话了,我是官家这一边儿的,崂山派弟子,见过 贝子爷。”   她浅浅施了一礼。   两个老者则单膝着地,跪了下去。   年轻人傅小翎飘身下马,忙伸了手:“别,尤其是你,我讨厌这些就跟讨厌虚假一样。”   白衣人儿站直了身,两个老者起来了。白衣人几道:“没想到会是贝子爷……”   傅小翎忙抬手:“等一等!”   白衣人儿住了口。   傅小翎道:“咱们两个打个商量好不好?”   白衣人儿道:“打什么商量?”   傅小翎道:“我叫小翎,不叫贝子爷。”   白衣人儿道:“你的名字不是人人都能叫的。”   傅小翎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能。”   白衣人儿道:“我不愿,也不敢特殊。”   傅小翎道:“是我让你这么叫的。”   白衣人儿道:“你原谅,我不能从命。”   傅小翎道:“你怎么……为什么你不能?”   白衣人几道:“礼不可废!”   傅小翎道:“这算什么礼,我爱听你叫我小翎。”   白衣人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希望你不要勉强我。”   傅小翎道:“我要是勉强你呢?”   白衣人儿道:“你原谅,我宁可不说话。”   傅小翎忙摇了手:“别,千万别,我爱听你说话,由你,行了吧?”   白衣人儿该笑,可是她没笑,道:“纪贝勒刚下令谕,说贝子爷会到‘独山湖’来,要 大家留意迎接,容我给贝子爷带路。”   话落,她微一欠身,就要走。   傅小翎忙抬手:“等等。”   白衣人儿没动,道:“贝子爷还有什么吩咐?”   傅小翎眉锋一皱:“你怎么……”   白衣人儿道:“贝子爷答应过由我的。”   傅小翎忙道:“好,好,由你,由你,咱们别急行不行?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走?”   白衣人儿道:“贝子爷,话说得已经够多了。”   傅小翎道:“不,我是说……”   白衣人儿道:“贝子爷要是想说话,咱们边走边说不好么?”   傅小翎道:“为什么要边走边说?”   白衣人几道:“就像贝子爷你所知道的,眼下‘独山湖’一带,并不只有官家人。”   傅小翎又眉陡地一扬,煞威逼人:“我不信他们敢,也不信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   白衣人儿道:“不在敢不敢,能不能,而是官家的策略要使敌明我暗,而不是敌暗我 明。”   傅小翎还想再说,可是他一的双俊目一触及白衣人儿那两道清澈、深邃目光,已经到了 嘴边的话却又改了口:“好吧,那咱们就边走边说吧!”   白衣人儿没再多说一句,转身走了。   傅小翎忙拉着健骑,快步跟上,连那两个老者单膝点地,打扦恭送,他都是没理会。   刚跟白衣人儿走个并肩,傅小翎就开了口:“我已经告诉你我叫傅小翎了,你还没告诉 物,你姓什么,叫什么呢?”   白衣人儿道:“我叫无垢。”   傅小翎一怔:“无垢?”   “是的。”   傅小翎只当她说了名,没说姓,也没再多问,道:“刚才你说,你也是崂山派弟子?”   白衣人儿无垢道:“是的广   傅小翎道:“可是据我所知,崂山派没有俗家弟了啊。”   无垢道:“是的,崂山派是没有俗家弟子。”   傅小翎道:“可是你……”   无垢道:“我也是三清弟子。”   傅小翎一怔,惊叫:“怎么说,你也是三清弟子?”   无垢道:“是的!”   傅小翎叫道:“我明白了,无垢是你的法号。”   无垢道:“是的!”   傅小翎道:“可是你这身打扮……”   无垢道:“情形特殊,为了方便,纪贝勒的令谕,掌教特许,贝子爷不见,刚才那两位 ‘崂山派’长一辈的,也都是一身俗装。”   傅小翎脸上浮现起一种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只听他哺哺说道:“你怎么会是个三 清弟子?你怎么会是个三清弟子……”   无垢没说话,她在博小翎只是自语,并没有问她。   可是傅小翎霍地转过了脸:“我怎么会是三清弟子?”   现在不是自语,是问她。   无垢不能不说话,不回答了,她道:“为什么我不能是三清弟子?”   傅小翎道:“你不该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你不该是,只有你不该是。”   无垢没说话,她懂傅小翎的意思,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不便接话,也不想接话。   只听傅小翎哺哺又道:“你不该是,绝不该,你是三清弟子,简直糟蹋了自己。”   无垢还是没说话,她想说,可是没说,她知道,他不是轻薄,没有恶意。   傅小翎再度霍然转脸:“你知道不知道?”   无垢又不能不说了,她淡然道:“我没有这个想法。”   傅小翎突然显得很激动:“你是个三清弟子,我怎么办?”   无垢一怔,道:“贝子爷……”   傅小翎道:“我喜欢你,打从我头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这是我头一回喜欢上 一个人,你怎么能是三清弟子?”   无拓心神猛震,她知道这位翎贝子纯真、率直,可是她绝对没想到他会纯真、率直到这 种地步。   她定了一下神,忙道:“无量寿佛!贝子爷,无垢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傅小翎道:“我知道,可是我说过你不该是,你是我怎么办?”   无垢脸色一整,道:“我不知道贝子爷该怎么办,我只请贝子爷不要再说了。”   “不!”傅小翎双眉高高扬起,一脸激动神色:“你不该是,也绝不能是,我喜欢你, 这是我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上天绝不能对我这么刻薄、这么残酷,绝不能,绝不能!”   无垢还待再说,可是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人,那个人站在前面不远处,是云中鹄,她 改了口:“贝子爷,到了。”   这时候,傅小翎也看见了云中鹊,他懂无垢的意思,没再说了。   无垢道:“云领班,贝子爷到了。”   云中鹄一怔,急忙一个箭步跨到,打下扦去:“大内侍卫班领云中鹊,叩见贝子爷。”   傅小翎道:“起来回话。”   云中鹄道:“谢贝子爷。”   他起来了。   傅小翎接着道:“纪N勒呢?”   云中鹄垂着手道:“贝勒爷恭候您多时了,卑职这就给您带路,您请!”   他躬身摆了手。   傅小翎转望无垢道:“走吧!”   无垢道:“贝子爷请,我还有我的事,不能奉陪。”   傅小翎忙道:“那怎么行,你不能走广   云中鹄脸上掠过一丝异神色。   无垢道:“我一定得走,我不能擅离职守。一   话落,她转身要走。   傅小翎忙叫道:“你等等!”   无垢停步回过了身。   云中鹄一躬身道:“禀贝子爷,贝勒爷的交待,各人有各人的事……”   傅小翎一摆手道:“不差她一个,纪贝勒要是有什么怪罪,就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云中鹄恭应了一声,硬没敢再说什么。   无垢双眉扬起:“不行,我一定要走。”   傅小翎道:“要是你非走不可,我不见纪刚了,我跟你去。”   只见云中鹄飞快地看了无垢一眼,道:“既然贝子爷非让你陪不可,我看你就陪贝子爷 去见贝勒爷吧。你那边的事我自会抽调人照顾。”   无垢没再说话,可是脸色不大好看。   不知道傅小翎没看出来,还是只要无垢肯陪他,他就什么也不在乎了,不过他脸色总也 怪怪的,强笑道:“好嘛,我说话还不如他呢!”   这个“他”,当然是指云中鹄。   无垢冷然道:“要是你是以贝子爷的身份说话,我当然更不敢不听你的。”   傅小翎绝没这个意思,也怕这个,忙道:“不,不,我别误会,我讨厌的就是这个,怎 么会?”   云中鹄似乎不想他们俩再说话了,躬身摆手,恭谨说道:“贝子爷请!”   傅小翎没动,他望着无垢,无垢只好迈了步。   口 口 口   跟楚翠见纪刚的同一个地方,傅小翎见着了纪刚。   见有无垢同行,纪刚似乎微一怔,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满脸堆笑,表现得很熟络,拉 着傅小翎直叫兄弟。   三个人落了座,云中鹊一旁侍立,无垢有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博小翎,反正她坐下去 了就是了。   坐定之后,傅小翎不提公事,也不问眼前“独山湖”的情形,头一句话就说,“是我非 计她陪我不可,要怪怪我,别怪她。”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无垢。   无垢娇靥上没有表情。   纪刚笑道:“兄弟这话不就见外了,我怎么会怪,又怎么敢怪,兄弟大老远的从京里来, 当然该有个人陪陪,找上谁是谁的荣宠。”   无垢娇靥上仍没表情。   傅小翎道:“对她,别说什么荣宠,我只是喜欢让她陪,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在这儿的 时候,就请她跟我作个伴儿。”   纪刚笑道:“应该,当该,这还用兄弟你说?”   转望无垢,含笑道:“从现在起,你专责陪翎贝子,去换件衣裳去吧。”   无垢一声没吭,她站了起来,也没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云中鹄一欠身道:“卑职调派别的人手去。”   他也出去了。   房里就剩了纪刚跟傅小翎两个,傅小翎看了纪刚一眼,道:“他们都挺听你的。”   纪刚笑道:“他们不是听我的,是听官家的,哥哥我代表官家,奉有密旨,他们不听 么?”   傅小翎一探身,道:“纪大哥,我很喜欢她,这是我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你可得帮我 这个忙。”   纪刚脸色微一变,笑道:“兄弟,你不是跟哥哥开玩笑吧?”   纪刚脸上笑容不减,道:“兄弟,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崂山派’的女弟子?”   傅小翎道:“我知道,她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纪刚道:“这就是了。”   傅小翎道:“这有什么要紧,出家人也不是没有还俗的。”   纪刚皱眉道:“这恐怕……”   傅小翎道:“让她还俗的事我来办,我求爹娘从官家着手,你只在她这方面帮帮我的忙 就行了。”   纪刚目光一凝,道:“兄弟,你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   傅小翎道:“我不懂逢场做戏,也不惯这个,对她也是一种屈辱,我是真心,没有比我 这颗心更真的人。”   纪刚道:“兄弟,据我所知,她脾气可不好啊!”   傅小翎道:“不要紧,她怎么样我都喜欢。”   纪刚沉吟了一下,毅然点头:“行,兄弟你既有这意思,谁叫咱们是自己人,做哥哥的 我是义不容辞,不过,兄弟   傅小翎忙道:“不过什么?”   纪刚道:“得慢慢来,别操之过急!”   傅小翎道:“不行,我急,我恨不得现就把她娶回去!”   纪刚微笑摇头:“兄弟,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争,欲速则不达,尤其是这种事, 操之过急往往会弄巧成拙。”   傅小翎皱眉道:“可是……”   纪刚抬手拦住了他的话,道:“就算你求爹娘,从官家着手,让她还俗,有这么快么?”   傅小翎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纪刚接着道:“好在你在这儿的时候,都由她陪着你,你自己也多下点工夫,只等她心 里默许,到时候咱们各方面一配合,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傅小翎无可奈何,只有点了头:“好吧!”   他可不知道,这时候,在前头大殿里,云中鹄正在等无垢。   无垢虽然换了衣裳,还是一身雪白,不过现在的雪白跟片刻前的雪白,白得不一样。   刚才的白,透着冷肃,透着英气。   现在的白,虽然冷肃不减,但却更多了一份飘逸。   她一见云中鹊站在大殿里,就停了步,淡然道:“云班领等了很久了?”   云中鹄也淡然道:“还好。”   无垢道:“云班领一定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云中鹄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想用不着我多说。”   无垢道:“云领班还是说了好,免得我弄拧了云领班的意思,反倒不好。”   云中鹄道:“既然这样,我只好从命,我提醒姑娘,别忘了跟贝勒爷的关系,也别忘了 高堂白发。”   无垢道:“我没见贝勒爷交待云班领班提醒我。”   云中鹄道:“一个做下属的,有些事是用不着上司明白交代的。”   无垢道:“云班领不但忠心耿耿,而且是一个很称职的下属。”   云中鹄淡然道:“好说,做为一个下属,理应如此。”   无垢道:“贝勒爷他可以不要让我陪翎贝子。”   云中鹊道:“你应该知道,贝勒爷不便拒绝,贝勒爷也自有他的道理。”   无垢道:“贝勒爷应该不会拿我做他替身的垫脚石?”   云中鹄道:“应该不会,据我所知,贝勒爷对你跟他的宗爵一样看重。其实,以贝勒爷 现在的权势,王公大臣也要让他三分,他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无垢道:“那么烦请云领班代我转奉贝勒爷,傅小翎虽然是世代簪缨,将来必定承袭候 爵的傅家子弟,可是对我来说,还轮不到他。”   云中鹄道:“你放心,这话我一定代你转奉。”   无垢没再说话,袅袅行去。   云中鹄站着没动,一直望着那美好的身影不见。   楚翠来了,傅小翎也到了“独山湖”。   楚翠之所以来,“独山湖”,完全是为了傅小翎,而傅小翎之来,一点也不是为她。   当然,这不能怪傅小翎,因为,他或许知道有个楚翠,但他从没有见过楚翠,绝对没有, 而且他也不知道楚翠会来“独山湖”,真不知道。   等楚翠知道傅小翎已经到了“独山湖”知道傅小翎已经喜欢上他生平头一个喜欢的人, 而且是那么痴,再采取行动   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了?   郭燕侠呢?又会怎么样?   恐怕,那就要看各人的缘份跟天意了!   楚翠来了,傅小翎到了“独山湖”,红菱跟她另一个女儿呢?“神力威候”夫人胡凤楼 呢?   这是一处山坳,山坳里绿草如茵,如茵的草地上,不矗立着几根峻峨怪石。   就在几根怪石之间,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美妇人跟一个穿一身白丽的清丽少女。   几根嵯峨怪石之外,站着四名肩插长剑的灰衣老者。   一看就知道,四名灰衣老者是围住了这中年美妇人跟清丽白衣少女。   双方在说话,话声不大,如果站得远一点,根本听不见他们彼此间说的是什么?   很快地,话打住了,四名灰衣老者竟微一躬身,腾身而起,如飞而去,撤走了。   四名灰衣老者刚走,中年美女人跟清丽白衣少女了要走。   就在这时候,一个魁伟高大,一个娇小玲珑两条人影又射落在几根怪石之外。   又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一男一女,男的身躯魁伟,一络腮胡,威猛慑人,女的则是个 很清秀的十五六小姑娘。   中年美妇人微一怔:“两位又是……”   威猛络腮胡大汉冷然道:“你们是到‘独山湖’来的?”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广   威猛络腮胡大汉道:“刚才那四个,是乔装改扮的‘崂山派’老道?”   中的美妇人道:“不错!”   威猛络腮胡大汉道:“他们没拦你们?”   中年美妇人道:“也不错广   威猛络腮大汉一声冷笑:“那我们拦你们,你也该知道为什么?”   话落,他抬手就要探腰。   只听一个清郎话声传了过来:“虬髯,等等!”   威猛络腮胡大汉手上一顿。   中年美妇人美目异采飞闪。   一条颀长人影如天马行空,破空射到,如飞落地,是郭燕侠。   清丽白衣少女娇靥上飞闪异容。   清秀小姑娘一脸惊喜,她跟络腮胡大汉齐声叫道:“大少!”   中年美妇人则道:“燕侠!”   一声“燕侠”,听得络腮胡大汉一怔:“大少,她认识你?”   郭燕侠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拦你的道理所在!”   话声一顿,转向中年美妇人躬了身:“菱姑姑!”然后又向清丽白衣少女招呼:“楚姑 娘!”   红菱微一怔,清丽衣少女,姑娘楚霞娇靥微酡,浅浅一礼:“郭大哥!”   郭燕侠转望络腮胡大汉:“虬髯……”   络腮胡大汉道:“大少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这位是当年胡姑娘身边的那位红菱姑娘。”   红菱道:“我也知道了,是虬髯公当面。”   络腮胡大汉既是虬髯公,那清秀小姑娘当然就是贞始了。   郭燕侠微一笑:“倒省得我多说了。”   只听虬髯公道:“菱姑娘请恕虬髯鲁莽,贞姑,上前见过……”   话声突然一顿,显然他一时想不出,贞姑该如何称秒红菱。   郭燕侠一旁道:“楚夫人!”   虬髯公道:“呃,楚夫人!”   贞姑忙上前见礼!   虬髯公道:“菱姑娘,这是小徒。”   红菱当即也命姑娘楚霞见过了虬髯公,道:“这是小女。”   郭燕侠道:“楚大姑娘,我菱姑的大女儿。”   双方都认识了,也都互相见了礼,虬髯公似乎还有别的事,招呼一声带着贞姑走了,贞 姑走得依依不舍,很不情愿。   红菱看在了眼里,笑道:“燕侠,虬髯这位女弟子,对你恐怕是很仰慕。”   郭燕侠微一笑:“燕侠六兄弟,她都很看得起。”   红菱没再多说,道:“我不愿意问你,可是又不能不问,把这儿的事儿透露给你的是我, 不问就显得矫情了,这儿的情形怎么样?”   郭燕侠毫不隐瞒,当即把他来到之后,“独山湖”的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红菱道:“没想到鱼壳倒是挺能躲能藏的,别我的真不便多说了,我只能提 醒你,纪刚这个人很诈!”   郭燕侠道:“谢谢您,燕侠知道!”   一顿接接问道:“您上这儿是……”   红菱道:“我来找翠儿,恐怕你已经见过她了。”   郭燕侠微一怔:“您怎么知道?”   红菱道:“不然你不会知道霞儿姓楚,让虬髯的女弟子叫我楚夫人。”   郭燕侠道:“是的,燕快见过二姑娘了。”   一声“二姑娘”,听得红菱微一怔,面泛异色,但很快地就恢复了,道:“我真不找对 了,她是上这儿来了,她人呢?”   郭燕侠道:“姑娘有自己的事,没跟燕侠在一起。”   红菱道:“她有自己的事,她告诉你是什么事了么?”   郭燕侠道:“二姑娘告诉燕侠,她是来等翎贝子的。”   红菱脸色一变:“她真是这么说的?”   郭燕侠看见了菱姑姑的脸色变化,道:“要是菱姑姑不愿意她这么做,这就叫燕侠为难 了。”   红菱目光一凝:“你原以为菱姑姑愿她这么做,谁她这么做?”   郭燕侠道:“其实,菱姑姑愿不愿意她这么做,并不是很重要的事……”   红菱道:“很重要,我跟你凤姑姑的关系如何,那是我们老一辈的事,可是她们这一辈 楚家不希望沾到一个官字!菱姑姑告诉过你,在‘济南’也是这么做的,别人或许不清楚, 你应该知道。”   郭燕侠道:“菱姑姑,燕侠知错,但是这么一来,燕侠就更不便说什么了。”   红菱道:“怕落个背后告楚翠的状!”   郭燕侠点头道:“是的!”   红菱淡然一笑:“你太谨慎了,对菱姑姑,你也太见外了。”   郭燕侠忙道:“菱姑姑,燕侠没这意思,也不敢。”   红菱道:“没这意思,也不敢,那么告诉菱姑姑,你是为什么?”   郭燕侠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红菱看了他一眼:“燕侠,原来只是你凤姑姑心里难受,现在菱姑姑心里也不比你凤姑 姑心里好受。”   郭燕侠叫道:“菱姑姑……”   红菱道:“不管你让风姑姑心里感受如何,那还有得说,因为她总亏欠过你家,可是你 菱姑姑没有,你不应该让她心里也难受。”   郭燕侠急了,忙道:“菱姑姑,您……”   红菱截了口,道:“其实,就算你不跟菱姑姑说,菱姑姑也知道,楚翠她真是这么跟你 说的,而且她还可能告诉你,你凤姑姑的意思,要把她许给小翎,是不是?”   真是知女莫若母。   郭燕侠心头震动了一下,没说话。   红菱道:“告诉菱姑姑,是不是?”   郭燕侠仍然没说话。   红菱黛眉微扬:“燕侠,咱们摇头不算点头算。”   郭燕侠只好点了头,点得很轻微。   但是已经很够了。   红菱扬起的黛眉没落下来,反而又高扬三分,道:“很好,我真有个热衷荣华富贵而且 只有荣华富贵,什么都能不要的好女儿,很好,燕侠,哪儿能找到她?”   郭燕侠忙道:“菱姑姑,燕侠真不知道。”   红菱道:“你不告诉菱姑姑,也不要紧……”   郭燕侠道:“菱姑姑,您应该相信,燕侠真不知道。”   红菱微一点头:“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该相信你真不知道。不要紧,她既然这 么热衷荣华富贵,在这‘独山湖’,我不愁找不到她。那么,燕侠,菱姑姑带你霞妹找她去 了,没走之前,咱们总会见面的。”   说完了话,她带着楚霞走了。   临走,楚霞向着他投过深深一瞥。   这一眼,看得郭燕侠心头一震,站在那儿望着菱姑姑她们母女俩离去,半天没动。   这定了神,他刚要走,敏锐的听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衣袂飘风声。   回过头一看,两条人影掠到,却是虬髯公跟贞站去而复返。   郭燕侠道:“虬髯……”   电髯公道:“大少,刚才我没便说,躲在远处一直望着菱姑娘母女去了,才再来见大 少。”   郭燕侠听出了话中话,道:“有事儿?”   虬髯公没马上说话,摒息凝神,倾听了一下,确定附近再无人迹时,才压低了话声道: “我找到鱼完他hi了。”   郭燕侠心神一震,忙道:“在哪儿?”   虬髯公转身望贞姑,道:“丫头,留心后头……”   再望郭燕侠:“您请跟我来。”   他当先向山坳深处掠处。”   郭燕侠跟了去,姑娘贞姑留在最后。   到了山坳深处,在拐,两块山壁夹成了一条窄缝,宽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三个人鱼贯 进人,贞站停身四望,确定身后没人跟踪时,才闪身跟了进去。   过了这处窄缝,是一处小小的死谷,方圆也不这三五丈,长满了林木杂草,还有十几根 嵯峨怪石。   就在一丛浓密的杂草后,多出了一块扁圆的山石,紧挨着石壁,进入半人高的杂草丛中, 只微往下蹲,杂草就遮住了往外头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轻轻挪动那块扁圆的山石,一个洞口呈现在眼前,洞口宽有一肩,高不及腰,得蹲着身, 弯着腰爬进去。   虬髯公带头爬进了洞,贞姑又伸手把那石头挪了回来,立时洞口又被堵住了。   洞里黑黝黝的,往里丈余,洞势忽然开阔,有了光亮,也听见了水声。   再往前,光亮越来越亮,分辨得出,是火光,水声也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候,虬髯公轻声了话:“老鱼,是虬髯。”   人影一闪,里头迎过来一个人,四五多紧五十年纪,身材瘦小,眼圆如鱼,唇上是两撇 小胡子,身上是一袭鱼皮似的紧身水靠。   虬髯公道:“郭大少来了。”   那人神情一肃,道:“鱼壳拜见大少。”   他就要行下大礼。   郭燕侠跨前一步架住了他,道:“鱼叔叔,燕侠不敢当!”   鱼壳一惊抬头:“大少,不敢当的是鱼壳,您这么叫是折鳅鱼壳!”   郭燕侠道:“老人家对鱼叔十分推崇,一再交待,有幸拜识,一定要执晚辈礼。”   鱼壳激动的道:“那更是折煞鱼壳,老人家是条龙,鱼壳只是条虫……”   虬髯公道:“好了,老鱼,别站在这儿了,进去说话吧!”   鱼壳没再多说,向着郭燕侠欠身:“鱼壳带路。”   转身先走,带着郭燕侠、虬髯公、贞姑往里行去。   到了洞底,火把通明,脚下一半是地,一半是水,地宽丈余,靠石壁还有两个石洞,水 宽近丈,过了一丈,又是山石,原来是水是从山石底下延伸过来的,也就是说,水底有洞, 直逼上来。   水边地上,站着两位姑娘,一般的粗布衣服裤,村姑打扮,但都眉目清秀,明眸皓齿, 年纪都在十八九。   只听鱼壳道:“四娘、鱼娘,郭大少到了,还不快拜见!”   敢情两位姑娘一位正是吕晚村的孙女儿,也就是吕葆中的女儿吕四娘,一位是鱼壳的女 儿鱼娘。   两位姑娘上前拜见,郭燕侠连忙答礼。   吕四娘银鱼娘进洞去拿了几个草垫出来,几个人席地坐下。   贞娘跟吕四娘、鱼娘已经熟了,过去跟她们俩坐在了一起。   坐定,郭燕侠道:“怪不得怎么找鱼叔都找不到,原来鱼叔住在这儿,这地方可真够隐 密的。”   虬髯公道:“大少可知道这水是从哪儿来的?这就是‘独山湖’的水,水底有洞,直通 到这儿,老鱼他们喝‘独山湖’的水,吃‘独山湖’的鱼,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鱼壳笑了,郭燕侠也笑了:“真亏鱼叔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虬髯公道:“‘独山湖’一直到‘微山湖’,没人比他更熟了,往这儿一躲,再加上他 的水性,能在水底潜伏七天七黑,那批鹰犬想拿他,那是做梦!”   郭燕侠道:“陆地既有通路,还是要小心。”   虬髯公道:“他们水里来,他陆上去;他们陆上来,他水里去,除非他们水陆两路夹攻, 那不大可能,还得先找到这儿。”   郭燕侠道:“吕四娘也会水?”   虬髯公道“四娘不会水,但是鱼娘的水性真可上追老鱼,而且他们都打点好了,老鱼用 鱼皮缝了个口袋,到时候把四娘往里一接,口一系,父女俩抬着就能下水,老鱼不能往里灌 气,只要待在水底不动,鹰犬们一点辙都没有!”   郭燕侠道:“鱼叔高明。”   鱼壳道:“大少夸奖,不人流的末技,鱼壳仗的也就是这一点了,这回竟劳动大少也来 赐救,实在不敢当。”   郭燕侠道:“鱼叔这么说就见外了,两有虽没见过,但神交已久,您仗义,郭家怎么说 也该尽点心力,何况尽心力的也只郭家。”   虬髯公道:“对了,大少,老鱼说,这儿只能让大少跟我们师徒知道,这趟来的朋友里, 不见得全是朋友。”   郭燕侠微一怔:一怎么说?”   虬髯公道:“老鱼说,据他所知,江南那几个里头,就可能有不是朋友的朋友。”   郭燕快又一怔:“江南哪几个?”   鱼壳道:“其实这还是鱼壳当年应玄晔之聘,卫护允祁的时候听说的,不知道是哪一个, 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不过如今允祯出了名的阴,如果真有这条线,他绝不会放过,事关吕 家后人,鱼壳不能不小心。”   郭燕侠双眉扬起,目闪威棱:“有这种?”   鱼壳忙道:“大少可别跟他们提,万一没那回事,反而坏了人家的名声。”   郭燕侠威态一敛,道:“鱼叔放心,燕快做事还不会那么鲁莽。”   虬髯公道:“大少,如今找到老鱼他们了,咱们怎么把他们弄出去?”   郭燕侠沉吟了一下道:“鱼叔既有这层顾虑,再加上‘独山湖’方圆几十里内,‘血滴 子’跟‘崂山派’明墙暗卡遍布,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恐怕不容易。”   鱼壳道:“我也这么想,要不然我们父女不会带四娘躲到这儿来。”   郭燕侠道:“恐怕没有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要是这儿的日子并不太难过,何妨就待在 这和。”   鱼壳拍一下腿道:“大少好主意,所以我并不急。”   虬髯公道:“可是不是长久之计……”   郭燕侠道:“虬髯你以为他们又能耗多久,万一他们能耗,到时候只要略施小计,还怕 他们不撤走,追往别处去?”   虬髯公一怔,环目中也奇光一闪,笑了:“大少真是好主意,我懂了。”   鱼壳道:“大少,有句话,鱼壳不知道该不该说?”   郭燕侠道:“鱼叔不该再见外。”   鱼壳道:“四娘誓报新仇,她立下重誓,有一天要手刃允祯,可是鱼壳所学太以浅 薄……”   郭燕侠道:“鱼叔的意思我懂,可是事关重大,我也不敢自许,得找老六。”   鱼壳道:“六少?”   郭燕侠道:“几位前辈都侠踪不定,只有老六学到了我关山月关叔的一‘大罗剑’,要 不然怎么说郭家六龙,末者为最呢?”   鱼壳道:“可是六少……”   郭燕侠道:“不要紧,先让虬髯给打个底,别吝啬‘囊中丸’,老六那儿总有机会。”   鱼壳一欠身,道:“那我就代四娘先谢过大少了。”   吕四娘相当机灵,相当乖巧,坐在一旁,静听至此,道:“大少成全,吕家存殁俱感, 四娘叩谢!”   话落,她翻身便拜。   郭燕侠设防着吕四娘会有此一着,他这里刚一怔,吕四娘那里已一拜而起,他只有道: “吕姑娘这叫我怎么敢当!”   虬髯公一旁道:“大少,四娘已经拜谢过了,不敢当也得当了。虬髯我绝不吝啬‘囊中 九’,六少那方面,只要大少给说成了,不就不至于白受这一礼了么?”   郭燕侠也情知这一礼不能自受,道:“那用得着虬髯这么说,允祯明白自己的作为,也 深知自己结了多少仇怨,不然他不会在在内侍卫之外,还秘密训练了一批‘血滴子’。   林宫之内,大内侍卫外加‘血滴子’,不是一般人能越雷池半步的,吕姑娘要是没有高 人一等的特别能耐,绝进不了禁宫,不要说为吕家存殁报仇雪恨了。   如今郭家有个老六会这么一套旷古绝今的‘大罗剑’,要是不能成全吕四娘一番孝心, 何以对吕家存殁,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办成!”   吕四娘两眼含泪,一脸感激神色,道:“郭家的大恩大德,四娘就不敢再言射了。”   郭燕侠正色道:“吕姑娘也别再这么说了,姑娘想报仇雪恨,其艰难,不用我说,姑娘 也应该想像得到,所以,虬髯给姑娘打底的这一段时日,姑娘必须要痛下苦功。   我让虬髯给姑娘打底,授姑娘以‘囊中儿’,自有我的深意,‘大罗剑法’旷古绝今, 博大精深,却不是人人都能学的,不然我关山月关叔不会厚彼薄此,在我们六兄弟之中,只 传了一个老六。   而虬髯的‘囊中丸’,是练剑成丸,御剑以气,只要你能把‘囊中丸’练得得心应手, 有朝一日学那套‘大罗剑法’,就能事半功倍。”   几个人听得不由神色一转肃穆。   吕四娘再度拜倒,道:“多谢大少教诲,四娘懂了,为不负大少期望,也为吕家存殁四 娘敢不竭尽心力,万死不辞!”   这回郭燕侠有了提防,站起身来肃然答礼:“吕姑娘请起!” 第 十 章   红菱不知道纪刚带领的“血滴子”秘密卫队隐身何处,她也没看见一个,她有她的办法, 带着楚霞在“独山湖”一带到处走、到处逛,毫不掩护。   显然,她是希望能引出“血滴子”秘密卫队来。   可惜的是,她这个办法不灵。   “独山湖”几乎绕了一圈了,就是没见一个“血滴子”现身露面。   姑娘楚霞忍不住道:“他们是存心躲着咱们。”   红菱道:“你看是么?”   楚霞道:“咱们明,他们暗,像咱们这们毫不掩护地绕湖行走,他们绝不会看不见咱们, 既然看见了咱们而不现身露面,您看呢?”   红菱眉锋微皱,道:“那么怎么连你妹妹也现身露面?”   楚霞道:“他们既然有心躲咱们,就未必会让妹妹知道,要不就是……”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红菱接着说了下去:“要不就是你妹妹出躲咱们。”   楚霞没说话。   红菱双眉一扬,道:“不要紧,我不信引不出他们来!”   话声一落,仰天长啸,啸声袭石穿云,直逼长空,而且啸声起处,震得湖水倏扬波涛, 水声哗哗,白浪起伏,威势惊人。   就在啸声及半之际,虽然仍然未见人影,但却划空传来一个急促话声:“什么人在此惊 扰‘独山湖’的宁静。”   啸声倏落,红菱唇边泛起冰冷笑声:“云班领么?红菱在此。”   只听那话声道:“原来是楚夫人,云中鹄不知道……”   红菱道:“不要紧,我的目的原也就在惊动各位,请带我见纪贝勒!”   云中鹄的话声道:“贝勒爷不在左近……”   红菱双眉一扬:“那我就惊动到他闻声赶回来。”   云中鹄话声忙道:“请楚夫人稍候,容云中鹄看看贝勒爷回来了没有?”   红菱唇边再现冰冷笑意。   云中鹄办事可真快,他的话声不过只沉寂了一下,旋即又划空传了过来:“楚夫人来得 巧,贝勒爷刚回来,请……”   红菱道:“不劳云班领指点,我不听得出云班领置身何处。”   她转过身,带着姑娘楚霞,往十丈外一座土丘旁的树林中行去。   绕过土丘,云中鹄正面带强笑,站立眼前,他抱拳躬身:“楚夫人好灵敏的听觉。”   红菱冷冷道:“好说!”   云中鹄道:“楚夫人既然能听出云中鹄置身何处,当然也能听出,若干叛逆也已来到不 远处树林之中,只是没敢冒然现身罢了。”   红菱脸色微沉,道:“云班领敢是怪我的啸声引来了他们?”   云中鹄忙道:“云中鹄不敢。”   红菱道:“我虽不是官家人,但多少跟官家有点渊源,也明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却躲 着不见我?再说,你们这种布署,分明也是有意使敌明我暗,又有什么怕我引来他们的?”   云中鹄忙道:“楚夫人冤枉我们了,我们怎么知道楚夫人来到了‘独山湖’……”   红菱一双美目之中倏现威棱。   云中鹄神情一惊,忙改口道:“云中鹄是说,我们并不知道楚夫人是来干什么的?”   “云领班不知道我是来找我小女儿的?”   “我们根本没见着二姑娘……”   “那云领班怎么知道我家夫姓楚?”   云中鹄一向精明,精明得近乎狡猾,但是这一次,他百密有一疏,红菱这一问,问得他 哑口无言,半晌没能答上话来,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真够他难受的。   红菱冷然一笑,又道:“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带我去见纪贝勒吧!”   云中鹄乐得乘机下台,微一躬身道:“是,楚夫人请!”   云中鹄在前带路,他把红菱跟楚霞母女,还是带到了前不久楚翠来见纲刚的那座小庙里, 后院那间禅房里,见着了纪刚。   纪刚对红菱的来到“独山湖”,真说起来,并不感到意外,二女儿在此,他原就料到红 菱迟早会来,但乍见云中鸽带来了红菱母女,总不免有一份惜愕,不过那只是刹那间的事。 一刹那之后,他立即恢复了平静,含笑抬手让座。   红菱早把他的脸色变化看在了眼里,一见他含笑抬手让座,立即淡然道:“贝勒爷面前, 哪有我们母女的座位,不坐了,敬禀贝勒爷,红菱是来找二女儿楚翠的。”   纪刚还没答话,先看见了云中鹄递过来一个眼色,他何等深沉,又何等精明,微一笑道: “不错,二姑娘是来过,可是现在并不在这儿。”   红菱道:“她来过,现在不在这儿,贝勒爷这话什么意思?”   纪刚道:“菱姑娘应该知道,令媛是来找翎贝子的。”   “不错,我知道。”   “翎贝子没到之前,令媛说要上外头等去,可是如今翎贝子已经到了,纪刚并没看见令 媛回来,纪刚就是这个意思。”   红菱脸色一变:“贝勒爷的意思是说,我小女儿失踪了?”   纪刚淡然道:“纪刚没这意思,纪刚的意思是说,并不知道令媛到哪里去了。”   红菱的脸色沉了下来,道:“贝勒爷,我小女儿到这儿来见过你,也是从你这儿走的, 这‘独山湖’一带,周遭几十里方圆之内,布满了贝勒爷所带的‘血滴子’跟‘崂山派’高 手,贝勒爷你说不知道我小女儿哪儿去了,说得过去吗?”   纪刚神色不变,平静如常,道:“菱姑娘不要忘了,如今的‘独山湖’一带,除了纪刚 带来的官家好手之外,还有不少叛逆在。””   红菱脸色又一变:“贝勒爷的意思是说,我小女儿可能落进了他们手里?”   纪刚道:“纪刚没这么说,纪刚只是提醒菱姑娘,‘独山湖’一带,不是只有纪刚带来 的官家人。”   他不愧精明,明明是有怕暗示,却不肯承认,以免红菱给他扣一顶不闻不问的帽子。   红菱何许人,又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道:“贝勒爷放心,我不会怪谁,也不敢怪谁, 我们母子一再声言,不愿沾官,官家当然也就没有照顾我们母女的道理,同样的,也就因为 我们母女一再声明不愿沾官,那些叛逆,应该也不会为难我的小女儿。”   纪刚微一笑,道:“没想到菱姑娘这么相信叛逆,那纪刚就想不出来令媛会到哪里去 了?”   眼看红菱这一趟见纪刚是白见了,可是红菱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绝不想让这一趟成 为白见,她明白,她太明白了,只要找纪刚要她的小女儿楚翠,就绝不会错。   她这里双眉扬起,刚要摊牌,只见一句佩剑黑衣人闪身扑人,单膝点地、一个扦打了下 去:“启禀贝勒爷,傅候夫人驾到。”   红菱一怔!   纪刚神情一震,急道:“傅夫人现在……”   只听胡凤楼那甜美轻柔,又隐隐带着慑人之威的话声传了进来:“在这儿,我已经进来 了。”   纪剧脸色一变,忙带着云中鹄那佩剑黑衣人飞步迎了出去。   红菱带着楚霞也跟了出去。   烷子里,正站着雍容高贵、艳光照人的傅夫人胡凤楼,纪刚带云中鹄跟佩剑黑衣人抢过 去施礼:“纪刚等不知道夫人驾临,恭迎来迟……”   胡凤楼抬手答礼:“纪贝勒不要客气……”   一眼看见了红菱母女,一怔,脱口道:“妹妹,怎么你们母女也在这儿?”   楚霞迎过去见礼,胡凤楼含笑挽起了姑娘。   红菱跟着来到,浅浅一礼,道:“姐姐,我是来找楚翠的。”   胡凤楼又微一怔,道:“怎么这么巧,我也是来找小翎的!”   红菱不愿说自己的女儿就是来找那位翎贝子的,纪刚一旁却道:“夫人,楚二姑娘就是 来找翎贝子的。”   胡凤楼轻轻的“呃!”了一声,红菱却觉得脸上一热,一股怒气从心底直冒起,她气自 己的女儿好荣华、贪富贵,不争气,使得她颜面无光。   只听胡凤楼道:“那就难怪了,翠儿呢?”   红菱道:“纪贝勒说,楚翠来见过他,可是为了要等翎贝子,又上外头去了,到现在一 直没回来,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正要找纪贝勒要人呢广   胡凤楼转望纪刚:“小翎到了没有?”   纪刚道:“翎贝子已经到了。”   胡凤楼道:“人呢?”   纪刚道:“就在附的。”   胡凤楼回过脸来道:“妹妹别着急,许他们现已经碰在一块儿了。我这就让纪贝勒派人 找他们去。”   胡凤楼还没转回脸来,纪剧已上前一步道:“夫人,翎贝子没跟楚二姑娘在一块儿,陪 着翎贝子的,是个‘崂山派’的女弟子。”   这话听得胡凤楼跟红菱都一怔。   胡凤楼转过脸来道:“‘崂山派’不都是三清弟子出家人么?”   纪刚道:“不敢瞒夫人,是的!”   胡凤楼脸色一变:“怎么纪贝勒你也容纳他这样胡闹?”   纪刚苦着脸道:“夫人知道,纪刚是无可奈何。”   胡凤楼双眉一扬,目现威棱:“派个人去,叫他马上来见我,还有,把楚二姑娘也找回 来!”   纪刚就是这么势利,如今他竟没敢说一个“不”字,不但没敢说一个“不”字,还忙不 迭地满口答应,立即转脸下令。把云中鹄派了出去。   他这一招厉害,不站痕迹地告了傅小翎的状,不是为别,纯是为他自己。   派出了云中鹄,回过脸来,唯恐不周地请胡凤楼跟红菱上层里去,当然,红菱是附带的。   胡凤楼却不领他这个,一声:“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儿等了。”拉着楚霞跟红菱说起了 话,反倒把纪刚冷在了一旁。   纪刚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很不好受,不过他能忍,也能受,他本就是个深沉的人, “大度能容”的人。   云中鹄不愧能当差,会办事,胡凤楼跟红菱这儿说还没几句话,他就把傅小翎跟无垢找 来了。   傅小翎贵为贝子,也甘岁的人了,可是这会儿他居然像个小孩子,一声:“娘!”飞身 扑了过来。   胡凤楼这里听得呼唤,刚要沉脸叱责,一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无垢,立时为无垢的绝 代风华怔住,到了嘴边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神力威侯”夫人胡凤楼?闻名不如瞻仰,瞻仰自是胜过闻名,同 样的,无垢面对傅夫人高华、雍容,天香国色,也有着一刹间的晕眩。   当然,红菱也看见了无垢,她呆了一呆,忍不住脱道:“翎贝子好眼光!”   她由衷地为自己的女儿自叹不如。   纪刚脸色一变,一颗心也不由往下一沉。   首先定过神来的,是胡凤楼,她神色微冷,道:“先见过你红菱姨!”   傅小翎绝顶聪明,哪有不知道谁是红菱姨的道理?   他一怔,凤目圆睁,一脸惊喜,一脸激动,凝视着红菱:“您就是……小翎见过菱姨!”   他施下礼去,施的是大礼。   红菱当然不能受,她也不会受,她要拦,可是居然没拦住。立时,她的心里也多了一份 激动,这么多年了,姑娘不但没忘记她,她的确拿她当姐妹,这,证之于小翎这一礼,没有 半点虚假。   她这里刚泛激动,博夫人又一句:“还有你霞妹妹!”   傅小翎当然也知道霞妹妹是何许人,是哪一个,他兜头就是一揖!   红菱懂礼,自己受小翎一个大礼,已是当不怎么起,她何敢再让傅小翎先给自己的女儿 见礼?   她在,姑娘楚霞不仅懂礼,也冰雪聪明,在红菱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时候,就几乎跟傅 小翎同时施了礼。   红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傅小翎仍然是一脸惊喜,一脸激动,要说话。   胡凤楼却已神色微冷地开了口:“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跟你菱姨说,先给我站在一边听 着。”   傅小翎转过脸来忙道:“娘,我还要引见……”   胡凤楼道:“用不着你多事,我自己会认识,站到一边去!”   傅小翎生长在那么一个家里,当然很得宠,可是宠他的是他的父亲,爵袭“神力威侯” 的傅玉翎。   他怕的,甚至于最怕的,则是他这位母亲傅夫人胡凤楼,是故,听了傅夫人的这么一句, 他二话不说,恭应一声,退到了一旁。   胡凤楼抬眼望无垢:“姑娘是‘崂山派’弟子”?   无垢早就定过了神,她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袅袅走向前,娇靥上神色一肃,道: “‘崂山派’弟子元垢,见过傅夫人!”   她盈盈施下礼去,穿的是俗装,行的自然不是道家的稽道礼。   傅夫人道:“姑娘不要多礼!”   口中虽这么说,她却受了无垢一礼,无论从哪方面说,她绝对受得起无垢这一礼。   无垢谢声中站了起来。   博夫人接着道:“无垢是姑娘的法号?”   无垢低声恭应:“是的!”   博夫人道:“这么说,姑娘是三清弟子出家人?”   无垢再次低声恭应。   傅人人道:“姑娘有事,请忙去吧!”   傅小翎一怔,纪刚两眼飞闪异采。   无垢恭应一声,又一礼,转身行去。   傅小翎一急,脱口叫道:“娘……”   傅夫人回过身,两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逼过去,道:“有什么活路上再说!”   傅小翎又一怔:“路上?”   傅夫人道:“我是来找你的,既然找到了你,咱们该回去了。”   这可是我们这位翎贝子做梦也没想到的,不由大为惊急:“娘……”   傅夫人语气很轻缓,但脸色却有点冷意,一双目光也显现了厉害:“我说过了,有什么 活路上再说。”   傅小翎硬是没敢再说话,就这几句话工夫,无垢已经走得不见了,他望着无垢去的方向, 脸色都白了。   傅夫人转望红菱道:“妹妹,我带小翎回京去了,你们是不是等他们找来翠儿,跟我一 块儿走?”   红菱道:“好,等楚翠来了,咱们就走。”   云中鹄的的确会办事,谁都不知道楚翠上哪儿去了,但是前后没多大工夫,他却能把楚 翠找了回来。   楚翠人没到,声先到,而且话声中充满了惊喜:“翎贝子在哪儿?”   娇小身影疾闪,她如飞射到,人一到,自然把小院子里的情景都看在了眼里,她一怔, 瞪圆了一双美国:“凤姨!娘!”   带着这声娇呼,人已扑了过来,扑到了傅夫人面前。   傅夫人伸手拉住了她,含笑向红菱:“妹妹,到齐了,咱们走吧!”   红菱答应了一声。   楚翠忙道:“走?”   傅夫人道:“我要带小翎回京去,你娘答应咱们一块儿走。”   楚翠忙道:“好啊。”   话声中,一双目光已投向了傅小翎,这一瞥,是好期盼了多久的,而所看见的,一点也 没有让她失望。   她心里泛起了兴奋、喜悦,这份兴奋、喜悦,也很快地到了她的娇靥之上。   红菱全看在了眼里,她只装没看见。   傅夫人也看在了眼里,道:“这就是小翎,小翎,见见你翠妹妹。”   傅小翎脸色仍然苍白,也没有心情,勉强地打了个招呼。   这,使得楚翠有点失望,但是她没在意,见了一礼,也朋点着喜地叫了傅小翎一声。   红菱又都看在了眼里,但她仍然装没看见。   只听傅夫人道:“路上再说话吧,妹妹,咱们走吧。”   红菱点头答应。   纪刚一躬身:“纪刚带的属,恭送傅夫人,楚夫人!”   刚说完话,一个佩剑黑衣人疾掠而至,向着傅夫人一礼,转向纪刚,近前低声两句。   尽管话声低得近似耳语,可是傅夫人听见了,她猛一怔。   纪刚也一怔,脸色也变了一下,随即向傅夫人躬了身:“夫人,傅侯驾到!”   红菱、楚霞、楚翠都一怔!   傅小翎却猛然为之惊喜,他这一惊喜,纪刚不由暗暗叫苦,她不容易,傅夫人要把一来 就喜欢上无垢的翎贝子带走了,“神力威侯”傅玉翎却在这个时候驾到,这一来,傅夫人绝 不会马上就走了,他怎么不暗暗叫苦。   叫苦归叫苦,可是他并不十分担心,傅夫人的表现,他全看在了眼里。他知道,傅夫人 是绝不会容许翎贝子沾一个三清弟子出家人的。   只听傅夫人道:“他来干什么?”   纪刚没接话,因为傅夫人是自语,用不着接话,事实上他也不能接话。   就在这时候,从前头一前四后地进来了五个人,后头四个,是四个英武挺拔,穿着一色 青袍中年人。   前头那位,也是位中年人,身材颀长,一袭锦袍,长眉凤目,不怒而威,唇上留着小胡 子,更增添了几分潇洒意味,那位俊逸的贝子爷傅小翎,有几分像他,也有几分像傅夫人, 可不正是爵袭“神力威侯”,威震当明的重臣虎将傅玉翎傅威侯!   当然,他一眼也看见了院子里的这些人,一怔停步。   “爹!”一声呼叫,傅小翎头一个掠了过去。   傅小翎身后四个中年人,抢步上前,一起恭谨向着傅夫人施下礼去:“属下等见过夫 人!”   傅夫人道:“见见这位楚夫人。”   四个中年人转身施礼。   红菱忙道:“不敢当。”   她答过一礼,带着楚霞、楚翠走了过去,向着傅玉翎施   下大礼:“婢子红菱率女儿楚霞、楚翠拜见侯爷!”   傅夫人及时叫了一声:“妹妹!”   傅玉翎一怔忙抬手:“红菱,听见了没有,说什么我也不敢受你这一礼。”   他不敢受这一礼,红菱母女竟然硬是拜不下去,站直身,转望傅夫人:“姐姐怎么好这 样!”   傅夫人道:“我既然叫你一声妹妹,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你又怎么能让他受这么一 礼?”   红菱没再说话。   四个中年人过去给傅小翎见礼。   纪刚也趋前给傅玉翎见礼。   都见过礼了,傅玉翎含笑望红菱:“十几年不见了,凤楼想你们想得厉害。”   红菱道:“我们几个也很惦念侯爷跟姑娘。”   “为什么不上京里看看我们去?”   “各忙各的事,老是耽搁,没想到一耽搁就是十几二十年。”   显然,这是藉口。   傅侯何等样人?当然懂,马上就把话题转开了,一双目光落在楚霞、楚翠身上:“这是 你两个女儿?”   “是的!”   “长得好,仙露明珠爱煞人。”   谈了几句之后,傅玉翎眼红菱各带儿女一起走了过来,夫妻俩这才说了话。   傅玉翎道:“你怎么在这儿?”   傅夫人道:“我是来找小翎的,你呢?你到‘独山湖’来干什么!”   傅玉翎迟疑了一下:“我是奉了皇上的密旨……”   博夫人目光一凝:“不至于把你也派来对会鱼壳吧?”   傅玉翎脸色有点凝重:“大内接获密报,说郭家有人在这儿。”   红菱一惊。   傅夫人脸色一变,霍地转脸,一双威棱闪射的目光投向纪刚。   纪刚很镇定,一躬身:“是纪刚的密报,纪刚知情,不敢不报。”   傅夫人祝声道:“郭家人是哪一个?在哪儿?”   红润道:“夫人知道,就是‘济南’那个燕侠,他叫郭燕侠,郭家六个儿子他居长,他 来了‘独山湖’。”   傅夫人脸色又一变:“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刚还没说话。     红菱突然道:“姐姐,您要是暂时不走,我们称走了。”   傅夫人没心情顾别的,也没工夫多想,道:“也好……”   楚翠一急,要说话。   红菱伸手拉住了她,道:“侯爷、姐姐,我们告辞。”   她施一礼,拉着楚翠,带着楚霞。腾身而去。   楚翠到了跟边的话,竟没能说出口,只因为红菱扣住了她的腕脉。   红菱一走,傅夫人再望纪刚:“你还没有答我问话。”   纪刚道:“是楚二姑娘告诉纪刚的。”   傅夫人心神震动,呆了一呆,道:“怎么会是她……”   她心想,幸亏红菱已经走了,不然楚翠非遭殃不可,心中念转,双眉扬起。   纪刚趁势身下了身:“夫人,纪刚不得已。”   她没发作,纵然明知道纪刚使坏,她也不能发作,只因为纪刚是尽忠职守,效忠皇上, 在一个理字站得很稳,而她跟郭家的事,比竟那是私事。   同样的,明知道纪刚使坏,皇上阴狠,纪刚的密奏,皇上独派出了傅威侯,这分明是有 意让她为难,有意看她们夫妻怎么办,她照样也莫可奈何。   只听傅玉翎道:“凤楼……”   傅夫人冰冷道:“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傅小翎没再说话。   口 口 口   红菱拉着楚翠,带着楚霞一阵疾驰,看看进入了树林深处,她停了下来,松了楚翠。   腕脉一经松开,楚翠立即着急地开了口:“娘,咱们为什么要先走?”   红菱冷然道:“我告诉你,咱们不配,你最好就此打消攀龙附凤的念头。”   楚翠更急了:“娘,是凤姨说的……”   “你凤姨说的,是她的好意,咱们自己要自掂份量,你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了,也应该 知道羞臊了。”   这句话相当重,楚翠从没受过,脸色一变,红了眼圈:“娘,您怎么这么说……”   红菱道:“我这么说还算便宜,告诉我,郭燕侠是‘南海’郭家人,是不是你告诉纪刚 的?”   楚翠抗声道:“是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红菱突然扬手打了楚翠一个嘴巴,厉叱道:“我就知道是你……”   楚翠更没受过这个,惊叫一声,捂脸哭叫:“娘……”   “畜生!”红菱再次历叱:“给我跪下!”   楚翠惊叫:“娘……”   红菱戟指嗔目:“给我跪下!”   楚翠怕了,她也从没见过乃母动这么大的气,什么也没敢再说,矮身跪了下去。   楚霞一旁道:“娘……”   红菱一挥手:“你不要管,一边站着去。”   楚霞也不敢再吭声,头一低,退向后去。   红菱脸色煞白,浑身俱颤:“你这个不知羞耻,不仁不义的畜生,枉费了我几十年的教 养……”   楚翠叫道:“娘,您不能这么说,我没有错。”   红菱气又往上一冲:“你还敢跟我顶嘴,还敢说没有错?   楚翠道:“我怎么错了,身为一个女儿家,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想找个如意郎君,错 了么?普天之下的女儿家,哪一个不这样?”   红菱道:“不错,普天之下的女儿家,谁都想嫁个如意郎君,可是没有像这样一点顾羞 臊,自己硬往上找的……”   楚翠叫道:“娘,我是您的女儿,您怎么好这样说我,凤姨先作的许诺,怎么叫我往上 凑……”   “你凤姨只是那么说说……”   “您认为凤姨是那种人么?”   一句话问住了红菱,她明知道,胡凤楼不是那种人,即便是,她也不能承认。   她怔了一下,旋即又道:“就算你凤姨有这个意思,咱们不配!”   “咱们为什么不配?是因为傅家世代簪缨?当初凤姨为什么就配?”   “你跟你凤姨不一样,你怎么能跟你凤姨比?”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您又为什么这样轻看自己的女儿?”   “当初是傅家求你凤姨……”   “如今也是凤姨亲口答应了咱们。”   “你这个畜生,不敢……告诉你好了,是我不愿意,咱们不沾官家。”   “那是你不愿意,可是做女儿的愿意,做女儿的并没有错。”   红菱气得发抖,可是楚翠说的是理,不愿意,那只是她的心意,女儿大了,难道非顺从 她的心意才叫对?婚姻大事,关系一辈子,不管是热衷荣华也好,贪图富贵也好,总要自己 心甘情愿。   她了点头:“好,这……就算你没有错,那么出卖郭家的人呢?”   娘,怎么能叫出卖,咱们跟郭家,真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渊源……”   “你敢强词夺理?你明知道你凤姨欠郭家的……”   “我知道凤姨欠郭家的,可是咱们并不欠郭家什么。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 然并没有嫁,可是只有过风姨一句话,我就认了真,傅家是官家人,我心向官家,难道也错 了?”   “你”   “娘,您别怪我,就拿凤姨来说,尽管她欠郭家的,可是那是她个人的事,她总是傅家 人,一旦傅家奉旨对付郭家,我不相信她还能帮郭家,甚至置身事外。”   这也是理,而且也是实情。   红菱为之哑口无言,可是旋即她咬了牙:“你没错,你都对,错只错在你不该投生楚家, 做了我的女儿,楚家没有你这种后人,我不要你这种女儿总可以!”   话落,扬掌当头劈下。   楚霞,甚至于楚翠,都没想到乃母会气成这个样,会咬牙横心,下这种毒手,楚霞吓得 连一声娘都没来得及时出口,楚翠也认为自己死定了。”   就在这时候,一声朗喝场空传到:“菱姑姑!”   一条人影比电还快,疾掠而至,人还没到已扬了手.只听红菱一声轻哼,身躯一晃,踉 跄而退。   随即人影拣到,影定人现,竟是郭燕侠,他向着红菱一躬身:“菱姑姑,燕侠不得已, 您千万原谅。”   红菱定过了神,一条右臂还觉得酸麻,道:“燕侠,是你,你知道……”   郭燕侠道:“您也原谅,燕侠置身外离这儿不远,都听见了。”   红菱道:“那你还……”   郭燕侠肃容道:“您明鉴,不管对什么,不能要求每个人的看法都一样,就是至亲也不 例外,燕侠认为二姑娘并没有错,您要是为这件事惩罚二姑娘,叫郭家人何以自处?”   红菱道:“可是……”   只听一个清冷话声传了过来:“没有可是。”   红菱一惊。   郭燕侠当即躬身:“凤姑姑!”   香风袭人,人影倏现,。来的可不正是傅夫人胡凤楼?   红菱叫了一声:“姐姐!”   楚霞趋前见礼。   胡凤楼拉住了楚霞的手,冷然望红菱:“就是因为问起了纪刚,谁告诉燕侠是郭家人, 你一想就知道是翠儿,所以你急着要先走,是不是?”   红菱没说话。   胡凤楼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急着追了出来,幸亏燕侠比我早到了一步,不然你怎么 跟我交待。”   红菱没说话。   胡凤楼又遭:“燕侠说的没错,不能勉强每个人对一件事都抱同样的看法,尽管我不满 意翠儿这么做,可是我不能说她错。   至于前一件事,我不能你的看法怎么样,是怎么想的,从现在起,翠儿是我的,我带走, 可不可以?”   红菱一怔,忙道:“姐姐……”   “怎么?”胡凤楼道:“凭我给你要个女儿,你舍不得?”   红菱道:“那倒不是,而是……”   胡凤楼道:“既然不是就行了,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翠儿,起来吧!”   伸手拉起了楚翠,然后,她转望郭燕侠:“燕侠……”   郭燕侠道:“没想到凤姑姑您出来了‘独山湖’。”   胡凤楼道:“不只是我,傅侯也来了。”   郭燕使神情震动了一下,旋即淡然而笑:“‘独山湖’好热闹,鱼壳跟吕家后人也何其 荣幸?”   胡凤楼脸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香唇边也掠过了一丝抽搐,道;“燕 侠,傅侯为的不是鱼壳,也不是吕家的后人,真说起来,鱼壳跟吕家后人,还烦不着‘神力 威侯’傅家。傅侯所以会也上‘独山湖’来,为的是‘南海’郭家人——你。”   郭燕侠脸色倏变。刹时,他把菱姑姑所以要惩处楚翠,因为当他一听见楚翠已经把他的 出身来历告诉了纪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后果,那个后果是必然的。   他只是没想到如今这位皇上允祯会动用傅家人而已。   其实,他也应该想到允祯会动用傅家,庙堂之上,还哪一家,哪一个能对付他郭家,敢 对付他郭家,配对付他郭家?甚至放眼当今,也再找不出第二家第二个比傅家还适合的人选 了。   如果熟悉郭、傅、胡三家之间的渊源,任何人都班么说,任何人也都会不知道该推允祯 之高明,不是该咒骂允祯之阴毒?沉默了一下之后,郭燕侠淡然道:“谢谢您告诉燕侠,燕 快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一个字没多说。   胡凤楼迟疑了一下,香唇边再次抽搐,然后道:“燕侠,凤姑姑不只是告诉你,告诉你 的目的,也不只是为让你知道   郭燕侠平静地接了口:“燕侠等着凤姑姑的明示!”   胡凤楼又迟疑了一下:“我很难启齿,但是情势逼人,我又不能不说,你……你能不能 离开‘独山湖’?看在凤姑姑份上。”   郭燕侠仍然很平静,因为他早想到了,凤姑姑的“明示”,一定是这,因为凤姑姑不能 让傅侯,也就是她的夫婿空手折回去,如果让她的夫婿空手折回去,那就等于让现在这位皇 上退让,那是不可能的。   傅家还不敢抗这个旨,因为要对付的是“南海”郭家,她也知道,倘使傅家抗了这道旨, 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所以相权之下,她只好让郭家人退让了。   郭燕快还没有说话。   红菱忍不住了,道:“姐姐,我本该插嘴,可是……”   胡凤楼没让她说,道:“妹妹,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可是,妹妹, 你为我想想,不这样,我又能怎么办?”   红菱不用想,也知道这位曾经是她主人的姐姐,情非得已。跟胡凤楼,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冷然转望楚翠:“现在你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了,也该明白后果的严重了,你是不是该 死?”   胡凤楼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神色,道:“妹妹,别怪孩子,要怪怪上一代,上一代种下 的因,别让女儿辈来承担这个果。”   红菱没再说话。   楚翠低下了头,一颗乌云螓着垂得很低。   胡凤楼转望郭燕侠,一双凤目中所流露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也令人不忍拒绝。   但是,郭燕侠却是这样的答复:“凤姑姑,您要原谅,燕快不能走。”   胡凤楼道:“燕侠,凤姑姑可以跟你担保,我负责让鱼壳跟吕家的后人,平安离开。”   在胡凤楼来说,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这已经很窕容易,很不容易了。   而郭燕侠扬了双眉:“凤姑姑,燕侠斗胆,鱼壳属于‘独山湖’,‘独山湖’属于鱼壳。 几十年来,想到鱼壳就想到‘独山湖’,想到‘独山湖’也就想到鱼壳,他们等于是牢不可 分的一体,为什么现在离开‘独山湖’的,要是鱼壳?”   胡凤楼道:“燕侠,我懂你的意思,因为另一方面,是当今的皇上……要在以前,凤姑 姑的想法跟你一样,或许比你还要激烈,可是现在,凤姑姑就不能不‘在官言官’了。”   说着话,神色之中流露着不少悲哀,不少无奈。   郭燕侠扬起的一双眉梢落了下去。他道:“凤姑姑,真说起来,燕侠并不怎么担心鱼壳 跟吕家后人,因为燕侠相信,只要‘独山’‘微山’两个湖的水不干,凭纪刚那些人,还奈 何不了他们。”   胡凤楼道:“那你是……”   郭燕侠道:“凤姑姑,如果来的不是傅侯,如果燕侠不姓郭,燕侠一定走,而且马上 走。”   胡凤楼脸色一变,道:“燕侠,你……”   郭燕侠道:“凤姑姑,郭家人已经退让过一次了,您怎么能让郭家人再退让?”   胡凤楼脸色大变,身躯起了颤抖,一时没说话来。   红菱又忍不住了,道:“燕侠,凤姑姑也是为了你。”   郭燕侠又扬起了一双眉梢,道:“菱姑姑,燕侠知道,但是,这一次,郭家人宁愿埋骨 ‘独山湖’,或者是让你抬着离开‘独山湖’。”   红菱猛一惊,失声道:“燕侠……”   郭燕侠神情一肃,一撩衣衫,单膝点地,跪了下去:“燕侠对的是事,不是对人,您两 位千万原谅。”   他一拜而起,就势腾身,飞射而去。   红菱抬手想叫,都没来得及,她不忍地转望胡凤楼:“姐姐……”   胡凤楼颤声道:“我不怪他,我不能怪他,他说得对,当年,郭家人已经作了最大的让 步,最痛苦的让步,廿年后的今天,我实在不该再让郭家人让步了。”   红菱道:“那……”   胡凤楼道:“现在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再想办法吧!”   红菱为之默然。   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她既不愿见胡凤楼为难,也不忍让郭家人再让步,她处于两难之 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她沉默了。   只听胡凤楼道:“妹妹,要走你们就走吧。”   红菱迟疑了一下,道:“姐姐,我不走了。”   她原先要走,只是为了带走楚翠,如今楚翠既已被胡凤楼留下,处在这种情势下,对胡 凤楼也好,对郭燕这个郭家人也好,她实在该尽她一份心力,至少,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作个 缓冲,作个斡旋,所以她宁愿不走了。   胡凤楼微一怔:“妹妹……”   红菱道:“姐姐,在这种情势下,我该留下,但是请姐姐答应我,我只是为胡家,为姐 姐留下,也是为郭家,为燕侠留下,别的不为任何人广   胡凤楼一阵激动,凤目涌现泪光:“我知道,妹妹,我答应。”   一行四人口到了那座庙里,就这么会儿工夫,纪剧已命人收拾了两间禅房,他自己不但 让出了那二间,甚至搬出了后院。   收拾的两间,是供傅侯伉俪跟翎贝子的,他没想到红菱母女会折回来,可是后院能用的 禅房已经没有了,只她把他原来想住的偏殿一间小屋也让了出来。   忙了一阵之后,又归于寂静,傅侯远来,需要歇息。傅候要歇息,谁也不便打扰,表面 上看,是大家暂时都歇息了。   纪刚他们,红菱母女是真歇息了。   鱼壳跟吕家后人到现在不见踪影,郭家人方面,奉密旨挂帅的是傅侯,傅侯还没有采取 行,纪刚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跟几天来一样,仍然是按兵不动。   所以纪剧是真歇息了,不但真歇息了,而且歇息得很踏实,因为就对无垢这件事来说, 已经不必再担心那位翎贝子了。   至于红菱母女,红菱所以要留下来,为的只是郭、胡两家,如今还没有任何动静,当然 她也不必采取任何动静。   而说歇息,并没有,也不能真歇息的,只有傅小翎跟傅侯夫妇。   傅小翎直在他住的那间禅房里走回走动,他急得跟什么似的,他恨不得插翅飞出去找无 垢,可是他不敢,只因为他母亲在这儿,他不怕他那位“神力威侯”的爹,可就怕他这位娘。   冲着他这位母亲,他已经从头凉到了脚,自知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可是他不甘心,他 已经在父亲那边下了功夫,也知道爹娘正在另一间禅房里谈这件事,就不知道后果会是个什 么样的,他怎么能不着急,又怎么能歇?   至于傅侯跟傅夫人那方面,诚如傅小翎所料,是正在谈论事,但是谈的不只是他的事, 因为就博夫人来说,他的事一点也不重要,甚至于一点谈的必要都没有。   傅侯伉丽谈的是……   傅侯问:“怎么样,是楚翠吗?”   胡凤楼道:“是她,没有!”   博侯一笑:“这孩子真……”真什么?他没说出来,接着又道:“红菱不该怪她!”   胡凤楼淡然道:“那是你的看法。”   傅侯看了她一眼:“不止吧,要不然你怎么会赶去救她。”   胡凤楼道:“我是不怪她,要不然我不会赶去救她,其实,就算我怪她,我也会赶去救 她,但是我不怪她,跟你不怪她的理由不一样。”   傅侯轻“哦!”一声道:“你不怪她,是什么理由?”   胡凤楼道:“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生得也晚,有些事她根本没有感受到,所以自也不必 跟上一代有同样的看法,上一代的人也不能勉强她。”   傅侯微微点头:“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理由?”   胡凤楼看了他一发,淡然道:“你的理由只有一个,为大清朝廷,为皇上。”   傅侯道:“傅家蒙皇家思宠,世代簪缨,承袭侯爵,我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还不够么,难 道不该?你指望我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胡凤楼道:“我不指望你还有什么理由,这就跟你也不要指望我还有别的理由的道理一 样。”   傅侯目光一凝,道:“风楼,事隔这么多年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子……”   胡凤楼截口道:“不要指望我有所改变,我不会,也不能,在我没有对郭家任何补偿之 前,永远不会,永远不能,这也是当初你我说好的,我敬你有这么一份胸襟,希望你也别逼 我改变对你的看法。”   傅侯一笑,笑得有点勉强:“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胡凤楼道:“那就好,现在我要跟你谈谈眼前事。”   “什么事?”   “你奉密旨,来对付郭家后人的事。”   “这件事有什么好谈的么?”   “当然有,你就真能……”   “凤楼。”傅侯突然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为难,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也为难。我身为人 臣,能抗旨么?”   “玉翎,就整个事情来说,人已经是个赢家了,”   “凤楼,那是个人的私事,我不能因私废公。”   “可是……”   “凤楼,傅家永远忠于朝廷,忠于皇家,这你是知道的,也是以前说好的!”   胡凤楼一双凤目之中寒芒电闪,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就因为我对郭家有一份 亏欠、一份歉疚与一份不寻常的感情,所以你嫉妒,你用公事来掩饰你的嫉妒。   傅侯双眉扬了扬:“凤楼,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傅家人。”   胡凤楼一双凤目之中寒芒再问:“我没有忘,你最好也不要忘记。郭家是我的朋友,不 能因为嫁给你,我就不要朋友了……”   傅侯道:“凤楼,咱们不要谈这件事了好不好?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是谈不出任何结果 来的。”   胡凤楼一点头道:“好,不谈,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郭家当年至今,一直 退据南海,跟朝廷之间也一直相安无事。虽说是退据南海,可是郭家有郭家的庞大势力,雄 厚实力,一旦逼得他们忍无可忍,一旦皇上应付不了,到那个时候,可不要指望我出面。”   傅侯陡然扬起了双眉,道:“你未免太高估郭家了,我不信大清朝廷还对付不了他一个 郭家。”   胡凤楼冷怒一笑:“朝廷最好对付得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话落,她转身就要出去。   只听傅侯道:“风楼,我还要跟你变点私事。”   胡凤楼停住了,但是并没有回过身:“什么私事?”   傅侯道:“是小翎的事……”   胡凤楼霍地回过了身:“小翎的事不必谈。”   傅侯道:“凤楼,什么事归什么事,不要把刚才的不痛快,发泄在这件事上,这是咱们 家的私事。”   胡凤楼道:“我还不是那种人,小翎跟你说了什么了?”   “他说他很喜欢那个无垢,简直不能自拔,说得都要哭了。”   胡凤楼道:“没出息……”   傅侯道:“凤楼,你我都是过来人,这种事不能,也不该扯到出息。”   胡凤楼脸上的冷怒之色稍微退了些,道:“你不会不知道,无垢是‘崂山派’的女弟 子。”   傅侯道:“‘崂山派’的女弟子怎么了?”   胡凤楼道:“你糊涂,‘崂山派’没有一个俗家弟子。”   傅侯道:“‘崂山派’没有一个俗家弟子又怎么了?”   胡凤楼凤目圆睁:“玉翎,你能让小翎娶一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傅候道:“我只知道傅家的媳妇,小翎的妻子,绝不能是俗脂庸粉,而普天之下,人间 绝色,红粉之奇,偏又不多。”   胡凤楼道:“不多并不是没有。”   “话是不错。”傅侯道:“但却可遇而不可求,即使遇上,又得看缘份,天下太大了, 咱们的和子有多少青春岁月遍历天下去遇?咱们就这么一个,不能不为他着想,你我是他的 父母,也不能不为傅有着想。”   胡凤楼道:“玉翎,你真能这么做?”   傅侯道:“人没有不自私的,只要姑娘确实不凡,只要咱们的儿子喜欢,她是个三清弟 子出家人又何妨?”   胡凤楼道:“我知道不知道,你已经宠坏了他?”   “儿子总是自己的,谁能不疼不爱?”傅侯道:“这无关宠不宠,你见过无垢,只问你 对她的看法怎么样?”   胡凤楼道:“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绝无仅有。当我知道她乃‘崂山派’的女弟子时, 我头一个感觉就是:可惜了,太可惜了。”   傅侯道:“你从不轻许,能让你看上的,放眼当今,绝不多,要她成为咱们傅家的媳妇, 有什么不能?不管怎么样,总应该值得。”   胡凤楼沉默了一下:“我已经替他选了红菱的翠儿。”   “红菱的二女儿?”   “嗯!”   “你认为她比那位无垢怎么样?”   “我不能不承认,比不上。”   “要是小翎喜欢好,也说得过去。你以为,此时此地,小翎的心目中还容得下哪一个?”   胡凤楼道:“玉翎,你要明白,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对!” 侯道:“可是,她要是不愿意,为什么会陪小翎,跟小翎在一起?”   “她是‘崂山有’的弟子,或许她慑于权势,不敢得罪傅家。”   傅侯道:“傅家并不辱没她,可是真要是那样,她就不见得可取?”   胡凤楼目光一凝:“你认为她也愿意?”   傅侯双眉微扬,道:“傅家的子弟,小翎的条件,让她打着灯笼,再去找第二个试试。”   胡凤楼想了一下:“那么这样,我去问问她,她要是愿意,我听你的,拼着落尽天下人 的闲话,成全他们,要不然,你给我告诉小翎,让他趁早死心。”   傅侯为这一喜,忙道:“我记纪刚召她来。”   他要动。   胡凤楼抬手一拦:“你好像很高兴。”   傅侯道:“老实说,小翎说你不许,我没敢存希望,绝没有想到,你这回这么好说话。”   胡凤楼看了他一眼:“就像你说的,儿子总是自己的,自己的儿子,谁不疼不爱!”   傅侯笑了,笑得很高兴、很爽朗:“这就对了,可千万别让小翎知道,要不然以后他就 不怕你了,总得有一个降得了他的。”   胡凤楼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他不怕你,就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疼他家他?我比你还疼 他爱他,可是我绝不惯他宠他。”   傅侯似乎朋点忘形,微一欠身:“是夫,我失言,你爱怎么罚怎么罚,我这就去……”   胡凤楼道:“你哪儿也不许去,你既然这么看重人家, 就不应该这么对人家呼之来, 挥之去。”   傅侯微一怔:“对,我又错了。”   胡凤楼道:“我自己去问,这就去,先不许告诉小翎。”   傅侯又欠了身:“是,夫人!”   胡凤楼没再理傅侯,转身出去了。   直起了身,看得出来,因为很明显、很清晰,傅侯的脸上,浮起了兴奋。   胡凤楼就是不徐不疾地走,也永远那么轻盈轻妙,飘逸若仙,不管到哪儿,她也永远不 沾人间一丝烟火气。   她离开了后院,经过大殿,到了前院,一路寂静空荡,没看见一个人。   刚出庙门,她看见一个,一个佩剑黑衣人,是个“血滴子”。   “血滴子”个个修为不俗,可是胡凤楼到了他身后,他居然仍茫然无党。   胡凤楼轻轻咳了一声。   佩剑黑衣人身躯一震,霍然旋身,当他看清眼前人时,立即神色一肃,单膝落地,打下 扦去:“夫人!”   胡凤楼道:“起来回话。”   “谢夫人!”   那名黑衣佩剑人站了起来,垂手恭立。   胡凤楼道:“我要找无垢,哪儿能找到她?”   佩剑黑衣人立即又躬身道:“容为夫人带路!”   他又一个扦,站起来,斜肩弯腰往前行去。   胡凤楼跟了去。   就在庙旁那座小山下,有一片占地不大的林木,穿过这片林木,一个山洞呈现眼前。   佩剑黑衣人停在了洞口,躬身道:“无垢就住在这个洞里。”   胡凤楼道:“你去吧!”   佩剑黑衣人恭应一声退去。   胡凤楼迈步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应该很深,不然无垢应该听得见洞口的话声,早已迎了出来。   事实上却不然,洞很浅,只有丈余,拐一个弯就到了洞底,却没见人,原来无垢不在。   不算宽敞,但很干净,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   摆设也很简单,不过床跟桌椅而已,但是都很不错,而且纱帐、棉被、褥子,居然还都 是新的,甚至透着一阵阵的幽香。   不像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住的地方,这位无垢受到的待遇,也颇为特别。   胡凤楼正在看,她听见身后来了人,转过身,正好无垢拐弯过来,一见到她,无垢立即 施下礼去:“无垢见过夫人广   胡凤楼含笑抬手:“不要多礼。”   “谢夫人!”   无垢站了起来,微低着头。   她已经换回了衣掌,但是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胡凤楼打量了她一眼:“知道我在这儿?”   “无垢听说了。”   胡凤楼道:“咱们坐下说话。”   她坐了下去。   无垢站着没支,等胡凤楼又让了她一次,她才在下首坐了下去。   容得她落了座,胡凤楼不经意地转睑看了看:“这儿能有这些东西,还真不容易,不像 是附近渔村的。”   无垢迟疑了一下:“回夫人的话,是从县城运来的。”   胡凤楼轻“呢!”一声,转眼凝目。   无垢微低下了头,似有意还无意地避开了胡凤楼的目光:“‘崂山派’只有无垢一个女 弟子,贝勒爷怕不方便,特别把无垢安置在这儿,着人从县里运这么几件家具来。”   似乎,这也是人之常情。   胡凤楼微一笑:“没想到纪刚还挺能体恤人的。”   这一笑,这句话,使得夫垢头垂得更低。   胡凤楼设在意,她根本也没多想,道:“你多大了?”   无垢道:“回夫人的话……”   胡凤楼道:“你不要太拘谨,我想像朋友一样跟你说说话,我出身江湖,也不太习惯这 些借礼。”   无垢道:“无垢不敢。”   胡凤楼道:“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不该是一般世俗女儿家。”   无垢沉默了一下:“无垢廿了。”   胡凤楼道:“你怎么会皈依三清的?”   无垢道:“家母许下的宏愿,也因为家师是‘崂山派’三清弟子。”   胡凤楼“呃!”了一声道:“令师是‘崂山派’的哪一位?”   无垢道:“她老人家上一字天,下一字尘。”   胡凤楼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原来是她,据我所知,她从不收徒,你恐怕是她唯一的 弟子。”   无垢道:“是的!”   胡凤楼道:“你既接她衣钵,一身所学必然得她真传,一定很不错。”   无垢道:“夫人夸奖,夫人是当代大家,崂山末技,不在夫人法眼之内。”   胡凤楼道:“你言重了,我不敢当这四字当代大家。所谓大家,指的不应该是一个人的 修为,品德、胸禁、气度,至少应该占一半。 第十一章   无垢道:“夫人夸奖,夫人是当代大家,崂山末技,不在夫人法眼之内。”胡凤楼道: “你言重了,我不敢当这四字当代大家。所谓大家,指的不应该是一个人的修为,品德、胸 禁、气度,至少应该占一半,真说起来,当代大家四个字当之无愧的,放眼当今,只有一个 人,那就是“南海”的“无玷玉龙”郭!   无垢道:“无垢生得晚,但是夫人的当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垢认为, 能跟‘南海王’并称的,只有夫人。”胡凤楼笑了,笑得很高兴,但似乎也带点伤感:“你 这是捧我了……”   无垢道:“无垢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胡凤楼笑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对我的推崇,咱们不要把话扯远了……”顿了 顿,接问道:“令堂许的宏愿,是有年限的,还是你得把一辈子奉献三清?”   无垢道:“无垢今生今世,皈依三清。”   胡凤楼道:“你自己的意思怎么样?”   无垢道:“无垢之皈衣三清,是为母病不愿,身为人女,理应如此。再说,几年下来, 无垢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清静无为的日子了。”胡凤楼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这样,小翎就 只有死心了。”   无垢道:“万请夫人谅宥!”   胡凤楼目光一凝,道:“似乎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   无垢道:“是的,无垢想到了。”   胡凤楼道:“那么,让我最后问一句,你自己对小翎的看法怎么样?”   无垢道:“翎贝子无论家世、人品、所学,在女儿家心目中,都不作第二人想,也是每 一个女儿家的天大福份!”   胡凤楼道:“这么说你.”   无垢道:“如果夫人一定要让无垢说,无垢感激夫人跟翎贝了的垂爱,无垢愿意视翎贝 子为须眉知己。“胡凤楼呆了一呆,道:“这么说,小翎在你心目中,并不是……”   无垢道:“夫人,情之一事,不要看两字缘份。”   胡风楼道:“你也不必这么说了,小翎虽然是我的儿子,连我也不认为他是最好的,而 且差人很多。”无垢没说话。   胡凤楼道:“或许我不该问,你是不是已经遇见了心目中不作第二人想的?”   无垢很平静,话也答得毫无犹豫:“是的。”   胡凤楼目光一凝:“能让我知道—下,是当今的哪—个么?”   无垢道:“无垢深知夫人,不怕让夫人知道,无垢跟他在‘崂山’‘南天门’一度邂逅, 如今他也来了‘独山湖’,他姓燕,单名一个侠字。”   胡凤楼猛一怔,倏然而笑,笑得很高兴,真很高兴:“你好眼光,真好眼光,小翎是不 能跟他比,而且差了很多……”   无垢娇靥上有点异色:“夫人也知道他?”   胡凤楼道:“你也应该知道他,我奇怪你为什么不知道,难道说,纪刚对你们还没作交 待?”   无垢道:“夫人是指……”   胡凤楼道:“我这以说吧,他不姓燕,他姓郭,他叫郭燕侠……”   无垢猛一怔,忙道:“夫人是说……”   胡凤楼道:“南海郭玉龙收了六个义子,人称‘郭家六龙,他居长。”   无垢目闪异采,忍不住一阵激动:“原来他竟是……怪不得,怪不得……贝勒爷怎么没 往下交待?”   胡凤楼道:“许是因为傅侯已经到了,用不着他再往下交待什么了。”   无垢目光一凝:“侯爷!”   胡凤楼道:“纪刚得知燕侠就是郭家的郭燕侠之后,密奏进宫,皇上了一道密旨给傅侯, 着他来对付这个郭家人。”   无垢脸色一变,失声道:“那么夫人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她到此打住,没往下说。胡凤楼淡然一笑,道:“我是很为难,不过 我相信还能应付。无垢目光一凝道:   “郭家的那个燕侠,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胡凤楼道:“他已经知道了。”   “那他……”   “我求爱他开‘独山湖’,他说郭家不愿意再退让,这一次,不是埋骨‘独山湖’,就 是宁愿让人家抬着出去。”   无垢脸色一变:“他怎么能也让夫人为难?”   胡凤楼道:“他没有错,我不能让郭家再退让了,事实上郭家也不能再退让了,否则就 得永无休止的退让下去。”   无垢道:“可是,夫人,两虎争斗必有一伤,无论伤着哪—方,相信都不是夫人乐于见 到的。”   胡凤楼道:“不错,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方面是我的夫婿,夫婿身后 背着个朝廷,不能不效忠于皇上。一方面是我的朋友,尤其当年我欠过他家一笔不小的债, 眼前若要化解,恐怕只有等奇迹出现了。”   无垢道:“这么说来,都怪纪贝勒……”   胡凤楼道:“不,不能怪他,谁都不能怪,各人的立场不同,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无垢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   胡凤楼缓缓站了起来,道:“咱们的谈话该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无垢跟着站起,低头道:“关于翎贝子的事,不请夫人见谅。”   胡凤楼道:“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是不了解我,我要真是那种人,也就不会来问你意思。 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你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你不该是,绝不该,就象我刚才说的,谁都 不怪,是造化弄人。”   无垢低着头道:“是 谢谢夫人。”   胡凤楼道:“要有事,你忙你的去,要是没事,你就歇着吧。”话落,她转身行了出去。   无垢施下礼去:“无垢恭送夫人。”只听胡凤楼轻柔话声传了过来:“不要多礼了。”   刚才面对面的谈话,这位博夫人表现得—直很平静、很镇定,可是现在抬起头,却发现 傅夫人那无限美好的背影,透着无限的凄凉,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尽管说这出那 虽什么,望之却能令人心酸。无垢的心弦,泛起了震颤,傅夫人的心情,她能体会,或许她 不是唯一能体会傅夫人心情的人,但她绝对是体会最深该,最强烈的一个。她所知道的傅夫 人胡凤楼,不会被世上的任何事难倒,而唯独介乎郭、傅两家几十年来的这件事,使她深深 的为难,而感到一筹莫展,不然,像傅夫人这么个绝代奇女子,不会求渚于奇迹的出现。突 然之间,无垢这么想,假如她是傅夫人,处在此时此地,她应该怎么办?她感到跟傅夫人一 样的为难,但是她绝对没有办法表现得跟傅夫人一样的平静、镇定。    这就关系着各人的气度、修为与历练了。或许因为傅夫人是上一代绝代奇女子。或许是 因为她是这一代红粉蛾眉中称最的一个。对傅夫人,她不只有相惜之感,甚至有一份强烈的 仰慕与敬佩。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傅夫人的心情,体会得最深刻最强烈的原因之一。   她把傅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甚至于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傅夫人。她坐了一会儿, 想了半晌,旋即站起来走了出去。   口  口  口   傅夫人回到了禅房,傅侯正自踱步等候,一见俩夫人进来,忙迎向前去:“怎么样?”   傅夫人淡然道:“你倒比你儿子还急呀。”   傅侯倏然一笑:“谁叫我是个做爹的,谁叫小翎是我的儿子。”   傅夫人没说话,走过去坐下。   傅侯跟了进来:“到底怎么样了?”   傅夫人抬眼瞟了傅侯一下:“还用问么?”   傅侯微一怔:“我不信。”     傅夫人道:“你凭什么不信?”   傅侯道:“我的儿子,咱们小翎,不会辱没他们任何一个。”   想说的,傅夫人没敢说,否则那只有加深傅家对郭家的那份没有理由的急恨,她道: “人家这辈子是三清弟子出家了。”   傅侯道:“那不要紧,原就不要紧,只要她愿意,我想法子让她还俗。”   傅夫人道:“问题是人家不愿意这么做。”   傅侯道:“这就是我所不能相信的。”   傅夫人霍地站了起来:“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了,那好办,你自己问去。”   傅侯呆了一呆,忙道:“别动气,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只是替咱们的儿子不甘心,也 心疼咱们的儿子。”   傅夫人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翎这么大了,他应该懂这个道理。”   傅侯目光一凝:“凤楼,这种事,世上有几个能想得开,看得破的?”的确,这是实情 实话。世上唯独情关难过。   傅夫人怔了一怔:“我也知道,可是人家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说该怎么办?”   傅侯双眉扬起:“总有办法可想,总有办法可想。”   傅夫人道:“你总不能强让人家还俗,强让人家嫁给你的儿子吧?”   傅侯道:“只要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真不能不惜……”傅夫人脸色微沉,冷言道:“你 能不惜怎么样?我不准!”   傅侯道:“凤楼……”   傅夫人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准就是不准。”   傅侯道:“凤楼,毕竟,小翎是咱们的儿子。”   傅夫人道:“这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谁的谁疼谁爱,这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可是疼也好, 爱也好,都不能超越了情理法。”   傅侯皱眉道:“这种事你怎么硬往情理法上扯。”   傅夫人正色道:“玉翎,你不该有这么一说,绝不该。你不会不知道,世间的任何事, 都脱不了情理法,为什么一旦牵扯上你的儿子,你就不承认,难道‘神力侯’傅家就能不讲 情理不讲法?看在这么惯你的儿子,难道希望他成为一个不讲情理不讲法的傅家子孙?老侯 爷比你还疼小翎,恐怕他老人这也不会赞成你的想法。”   傅侯的眉锋,刹时又皱深了三分,道:“这是咱们夫妻的事,别扯上老人家好不好?”   傅夫人道:“这不是我夫妻的事,而是整个傅家的事,我这个傅家媳妇,负有相夫教子 的责任,不能也不敢愧对老侯爷。”?   傅侯忙摇了手:“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说了行,不行?”   傅夫人道:“不是谁说得过谁,说不过谁,这就是情理法,你在这三个字上,一个也站 不稳,你可以不说了,我不能不说,我去告诉小翎去,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傅侯道:“你去吧;我张不开这个口。”   傅夫人道:“我没有让你去。”   话落他要走。   傅侯突一抬手道:“等等,还是我去吧。”   傅夫人目光一凝道:“为什么你又要去了。”   傅侯道:“是他让我代他求你,我应该给他有个交待再说,你这种说法,我怕他受不 了。”   傅夫人脸一整,道:“玉翎,你可别小看这件事,为了听们的儿子,我可别让他再存一 点希望,我不能答应,而且,将来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唯你是问。”   傅侯道:“放心,对小翎来说,你也不是别的事,只要告诉他不行,多说什么,或者少 说什么都是—样了。”   傅侯转身行了出去。   傅夫人一个留在这间禅房里,她并不是上上人,也不能完全处之泰然。在这间禅房里, 她也听不见那间禅房里,父子俩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转眼工夫不到,她听见了小翎一声怪叫,这一声怪叫,发自小翎的心灵深处,也 能撕袭每一个听见人的心。随即,她又听见傅侯叫了一声:“小翎!”这一声声音不小,也 充满了惊急。傅夫人她心神震颤,一步跨出了禅房。与她一步跨出发禅房几乎同时,她看见 一条矫捷人影冲出那间禅房,破空掠去。她看得出,那是她唯一的儿了,翎贝子,傅小翎。 紧跟着傅小翎,另一条人影也冲出那间禅房,远比傅小翎娇捷,远比傅小翎快。她也看得出, 那是她的夫婿,“神力威侯”傅玉翎,他急忙扬声沉喝:“站住,不许追他!”   傅侯的修为列宦海第一人,自是没有说话,掠势一身躯飞旋,带着一阵劲风到了傅夫人 之前。   “凤楼……”   傅夫人道:“现在你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反倒好。”   傅侯的脸色有点白,有几分惊急,也有几分痛惜,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傅夫人听听,看 看,院子里空荡寂静,没一点动静,但是她道:“恐怕自纪刚以下,马上就会知道了,连咱 们自己都算上,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这件事。”   博侯双眉微扬:“这又不丢人。”   傅夫人冷冷道:“不丢人,可也没什么光采。”   傅侯还等再说。   傅夫人道:“你怎么还这么糊涂,我的事就是菱妹妹的事,要能管,她早出面了,可是 这件事,你见她吭过一声,到现在露面了没有?”   傅侯脸色一变,默言未语。   傅夫人转身进了禅房。   傅侯跟进了禅方,冷然道:“想不到曾几何时,也轮到红菱对傅家这样了。”   傅夫人霍然旋过了身,黛眉高扬,凤目圆睁,威态逼人。“红菱怎么了,红菱可又比谁 矮多少。不错,在名义上,她跟紫娟、蓝玲都是我的丫头,可是你不是不知道,在我还没嫁 进你傅家门之前,我跟她们三个就情同姐妹。不要以为傅家世代簪缨,贵为王侯,做的不对 还不让人说,别说是红菱,就算是个不相干的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就算是当今皇上做错了 事,人家不敢说出口,放在心里也总可以。”   毕竟,这位“神力威侯”傅玉翎,对自己这位夫人,除了敬爱之外,还多了几分“畏”, 也加以他行事一向不如这位夫人在理字上站得住。夫人这一发威,他的脸色立即缓和了不少: “你别误会,我是说……”   傅夫人冷然截口道:“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是不是误会,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你最 好别误会红菱才是真的,这样朋友,这种交情,当世之中,恐怕再也难以找到。别看她已经 嫁了人,别看她多少年未通音讯,要是今天我胡凤楼有了急难,她照样能为我舍命,为我死, 人家的这种表现,能让咱们羞煞愧煞,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再说她也没有轻视谁的意思, 她只是认为这件事不对而不吭声,不露面,人家错了么?没有吧!”   傅侯陪上一脸的强笑:“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不说了,行吧?”   傅夫人脸色一整,道:“玉翎,我不是个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的女人,我为人做事来也 永远讲一个理字。要说我真能不护短,我疼自己的儿子,那是自欺欺人,只是我不会做得太 过份,做得让人看不过去,做得有朝一日害了自已的儿子。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只要人家 愿意,我并不反对,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还要我怎么样?可是现在人家有难处,咱们就不 能强人所难,谁也不能……”   “天!”傅侯叫道:“打当初认识你到如今,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引么样的人 么?”   傅夫人目光一凝:“玉翎,你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侯毅然点头:“当然知道,要不然我对你怎么除了敬爱之外,还多了分怕呢?”他说 来一脸正经。     但是,这不是个较严肃话题?   足证,这位傅侯,虽然位列王侯,权势显赫,威震当朝,儿子都爵封贝子也这么大了, 有时候,他却跟个小孩似的,不有着一份天真。赤子心不能失。这也正是傅侯的另一面,或 许,如今的傅夫人,当年的胡凤之所以毅然答应嫁进傅家豪门,这也就是原因之一。傅夫人 想笑,但她没笑,尽量没笑,脸色却已经好看多了。说好看,纯是指脸色,不是指容颜,若 说容颜,即便傅夫人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时都是好看的。   口  口      口   夫妻间就这件事的谈话,争论,算是止于此了。但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呢?恐怕,那就要 看天意了。而,天意又如何呢?无垢出来了不知是一出来就站在这儿,还是经过了半天之后 才到了这儿。如今,她站的这个地方,也算没离开“独山湖”,但是不在独山湖畔。这个志 方靠近那个渔村,三面是树,另—面,可以望见渔村。其实自从纪内勒带着。“血滴子”到 了这—带之后,整个“独山湖”一带,乍看,都算得上很安静。可是这个地方的安静除了林 木外,再也听不到什么了。这个地方不但是真的安静,再看看地上的嫩绿小草,任何人都会 觉得,它还相当的美。   这是个适合一个人独坐静思,或者是两个人相对谈心的地方。如今无垢站在这儿,她是 一个人独坐静思呢?还是想两个人相对谈心?如果是为独自静思,她该坐卜去,不该站着, 坐在嫩绿的小草上,不但不会累,那也是一种享受。   如果是为相对谈心,为什么偏又只她一个人?不会的,无垢不会是一个人,永远不会, 她所到之处,即便不引得别人出现,也会朋解事的风、花、草,或者是飞禽走兽,甚至于急 于挣脱树枝的落叶来作伴。   真的,无垢不会是一个人,永远不会。一声轻咳,随风轻轻飘送过来。划破了这儿的一 份安静,但是并没有惊动无垢,她站着没动,一动没动,动的只是她的秀发,她的衣袂。   她没动,但是她说了话:“你来了?”   那声轻喝传来处,站着个人,身材欣长,俊逸不凡,是郭燕侠。   他斜飞的长眉微扬,清澈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无垢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他道:“你找 我?”   无垢道:“是的。”   郭燕侠道:“我知道你到处走动了很久,却不知道你在找我。”   无垢道:“现在你知道了?”   郭燕侠道:“你找我,又有什么见教?”   无垢缓缓转过了身,她面对着郭燕侠,也看见了郭燕侠,她没马上说话,她凝望着郭燕 侠,想多看看郭燕侠,一直到她的一双眸子里闪漾起异样的光采,他才开口说了话:“你真 能瞒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郭家人。”   郭燕侠微微一怔,旋即淡然而笑:“我无意瞒谁,也不怕人知道,可是身为郭家人也没 有必要到外宣扬,是不是?”   无垢道:“其实,也怪我自己,我早该想到?”就这么一句,没多说,也没说为什么。 偏郭燕侠接了这么一句:“谢谢你!”无垢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红 意,很轻微,过去的也很快,旋即,她道:“郭家人我听说了不少,也仰慕已久,终于让我 邂后了一个,没有让我失望。”这种仰慕,很含蓄,而且既不亢,也不卑。   郭燕侠道:“再次谢谢你,其实,你这是碰上了我,照排往下数,郭家弟兄,一个比一 个更不会让人失望。”   无垢道:“你很谦虚,也很友爱弟兄。”   郭燕侠道:“谢谢你特别看重我,将来我是说如果有机会,要是你能见着我那个五个兄 弟,你就会知道;我既不是谦虚,也不是友爱。”   无垢淡淡道:“我衷心希望,将来能有这个机会;不地现在咱们把话扯远了。”   郭燕侠微一怔,凝目:“那么请你把它扯近来。”   无垢道道:“我希望你能离开‘独山湖’。”   郭燕侠脸色一变:“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傅侯?还是傅夫人?”   无垢道:“希望你信得过,是我自己。”   郭燕侠脸色稍为缓和:“为什么,能不能让我知道理由?”   无垢道:“不瞒你,我是为傅夫人。”   郭燕侠道:“先到‘独山湖’的是我,你真要是为傅夫人,你应该去见傅侯。”   无垢道:“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认为我能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你能为傅夫人。   无垢道:“她一直是我仰慕的一个对象,也一直是我自励的一个榜样。”   郭燕侠道:“以我看来,上一代是傅夫人,这一代里有个你。”   无垢道:“谢谢你。”   郭燕侠道:“既然傅夫人是你一直仰慕的对象,一直自励的榜样,对她的当年事,你应 该知道得很清楚。”   无垢道:“当然。”   郭燕侠道:“那么你认为郭家人还应再退让么?谁又能忍心让郭家人再退让?”   无垢低头沉默,但旋又抬起凝目:“如果说是为了你呢?”   郭燕侠微一怔:“我不懂。”   无垢道:“有些话,似乎不必明说。”   郭燕侠凝了目:“有这个可能么?”   无垢道:“这种事,似乎不必怕用世俗的肯眼光来看它也不必非要有个世俗的结果,是 不是?”   郭燕侠猛然为之一激动,身躯颤抖,衣袂为之簌簌作无垢的衣衫也无风自动,而且一双 美目这中涌现起晶莹明亮的东西。片刻之后,郭燕侠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池水,他道: “够了,很够了,我感激,但是我的答复,恐怕让你很失望。”   无垢道:“你的答复是什么?”   郭燕侠道:“你对的,是郭燕侠个人,但是郭燕侠双肩之上担的是郭家的声名与荣誉, 我不能,也不敢因为我个人而置整个郭家的声名与荣誉不顾。”   无垢美目中异采飞闪:“我是免不了失望,不过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也明白‘南海’ 郭家,为什么不但廿年来盛名不衰,甚至已凌驾于傅、胡两家之上,更明白大内为什么一直 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地道理所在了。”   郭燕侠没说话。   无垢又道:“你有没有想到,以郭、胡、傅三家当年的表形,以及廿年来的微妙关系, 大内下密旨派傅侯对‘独山湖’来,这一招相当高明。”郭燕侠道:“你不便说狠毒,我没 有顾忌!”无垢道:“你既然知道,还能宁愿闭着眼往里跟么?”   郭燕侠道:“相信你应该想得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三家的这种关系存在一天, 便永远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傅家不能也不敢抗旨,郭家不能也不愿永远退让。傅夫人处在两 难之间,总要有个抉择,而为了傅家的现在跟将来,他终必得帮着夫婿傅侯对会付郭家,真 到了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什么样的后果,这也是任何人所难预卜先知的,不过有 一点可以想见,一定很惨烈…”   无垢突然机伶一顿,脱口叫道:“不要说了。”   郭燕侠停住了。   无垢道:“你们三家,难道都不怕。”   郭燕侠道:“怕又能怎么样,何况傅家总以为,藉天子之威,以朝廷之力,绝不可能对 付不了一个郭家。”   无垢道:“你是说……”   郭燕侠道:“这件事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你也应该想得到,没有人能化解…”  “化解?”   无垢道:“你们三家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根本没有嘛。打从当今到如今,吃亏、 忍让的都是郭家,到现在郭家也没怎么样,根本构不成这样嘛。”他这里把话说完,无垢刚 要接话,他忽有所觉,两眼之中威棱电闪,淡然轻喝:“什么人,既然到了这儿,为什么不 现身?”   只听一个带着冷意的清朗话声传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现身,我还不是那种人,何 况还有她在这儿?”   郭燕侠只从话声中听出来人很年轻,修为不俗,也听得出来人的颇有点自傲不凡,年少 苦难的意味,却不知道是谁。   可是无垢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心里一惊,怎么这么巧,连这个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娇 靥上已变了色,急轻喝道:“快走,你快走!”郭燕侠本来没想到,可是由于来人还有一口 京片子,再加上无垢着急万分的这一句,他一想到来人是谁了,心里一跳,双眉一扬,听若 无闻,站着没动。   前后也不过—刹那间,就在这个时候,微风飒然,两个人身边丈余处,已多了一个人, 颀长身材,玉面朱唇。长眉风目,俊逸超拔,不是无垢听出来的“神力威侯”爱子,胡凤楼 的亲出,贝子爷傅小翎是谁?   只见他玉面冷青,风目含煞,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逼二人。   郭燕侠来个视若无睹,事实上他已经看清楚了傅小翎,心里不能不为傅小翎的人品喝采, 但是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一丝敌意。   无垢娇靥上泛现了惊急,强一微笑,道:“贝子爷怎么来了?”   一声“贝子爷”,是为了告诉郭燕侠来人是谁。   傅小翎冷然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个人是谁?模样、修为都颇不错。”   无垢要说话。但是郭燕侠抢了先:“承蒙奖,我姓郭,叫郭燕侠。”   无垢大惊,转脸急道:“你……”   郭燕侠道:“姓名赐自父母,我为什么要瞒?”   傅小翎面色陡然变了色:“郭燕侠,原来就是你……”霍地转望无垢:“你认识他,早 认识他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无垢反倒镇静定了,泰然了道:“是的,我早在下‘崂山’之前就已 经认识他了。”   傅小翎一张玉面突然间显得介白,但又目中更显出了敌意:“好哇,我明白了,我明白 了,怪不得你不答应我娘,原来你心里早有了他……”   郭燕侠为微一怔。     无垢急红了脸,脸色微沉,震声轻叱:“你胡说什么……”   傅小翎道:“我不是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你知道不知道,他郭家叛逆。”   郭燕侠双眉陡扬:“傅小翎,说话客气点儿,谁是叛逆?”   傅小翎抬手直指:“你,你郭家!”   郭燕侠忽然笑了:“我不反对这个称呼,我也不应该反对,只是……”脸色一沉,道: “我不爱听你说,念在你是凤姑姑的儿子,我饶你这头一次……”   傅小翎怒笑:“你不必念我是谁的儿子,饶我?口气太大了点儿,你还不配,我还正想 狠狠揍你一顿呢?”他随话跨步欺上。   无垢横身急拦:“贝子爷,你不能……”   郭燕侠道:“你最好别管这档事,也管不了,你想想看是不是?”   无垢还没想,还没有来得及想,傅小翎那里一声断喝:“我为什么不能?他说得对,我 闪开!”他侧身跨步,绕过无垢,挥掌便劈向郭燕侠。   郭燕侠道:“我领教傅家绝学。”他闪身迎上。两条人影一合乍分,疾快,谁也看不清 楚两个人在这一接手间互换了几招。   便见傅小翎飘身而退,玉面铁青,两眼赤红:“好,姓郭的,你给我等着!”身形倒退, 破空而去。   无垢急道:“你怎么他了?”   郭燕侠道:“毕竟我不能不看在凤姑姑份上,只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是我,要是 碰上我那五个兄弟,无论哪一个,他输得更惨。”无垢要说话。   郭燕侠已然又道:“能不能告诉我,傅小翎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儿?”   无垢一时没会过意来,道:“你是指什么?”   郭燕侠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谢谢你来找我,告诉我有关傅家的事。”话落,他 转身要走。   无垢突然会过了意来,叫道:“等一等!”   郭燕侠停住了,道:“还有什么指教?”   无垢凝目望着他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我不该是这种人,郭家也不该有这样的 人。”   “你什么意思?”无垢道:“你分明懂了。”   郭燕侠道:“你不是也懂了吗?”   无垢道:“我是刚会过意来。”   郭燕侠道:“我也是。”   无垢道:“别忘了,你是个男人家,而且我刚说过,你不该是这种人。”   郭燕侠道:“而我,毕竟是个庸俗的人,事不关已关已则乱,尤其,这时头牵扯上了傅 家的子弟。”   无垢听得美目中异采闪漾,人也为之一阵激动,一双目光紧紧的盯着郭燕侠,包含得太 多太多:“你真的这样?”   郭燕侠双眉微扬:“你以为我说着玩儿的,还是骗你的?你明知道,郭家没有这种子 弟。”   无垢又猛然一阵激动,她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一双美目中,已然闪漾 起泪光:“我想,我总算不虚此生,没有白到这人间一趟……”   郭燕侠目光一凝:“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无垢道:“还有……”   她似乎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微吸了一口气,话锋顿了一下之后,才又道:“你不 是想知道,傅小翎说的是怎么回事么?傅夫人找过我,亲自来见我,她是替傅侯、替她的儿 子,来问问我对她儿子的看法。”   郭燕侠没说话,他不想说,也不好说,甚至根本不想影响她,尽管他很开心,很在意。   无垢道:“傅夫人本来不想来,她也知道不该来,因为她明知道,崂山派没有俗家弟子, 但是她更知道,她不来傅侯会来,而且,毕竟小翎是她的儿子……”燕侠仍没说话。   无垢着道:“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崂山派没有俗家弟子,我是替我娘还愿,而且当初 我娘许的愿,是一辈子。”   郭燕侠脸色微变:“我恐怕也是你要告诉的。”   无垢娇靥上掠过一丝悲痛的神色,她低下头,又抬起了头,她对郭燕侠的话,听若无闻, 没有回答,继续道:“而且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翎贝子并不晚,所到的最好的,我曾经见 到过一个,从那个时候,我认为他不作第二个想……”   郭燕侠脸色有点发白:“崂山派没有俗家弟?你是为老人家还愿,老人家许的又是一辈 子,第几人想,又有什么分别?”   无垢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凄然神色,道:“有分别,在我的心里,永远,谁也无法改变。”   郭燕侠忽然一阵激动,话声也为之提高了些:“可是世人求的不是这些,谁会以此为满 足。”   无垢的话声忽然也高了些:“你只想自己,我呢,为么不为我想想?”   郭燕侠神情猛然震动,目光陡然一凝,他紧紧凝望着无垢,一眨不眨。无垢只凝望了他 一下,便缓缓低下了头。突然,郭燕侠带着一阵疾风,一步跨到,挥掌抓住了无垢的玉手。   当疾风袭来时,无垢便有警觉,她抬起了头,头抬起了一半,玉手已被握进了强而有力, 带着灸热,也带着颤抖的手里。她猛然抬起了头,接触到的,是一双令人不忍看,却又不忍 不看,也包含了太多的目光。她没有躲、没有挣。根本没有想到躲,想到挣。同时,她也被 那双手的灸热与颤抖所感染?她也泛起了颤抖;不但手颤,身颤,边一颗心都起了颤抖。   刹时间,是一片寂静。静得好美,好动人,也令人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燕侠不知道,无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郭 燕侠轻而缓缓的松了手,紧接着,他那低沉的话声,划破了这份美、动人,也令人窒息的静 寂:“我错了,我应该知足了,此从,我不敢再作他想。”   “不……”一个“不”字,从无垢那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之中冲出。可惜,迟 了一点,郭燕侠已人似行天马,横空疾射,去势如电,不见了。   无垢呆呆地站在那儿,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翕动着,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说也好,或许,这是命。”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但是,并不难听见,也不难听出是 什么。“没说也好”,没说什么,什么没说?郭燕侠为什么不迟走一会儿,那怕是一眨眼的 功夫?   无垢为什么不追下去告诉他?或许,正如无垢所说,这是命? 第十二章   傅小翎带着一阵风,一阵劲风,砰然—声撞开了门,闯进了禅房里,他脸白,眼红,神 色吓人。   傅侯、傅夫人为之心里震惊,不是为傅小翎的突如其来,他们伉俪修为过人,早就听了 衣袂飘声,他们震惊的是爱子的怕人神情。尤其是傅侯,霍地站了起来:“小……”   傅夫人震惊之后,很不高兴,她不满爱子的“没志气”,也不满爱子为这种事失态,失 礼,她想骂爱子两句。   而,傅小翎说了话,人像发了疯,说话像嘶喊:“爹,您不说她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这辈子永远是,不能还俗,不能嫁人么?”   傅侯道:“是啊,她亲口告诉你娘的。”   傅小翎一声笑,是冷笑、是悲笑、也是怒笑:“她亲口告诉我娘的,不是她骗了我娘, 就是我娘骗了您、骗了我!”   傅侯一声沉喝:“小翊!”   傅夫人一声冷叱:“大胆!”纤纤玉手,随着冷叱来到,“叭!”的一声,傅小翎煞白 的玉面上多了几道鲜红的指痕,一缕鲜血也顺着嘴色流下。   傅侯一惊,又急望傅夫人:“凤楼……”   傅小翎没动,脚下没动,手也没动,一动没动,一任嘴解缕鲜血往下流,那冷、悲、怒 的笑意依然: “娘,您先不要怪小翎,您先听听,小翎是不是说错了?”   傅夫人怒声道:“你要说什么?”   傅小翎道:“为什么她跟南海郭家那个儿子在一起,为什么?”   傅夫人一惊,神情一震,一时没答上话来。   傅侯霍地转脸、扬眉、嗔目,凤目之中威棱迸现:“小翎你看见了什么,你知道些什 么?”   傅小翎话说得飞快,你连珠炮,把所他看见的,一古脑儿全说了。其实,他也不看见无 垢跟郭燕侠站在—块儿说话面而已!但,在这种微妙的关系,微妙的时刻之下,这已经够了 很够了。   傅侯听得脸色连变,最后,他霍地转脸向傅夫人:“凤楼,你知道不知道?”   傅夫人毅然点头:“我知道。”   傅侯道:“那个无垢,她告诉你了没有?”   傅夫人毅然又道:“她也告诉我了。”   傅侯的脸色陡然转为铁青:“那她没有骗你,不能怪他……”   傅小翎叫道:“娘,是您骗了爹跟我,为什么?难道在您的心目中,您的儿子永远不及 郭家……”   “住口!”傅夫人风目猛睁,猛然再扬掌。   傅侯一步跨到,伸手挡住:“凤楼,事实上你并没有告诉我跟小翎。”   傅夫人霍然转脸:“我是没有说,我怕刺激他,怕他受不了,难道我错了?”   傅侯道:“至少你该让我知道。”   “让你知道?”傅夫人冷笑道:“你的胸襟气度,就能容忍得了郭家人。”   傅侯—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傅夫人道:“不管我告诉了你们没有,你们要明白,人家愿意,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且这也并不是她不愿意的理由。”   傅侯定过了神,冷笑道:“那是你的看法。”   傅夫人道:“你的看法又怎么样?”   傅侯震声道:“我始终不认为傅家欠郭家什么,所以我更不认为应该牺牲我的儿子来偿 还!”   傅夫人脸色大变,叫道:“傅玉翎,你……”   傅侯冷然截口:“我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傅夫人—点头:“不错,你说的是实话,傅家是不欠郭家什么,欠郭家的是胡家,你既 然认为胡风楼不是傅家人,咱们现在就分清楚。”   傅侯一呆,威态刹时消敛了不少:“凤楼,我没有这个意思。”   傅夫人气坏了,傅侯的话也伤了她的心,她得理岂会饶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傅侯一时没能说上话来,冲口而出的话,一时还真找不出适当的词句来解释。   傅夫人跟着又是一句:“你今天非给我说个明白不可!”   傅侯除了脸色煞白,还很不好看之外,慑人的威态是一丝儿也不见了,他也知道,刚才 那句话是闯了大祸,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后果不堪设想。正急,脑际忽然灵光一闪,忙道: “我是说,尽管咱们这一代欠郭家的,小翎这个傅家后人,他并不欠。”没理找理,总算凑 合了。别看傅侯爵称“神力”,权倾当朝,他还绝不敢说胡凤楼不是傅家人,怎么着他都不 敢,因为知道那后果,那后果即便是他曲膝下跪,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傅夫人一声冷笑道:“我刚听得清楚,你也不要不敢承认,你刚刚明明说,你不认为傅 家欠郭家什么。”   “我……”傅侯一时又没能说上话来,他刚才已经是没理找理,现在实在是不好再作巧 辩了,何况当着那么大一个儿子。   傅夫人再次冷笑:“我先不跟你在这上斗争,你既然承认你这一代欠郭家的,你既然承 认小翎是傅家后人,父母的债,做儿子的理应偿还,他又有什么不该的?”   傅小翎毕竟年少更事,毕竟还有那股子伤心的冲动在支持着他,他立即叫道:“不,这 种债不应该由我来还,这不公平。您从来只为自己想,从来就不为我想……”这话怎么能说, 尤其是对这么一位母亲。傅侯心里一惊,就待叱责。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傅夫人是气透了这个儿子,“刷!”地一个嘴巴又抽了过去,戟指傅小翎,厉声道: “你给我住嘴,你放心,我只是说这个理,我欠下的债,还不会让你来还,我从来就没有这 么指望过,我还不是那样的母亲。你现在长大了,羽毛丰满了,翅膀硬了,敢跟你的娘要应 该、要公平了。告诉你,你是做梦,只要你认我这个娘一天,在我这儿你就永远要不到应该, 要不到公平。我从来只为自己想,你明白这一点就好,最好也记牢了,从今后我更会为自己 想,绝不会为别的任何一个想。”   傅玉翎、胡风楼所出,傅小翎他怎么会是傻子,当然也是个聪明脸。傅夫人的这一个嘴 巴子打明白了他,刹时,他也知道说了多么错的话,闯了多么大的祸,所以尽管嘴角流血更 多,半边的脸红肿老高,他却没敢动一动,也没敢再说一句话。   傅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也认为小翎该打,可是那只是认为,更换了他,他绝不会 付诸于行动。尽管再心疼,这时候他却也不敢形诸于色,只有冷然道:“大人的事,何必迁 怒于孩子。”   傅夫人冷怒一笑:“你也用不着这么说,今天我受你们你子俩的受够了,今天我也真正 明白,我在你们傅家,在你们父子俩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份量,什么地位。以往我为傅家, 为你们父子俩做的,都白费,从现在起,我绝不会再管傅家,管你们父子俩的事,绝不会!” 话落,傅夫人她猛然旋身出去了,留下了一阵香风,傅家父子熟悉的香风。   傅小翎急了,真急了,自小到大,乃母对他的管教,或许在慈爱中永远带几许严厉,但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声色俱厉,甚至先后打了他两个嘴巴,他知道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闯了 多大的祸,上前一步叫道:“爹……”   傅侯抬手拦住了他,冷然道:“召傅文他们四个来,我要即刻缉拿钦犯,同时下令纪刚, 不许他们任何一个插手!”   傅小翎的确够聪明,他立时就明白了,心里一喜,认为乃父这一着高,要立即带领四护 卫缉拿郭家人,看乃母管不管?他恭应一声,旋风般地出去了。他毕竟还年轻,还不失天真, 他可不知道,乃父心里不是真服气,也不是真为强迫乃母伸手管傅家事,而是心里那份妒、 羞趋强烈,要把所受的气,出在郭家人身上,要藉这件事,让乃母折回来求,折回来低头。   怪的是,事情闹成这样,红菱母女跟纪贝勒竟一直没露面。纪刚是有几分不敢,而主要 的还是因为傅家夫妻、母子间这么闹,对他有万利而无一害,这么—闹,至少傅小翎这一头, 提更没指望了,对他已不构成威胁了。而傅侯之下令即刻带领文武英杰四护卫缉拿那个郭家 人,对他来说,更是天中下怀,在为这么一来,郭家人这一头,也不会对他成为威胁了,无 垢还能不死心么?红菱母女呢?或许是因为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不便置喙,不便地问,所以 她们母女始终没露面。是这样么?   是与不是,她们母女自己清楚,傅夫人也明白了,因为博夫人现在正在她母女房里。当 傅夫人出了后头禅房,像一阵风似地正要往前去的时候,就被红菱截住,拉进子房里了。房 里,只有傅夫人、红菱跟二姑娘楚翠在,傅夫人跟红菱对坐着,楚翠站着,默默地站在一旁。   红菱道:“姐姐,不是我斗胆敢说您,您不应该这样,太激烈了……”   傅夫人道: “妹妹,你不在场,不知道,他们父子有多气人,联起手来对付我— 个……”   红菱道:“姐姐,我虽不在场,可是两下里离的不远,我都听得见,要说侯爷跟翎贝子 联手对付您一个,那还不至于,他们父子也不敢,只不过侯爷一向疼翎贝子,宠得比较厉 害……”   傅夫人道:“妹妹……”   红菱道:“姐姐,您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您这么激烈,有没有想到后果?”   傅夫人道:“什么后果?”   红菱道:“我无意背地里说傅侯,我也不敢,可是我自小就跟着您,这份渊源不 寻常, 即便说错了什么,相信您&会谅解。”   傅夫人目光一凝:“妹妹,你想说什么?”   红菱道:“傅侯的心性为人,您应该比我清楚,他是位柱石虎将。允称当之一二人,可 是就是气度不够恢宏,心胸过于狭窄,所以对您跟郭玉龙的事,几十年来一直耿耿难释。这 次他奉允祯密旨南来,未尝不是他个人的意愿。偏偏郭家的那个燕侠又不肯再让,我担心他 会藉这个理由迁怒燕侠,让您更为难,更不好管。我更担心,他藉这件事逼您低头……”   傅夫人何等智慧,刹时也想到了,娇靥上立现惊怒之色,震声道:“他敢”话声未落, 带着醉人的香风扑进来个人,是大姑娘楚雪,他道:“凤姨、娘,侯爷跟翎贝子,带着文、 武、英、杰四护卫,上‘独山湖’缉拿郭大哥去了”   红菱一呆,脱口惊声:“我不幸言中……”   傅夫人惊怒道:“他是存心跟我过不去。”霍地站起,就要出去。红芙跟着站起,一把 拉住:“姐姐,您绝不能去,至少这时候您绝不能去。”   傅夫人霍地转过脸:“为什么?”   红芙道:“姐姐,您这是又急令智昏了,您赶去能怎么样,能明白的让他抗旨?他要是 能听您的,就不会这样,甚至于根本不会南来。”   傅夫人一呆!    红菱接着道:“他这就是逼您出面,正等着您赶去求他,向他低头,就算您能,到头来 他还是不能抗旨,他也不敢。”   傅夫人陡然扬起双眉:“我不是去求他,更不是去向他低头。”   红菱道:“那事情不就闹大了,闹僵了吗?您毕竟已经是傅家人,是诰命一品的威侯夫 人,这个事实已经扣住了您,您还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您能不为傅家的现在,以及翎贝 子的以后着想?”   傅夫人呆了—呆,惊怒冲动的情绪,立即转为急怒:“妹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 视若无睹、听若无闻,我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我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任燕侠……”   红菱道:“姐姐,燕侠不是别家人,尽管郭家六龙,末者为最,可是他也不是那么好对 付的。”   傅夫人摇头道:“不,妹妹,小翎或许差他太远,可是还有玉翎,玉翎的盛名不是浪得, 当年他也仅差郭玉龙一筹,燕侠绝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他一手调教出来,所学只比小翎好, 不比小翎差的文武英杰四护卫,燕侠自保都难,绝无幸免。”   红菱道:“那么咱们从燕侠那儿着手,还来得及。”   傅夫人道:“可是燕侠……”   红菱道:“姐姐,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傅夫人急现眉宇,略一沉默,只有点头: “好吧,咱们去找燕侠,我宁可求他,求他 这个郭家人。”   话落,闪身,当先扑了出去。   楚霞、楚翠、红菱一手拉—个,急急跟了出去。   这,落在两个人眼里。     这两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   纪刚,还有云中鹄。   纪刚脸色阴沉,一施眼色,云中鹄躬身低应,腾身电射而去。   口  口  口   “独山湖”边的这一带,—一排垂柳往两边延伸,延伸得远远的,看不见头儿。   从岸边垂柳往岸上延伸,则是一片草地,一大片,绿油油的一大片,很平坦,跟铺了块 毯子似的,看在眼里,让人打心眼儿里透着舒服。要是能在上头走走,坐坐,恐怕更心旷神 怡。傅侯高雅,他就选中了这一带。一把椅子,朱红的锦垫,傅侯威武肃穆地坐着。身边站 的是贝子爷傅小翎。傅文、傅武、傅英、傅杰四护卫,一字排开,侍立身后,手里各提着一 把长剑。傅侯坐的椅子旁,靠放着一个长长的、粗粗的革囊,看上去挺沉重,不知道里头装 的是什么?傅侯的椅前丈余,草地上,插着一根高高的旗杆,这根旗杆,原是那座破庙里的 东西,如今被傅侯派四护卫扛来,插在了座椅之前。高处,旗杆的顶端,挑着一条宽约三尺, 长有一女白布,就是普通的白布,白布上写着十七个大?,黑字,异常醒目,写的是:“神 力威侯傅奉旨缉拿钦佩南海郭家叛逆。”这幅白条,挑在半空,迎风招展,老远都看得见。 傅侯这一招,称得上是高招,以郭家人的性情,只要看见,只要知道,不用去找,他自动就 来了。   而傅侯有这么一着“高”招,还怕郭燕侠这家人看不见么?事实上郭燕侠真看见了,而 且已经看见了。其实,还不只是郭燕侠这个郭家人看见了,凡是来“独山湖”抓人的、救人 的,都看见。抓人的也好,救人的也好,都相当震动。抓人的,当是各守岗位,不敢乱动。 本来嘛,威侯在此,谁敢擅离职守,挨近了去看热闹?救人的,已经都来到了“独山湖“边 那片树林里,静静地等着,不知道他们是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在等什么?也就因为那些抓 人的慑于威侯虎威,不敢擅去职守乱动,也就因为威侯要拿钦犯一南海郭家叛,使得“独山 湖,,原本的抓人行动微不足道,所以才使这些救人的,能来到这片密树林里而没被发现。   口  口  口   在这座小山岗上,离“独山湖”边傅侯坐处,只几十丈,远近的一座小土岗上,郭燕侠 正在那儿站着,他面对处,目光投注处,正是“独山湖”边,傅侯坐处。他的神情;并没有 特别的激愤,只是,他脸色冰冷,高挑的眉梢上,圆睁的双目里,煞威懔人。他静静的挺立 在山岗的这一面,一动不动,任风吹动他的衣袂,吹动他的发鬓,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尊石 像。他在干什么?等什么?他不干什么,也不等什么。郭家人,的血傲骨,一身是胆,但不 是逞血气之勇的莽汉匹夫。他明白傅侯的意思,也一腔几欲沸腾的激愤。但这时候,他还能 冷静地站立着,衡量利害得失。他知道,以眼下的情势,他没有胜算,而且难以自保。但是, 他却不能不去,不能不面对。   因为,他不只燕侠,他还姓郭,他代表着郭家,代表着郭家每一个人,甚至于代表着整 个“南海”。他也知道,只他一去,一旦面对,必然是流血五步,血溅尸横。   但是,他要是不去,不面对,倒下去的就不只是他而是整个郭家。郭家就开始容忍、退 让,好歹那是老人家,不再犹豫,猛提一口气,他就腾身。   “燕侠! ”虽是轻喝,力蕴千钧,如雷霆,似重这么一耽误,疾风拂过不管什么情形 下,郭家人,尤其是郭家子弟从不失礼,燕侠欠了身:“凤姑姑、菱姑姑、大妹妹、二妹 妹!”   都招呼到了。     傅夫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劈头就道:“燕侠,你不能去!”   郭燕侠道:“凤姑姑……”   傅夫人道:“你菱姑姑也认为你不能去,所以她们—家三口都来了。”    郭燕侠静地道:“谢谢您两位,还有大妹妹、二妹妹好意,燕侠实在想不出不去的理由。   傅夫人道:“有些事,你知道。”她把跟无垢谈过之后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傅夫人说完,红菱紧举着道:“旧恨新怨,傅侯他正在气头上……”   郭燕侠截了口: “您两位,恕燕侠斗胆,廿年前,傅侯是赢家,何来的旧恨?廿年后, 无垢一生奉献三清,傅家不可能是赢家,即便是,也不过扯平而已,又何来新怨?”   傅夫人、红菱—时没说上话来。   郭燕侠扬了扬眉,又道:“他正在气头上,就能这么欺人,这么逼人,他有没有想到, 忍气忍了廿年的,是郭家!”   傅夫人道:“燕侠。”   郭燕侠凝目肃容:“凤姑姑,您先什么都不要说,您跟菱姑姑都是最了解三家这间廿年 来微妙渊源的人,您两位替燕侠找个不去的理由,那怕只是一个,燕侠不敢不听您两位的。” 一句话问住了傅夫人跟红菱。   她们两位自问找不出理由,除非是让郭冢人再容忍,再退让。而,在这种情形下,红菱 是不愿开口,傅夫人是开不了口。   唯一勉强开得了口的理由是——傅夫人道:“燕侠,为凤姑姑,别让凤姑姑为难!”这 是个理由,但却是偏袒傅家的—个。   郭燕侠道:“凤姑姑,让您为难的,不只是郭家。”这就是暗示“傅夫人为什么不示拦 傅侯。”对傅夫人来说,一点暗示已经足够了,是不必明说的。   傅夫人道:“燕侠,事情的始末,凤姑姑已经跟你说过了,凤姑姑不惜,也愿意向他低 头,凤姑姑只有一个于由不能拦他。这一个理由盖过了一切,他身为臣,奉旨行人事!”的 确,这是唯一让傅夫人不能拦傅侯的理由,这一个理由,也的确足以盖过其他的任何理由, 而且到哪儿也说得通。   郭燕侠道:“同样的,凤姑姑,燕侠是为了郭家,为了郭家的声威,为了郭家的 第一 个人。”   廿年前,傅夫人已经欠下了终生还不完的债,廿年后的今天,她能让郭家人再容忍,退 让,郭家的声威、郭家的每一个人再受屈辱?博夫人心如刀割,娇靥上闪地抽搐,一时没说 出话来。   红菱道:“燕侠,菱姑姑直说,也是最实在的,衡量实力,你绝不是对手,甚至于难以 自保。…”   郭燕侠微点头:“燕侠衡量过。”    红菱道:“你看见傅侯座椅旁那个革囊没有?”   郭燕侠道:“燕侠看见了。”   红菱道:“那是老侯爷传给傅侯的‘八宝铜刘’,一个独脚的铜人,重—百廿斤,通体 风磨铜打造,加上傅侯的天生神力,一击重几千钧,普天之下,能挡得住一击的,不挑不出 几个……”   郭燕侠很平静,一点也没有震动,道:“这个燕侠不知道,不过燕侠只知道不是对手, 难以自保也就够了。”   傅夫人脸色变了。   红菱神情震动:“这么说你是……”   郭燕侠道:“凤姑姑、菱姑姑,眼下燕侠这个郭家人,不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傅夫人颤声道:“燕侠……”   郭燕侠道:“凤姑姑、菱姑姑,燕侠愿意,而且感到光荣与骄傲。”   傅夫人脸色惨变:“燕侠,你知道,凤姑姑可以制住你也绝对有把握。”   郭燕侠仍然很平静:“燕侠知道,燕侠仍然是只有—条路能走,同样是一条路,您为  什么不让燕侠这个郭家人死得壮烈一点。”   傅夫人浑身俱颤:“燕侠,凤姑姑能么?”   郭燕侠道:“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您应该能。”   “真要那样,将来你让我怎么再见郭家人。”    “燕侠……”傅夫人颤抖一声,两行珠泪夺眶而去。傅夫示轻易掉泪,她不是一般平凡 女子。但自从见了郭燕侠这个郭家人后,她已经情难自地流了好几次泪了。   二姑娘楚翠突然“哇!”的—声哭了,她两手捂脸哭着说:“我错了,都是我,要不是 我,什么事都了……”   红菱脸上闪过了抽搐,身躯也泛起了颤抖。   傅夫人抬手抚上香肩:“不!孩子,不怪你,要怪我们这上一代,怪胡凤楼一个。”   郭燕侠没再说话,他再次提气,就要腾身。   “你……等一等。”一声颤抖娇呼传到。这声颤抖娇呼不含力道,—点也没有,但是它 所蕴含的,却是远胜于力道。   郭燕侠一震收势。   傅夫人、红菱震动急望。倩影横空,香风袭人,无垢落在了眼前,她娇靥冰冷煞白,先 后傅夫人、红菱一礼,然后转望郭燕侠:“为什么傅夫人跟楚夫人都拦不住 你?”   郭燕侠道:“你都听见了?”   无垢道:“不错!”   郭燕侠道:“那你就不该再问!”   无垢道:“我来只是告诉你,只要你现在走,我跟你走!”   傅夫人脱口道:“好姑娘,胡凤楼感激。”   郭燕侠笑了,笑得轻淡:“我也感激好意,但是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屈辱,郭燕侠 不愿,也不敢拿郭家的声威换一个你,我宁可不要。”话落,长身而起,行空天马,一掠十 几丈,直向“独山湖”边射去。   傅夫人要叫,没叫出口,惊急之下要跟去,却被红菱拦阻:“姐姐,你不能去,绝不能 去。”也是,她去了又能怎么样,又能为郭家人做些什么?傅夫人低下了头,香肩不住耸动。 显然,她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无垢娇躯暴颤,玉面更白,没动,也没说话。 第十三章   只两个起落,郭燕侠便落在了“独山湖”旁,傅侯座椅之前,傅侯座椅之前的丈余处。   傅侯端坐未动,稳如泰山。   四护卫也视若无睹。   傅小翎脸色一变,要动。   傅侯倏扬冷叱:“站住!”   傅小翎急忙上势。   傅侯冷然道:“你难道还不如四护卫?”   傅小翎玉面一红,没说话。   郭燕侠昂然道:“傅威侯,郭家人到了!”   傅侯目中两道威稷逼视过去:“你就是郭家人?”   郭燕侠道:“是的!”   傅侯道:“郭家的哪一个?”   郭燕侠道:“草民以为,威侯已经知道了。”   傅侯道:“本爵要验明正身。”   一句话听得郭燕侠扬起了眉:“威侯放心,郭家燕侠,老人家六个义子中居长,不会错 的。”   傅侯也扬起了双眉:“郭燕侠,你很傲啊!”   郭燕侠淡然道:“威侯明鉴,郭家每个人都能不屈于威武。”   傅侯陡然提高了话声:“什么叫不屈于威武,根本是冥顽不驯,可知道你郭家人抗拒朝 廷,不服王化,该当何罪?”   郭燕侠淡然而笑:“威侯,所谓抗拒朝廷,不服王化,内情究竟如何,威侯比谁都清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傅侯道:“你还敢强词狡辩……”   郭燕侠截了口:“威侯如果这么说,话再说下去,未免就乏味了,好在威侯高挑这幅布 条见召,目的并不在言辞上的辩说……”   傅侯站了起来,凤目圆睁,威棱暴射,话声一字字直如霹雳:“郭燕侠,你好大胆,既 然如此,本爵跟你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来人,给我拿下。”   傅小翎如今对郭燕侠是因嫉成恨,傅威侯这里话声方落,贝子爷他那里又要动。傅侯沉 声道:“想想你的身份!”也是,哪有一个来就由他堂堂一个贝子爷先动手的。傅小翎只得 又收住了扑势。他这里收件了扑势.那里四护卫提剑跨步而出,也不说话,一步跨到,长剑 出鞘,闪动的寒光中,四柄长剑娇若游龙,卷向了郭燕侠。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傅侯 这文、武、英、杰四护卫一出剑,任谁都看得出,剑术上的造诣,绝不逊武林一流好手,甚 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这就不难明白,傅侯平日是如何调教,以及为什么这次奉密旨南来缉 捕郭家人,只带他们四个了。   而郭燕侠,艺高胆大,却没有在意,容得两柄长剑递到,往后微退一步,四护卫招式用 老,四把长剑堪堪落空。四护卫毕竟不是等闲,一招落空,立即变招,各一振腕,剑尖上撩, 如影随形,疾快跟到。他们应变不能不说不够快,但仍是比郭燕侠慢了一步,郭燕侠凝聚内 劲的一掌已然拍出。虽是一掌,但却幻影为四。只听铮然连声,正拍在刚自撩起的剑身之上, 刚撩起的四把长剑立又往上沉去。   郭燕侠他随势跨上,飞指点出,逼得四护卫立即抽身后退。郭燕侠以一双肉掌对四把长 剑,傅侯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也是,缉搏钦犯不是江湖拼斗,难道还讲江湖道义,让郭燕 侠亮兵刃,或者是借他一把剑?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四护卫一退,立即调整攻势, 闪身跨步,分散开来,各占方位,对郭燕侠成了包围之势,而且毫无耽误,一占方位,立即 出手,不但立即出手,而且攻势连绵,一如狂风骤雨。郭燕侠何许人,一见四护卫各占方位, 就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见他闪了两闪之后,身形立即被寒光闪动的剑幕罩住。 除了寒光闪动的剑幕之后,再也看不见人影,分不清人形。高于过招,迅捷如电,转身十招 过去。蓦地一声清叱,紧接着奇光暴涨,冲破剑幕,直往上冲,一闪而缩!就在这时候,那 寒光闪动的剑幕倏然收剑,再看时,四护卫仍然占方位,但长剑下垂,脸色发白。   郭燕侠仍然在站在中间,手里多了一把长剑,一把软剑,剑身奇窄,通体森寒,他软剑 立胸,笔直,剑身不住颤 动,嗡嗡作响,神色却泰然安祥。   旋即,四护卫转向傅侯躬下身,“属下等无能。”   傅侯一抬手,四护卫飘身退后,但仍各方位,只不过把包围圈扩大了。小翎一脸惊怒, 又要动。   傅侯及时一声:“用不着你!”     他站起来。   他自己站了起来,难道他还不如做儿子的傅小翎?当然这就不关身份跟是否真用得着了。 很显然的,傅侯是明知自己儿子不是眼前这个郭家人的对手,爱惜自己的儿子,不让他出手。 傅候站起,伸手微探,椅旁革囊入握,百多斤重的“八宝铜刘”轻易拿起。   小山坡上,傅夫人面泛惊容,要动。   红菱拉得她紧紧的:“姐姐,你绝不能去,不是您能不能对傅侯低头,而是他奉旨行事, 您没有理由阻拦。当然,您也可以强拦,可是那您是害了傅家,也坏了自己夫妻的情份!”   傅夫人道:“你以为,就算我不拦他,就能保住我们这夫妻情份。”   红菱道:“至少您不会害傅家,不会是傅家的罪人。”   傅夫人神情一震,脸色大变;“那,妹妹,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燕侠……”   红菱道:“姐姐,我也不愿意这样,但凡有半分可能,我绝不会拦您,无可奈何啊,姐 姐……”   傅夫人还待再说。   红菱脸色一整,道:“姐姐,燕侠这么个孩子,这么个人,我不信苍天真妒英才……”   傅夫人颤声道:“妹妹,那只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不着边际的希望啊!”   红菱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那,姐姐,只有一个办法,不要看。”   傅夫人身躯猛地一颤,失声道:“不,我要看。”   无垢就这么站着,没动,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   就这几句话工夫,博侯已缓脱去革囊,取出了他轻易不用的“八宝铜刘”。一尊独脚铜 人,通体金黄,闪闪发亮。   然后,傅侯一仍扔革囊,提着“八宝铜刘”迈步上前直到郭燕侠面前一丈去。   郭燕侠站立的姿式一点没变,但是脸色已趋于肃穆、凝重。   望着郭燕侠,傅侯心里也有一点犹豫,那是因为傅夫人。他料想得到,一旦出手伤了郭 燕侠,擒下这个郭家人的后果。   但是他也料想得到,一旦他放走了郭燕侠这个人的后果。而且他知道,绝对知道,后者 的后果,远比前者的后果来得严重。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不能收手,顾不了那么多了。何况, 就他自   己的心愿而言,他也并不愿意就此收?他心时的犹豫,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刹那之 后,他心里的犹豫没了,代之而起,起自眉宇间跟双目之中的,是懔人的煞   气与威棱,他凝望着郭燕侠,缓缓说道:“你可以出手了。”   郭家人都有一付傲骨,郭燕侠自不例外,甚至,他这付傲骨,比郭家的其他人更傲几分。 他道:“是威侯奉旨拿钦犯,是不是?”   傅侯的怒火杀机往上一冲,他知道,他若是自诩身份,到头来会弄个难堪,因为最后还 是他非先出手不可。他沉声发话,一如闷雷,震天慑人:“郭燕侠,你太大胆,太不知天高 地厚了。”话落,他缓缓举起了掌中“八宝铜刘”。不知道郭燕侠的感觉如何,傅侯这一举 起八宝铜剑,十丈内,任何人都会立即感受到一片沉重的压力,压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或 许,那是因为只要傅侯的八宝铜刘一出手,十丈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它的威力范围之内。 只见,郭燕侠的神情更凝重,更严肃了,他一双目光,并没有看傅侯缓缓举起的八宝铜剑, 他紧盯着傅侯的一双凤目。高手,这才是高手,不用看任何地方,只要盯着对方的眼神,对 方什么时候出手,袭击的是哪个部位,便绝难瞒过他一双锐利的目光。这,使得傅侯不能不 暗暗点头。其实,这傅侯暗暗点头的,又何只这一点,只是傅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突然,傅侯挥出八宝铜刘。石破天惊的一击,立即虎虎风生,砂飞石走。四护卫立即往 后退走,退出了十丈以外。   傅小翎惊得瞪大了一双眼。   郭燕侠神色不变,抖起了软剑,斜斜挥出。没听见金铁交鸣声!因为郭燕侠就是再傻, 也绝不会拿轻柔的软剑去碰那百多斤重的八宝铜剑。听见的,是一声裂帛异响。那是气与气 相接,所发出来的声响。剑气,与八宝铜刘所带起的罡风劲气。一声裂帛异响,八宝铜刘的 动势没变,傅侯人也没动。   而,软剑却斜斜荡开,郭燕侠的身躯晃了一晃。只是身躯晃了一晃,脚下却没有动,事 实上,郭燕侠的一双脚,已经陷入了土中三寸有余。说郭燕侠不傻,他还是硬碰硬了,傻么? 不,他只是试,试这头一招,试试傅侯修为的深浅。现在,他试出来了,傅侯的修为,比起 他义父来,差得多,但是比起他来,却强了很多,只是跟他“郭家六龙”之末,他六弟郭燕 南,在伯仲间,若是就剑术论,傅侯恐怕还不如老六!   傅侯绝不留情,他怎么会留情?   就八宝铜刘一挥之势,欺身跨步,展开了连绵的攻势。而郭燕侠,绝不再硬碰硬,他立 即闪身出剑,以轻柔灵巧应快。轻柔灵巧要快,他绝对够快,身上快,手上也快。令人震惊 的是,傅侯也快,不但身躯闪动间快捷如电,而且八来斤的八宝铜刘在他手上居然轻若无物, 跟郭燕侠的打法一样的轻柔灵巧。这就是傅侯为什么威震天下,被誉为宦海第一人的道理所 在了。这也就是修为深浅,郭燕侠必然吃亏的道理所在!事实上,三十招以前,郭燕侠轻松 从容,不愠不火,而一过三十招,郭燕侠便落了下风,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了。而对付 这种重后器,必须要攻多守少,甚至于以攻为守,一旦守势多于攻势,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想想看,百来斤的八宝铜刘,加上傅侯的神力,每一挥动,其威势至少要在三百斤以上, 岂是一柄软剑防守得了的?   而高手过招,尤其是傅侯跟郭燕侠这样的高手,一旦落于下风,顷刻之间便有伤身丧生 的危险。   傅夫人立身山岗,看得清楚,红菱也心如明镜一般,尽管这是意料中事,但是她两位还 免不了着急。不只着急,甚至心如刀割。只听傅夫人道: “妹妹,我不能再看下去了,也 顾不了那么多,说什么我也要去拦他了。”   傅夫人要动,只她真一动,谁也拦不了,追不上。就在这时候,红菱忽有所见,左手一 拉,右手一指:“姐姐,您看!”   傅夫人眼波微转,她也看见了,为之一怔,就因为这一怔神,所以她没动。而就在傅夫 人一怔刘这前,无垢没作一声,突然娇躯拔起,衣衫飘扬,就要向着拼斗激烈的“独山湖” 边扑过去。   假如傅夫人真动了,任何人拦不了,追不上。   而无垢如今动了,红菱绝对拦得了,追得上,她闪身挥掌,便一把抓住了无垢的粉臂, 急急轻喝:“你也看看!”   这时候,无垢也看见了,她也为之一怔,都看见了,看见了什么?看见了怪事,真是怪 事,绝对是怪事。这时候,“独山湖”上,在然划来了一叶扁舟。“独山湖”已经被封锁多 日了,它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   谁都会这么想,谁都会这么问。可是,恐怕谁都想不通,找不到答案。扁舟已经划过了 湖心,离激烈拼斗的“独山湖”边,不足廿丈。   扁舟之上,操舟的,是个黑衣人,大帽黑衣人。一顶宽沿大帽也是黑的。阴影遮住了他 的脸,看不见他的面目。但,从他挺直的身影看,隐透不凡气度,慑人之威,似乎,这就够 了。威猛的声势,强劲的风声,掩盖了一切。没人听见摇桨之声跟破水之声。   但是,四护卫也看见了这叶扁舟,跟舟上的人,大帽黑衣人。但是他们不敢惊动傅侯, 不敢让傅侯分神,没有傅侯的令谕,他们也不敢擅动。傅小翎没看见,还茫然无觉,因为他 背对湖,面向着斗场,事实上,他整个儿的也被眼前的龙争虎斗吸引住了。也因为,郭燕侠 通体冷汗,手下迟缓,眼看就要落败,随时都会伤身丧命,他不愿意错过那—刹那,那一幕。   就在这时候,一声朗笑起自那叶扁舟,笑声不大,但却能震得人血气浮动,耳鼓嗡嗡作 响。朗笑过后,是那大帽黑衣人的清朗话声,只听他道: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不知道 什么叫羞臊,同样让人摇头。”有了这清朗话声,再用不着任何人惊动傅侯,本来嘛,这么 中气十足,震人耳鼓的话声,谁还能听不见?傅侯没腕收兵器,飘退、转身,一气呵成,他 马就看见了,看见了那叶扁舟,也看见了扁舟上的大帽黑衣人。当然,郭燕侠也看见了,他 猛然惊喜,一阵激动,一声呼唤险些脱口而出,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只听傅侯冰冷沉喝:“郭怀?”土丘上听觉敏锐的傅夫人听见了,猛一怔,急道:“是 他么?”   红菱忙道:“姐姐,不是的,不像。”   这里,“独山湖”边,扁舟上那大帽黑衣人一声轻笑:“好眼力,我真怀疑你是凭那一 点统率禁军,威震京畿的,连个认人的眼力都没有,也就难怪你会把的威凤煞气猛向一个孩 子身上发了。郭玉龙领袖四海,何等身份,他哪来的闲工夫到处乱跑,又哪来的好心情,跟 你一般见识?也只有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前小卒,没事到处闲逛,到处替孩子打个抱不平, 管管闲事了。”这话份量不算重,但是嬉笑怒骂也够人受的,尤其是对傅侯这么一位人物。   傅侯激怒暴喝:“住口!”“大胆!”又—声霹雳般的暴喝,四护卫中傅英、傅杰长剑 出鞘,联殒腾起,横空疾掠,闪电般,两把长剑卷向扁舟上的大帽黑衣客。   大帽黑衣客再扬轻笑:“傅侯度恢宏奈何你们这人下奴才争宠邀功,姑念端人饭碗不易, 也看在主人份上,我不为己甚,回去!”他随话摆手。只不过那么轻轻一摆,傅英、傅杰似 遇气墙阻挡,似道无形重击,扑势一顿,在空中连翻倒射,腾空几个跟头,恰好落回原好。   这一手吓人!连土丘上的傅夫人都忍不住脱口—声轻呼:“好修为!”   红菱更是骇然道:“这是哪一位?”   无垢看怔了,楚霞、楚翠则瞪圆了两双美目。   这里,傅文、傅武没敢再动,傅英、傅杰险些吓破了胆。贝子爷傅小翎瞪目张口傻在那 儿。傅侯毕竟是朝廷的柱石虎将,宦海中的第一人,尽管头—个爱妻胡凤楼、第二个“无玷 玉龙”郭怀,眼前这位是他生平所见第三个修为高绝的奇人,虽然他也暗自心惊,但却还能 镇定,只听他冷然道:“既不是郭怀,那么你是什么人?”   此刻,扁舟已靠湖岸,大帽黑衣客不慌不忙,从容下船,把船往棵柳树上随意一系,然 后转身迈步,潇洒飘逸的走了过来。四护卫没敢拦他;连动都没敢动,贝子爷傅小翎仍然傻 在那儿,只听他道:“我么,容我找个认识的给我引见,老大,敬禀威侯。”  老大! “郭家六龙”郭燕侠居长,这声老大应该是叫他的!果然,大帽黑衣客话声一落,郭燕侠那 里立即躬了身:“燕侠见过关叔!”   话锋一顿,直身站好,转向傅侯,扬声发话:“这位是家父至交,郭燕侠六兄弟的关山 月叔叔!”   土丘上,傅夫人脸上泛现了笑容:“原来是他,任谁也奈何不了燕侠了。”   红菱道:“姐姐,他是谁?”   傅夫人道:“前朝袁大将军麾下一员上将,一身修为跟郭玉龙在伯仲间。”   红菱脱口一声惊喜轻呼。   傅夫人不知道是知道的不多,还是漏说了,这位大帽黑衣客关山月,在当今皇上还是四 阿哥雍亲王的时候,也就是在郭怀当年离京之后,来到京城,投身雍亲王府,很帮了雍亲王 一个大忙。   不但他威震九城,把傅家跟年羹尧的光采全压了下去,而且成为各阿哥府争相拉拢罗致 的对象,实际上却是替雍亲王种下仇恨的种子,而且那称最的郭家六龙之末郭燕南就是出自 他的调教。   这里,傅侯闻言震动,脚下不由微退一步:“关山月,原来是你!”   大帽黑衣客关山月微一点头:“不错,难得威侯还记得草民。”   傅侯道:“当年在雍王府,你曾经是四爷的得力臂膀,怎么又成了郭怀的至交?”   关山月道:“如今可以奉知威侯了,当年效力雍王府,那只是暂时的,而我跟郭玉龙的 交情,则是永久的,而且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傅侯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会进入雍王府,效力四爷?”   关山月道:“许是大内密而未宣,我当年到就城里去,进入雍王府效力,为的是迎回我 先皇帝的一顶‘九龙冠’。”   傅侯道:“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关山月一笑道:“那别的原因,就算现在让侯爷知道,也来不及阻拦了,不说了罢。”   傅侯道:“说说何妨。”   关山月微一笑:“威侯既有所命,关山月不敢不遵,满清进关,入主华夏,天意如此, 非人力所能挽目。当年玄晔在位,众家阿哥争储,允祯实力雄厚,志在必得,我帮他也只是 锦上添花,可是我替他播种下不少仇恨的种子,以便来日加速他的败亡覆灭总可以……”   傅候神情震动,失声道:“原来你用意在此。”   关山月笑道:“不错,可是这是威候,甚至于允祯自己所能挽回,关山月能阻拦的么?”   傅候脸上变了色:“这么说,你也是个叛逆。”   关山月笑道:“好教威候知道,我不但跟郭玉龙是至交就连鱼壳也是我的朋友。”   傅候道:“那你今到‘独山湖’来,是……”   关山月道:“威候睿智,这还用问么?”   傅候冷怒一笑 “恐怕你至今得先过我这一关。”   关山月道:“这—点我知道,而且相当明了,跟那些喽罗角色动手脚没意思,威候也正 巧欺负我这个子侄辈,所以我才下接来见威候。”   傅候道:“你自忖过得了我这一关?”   关山月道:“我这一身浅薄武学,当年在京里,威候应该很清楚。”   傅候冷冷一笑:“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何况,从当午到如今,你从没有试过我的 八宝铜刘。”   关山月微一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如果威候赏脸赐教,如今我倒愿意试试。不过,恐 怕也由不得我不试,是不是?”   傅候道:“你不失为—个明白人。”掌中八宝铜刘往胸前—竖,接道:“关山月,亮你 的兵刃!”   关山月道:“我身上从不带兵刃,也没有带兵刃的习惯,空手应敌,或者是折树为剑, 那对威候是大不敬,这样吧……”转脸向郭燕侠:“老大,把你的软剑借给我用用。”   郭燕侠恭应—声,双手捧剑,走过去恭谨递出。关山月接剑在手,冲郭燕侠—笑:“站 远点儿,傅威候使的是重兵器,再加上威候—身天生神力,施展开来威力无匹,扫中—点, 够你受的,”   郭燕侠当然知道,也明知关叔这话带几挪揄,冲着那位凤姑姑,他自不便添油加醋,当 即躬身答应,就势退向后去。   关山月挺腕一抖软剑,寒光一溜前窜,至剑尖进出九朵剑花,道:“轻是轻了点儿,不 过倒还趁手。”往回收腕,一柄软剑立即挺立胸,笔直,而且不颤、不抖,甚至纹风不动, 他接道:“恭请威候赐教。”   就这看似轻描淡写,不经意的一手,在场的行家,傅候、四护卫,甚至贝子爷傅小翎, 脸上都变了色。振腕一抖,剑花儿朵,这是至高无上的剑术造诣。   土丘上,红菱轻声惊叫:“姐姐,候爷绝不是对手。”傅夫人神色平静,淡然道:“我 很放心,人家做事有分寸,绝不会让他太难堪,更不会伤他,正好趁这机会让他受点教训。”   这里,傅候冰冷发话:“你先出招。”   关山月一笑道:“那麻烦了,要是威候吝于赐教,我就没有这个福份一试八宝铜刘的威 力了,不管跟任何人动手,我—向不先出招。”   傅候道:“现在你是跟我动手。”关山   月道:“威候的身份,不比当年爵封郡王、亲王的几位阿哥吧。”傅候一咬牙,道:   “好!”一声“好”,他就要随话出招。   关山月及时道:“关某敢跟威候打个商量?”   傅候定腕收势,道:“打什么商量?”   关山月道:“万一关某承威候大度相让,敢请威候连同纪贝勒所带的‘血滴子’,—起 撤出‘独山湖’去。”   傅候道:“真要那样,你以为这些人留在这儿还有用么?”   关山月微一欠身:“多谢威候!”   傅候道:“可是如果不是对手的是你呢?”   关山月一笑道:“敢套用威候—句话,真要那样,威候以为这些人哪了个跑得掉?”   傅候一点头:“说得好,小心!”   一声“小心”,掌中八宝铜刘就抖腕挥出,直向关山月点去,去势飞快,力蕴千钧。   关山月平静从容,软剑当胸,一动末动。真是—动末动,眼看八宝铜刘就要沾衣触身, 他还是一动末动。郭燕侠先是一惊,继而恍悟,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土丘上,傅夫人惊叹出声:“高,玉翎他差多了。”就这一句话工夫。也眼看挟带千钧 威力的八宝铜刘就要沾关山月之衣,触关山月之体。那怕是一沾、—触,任何血肉之躯承受 不了,非皮肉破裂、骨骼尽折,身躯飞出几丈外不可。就在这时候,怪事发生,傅候他猛然 微—怔,竟然沉腕收招,退向后去。这种怪事,看懂了的,看得心惊;没看懂的,看得诧异。 不只诧异,简直诧异欲绝。本来嘛,眼看就要把关山月伤在八宝铜刘之下,傅候他怎么忽然 收了招?   连傅候自己都诧异,当然,他不是诧异自己为什么收招。出招、收招的是他,他岂有不 明白自己为什么招的道理?   他是诧异关山月,因为他诧异的望着关山月,恐怕也不是诧异关山月为什么不动、不躲、 不还手,因为他也是明白关山月为什么不动、不躲、不还手的人里的一个。   那他诧异什么?他是诧异,突然,傅候他扬起一声霹雳大喝,挥动八宝铜刘,二次出招 进袭。而,关山月依然抱剑未动,也就在跟刚才一样的千钧一发之际,傅候他却又沉腕收了 招。懂了的,更心惊;不懂的,更诧异。难道傅候他是不忍心伤关山月?显然不是,因为傅 候他这次凝望关山月,不只是诧异,而且是带着震惊。   他又震惊什么?这,当然只有傅候自己跟懂了的人明白。郭燕侠脸上笑意更浓,也不只 是笑意,还带着不少的钦佩。忽地,傅候脚下移动,不是前进,不是后退,而是横移,缓慢 横移,绕着关山月横移,绕着关山月缓慢游走,从关山月的身前到了关山月身后。不懂的, 这时候恍然大悟了。原来,傅候是在找关山月的破绽,找关山月防守上的空隙:原来,傅候 两次收手,是因为关山月没有破绽,在防守上,没有可以进袭的空隙。这怎么会,刚才两次 出招,都是眼看就要把关山月伤在八宝铜刘之下,只要傅候他不收招,不就已经把关山月伤 在八宝铜刘之下了么?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凡是练功的人都知道,当对于在防地—亡无懈 可击的时候,也就是混身,不管攻他哪个部位,都在他手中兵刃防守范围之内的时候,如果 不见机收招,不但是浪费体力虚空—啮,而且那一刹那间,正是自己力道将衰之际。力道将 衰之际,也就是自己最不利的时机,何况,傅候他面对的是关山月这么一位绝世高手!就这 么—转眼工夫,傅候已经从关山月身后回到了关山月身前,突然,他脸色发白,掌中八宝铜 刘无力垂下,转望四护卫,哑声一句:“传令纪刚,咱们撤!”话落,他没有再多说一句, 甚至于—个字,提着八定铜刘行去。   贝子爷傅小翎定过了神,玉面上余惊犹存,忙跟了去。   四护卫拿起地上装八宝铜刘的革囊,也飞身跟去。   刹那,“独山湖”边,就剩了关山月跟郭侠两个人。   郭燕侠一步跨到,深深躬身:“关叔,燕侠箅是开了眼界了。”   关山月淡然轻喝:“少拍马屁,拿去!”   他抬手弟过了软剑。   郭燕侠忙双手接过,往腰里一插一束,道:“关叔……”   关山月截了口:“少哆嗦,这不是关叔的什么不传之秘,可是照你现在的修为,还不配 学,因为你的定静功夫还不够。”   郭燕侠倏然窘笑:“您怎么知道燕侠想学?”   关山月道:“你那点鬼心眼儿,还瞒得了我?”   郭燕侠道:“既然这样,那就等燕侠在定静两个字上再不迟。”   “您怎么来了,从哪儿来的?”   “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龟壳父女跟吕家姑娘我带走了,剩下的事要你自己应付了。”   燕侠微一怔:“剩下的事儿,剩下还有事儿么?”   关山月微一笑:“真是当局者迷,你以为都了了?你自己等着看吧。”   郭燕侠何等聪明个人,一句“当局者迷”听红了他红了他的脸,他也为之神情震动,猛 然一惊,嗫嚅道:“关叔,您怎么会知道?”   关山月一笑:“没到这‘独山湖’边来之前,你在哪儿?如今那几位都还在哪儿呢,对 不对?我来了不少时候了,也在那边附近待过,只不守我听见了别人说话,别人没听见我而 已。”原来如此。   郭燕侠忍不住往那边土丘上看了一眼,他还看见有几个在那儿,而且也分得清谁是谁。 他红着脸道:“请关叔指点!”   “指点迷津?”   郭燕侠红着脸没说话。   “是把关叔当成了命相卜卦之流……?”   郭燕侠没说话。   关山月帽沿阴影下的一双冷电,轻扫了他一下,道:“我只能说你的眼光很不错,别的 就要靠你自己了。”   眼光不错,别的靠自己?这是说事有可为?郭燕侠呆了一呆,忙道:“您是说……”   关山月道:“我说你眼光很不错。”   郭燕侠脱口道:“可是她是个三清弟子……”   关山月道:“我看她是个姑娘。”是个姑娘,当然是个姑娘。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只听关山月又道:“别人都能让她还俗,你为什么不能?你要是不让她还俗,别人可就 要让他不容俗了。”难道还是那位贝子爷傅小翎?关山月抬手一拦道:“别差别,能告诉你 的,我已经告诉你,其他的只要靠你自己。”   郭燕侠无奈硬着头脸皮,有点耍赖:“关叔有着是‘知已知彼……”   关山月截口道:“那八个字,在这儿用不上,也不必用,你对的是她,这种事贵在一个 诚字,尤其现在并不是一厢情愿,你已经占了大便宜……”话锋微顿,话声一肃,接道: “这种事,讲究一个缘字,缘可以说就是天机,如果说轻泄天机对你大不利,你也要问?”   郭燕侠心里一惊,忙道:“关叔,郭侠不问了。”   关山月道:“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鱼壳的事你不必再管,到时候我会把他们带走, 这儿已经是曲终人散了,我走了,你也该走了。”话落,他要走了。   郭燕侠忙道:“关叔,我上哪儿去?”   关山月一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了,怪不得人家说,孩子们不老照顾, 我没来之前,你不是干得挺好么?”   郭燕侠道:“可是现在……”   关山月抬手一拦:“我这么说吧,天上不会掉下烙饼来,懂了么?”   郭燕侠一怔!就他这’一怔神间,关山月已然黑衣飘飘,出了十丈以天上不会掉下烙饼 来。他当然懂,那是说,想吃得自己去找,去做。一念及此,他一眼瞥见那座小土丘上空荡 荡的,已经没人影了。   敢情,那几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走了,当然是各回来处。傅候一声撤,从京里 来的,当然是要回到京里去。那么,被官家征召的人呢?是回崂山,还是……   他心里一急,腾身拔起,破空掠去。关山月黑衣飘飘,步若行云流水,潇洒而飘逸,看 —上去走得并不快。其实,就这一转眼工夫,他已然进了—片树林中,然后,他停了下来。 树林里空荡寂静,他停在这儿干什么?也就在他停下来的同时,一个甜美轻柔的话声,在树 林里响起来,不知道从何响起,似乎是起自四面八方:“关将军真是有心人,胡凤楼感激。”   关山月淡然—笑,笑话:“不敢,我想夫人既然知道是我,必然有所垂询。”   无限美好身影—闪,香风袭人,没看见胡风楼是从哪儿来的,她已站在了关山月面前, 道:“关将军要是这么说,胡凤楼就不好开口了。”   关山月微微—笑,道:“我谨代郭家,谢谢夫人对燕侠的照顾,我不是郭家人,但以我 跟郭家的渊源,夫人谅必不会以唐突见责。”   胡凤楼神情微变,道:“不敢,将军这么说,益增胡凤楼汗颜,无论怎么说,我都该照 顾郭家人,但是我要是对燕侠照顾得够,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关山月道:“夫人是傅家人,傅候身为人臣,奉旨行事,夫人身不由已,主意以及所为, 已经很够了。”   胡凤楼还待再说。   关山月已然又道:“我不是从南海来,所以郭玉龙的近况我不清楚,不过想见得应该很 好。”   胡凤楼微一笑,笑得勉强:“将军熟知知年事,或许会认为我这时候再问郭玉龙的近况, 显得多余,可是也就是因为将军熟知当年事,我认为将军不会笑我。”   关山月道:“不敢,夫人不忘故人,关山月只有感佩。”   胡凤楼道:“将军言重了……”   关山月道:“不是关山月未卜先知之能,而是就自己所知,就自己与郭家的渊源,以及 今后情势的发展,有个浅见,献与夫人,不知是否妥当?”   胡凤楼道:“不敢当,将军请赐教,胡风洗耳恭听。”   关山月道:“好说,浅见以为,从现在起,夫人最好置身事外,不要再过问郭家事。”   胡凤楼微一怔:“将军明教!”显然,她一时没懂关山月的意思。   关山月道: “‘独山湖’事,就是最佳例证,而‘独山湖’事后,还有令夫人更为难 的事,与其影响贤伉俪之间的和美,甚至影响夫人与翎贝子之间的亲情,郭家鉴于此,也不 便放手施为,不如夫人置身事外,干脆不管。”   胡凤楼神情震动:“胡凤楼有很多想不到、见不到的,敢请将军说得更明白点。”   关山月淡然一笑:“事关那位三清弟子。”   胡凤楼又一怔:“将军是说,傅候还不放手?”   关山月道:“情之事,能生人,能死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难以看破,难以放 下,何况翎贝子出身权势豪门,生长于富贵荣华之中,少加磨练,秉性便不够刚强。傅侯一 方面爱子心切,一方面争强赌气,绝不会放手,夫人—旦管了,势必又要陷于两难之间。”   胡凤楼双眉微扬:“那么,他这不是明显的跟我作对么?”   关山月道: “关某斗胆,夫人这话有失公允,这是夫人跟郭家有这么一段渊源,设若 没这面渊源呢?私心人皆有之,尤其父母之对子女,夫人是不是也会跟傅侯现在一样?”   胡凤楼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月道:“夫人具大智慧,应该知道凡事不能强求,尤其情之一事。情之一事更要讲 一个缘字,五百年前早已注定,夫人又何必担心?”   胡凤楼目光一凝,道:“将军是说燕侠跟无垢……”   关山月道:“倒也不是指燕侠跟无垢,而是泛指一般。就关某知,燕侠跟无垢,前途艰 难坎坷,假如两心相许,假如缘分早定,必能冲破重重难关,那难关也不过是—种磨练,第 三者何须插手?否则,即便插手尽心尽力,又岂能改变早定之天意?反增个人的诸多困扰, 不就更令人扼腕么?”   胡凤楼沉默了一下,道:“他们之间的唯—艰难坎坷,应该足无垢已皈衣三清……”   “不!”关山月道:“他们之间的艰难坎坷来自—个人。”   胡凤楼道:“无垢的母亲?”   关山月微—摇头:“也不是。”   胡凤楼讶然道:“那是谁?”   关山月道:“贝勒纪刚。”   胡凤楼一怔,脱口叫道:“纪刚?怎么会……”   关山月道:“纪刚掌握了她的母亲跟她的师尊。”   胡凤楼脑际忽然灵光一闪,叫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纪刚对她那么照顾,怪不得专 为她从县里运家具来……”   关山月道:“夫人现在相信了?”   胡凤楼道:“无垢的帅父是……”   关山月道:“老道姑天尘。”   胡凤楼一惊:“怎么会是她?这位老道姑出了名的难说话……”   关山月道:“所以说他们前途艰难坎坷。”   胡凤楼目光一凝:“燕侠知道么?”   “不知道,不必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让他自已去探索,让他自己去应付,除非, 他过不了老道姑那一关。”   “到时候谁帮他?”   “夫人放心,到时候自有人帮他就是了。”   胡凤楼道:“傅侯跟小翎还不知道……”   “傅侯知道,对燕侠这个郭家人并没有助益,如果照顾序排,傅侯头—个要帮的足自己 的儿子,帮不成自已的儿子,他一定转而帮纪刚,却绝不会帮燕侠这个郭家人。”   胡凤楼道:“看来胡凤楼太以孤陋,知道的太少……”   关山月话声忽然—转肃穆:“夫人,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小事。”   胡凤楼目光一凝:“将军,什么才是大事?”   关山月道:“夫人不但从此不要再过问郭家事,甚且在不远的来日,最好能劝傅侯急流 勇退……”   胡凤楼神情一震:“敢请将军明教。”   关山月道:“没人不知道允祯,但关某敢说,没有人能比关某更了解允祯,甚至包括他 最亲近的隆科多、年羹尧在内、他是一个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人,尤其嫉恨这心强 烈,傅侯不能为他对付郭家,来日必是祸因,而且是个最好藉口……”   胡凤楼神情震动,没有说话。   “再则”,关山月道:“郭玉龙是个超人,但超人也是人,忍耐有限,何况他承袭的原 就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致力于匡复的一脉。多年来,他之所以一直静蛰不动,主要是为 了傅家,明白的说,也就是为了夫人,免本人处于两难这间。但他领导匡复,势在必行,对 付允祯,也是迟早的事。老实说,到那—天,傅家还挡不了他,傅家何不早日急流勇退。”   胡风楼神情震动:“多谢将军明教,也感到将军没有拿我当外人,我记下了,倘若他日 傅家得以保全,皆将军今日所赐。”   关山月道:“不敢,关某还有事,不敢多耽误,告辞。”他浅施一礼,转身行去,仍然 是行云流水般,可是转眼间已然出林不见。   胡凤楼一袭衣衫无风自动,颤声轻呼:“天,我怎没想到,我早该想到了……”一闪, 人不见了,留下一阵醉人的香风…… 第十四章   还在那座小廓里。   后院的几间禅房前,站着三个人,纪刚、无垢、云中鹄。   只听纪刚道:“你跟云中鹄去。”   无垢道:“为什么?”   纪刚道:“你自己明白。”   无垢道:“我……”   纪刚脸色一沉:“你应该知道,我忍耐得已经很够了。”   无垢冷然道:“你可以不要这么委屈自己。”   纪刚道:“偏我愿意。”   无垢道:“可是……”   纪刚冰冷道:“你不应该再多说什么,除非你能不顾那两个老的。”   无垢脸色—变,刹时软化了,刹时间变得是那么虚弱无力:“能不能让我知道,你要把 我送到哪儿去?”   “不管是哪儿,你能不去么?”   “我只是想先知道……”   “用不着,到了那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翎贝子那儿……”   纪刚—声冷笑:“不要想拿傅家压我,现在在外头,只得任由他们父子,一旦回到了京 里,我自有办法对付。”   无垢没再说话。   “你是个聪明人,我原不必再说什么,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你,不要指望谁能找到你,就 算是现在,只要你能不顾两个老的,你只管跟任何一个走。”纪刚的话,似乎针对的正是无 垢的弱点,无垢没说话,而且低下了头。   纪刚冷然道:“云中鹄!”云中鹄恭应声中躬声,然后向无垢摆了手,这意思是请无垢 走了,任何人都不会不懂,她没说—句话,也没有任何犹豫,低着头走了。   云中鹄陪着他走了。   纪刚站着没动,没有一点表情。   口  口  口   傅威侯说了声“撤”,那只是下令,下了令谕之后,他带着傅小翎跟四护卫就先走了, 连傅夫人胡凤楼都没有等,其实,以他的性情以及身份地位,那还能在“独山湖”多留一刻? 没等傅夫人胡凤楼,这也是常事,他们夫妻,除了在京里“神力威侯府”没事的时候,要不 然,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傅侯公忙,统率禁军,捍卫京畿以及大内,责任何等重大?而傅 夫人胡凤楼,也经常有她自己的事。   胡老夫人已然地世,当年身边的三个侍婢也都先后嫁他去,难免孤寂,到走动走动以排 遣寂寞,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傅家不是世俗人家,老侯爷夫妇也清楚儿媳是怎么样一个奇 女子,从不加过问。至于带领“血滴子”而来的纪刚,有傅侯一道令谕就够了,“独山湖” 的事,多少还需善后,不必非跟傅侯—起走不可。要说没达成任务,那也不要紧,他是奉傅 侯令谕撤回,回京之后,即使天塌下来,也自有个了高的人顶。   但是郭燕侠没想那么多,他认为,要找无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崂山”。   所以离开了“独山湖”之后,他日夜—阵急赶,二度上了“崂山”。而从登山道 “上 天梯”一直到“上清宫”前,不但一路毫无阻拦,而且出奇的冷清,几几乎没见 着一个人 影。这是怎么回事?他站在“上清官”前,对着正侧六扇紧闭的宫门扬声发活,五六声之后, 左边侧门才开了—条缝,—个鬓发霜白的老道士探出了头。   郭燕侠他一见有人,慌忙跨步上前,抱拳欠身:“道长!”   老道士打量了郭燕侠一下:“施主是来……”   郭燕侠道:“敢问道长,今天“崂山”怎么会这么冷清?”   老道长道:“不只是今天,好些日子,‘崂山派’自掌教以下,都有事下山去了,还没 有回来。”   郭燕侠立时明白了,他当然知道,“崂山派”倾派而出是所为何事,但是他没想到,他 居然赶到了前头。算算时候,“崂山派”奉召众道也应该快回来了,但是说快恐怕也要在一 两天之后,他当即道:“敢问道长,“崂山”之上,可有什么地方供人借宿?”   老道士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怎么,问道:“借宿?”   郭燕侠道:“我登‘崂山’找人,既然贵派上下出外未回,我只好在这儿等了。”   老道士道:“等?可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郭燕侠道:“我知道,出不了这—两天。”   老道士狐疑道:“你知道?”   郭燕侠道:“我也是从‘独山湖’来。”   老道土狐疑之色更浓:“‘独山湖’?”   郭燕侠刹时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全真,可能根本不知道“崂山派”奉官家徽召的事,看 这老全真鬓发尽霜,年纪不小,也不像个会武之人,或许是个炊伙道人,那种机密大事当然 不可能让他知道。郭燕侠没工夫,也不愿意多解释,只道:“前天两我在‘独山湖’一带碰 见过贵派中人,当时他们正准备回‘崂山’来。”   老道士道:“你既然在‘独山湖’一带碰见过他们,为什么不在那儿找你要找的人?”   这老道还真爱问,不过问得倒也是理。郭燕侠暗暗皱眉,但表面却不便带出来,道: “说来话长……”   老道士忽然目光一凝,截了口:“你刚才说在‘独山湖’—带碰见过我‘崂山派’的 人?”   郭燕侠道:“不错。”   “当时他们正准备回‘崂山’来?”   “是的!”   “你也赶来了‘崂山’,却赶到了他们前头。”   “是的!”   老道士深深—眼,道:“小施主,你不但会武,而且修为还不错啊!”还好,他总算明 白了一样。   郭燕侠道:“不敢,道长夸奖!”   老道士又深深—眼,道:“这么多年了,叫老道长的,小施主你是头一个,‘崂山派’ 不许外人借宿,老道指点你个地方吧,在东南山麓有座‘海印寺’,那儿可以借宿。”   郭燕侠微怔道:“寺庙?”   老道士道:“‘崂山’是处道教所在,全山不观,就是洞,只是这么一座佛教寺庙,这 座寺庙原是前朝憨山法师所建,后来遭了回禄,本朝顺治初才又重建的。”   原来如此。郭燕侠明白了,一抱拳,道:“多谢道长,不多打扰,告辞!”他转身行去。   老道士没上退回去,—双老眼凝视,直望到他不见。   怪不得“崂山派”容这么一座寺庙在东南山麓,睡榻之侧,让他人酣眠。原来这座“海 印寺”老少三个和尚,都是寻常的三宝弟子出家人,跟武林沾不上一点关系。这种出家人没 禁忌,好说话,郭燕侠很容易地就在“海印寺”借了宿。说好了,天色还早,郭燕侠没在寺 庙里待,他去了“南天门”,那邂逅无垢的地方。出了寺门,拐了弯,眼看海印寺不见,他 提气拔起,穿云直上“南天门”。到了“南天门”,凝神卓立.景物依然,邂逅时情景,依 稀在昨,只是如今空荡寂静,不见伊人,便连一点余迹也不可寻,心里不由—阵惆枨。但转 念一想,不过一半天,最多两日,伊人返抵“崂山”即可相见,或许就在此处,到那时,绝 代姿容,一鼙—笑又在眼前,不由又自释然。转眼远眺,海关一线,气象万千,豪情顿发, 几乎忍不住想仰天长啸。而等他转眼回望时,却看得他心头一跳,不禁暗自庆幸,适才未发 长啸。他看见了,那由下而上,蜿蜒而折的登山道上,从“上天梯”直到“上清宫”,三三 两两,络绎不绝,尽是些峨冠羽士,道装全真,不是“崂山派”的人还是谁?回来了,前后 不过是差半日工夫,还真不慢。他来不及细看哪一个是无垢,当即提气腾身,直扑“上清 宫”。   他奔驰如电,身法何等之快?但,当他已驰抵“上清宫”,出了置身外这片密林,便抵 达“上清官”前之际,他却突然收势停住了。   “上清宫”前,一名中年道士飞掠而至,稽首躬身,低声禀报,然后,天字辈几名老全 真一字排列,垂手肃立,像在等什么?目光望处,人到了,六个,两前四后,后四个清一色 的佩剑中年壮汉,前两位,中年英武,少年俊逸,赫然竟是“神力威侯”傅玉翎、傅小翎父 子,跟文、武、英、杰四护卫!傅威侯虎驾怎莅“崂山”?不用说,他父子准也是为无垢而 来。尽管傅夫人极力反对,贝子爷傅小翎显然既不能忘情,更没有死心,再加上傅侯宠爱儿 子,他跟郭家人赌上这口气,他父子焉能不来?   威侯虎驾,携贝子爷莅临,岂同小可?上自“崂山”掌教天鹤的几名天字辈老全真,恭 恭敬敬,诚怕诚恐,大开正门,把傅侯父子跟四护卫迎进了“上清宫”。郭燕侠怔住了!   他头一个赶抵了“崂山”,尽管是头一个,如今却因为傅侯父子的随后来到,他却不能 近“不清官”,更不能进“上清宫”。倒不是怕,尽管明知不是傅侯“八宝铜刘”的对手, 尽管明知道气上加气,此时此地—见到他,傅侯那“八宝铜刘”之下,不但更不会留情,而 且一定是全力施为,他的打法,他还是怕,郭家人从不知道叫怕。   但是,他却不能不为无垢着想。此时此地,他绝占不到便宜,—丝儿也占不到。除了无 垢,此时此地,所有的人,俱皆是敌非反,偏无垢又是“崂山”三清女弟子,—旦冲突,后 果不想可知。他能不为无垢着想?迟疑了片刻,他默默而退。不退又能如何?   这是不是郭家人的又一次退让?郭燕侠绝不承认。这只是暂时的,这是为顾全无垢。而 在整个的这件事上,郭家人绝不再退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时快,去时慢,他没再上 “南天门”去,他回到了借宿的“海印寺”。寺里老少三个和尚,尽管慈悲、尽管方便,但 却不是说话的对象,既减轻不少了他心情沉重,也解除不了他心里的烦闷。他进寺去,他站 在了寺前一株华盖似的合围巨松之下。站在这儿,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登上道的一段。傅侯 父子总有去的时候,等他们走了,他再去,哪怕是几天几夜,他也要离。想想,不免有点为 自己悲哀,但转念一想,这不是为自己,是为无垢,心里也就好受一点儿了。只要傅侯父子 带不走无垢,去早去迟,便无关紧要。万一傅侯父子走了无垢,那是无垢自己愿意,便不值 得他再行追寻,他决定立即回南海去,今生今世,绝不再到内地来。他思潮汹涌,乱得像一 团麻,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步履声,来自身后。无垢不 知道他来,步履也不会这么沉重。一颗心刹时落了下去,但,他还是回过了头,他以为是 “海印寺三个和尚里的一个,不管是哪一个,他既然听见了,就应该转身打招呼,不能因为 自己心情不好,就装没听见,等人家先招呼。他回过了头,要招呼,却为之一怔。站在眼前 的,不是“海印寺”的和尚,不是三个和尚时的任何一个,而是个老道,鬓发俱霜的老道, “上清宫”和那个做饭烧火的老道。   他这里刚一怔神,老道笑了,好祥和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崂山”派群道:“小施主, 你要是没借着地方住,你就苦了,老道没处找你,算是白跑这一趟,不过老道;怕白跑这— 趟,也要来试试……”   郭燕侠没听懂,讶然道:“道长这话……”   老道笑意更浓:“好个又一声道长,老道一趟没来错。小施主,老道这么想,你要是在 这座“海印寺”借着?地方住,既然又急着找人,一定会留意‘崂山派’人究竟什么时候回 来,而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站在儿看着登山道。刚才他们回来了,小施 主你也一定看见了,那么你一定会马上赶到‘上清宫’去,—旦去到了‘上清宫’,你就会 发现‘上清官’另外来了贵客,那么你就暂时不会进‘上清宫’去,也不会上别处去,而会 回到这儿上望着山道,看那刚来的贵客什么时候离去。现在你是站在这儿,刚才也的确望着 登山道,可就不知道是不是老道琢磨的那么回事?”   郭燕听得心头连震,这个老道料事如神,不但象亲眼看见了,还善于揣摩人的心意,没 想到他会有这种能耐,难道自己看走了眼,他是“崂山派”里不露相的一个老人?可是,他 又凭什么断定自己看见那另外来的贵客会暂作迥避呢?难道他……郭燕侠不能不为之心惊, 脱口道:“道长……”   “小施主!”   老道含笑截了口:“先告诉老道,是不是老道琢磨的那么回事?”   郭燕侠也不能不点头:“是……”   老道呵呵而笑,一双老眼都眯成了两条缝:“老道老虽老,可是脑筋还不坏,从今后谁 再说老道不中用了,老道绝不依。”   郭燕侠忍不住又叫道:“道长……”   老道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又截了口:“小施主,别让老道唬了,以为老道真那么大能耐, 料事如神,其实说穿了不值—文钱。老道是听见贵客跟掌教说话了,才能琢磨出是那么回事 的,不过凭这个老脑筋,就算听见了他们的说话,才能琢磨出是怎么回事,也算不容易了?”   郭燕侠又听得为之一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听老道又道:“那位贵客问掌教,那个郭家人来过没有?掌教说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刚回来,他哪儿知道,他问老道,老道摇了头,说没人来过,小施主,你姓郭,你就是那个 郭家人,对吧?”   郭燕侠不打算瞒人,也没有必要瞒老道。他毅然点了头:“是的,道长!”   老道长看了看他:“那位贵客是来找无垢,恐怕你也是来找无垢的吧?”   郭燕侠脸上一热,他毅然点了头:“是的,道长!”   老道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垢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孩子,既然有人能进‘上清宫’跟常教 找好,那就表示谁都能找她,既然谁都能找她,希望找到她的,是上应该找到他,适合找到 她的人……”   郭燕侠心头一跳,脸上更热:“道长……”   老道又截了口:“小施主,就凭你这几声道长,不像那位贵客父子,不是‘老道’,就 是连个称呼都没有,就冲这一点,老道认为你比他们适合找到无垢……”   郭燕侠这才听出话里不对,忙道:“道长,难道他们没找到无垢?”   老道摇了头:“没有,无垢根本就没回‘崂山’来?难道道长知道她在……”老道又摇 了头:“老道原本不知道,不过那位贵客气了,他儿子急了,掌教怕了,这才告诉他们父子 无垢的去处,老道又听见了……”   郭燕侠道:“道长!无垢……”   老道道:“掌教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垢让纪贝勒弄走了。老道想,只要找到那个纪贝勒, 也就能找到无垢了。”   郭燕侠猛一怔:“贝勒纪刚?他带走了无垢?”   老道看了郭燕侠一眼:“小施主,贵客父子俩的神色、表情,问话,跟你现在一样,掌 教不敢不说。掌教说,纪贝勒想要无垢不是一天了,他掌握了无垢的娘跟无垢的师父,无垢 不能不听他的。贵客父子俩一听就大发雷霆,做儿子的直叫‘爹’,做父亲的直说‘好个纪 刚……’”   郭燕侠也叫出了声:“道长,这是怎么回事?纪刚又怎么会……”   老道摇头道:“老道只听见了这么多,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掌教告诉贵客父子俩的,也 是这么多的。不过老道还可以多告诉你一点,那就是纪刚这个人尽管是个罗贝勒,但不足虚, 难应付的是无垢的师父,‘崂山派’天字辈的老道姑天尘,她是既难说话又难缠……”   郭燕侠还待再问。   老道抬手往山下一指,道:“小施主,你看,贵客父子俩带着他们韵人,已经下山走了, 一定是找纪刚要无垢了……”   郭燕侠转脸忙看,可不,傅侯父子带着四护卫正巧走那一段登山道,走得还不慢。   只听老道道:“小施主,你还等什么?”   郭燕侠定过了神,忙转回脸抱拳身身:“多谢道长,赐助之情,永不敢忘,告辞!”   他长身而起,飞星殒石般是泻面下,老道低头下望,喃喃道:“郭家人毕竟不同凡响, 小施主,你谢老道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儿是一处海边,一边是海,一边是几块陡势如削的峭壁,峭壁上长满了青苔,滑不留 手,猿猱难渡。   如果有人站在峭壁顶端,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他会发现,除了那水天一色,无限的大 海之外,在视线以内,看不见一点人烟,也就是说,这是一处迹罕至的海边。而,如今,就 在这人迹罕至的海边,峭壁底下,却停泊着一艘双桅大船。船停泊在峭壁下,即便有人从陆 上运处望过来,几块奇陡如峭的峭壁挡着,也绝看不见这艘大船,就连船桅也看不见。这是 谁家的船,不在码头停靠,泊在这儿干什么?而且,从船头到船尾,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 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要有声息,只有一种,那就是海浪拍石,雪白的浪花翻腾外,所发 出的哗哗声。船上是看不见人,可是这时候峭壁顶端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身材欣 长,一袭长衫,俊逸而潇洒。他在峭壁顶端几乎没停留,只往下看了一眼,便飞身下跃,衣 衫飘飘,直落在那艘双桅大船之上。   谁说船上没人?俊逸潇洒年轻人甫落在船上,船舱重帘猛掀,一个人影疾如鹰隼扑了出 来,一阵风似的卷向俊逸潇洒年轻人。   只听俊逸年轻人淡然轻喝:“是我!”   那个人影硬生生收住扑势,影定人现,又是一个清壮年轻人,只见他目光凝注处立即神 色一肃,恭谨躬身:“大少!”来的这俊逸潇洒年轻人,不是郭燕侠是谁?   纪刚铁定回京去了,要找纪刚该上京里去,郭燕侠他跑到这个地方的这艘双桅大船上来 干什么?   看精壮年轻人的神色,听精壮年轻人称呼,显然这艘双桅大船是他南海郭家的。南海郭 家,“无玷玉龙”接“海皇帝”衣钵,称“南海王”纵横七海,有这么区区一艘双桅大船, 应该算不了什么?可是,重帘一掀,船舱里又出来个人,一个英武中年人,赫然是诸明。   郭燕侠叫了一声:“诸叔!”   诸明微欠身,也叫了一声:“大少!”   郭燕侠接着道:“鱼壳跟吕家遗孤,我没有接来,他们让关叔接走了……”   诸明神色平静,毫无惊异色,道:“大少,有什么话舱里说去吧。”   郭燕侠道:“我不进去了,我还有事,马上得走……”   诸明仍然神色平静,毫无惊异之色,没说话。   郭燕侠接着说道:“我也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回去,你们先走吧,我得赶到京里去一趟, 我知道有违老人家的禁令,可是我万得不已,请诸步先代我禀知老人家一声,回去以后,我 甘愿领受惩罚。”   诸明道:“大少,事关老人家的禁令,我恐怕说不上话。”似乎,诸明不敢,也不愿意 帮这个忙。诸明不是这个样儿的,绝不是。凡郭家人,任何一个也绝不是这个样儿。郭燕侠 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忽然,诸明那儿笑了,笑着说了话:“不过大少不用担心,这儿有 封有关人士给老人家的一封信,只要老人家看了这封信,准保大少一点事儿也没有。”   随话,他探怀摸出了一封信,封了口,信封上写的字,可清清楚楚的看得见,写的是 “烦带陈,怀兄亲启,关托”。   郭燕侠懂,凡是郭家人,一看都懂。   这就够了。郭燕侠一怔,忍不住一阵惊喜:“关叔来过了,什么时候来的?”   诸明道:“昨儿个。”   郭燕侠忍不住也为之一阵激动:“关叔太周到,太照顾我们做小辈的了……”话锋微顿, 难忍惊喜,接着:“诸叔,我走了,到时候我会让人连络派船接我。”话落,没容诸明再说 话,长身而起,破空直上,在峭壁顶端微一沾足,腾身飞起,飞射不见。   诸明从高外收回目光,含笑将那封信收回怀中,向着那精壮年轻人道:“咱们走!”精 壮年轻人躬身恭应:   “是!”   口  口  口   六人六骑,两前四后,铁蹄翻飞,卷起一地尘土,驰进了“永定门”。   人,前两位,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一般的气度高华,英武俊逸;后四个,则是四 个英武精壮之气逼人,腰悬长剑的中年人,六匹坐骑,也是清一色的蒙古种健马。   守城的小武官跟兵勇们,看都没敢看,还真都没有敢看,不见他们一个个都躬身哈腰低 下了头。   倒不是因为人是英豪马如龙,天子脚下,京城重地,越是人是英豪马如龙,越是扎眼, 越得留意。   而是因为这六人六骑,是神力傅侯、翎贝子还有傅威候的四名贴身护卫。   傅威侯朝廷重臣,柱石虎将,统禁军、领帝都铁骑,坐镇京畿,威慑下天,京里的升斗 小民都没有不认识的,何况是吃粮拿俸的?六人六骑由“永定门”而“正阳门”,进了内城, 六人六骑分开了,四护卫贝子爷回了侯府,傅威侯则单骑直驰“紫禁城”。   傅侯是奉密旨出京,如今既然回了京,理所当然立即进官覆旨,复旨是机要公事,是他 一个人的事,当然不能让内子爷跟四护卫随行。傅侯不但单骑直驰“紫禁城”,而且骑着马 迳直进了“紫禁城”,只因为,傅侯是特准紫禁城骑马。   这里健骑铁蹄敲在石板路上“得”“得”响,那里早惊动了大内,一名御前侍卫班领, 飞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坐着的那位,是个中年人,穿一身黄袍,尽 管坐着,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看上去显得颇为英挺,那颀长的身躯里, 隐透着华贵气度,不怒而威,隐隐慑人。只是,他长眉细目,眉于间透着一股阴鸷这气,看 他一眼,或者是让他看一眼,胆小一点的,直能打心底里哆嗦,不寒而栗。站着的两个,一 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穿的是长袍马褂,身材瘦削,鹞眼鹰鼻,留着稀疏的几根小胡子, 一看就知道是个深具城府的,甚工心计的人物。那另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纪刚。瘦 老头儿两手互握,交叉在小腹前,站的姿态颇为随便。纪刚可却是神色恭谨,垂手而立。那 名御前侍卫班领进了御书房,立即拜伏在地:“神力侯爷进宫见驾!”   瘦老头儿微一怔:“他倒挺快的。”   黄袍中年人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傅侯人呢?”   那御前侍卫班领道:“回皇上的话,侯爷已经进了“乾清宫”了。”   皇上?那当然就是当年的四阿哥,雍亲王允祯,如今的雍正皇帝了。   黄袍中年人道:“知道了。”那御前侍卫班领恭应一声,低头哈腰退几步,然后转身行 了出去。   瘦老头儿转眼望纪刚:   “他见皇上是特准不经过通禀的,说不定转眼就到了,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纪刚恭应一声,却没马上施礼告退。   黄袍中年人抬起手摆了摆:“自有我做主,你只管去吧!”   纪刚急忙再恭应,这才施礼告退,他没往外走,却退向里头不见了。    黄袍中年人沉默了一下,似乎确定纪刚已经退出了御书房,抬眼望瘦老头儿:“舅舅, 您看……”雍正称之为“舅舅”,不用说,那当然是当年有拥立大功,眼年羹尧并称文武两 大臂助,如今雍正皇智囊的隆科多了。隆科多抬手摸了摸他稀疏疏的小胡子,话说得慢条斯 里:“正值用人的时候:两头都得顾……”黄袍中年人眉锋为之微一皱。   隆科多道:“不难,这个小的,不比当年那个老的,事没办成,软硬兼施,先给他一顿, 包管他有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然后再给他个差事,忙得他既不能分身,又不能分心,他 还能怎么样?”   黄袍中年人目光一凝:“再给他个差事?您是说郭……”   隆科多道:“你以为郭家那个小的会死心?那个家的每一个都有过人的能耐,我不信他 摸不出来‘崂山’那个女弟子那儿去了,既然摸得出来,他必然会追到京里来找纪刚。”   黄袍中年人一双细目中,阴鸷光芒疾闪,眉锋立时舒展,一点头,道:“对!好主意, 可是他家里那个……”   隆科多道:“清宫难断家务事,你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那有工夫管人家夫妻间事? 也不能管,是不是?”   黄袍中年人笑了,笑得更见阴鸷:“舅舅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话声犹未落,但是 他倏然住了口。就在这时候,御书房外响起了神力侯威侯的清朗话声:“臣傅玉翎候宣!”   黄袍中年人低沉一声:“进来!”   御书房外,一声恭应,欣长人影一闪,英挺俊逸的神力傅威侯已进了御书房,低头、哈 腰、趋前几步,躬下身去:“玉翎恭请皇上圣安!”世袭神力威侯,加殊恩,特准见君不参, 不行跪拜之礼。   黄袍中年人坐着没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傅侯转向隆科多又躬了身,这一躬身比刚才那一躬身可就浅多了:“舅爷!”   隆科多含笑欠身抬了手:“辛苦了。”   傅侯道:“玉翎不敢,玉翎的职责。”   黄袍中年人开了口:“纪刚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是候才到?”   傅侯欠身道:“回您的话,带着小翎,路上有点耽误。”   黄袍中年人道:“听说凤楼也去了?”   纪刚既然已经早回来了,自然是一五一十禀奏了个清楚,不能瞒,即便是纪刚回京落在 了后头,也不能瞒,纪刚照样会据实禀奏,再说,这位皇上也不是好瞒的。傅侯又欠了身, 颇平静从容:“是的!”   黄袍中年人话声忽然沉重了些:“那,你打算怎么覆旨?”   傅侯道:“玉翎无能……”   黄袍中年人道:“你是我身边的头一个,你都自认无能,往后我还能指望谁?这捍卫京 畿的重责大任,我还能交给谁?”   傅侯脸色微变,头也微微低下:“玉翎知罪!”   黄袍中年人道:“你堂堂一个‘神力威侯’,又带着那四个得意的贴身护卫,会连郭家 一个小辈都收拾不了?”   傅侯道:“玉翎以为,纪刚已经禀奏,是关山月出面插了手。”   黄袍中年人道:“你的意思我懂,要照你这么说,不必郭怀亲来,就是来个关山月,我 这个皇上的脑袋,也得随时让他摘去了。”他并没有色厉声疾,可是这几句话的份量,却是 重得不能再重了。   傅侯脸色变了,额上也见了汗迹,一时竟然没能答出话来。只因为黄袍中年人说的是实 话,还真叫一个做臣下的不好回答。   只听黄袍中年人又道:“关山月这个匹夫我清楚,他的一身能耐我也知道,可是我认为, 有凤楼帮你,绝不会收拾不了他。”   傅侯明白,既有纪刚禀奏在先,皇上这话就是“明知故问”,显然是要扯到乃妻跟郭家 的微妙关系上了。他额上的汗迹多了三分。心里也泛也了一股忿恨,道:“回您的话,凤楼 并没有出手。”   黄袍中年人“哦!”地一声道:“她没有出手,面对郭家跟关山月这两大叛逆,夫婿奉 了密旨缉拿,她却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她还算你什么妻子,又还算什么言诰命一品的威 侯夫人?”   傅侯心里的忿恨,立时又增加了三分,道:“玉翎知罪!玉翎该死!”   黄袍中年人道:“先皇帝对傅家屡加殊恩,你承袭侯爵,膺重任,受托京畿安危,我自 问也待傅家不薄,信得过你有一付赤胆忠心,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你那位诰命一品的夫 人,担了多大的干系?”   傅侯机伶一颤,浑身汗透衣衫不由曲下一膝,脸色发白,连道:“玉翎知罪!玉翎该 死!”   隆科多适时递一个眼色。   黄袍中年人自是心领神会,道:“要不是因为傅叔,要不是因为傅家,天知道我会拿你 怎么办,起来!”   傅侯如逢大赦,头一低,道:“玉翎谢谢您的恩典!”他站了起来。   黄袍中年人道:“我再给你个机会……”   傅侯忙道:“您请降旨……”   黄袍中年人道:“郭家那个小的,会上京里来……”   傅侯猛抬头:“您知道……”   黄袍中年人道:“不只我知道,你想想也应该知道。”   傅侯何许人?或许事先没想到,经此一点,不能想不到仳瞿然道:“您说得对,他最好 来……”   黄袍中年人道:“我想凤楼一定也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我可以另派别人。”   傅侯忙道:“不,您交给玉翎,这个差事,玉翎就是磕破头,也要求到手。”他高扬双 眉,目闪寒芒,煞懔人。   黄袍中年人一点头:“好,你去吧!”   傅侯一躬身:“谢谢您的恩典,玉翎告退。”他转身要走。   “玉翎!”黄袍中年人叫了他一声。   傅侯忙停步回身。   黄袍中年人道:“这是正经大事,也是你又一次的机会,你不该有心思,有工夫去管别 的,你懂吗?”   傅侯怎么会不懂?他原打算离开御书房就要去找纪刚的,闻言不由一怔。这是一个意外, 也是一个打击。   真要说起来,这不该是意外,应该是意料中事,只要他在返京,甚至于进宫以前多想想, 可惜他没有。   堂堂“神力侯府”傅家,却见挫于一个贝勒纪刚,这是一个打击,怎么跟他儿子开口, 这又是一个打击。傅家两代汗马功劳,威势显赫,自己的独子也是头一次动情于一个姑娘, 而且表现得那么痴,那么难以自拔,而现在,他却要对一个贝勒纪刚退让,尤其是出自于皇 上的旨意,皇上的面谕,他怎么能甘心?   不甘心就不免形诸于色,只是他这里脸色刚变,双眉刚扬,一眼看见的,是黄袍人没有 表情而略透阴冷的脸色,还有舅爷隆科多,站在黄袍人背后递过来一个眼色,他蓦然想起, 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仁德宽厚的先皇帝,而是现在的这一位,现在一位,以精明阴鸷着称, 外带残忍阴狠,连又父母兄弟都不能顾。   儿子固然是他钟爱的的,但一个儿子较诸傅家两代,甚至可以绵延子孙多少世的显赫权 势,富贵荣华,孰轻孰重?   只要是识时务的聪明人,就没有一个分辩不出来傅侯他绝对是聪明人,也绝对热衷于皇 家的恩典与眼衣朱紫、食金玉,权势在握的日子,所以,他忍住了。忍住了以后,就又是一 付脸色,他低头躬身,恭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退出了御书,黄袍人笑了,带笑转身:“舅舅,高!”   隆科多也笑着:“献计是一回事,运用之妙又是一回事,高的不是我,我何敢居功?”   黄袍人又笑了,笑着,他忽然脸色一沉,侧脸轻喝:“进来!”重重帷幕后头,转出了 贝勒纪刚,他几乎是低头哈腰,急步趋前。   黄袍人冷然一句:“放心了吧?”   纪刚道:“您的恩典,奴才肝脑涂地不足以言报!”   黄袍人淡然道:“他爵袭‘神力威侯’,你一个多罗贝勒,叫他让你,这不能不说确是 异数,既然知道,从今后就好好给我干。”   纪刚又恭应一声,接着就爬伏在地。   说来说去,只是为一个女人,女人竟有这么大的魔力?打古至今,恐怕谁都得承认这个 事实?何况这个女人太不同凡响?以前如何,已成过去;将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而打从 那位傅侯夫人胡风楼如今,也就她这么一个?   口  口  口   傅侯一骑快马回到了“神力侯府”,从侧门直驰府里。威侯爷今天心情不好,脾气大, 一个护卫接缰绳接得慢了点儿,挨了一马鞭子。偏偏贝子爷傅小翎少不更事,飞一般地迎过 来就问:   “您找了纪刚没有,问出来没有?”   见着这个儿子,这个独生爱子,傅侯多少没点脾气,马鞭子更舍不得抽向他,心头之肉, 儿子一旦疼,他也疼,所以,傅候没理,大步进了厅里。   贝子爷小翎何只少事不更事,还十足的不够机灵,不会察言观色,其实也难怪,从小到 大,在这个厅里,他从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也从没人教他,而且他只知   道,在这个父亲面前,从来不必有任何顾忌。   他追进了大厅,叫道:“爹……”刚叫这么一声,傅侯象一阵旋风,霍地转过了身,或 许他真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嗔目厉喝:“从今天起,不许再提这件事,永远不许。”   贝子爷吓了一大跳,真吓了一大跳,从小到大,甚至于从呱呱堕地,从来就没有见父亲 这样对他说话过。记事之前,他是听说的:记事之后,他亲身体验。自已知道,没有,从来 没有,连大声一点,重一点的话都没,而今天,此刻,居然声色俱厉,他怎么能不吓一大跳? 他从不知道怕父亲,就是因为从来没有父亲那儿体会到严厉是什么,现在突然有这么一次, 他怕了,还是真怕,吓得瞪目张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见没有?”傅侯又一声暴喝。   贝子爷在害怕中忙点头。   “出去!”   贝子爷急转身,一溜烟似地夺了出去,停都没停,就夺进了后院。   忍不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也就是所谓气头上,当这一刹那之后,气过去了,人也就 趋于平静了,对儿女,尤其是钟爱的儿子,每一个做父母的都是如此。傅侯自不例外,现在 他气过去了,人也趋于平静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了,只看见他神色趋于和缓,脸上闪过 了几阵抽搐。他没有马上进后院去,当然,那怕是再想去,总得维持一下做父亲的尊严。想 到自己的儿子,又想到在大内御书房里所受的气,他陡然又扬了眉,气之外还有另一种剜心 的感受,偏又不能说,那让人更气,“唰!”地一声马鞭挥处,几上一个美女耸肩的细瓷花 瓶,飞出去丈余,碎了一地。没见一个人进来看究竟,谁都会察言观色,谁都知道自已不比 贝子爷。今天,此刻,连贝子爷尚且不免,谁又敢进来找倒楣?   在这座侯府里,论真能克制这位侯爷的,还只有一个诰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胡凤楼。   不知道傅夫人回府了没有,傅侯发这么在脾气,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大厅里的名贵摆设, 简直已经被捣得稀烂了。   口  口  口   可就没见她露面,这条“牛街”上,做生意的也好,住家的也好,十有八九都是“在教 的”。所谓“在教得”,那是指“回教”,俗话叫“回回”!就在这条“牛街”上,有一家 小小的“清真馆”,没名字,也没挂招牌幌子。要是在别外,这行得通,住的“在教的”少, 开这么“清真馆”,老饕们一说“上清馆”儿吃一顿去,任谁都知道指的是那一家。   可是在这条街上,似乎就行不通了。刚说过,住家也好,店铺也好,十家总有八九家是 “在教的”,偏也“清真馆子”特别多,靠没向步就是一家,人家都有个店名,都挂着招牌 幌子,要是说“上清真馆儿吃一顿去”,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不要紧,人家这一家,似 乎做的是“姜太公钓鱼”式的生意,碰上了,瞧着中意,你就来。其实,人家这一家,做的 全是熟人的生意,人家不想多赚,熟客人嘛,有那么几个也就够了。朋友人碰了面,说一声 “走”,今儿个兄弟做个小东,上白回回那儿吃一顿去”,这就行了:白回回,是指店主东, 常柜的,姓白。在教,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叫他“白回回”。日子一久,“白回回这三 个字,等于是他的店名,是他的招牌幌子了。就在这一天,饭时刚过,客人们吃饱了,喝足 了,抹抹嘴,浑身舒泰都走了,其他的清真锭儿跟白回回这儿都冷清了,收拾收拾正准备歇 着。   打外头进来个人,一个年轻人,挺体面个年轻人。其实,说他体面还不够,也真委屈了 他,应该说他俊逸挺拔,儒雅潇洒,丰神如玉;风标盖世。可不,北京城辇毂之下,藏龙卧 虎,像这样的俊逸人物,还真挑不出几个。   你瞧,海蓝长袍黑马褂儿,手里还拿把摺扇,这还不是贵介王孙,贝子贝勒之流?一进 门,店里真够冷清,没人,连一个人都没有。年轻人够斯文,有耐性,他一声没吭,随便挑 了付座头坐了下去。   敢情不是来吃喝的,可真走了眼了。他又一怔,随即脸上笑意不减:“原来您是来找人 的,您要找……”   年轻人道:“宝号的常柜,白回回,白掌柜!”年轻人站了起来,道:“我姓郭,从南 边儿来。”   白回回马上不笑了,一双大眼本来就大,如今猛一睁,更大,活赛一对铜铃,马上哈腰 摆手:“您请里头坐!”他侧身后让,手往时摆。   年轻人挺温文、挺有礼,含笑欠身:“谢谢您!”他迈步往里走,走的是白回回刚才出 来的地方。   白回回急忙迈步跟上。   白回回刚才出来的地方,在柜台边上,那儿有一扇窄门,垂着布帘儿。掀布帘儿进了窄 门,是一条狭长的小走道,一边有两间屋,堆着杂物。   走道的那一头,有亮儿,亮处像个院子。走完了走道再看,可不是个院子,小院子,有 厢房、有堂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堂屋,白回回举手就要让座。年轻人兜头就是一 揖:“白大爷,燕侠给您请安来了。”   白回回一怔,连忙伸手,两眼睁得更大,再大一点儿,眼珠子夺眶而出了,只听他叫道: “燕侠?大少,您是大少爷少爷。天!”   低叫一声“天”,脸色一整,神情顿肃,道:“大少爷,白英叩问主人金安!”推金山, 倒玉柱,曲膝就拜。   白回回是叩问老人家金安,燕侠只忙抬手虚拦了一下,庄容道:“谢谢您,老人家安 好。”   白回回没站起来,道:“几位姑娘安好!”他问的是老人家的几位义妹,燕侠六兄弟的 姑姑们,“无玷玉龙”未娶,她们也没嫁,所以仍称姑娘。   燕侠道:“几位姑姑安好。”白回回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是宫老、祁老,还有蕙日“天 津船帮”那位帮主海无极海将军,都问到了。   燕侠一一作答,全都安好。最后,白回回一双大眼又盯上了燕侠:“我说嘛,北京城, 里一住这么些年,就从没瞧见过么样的人,错非是郭家人,那来这么盖世的风标,超拔的气 度……”   燕侠道:“白大爷,您就不怕燕侠脸红。”他笑着,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回回忙道:“大少爷千万别这么说,白英我阅人良多,您可是当之无愧。”   这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另一个话声,一个甜美好听、清脆悦耳的话声:“谁当之无 愧呀,哪儿来的大少爷呀?”随着这话声,一阵香风,一条倩影,堂屋里进来个人和一个姑 娘,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姑娘年可十八九,娇小是娇小,可是刚健婀娜,身材美好,一身 月白裤褂儿也挺合身,前额一排刘海儿,身后一条大辫子,艳里不着娇,娇里还透着三分俏。 一双玉手端着个空盆,袖口微卷,露着两截粉臂,白嫩圆润,藕棒儿似的。她瞧见屋里多了 个人,先是一怔,继而轻“哟”出声:“有客人……”   白回回点头笑:“不是客人,是自己人,快来见见,是燕侠大少爷。”   姑娘还怔着,鲜红一点的樱口里轻轻道:“燕侠大少爷?……”   白回回道:“傻丫头,你是怎么了,南海来的,主人的大少爷,还不明白么?”   姑娘明白了,猛睁一双杏眼,樱口里一声轻“哦!”“是……”,她要见礼,猛想起手 里还有个空盆,急忙扭腰侧身搁下盆,猛又发现一双袖口还卷着,胳膊露在外头,全让人家 瞧见了,羞煞人,忙三把两把掳下袖子,娇靥上泛着红热,这才盈盈检衽:“见地大少 爷……”   燕侠还不忙答礼?他含笑举行:“不敢当……”   白回回在一旁道:“大少爷,这是我那个丫头,叫冷香!”   姑娘未必冷,可是绝对够香。燕侠随口又是一句:“香姑娘!”他可不敢再轻易叫人 “妹妹”了,当初在“济南”,初见姑娘诸委姑的时候,不就是一声“妹妹”叫坏的?冷香 姑娘脸蛋儿更红,头微低,连眼皮儿也垂下去:“大少爷,我们不敢……”   白回回道:“就是嘛,大少爷,您干脆叫她的名字。”   燕侠自然不能,笑笑没说话。   冷香姑娘还那儿低头站关,或许,是虽是自己人,毕竟生,挺活泼、挺娇俏个姑娘,一 下子变得既沉又静。   白回回摆摆手:“丫头,别傻站着了,还不快给大少爷沏茶去。”   燕侠忙道:“有劳了。”     不知道姑娘听见了没有,她扭腰拧身飞似地跑了出去,身后大辫子飞起老高。地上的空 盆也不管了。   燕侠直觉得姑娘可爱,跟诸秀姑一样的可爱。   白回回再次举手让客,坚让燕侠上座,燕侠自是不肯,推让半天,还是坐了个座位。坐 定,白回回来京何为?   燕侠直说找贝勒纪铡,可是他编个辞儿说是不满纪刚在“独山湖”作为,就没说实话。   白回回当然不会不知道贝勒纪刚何许人,也不会不知道纪刚现领大内侍卫,他闻言吓了 一跳,直以为燕侠要闯大内!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他没见过燕侠所学,尽管可以相信 燕侠能进出大内,但,内有纪刚统领,外朋傅候坐镇,进出大内,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加上 眼这位皇上跟郭家的怨函隙,一旦闹出事来,可绝不容易善了,然而此进此刻偏他又不便说。 第十五章   白回回那里正自为难,燕侠这里笑了:“白大爷,您放心,要是打算硬闯,我就不来找 您了。”也是,要是打算硬闯,他白回回又能尽什么心力,帮多大忙,来找他不是反给他招 灾惹祸么?   一听这话,白回回心里为之一松,忙道:“那您是打算……”   燕侠道:“我只打算找他,见他,所以才来找您,看您不能给想个什么法子?”   白回回沉吟了一下,道:“不瞒大少,官府的公人,我不能说没有结交,但是都是些小 衙门的,还到不了纪刚那一层,不过您真要找纪刚,我倒想出一个办法。”   燕侠忙问:“什么办法?”   白回回道:“傅夫人,胡姑娘这条路最便捷……””   燕侠道:“不,我不愿意麻烦风姑姑。”   白回回道:“我就知道您不愿意,我说的是另一条。”   燕侠道:“另一条?”   白回回道:“您知道韩如兰韩姑娘?”   韩如兰,韩姑娘,昔年威远镖局总镖头韩振天的爱女,燕侠怎么会不知道?数遍京城, 昔年老人家“无玷玉龙”只欠她的。他当即点头道:“知道,老人家唯独欠她的恩情,多年 来一直念不忘,总想报答,却没有机会……”   白回回道:“这条路可以走,您也该去看看她。”   燕侠摇头道:“郭家恩情未报,我怎么好再劳动她老人?”   白回回道:“您要是再有这层顾虚,那我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燕侠自不愿,她不能强人所难,当即道:“那就再说吧,反正不急……”顿了顿,问道: “韩姑姑还在‘威远镖局’?”   白回回轻轻一叹,道;“威远镖局自从主人当年离京后就关了,韩振天受良心谴责,也 封刀退隐了,不过韩家父子还在那儿住,只有韩姑娘……”   燕侠目光一凝:“韩姑姑怎么了?”   白回回道:“韩姑娘很不谅解乃父的作为,加以情之一字上的打击,心灰意冷,独自一 个人住进‘白云观’参道修行去了……”   燕侠心头一震,一颗心也为之一沉,忍不住脱口“哦!”了一声。   白回回接着道:“她现在跟家里很少来往,倒是韩家父子常去看她。胡姑娘跟韩家的来 往也少了,只有把韩姑娘还当义妹,傅侯夫妇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韩姑娘了……”燕侠的心 情为之更沉了。姑娘冷香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了,香风满面,也两颊笑意,只是在笑意之外 还多了两片红晕。   姑娘也刚换过衣裳,虽然仍是一套裤褂儿,可却是粉底白花儿,让人更不觉得冷了。   她沏了两杯,一杯先敬乃父,一杯再关燕侠,燕侠连忙欠身称谢。   白回回一掀碗盖,笑了:“丫头今儿个大方了,舍得把好茶叶拿出了。”   一句话使得姑娘两颊红晕更浓,她低下了头,雪白的耳根上都见了红意:“大少是稀客, 又是头一回来嘛……”   燕侠忽道:“白大爷,另有客人来了。”   白回回,姑娘冷香微一怔。只听一个带笑话声传了进来:“我可不是头一回来了。”白 回回皱了眉。   姑娘冷香脸上变了色。燕侠看在眼里,不免诧异,想问,可是这时候步履声已到堂门口, 他忍了下去。堂屋里带笑进来个人,一个穿着挺不错的中年汉子,长得也挺体面,只可惜, 一张脸过于白了些,白得有点“奸白脸”的味道。   他一见燕侠微一怔,继而倏然而笑:“哟!有客人在座呀……”   白回回,姑娘冷香似乎都不爱答理。   白回回不爱答理是不爱理,倒还没怎么样,可是姑娘冷香就不同了,脸色一沉,转身就 要进耳房。来的这个白脸汉子似乎是练家手,手脚还不慢,一声:“哎,姑娘,别走哇!”   伸手就要去拉姑娘。   白回回那里轻咳一声:“金爷!”这声叫,使得白脸汉子手上顿了顿,就这么一顿工夫, 姑娘冷香也带着一阵风进了耳房,所能看见的,只是门帘儿飘荡。   他有点尴尬地一笑:“这哪是侍客之道嘛。”   白回回脸上没一点表情:“小孩子不懂事,金爷多担待、多包涵。”   白脸汉子又一笑,笑得有点暖昧:“白老哥你好说,眼看就要嫁人姑娘了,还能小孩儿 么?”   白回回双眉微耸,要说话。   白脸汉子一摆手,又笑了:“开玩笑了,白老哥别介意,玩笑是玩笑,正经归正经,兄 弟我前些日子提的那档子事儿怎么样了,兄弟我今儿个就是来听个信儿的,白老哥你是怎么 个说法呀?”敢情他根本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儿明明另坐着一个,他连问也没问,甚至连 招呼也不打一个。   正好,白回回也因为他根本不配认识郭家大少,所以也没主动张罗引见,他真要是问起 来,倒不好给他引见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白回回那里还没有说话。“呼!”地一声,布帘飞扬半天空,姑娘冷 香带着一阵风又冲了出来,白着脸,冷意副人,话声就像冬天里刮的西北风,冷意能透进了 骨头里去:“你问的是前些日子提的那档子事儿?”   白脸汉子绝想不到姑娘会又从耳房里出来,起先不知道姑娘要干什么,吓得退了一步, 等弄清楚姑娘并没有怎么样时,他定过了神:“是啊!”   “你今儿个来听信的?”   “不错!”   “别问我爹,我告诉你,你把我的话带回去,叫他别做梦,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脸汉子脸色一变:“这就算我听的信儿?”   姑娘点了头:   “不错!”“不后悔?”“姑娘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白脸汉子笑了笑,笑得勉   强:“或许那天我没把话清楚,在这座北京城里,人家不但是有头有脸,而且是大有   来头,只要你们愿意,白老哥儿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到那时侯吃香的、喝辣的,还   用开这馆子么?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姑娘 冰冷一笑:“这些话上回你已经说过了,今天说得更清楚,他有头有脸有来头,是他祖上积 德,是他的,我们姓白的福小命薄,消受不起,也还能不稀罕,让他给别人去吧!”   白脸汉子两眼盯上了姑娘,又笑了,笑得邪恶,还带着冷意:“不得了,了不得,瞧不 出姑娘你不但有胆有识,还挺有志气,我说别是因为家里来个俊俏小白脸的客人吧?”   姑娘勃然色变,气得瞪圆了跟,鼓起腮帮子刚要说话。   燕侠站了起来,不理他不要紧,他可不愿意听这种话,他的话抢在了姑娘前头:“我既 没招你也没惹你,你这么说话,是不是就不对了?”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白脸汉子 从姑娘那儿受的,一股脑儿全发泄在他身上了,一阵冷怒之笑,神色凶恶狰狞:“少跟你金 爷来这一套,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你金爷是个干什么的,什么没见过,跟你这么说 话还算便宜,真恼了你金爷,今儿个就要揍人!”   一听这话,白回回按捺不住了,姑娘也既惊更气,父女俩就要双双上前。   燕侠一点儿了不在乎,他还会怕挨揍?抬手一拦白回回跟姑娘父女,笑吟吟的望着白脸 汉子:“揍人?要不要试试,看咱们谁鼻青脸肿离开白家?”真是,应该看看。   白回回跟姑娘父女俩都不动了。   白脸汉子脸色大变,两眼凶光一闪点了头:“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能怪我不看主人的 面子。”他挺性急,还是说来就来,话声一落,揉身跨步,一闪欺到,当胸就是一拳。身手 不慢,这一拳也颇有几斤力道,足证是个不含糊的练家子,难怪他挺横,恼了就要揍人。可 惜,他碰上的是郭家大少爷,燕侠!   燕侠很从容,也很轻松,很泰然,他上头一抬手,下面一伸腿,一抬手,轻易地抓住了 白脸汉子的腕脉上,一伸腿,正扫在白脸汉子的膝弯上。只听白面汉子一声闷哼,随即砰然 一声,他竟然跪下了,直挺挺的跪在燕侠面前。   燕侠道:“别客气,我不敢当,走好,不送了。”他抬了手,抬的是抓住白脸汉子手腕 的那只手。白脸汉子真听话,可是不是走,是飞,整个人离地飞出了堂屋,砰然一声摔在了 院子里,摔个四仰八叉。   姑娘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   幸亏白脸汉子身子骨挺结实,不站得起来,接说,他翻身站起,应该冲进堂层想法子找 回来。可是他没有,许是这一试,试出自己差人太多,既知道差人太多,他不挺要面子,恶 狠狠地往堂屋里一指:好!小子,你敢打你金爷,我不怕你跑,跑得了和尚还不了庙,就是 庙都搬了,金爷也不愁找不着!”他转身走了,身不歪,腿不瘸,疼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姑娘乐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怒放的花儿,不直拍手:“好,大少打得好,为什么不 狠狠揍他一顿?”   燕侠笑笑道:“姑娘别冤枉我,我可没打他。”还真是,燕侠打他了么?   姑娘更乐,笑得粉颊都泛了红,一双眼波就紧盯着燕侠了。   白回回也笑了,笑着哈腰抬手:“大少请坐,别让他扫了咱们的兴,凉了丫头给大少沏 的好茶。”   落了座,燕侠头一件事就是捧起茶杯来喝一口,还好,不凉。   姑娘上前一步:“凉了?”   燕侠道:“没有。”   姑娘又上前半步:“我再给您换一杯。”   燕侠忙着:“不用,还好着呢,多可惜。”姑娘作了罢,脚下可没再退回去。   不知道燕侠有没有察察,他转望了白回回:“白大爷,我能不能知道一下,是怎么回 事?”   白回回道:“瞧您说的,还有什么不能让您知道的?是这么回事儿……”白回回说了, 他是这么说的,前些日子有几个爷们儿上他这儿来吃喝,本来他是一向不许姑娘往前头去的, 可巧那天有事儿出去了一下,可巧也就让那几个爷们儿瞧见了姑娘。当时他们倒没怎么样, 第二天,这个姓金的一个人来了,倒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他说他一个朋友,也就是睡儿 个那个里头的一个,瞧上了姑娘,想结这门亲,央他拉线说合,又说他那个朋友家大业大来 头大,只结了这门亲,准保一辈子享不尽的福。按说,一家有女家求,这是好事。   这里有闺女,也不能不让人上门说亲,真要是没有来说,那才是糟。可是姑娘说了, “那天来的那几个,不管是哪一个,她都瞧不上眼,而且到现在也不知道姓金的指的是哪一 个,只知道姓金的本人是京城地面儿的一个混混,人头很熟,交游颇广,平日靠这些人讨生 活,混得挺不错。姑娘说得好,混混的朋友,跟混混为伍的,不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纨绔 子弟,就准是败家子儿……”   白回回说完了,燕侠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说什么。姑娘一双眼紧盯着他,可就说 了话:“大少头一回来,椅子还没坐热呢,就给大少惹了这麻烦……”按理,彼此渊源不浅, 够这个份儿,姑娘用不着说这种客套话。   其实姑娘有心眼儿,她想试试燕侠心里怎么想,是为什么?   燕侠可是实话实说:“姑娘见外,这能叫麻烦?就是别人的事,碰上了我也要管,何况 是自己人?”不知道姑娘听了这句话,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知道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美目里, 有种光亮为之一闪,她瞅着燕侠又道:“怎么不是麻烦,他们不知道您是何许人,绝不会善 罢干休……”   燕侠仍然不打一句诳语:“我也料准了他们不会就此罢手,不过不要紧,既然来了,我 一时半会儿就不会走,我等着他们,自然要把这件事了了……”   似乎,姑娘还想再说。白回回那儿插了嘴:“好了,丫头,别操心了,大少还在乎这个 麻烦?要怕他也不会管了,大少就在咱们这儿委屈将就了,你去张罗晚饭吧,今儿晚上我要 跟大少好好喝两面盅。”也不知道姑娘听着了她想听的没有,满意不满意,只知道她娇靥红 红的,脸上带着笑意,含嗔的看了乃父一眼“这还用您交待,待会儿我索性上板儿,今儿个 不做生意了。”   她一拧身,甩着大辫子走了。   燕侠道:“白大爷,我住不是一天,别为我不做生意。”   白回回笑笑道:“大少,以您看,有了刚才的那么件事,今儿个不做生意,是不是好点 儿?”   燕侠倏然而笑:“那么别上板儿,方便他们进来。”   白回回一怔,又笑了:“对,别让他们砸坏了我们的门板!”   燕侠笑道:“那倒不怕,就是断根钉子,他们也得照赔,只是这样可以大太惊扰街坊四 邻。”   白回回大笑:“说得是,那就别上板儿,我去知会丫头一声去,您坐会儿。”他带着笑 走了。   白脸汉子来得还真快,不过一盏热茶工夫,他就又来了,或许白回回真知会了姑娘冷香, 店面没上板儿,所以他们能通行无阻的直了院子里。   所以说说“他们”,是因为这回来的不只白脸汉子一个,连白脸汉子在内,共是四个之 多。另三个,一个挺年轻,长得挺体面,穿的也挺讲究,只是油头粉面一付纨绔像;两个三 十上下,个头儿挺壮,一脸的骠悍色,腰里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   他们四个闯进来的时候,姑娘冷香正在厨房里忙着,白回回则陪着郭燕侠正堂屋里闲聊。 他们四个倒没登堂人室,闯进堂屋,但是姓金的白脸大汉子带来了这么三人,白回回跟燕侠 还不能出去?两个人站起来出了堂屋,姓金的白脸汉子抬手一燕便,咬牙切齿:“就是他!”   那两个挺壮的跨步欲前,油头粉面纨绔像的抬拦住了他们俩,倒还挺客气,冲白回回一 拱手,说了话:“白老,别见怪,我们都是‘北京城’的老根儿人家,您在这儿开馆子也不 少年了,算起来都是老街坊、老邻居,我们是您的老主顾,老客人,算起来更是是熟人。我 中意您的闺女,托我这个好朋友金三儿上门提亲,答不答应在您,也都没关系,您却让人把 我这个朋友打了出去,我们是来问问,究竟什么道理。”敢情看上姑娘冷香的就是他。   白回回微微怔了怔:“原来瞧得起我们的,是公子爷您,您要是不说,我还知道。”   油头粉面纨褂像的道:“是我交待金三儿的,先探探您的口气,别提我。”   白回回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容我请教?”   油头粉面纨绔像的倒也懂礼:“好说,不敢,我姓韩。”   白回回道:“原来韩少爷,韩少爷,恕白某人我在您面前放肆,您要是问起这件事,就 该先问问您这位朋友金三爷,他是个什么态度,又是怎么说话的?”   姓金的白脸汉子突然冒出了声:“我是什么态度……”   那位韩少爷抬手拦住他,道:“瞧你,说着说着可不又来了,就冲你这种脾气不能办成 什么事儿,当媒人那能不吹折冰斧?”   姓金的白脸大汉子似乎很在乎这位韩少爷,他硬没是再吭气儿。那位韩少爷转脸又身白 回回:“白老,他随便惯了,不会说话,得罪之处,我代为赔礼!”说着,他可真哈了腰举 手一揖。   白回回倒不好不还他一礼,道:“既然韩少爷您出了面,又这么抬举,我也就不便说什 么了。”   那位韩少爷道:“对,这件事咱们就此算了,可是另一件事,白老您却不能不说什么!”   白回回道:“另一件事?”   那位韩少爷道:“就是这门亲事。”   白回回想笑,可是他没笑,轻咳一声道:“韩少爷,这我要说声抱歉了,您不过是店里 的客人,我们对您不知根儿,不知底儿,又听这位金三爷说,您家大业大,我们小门小户人 家个姑娘,实在不敢高攀。”   那位韩少爷似乎没介意,道:“这是不是就算白老您的答复?”   白回回微一点头:“应该是吧。”   那位韩少爷吁了一口气,道:“按说,这种事不能勉强,我刚也说过,答应不答应在您, 也都没什么关系……”   白回回道:“韩少爷是个明理的人。”   那位韩少爷似乎没听见这句话,接着道:“可是那是原先,也就是说您没找人打我这个 朋友金三儿之前。不过,现在,金三儿既是我的朋友,又是受人之托,他就不能白挨打,否 则我在‘北京城’里的面子过不去,必得找回点儿来什么。”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费了这么半天事儿,到最后原来如此。   白回回笑了,真笑了:“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么韩少爷打算找回点儿什么去呢?”   那位韩少爷道:“只有一样,您的闺女。”   白回回脸上笑容不减:“韩少爷,我的答复已经够明白了。”   那位韩少爷道:“是够明白,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白老你了。”   白回回道:“这么说,韩少爷准备用强?”   那位韩少爷道:“随白老你怎么说,反正你这个闺女我是要定了。白回回笑道:“没想 到你韩少爷还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我要是硬不给呢?”   那位韩少爷道:“好办,今天我就让你做不成生意,三天之内,我也会让你们父女在 ‘北京城’里待不下去。”   白回回脸上依然笑意不减:“韩少爷,‘北京城’可不是个没王法的地儿啊!”   那位韩少爷道:“那你可以试试‘北京城’的王法,我等着你再说个‘不’字。”   白回回仍旧笑嘻嘻道:“或许你家大业大势力,可是这档子事一旦闹开了,大家的脸上, 都未必好看!”   那位韩少爷道:“我也不愿意伤了和气,可是那在你白老,不在我韩某人。”   燕侠一直没吭气儿,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突然道:“干脆,这个“不”字我来说吧, 你要听多少个?”   那位韩少爷冷冷看了燕侠一眼:“放心,这里头少不了你的……”一顿,望白回回: “他说的算不算数?”   白回回一笑道:“算,当然算,没有比他说的更算数的了。”   那位韩少爷一点头:“好!”   姓金的白脸汉了转身往外就走!    燕侠道:“干什么?”   姓金的白脸不子猛然翻过身:“韩少爷说,让姓白的做不成生意开不了店,我砸他的店 去,有本事你就拦!”他一个“拦”字刚出口,话声还没落,那位韩少爷只觉身边刮过了一 阵轻风,再看时,燕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他那姓金的朋友面前。   只听燕侠寒着声道:“我是拦定了,有胆你就去砸。”   那位韩少爷脸色为这一变。   姓金的白脸汉子也觉得燕侠身法如电,快得怕人,但是他认眼前有两个帮手在,尤其还 有韩少爷带头。韩少爷的势力与一身所学他清楚,他坚信这一趟吃亏的绝不是他,而且还准 能把上一趟丢的找回来。是以他一点也不在乎,不但不在乎,还一身冷笑点了头:“好,咱 们都试试!”翻身就走。   就在他翻身走的同时,不等燕侠出手,那两个挺壮的中年汉子一起探腰亮家伙,一把铁 尺,一个八齿钢齿已握在手里。    一声招呼不打,分左右带着疾风扑到,铁尺敲向燕侠的右肩,钢轮划问燕侠的左肋,人 骠悍,出手也相当狠毒。燕侠脸上变了色,当然得先应付这两个,双眉扬起,目闪冷电,前 跨半步,钢轮擦背而过,劈手一把夺地铁尺,底下一脚踹在使铁尺的小肚子上,使铁尺的闷 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捂肚子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到丈余以外,回身抡铁尺,正敲在二次 出手,使铜轮的手腕之上。手腕那硬得过铁尺?“咔嚓!”一声,断了,使钢轮的大叫抱腕, 疼得脸色惨变,额上见汗,汗珠子颗颗豆大。   燕侠连伤两个,一气呵气,不过刹那间,最后铁尺脱手飞出,去势如电,正中姓金的白 脸汉子的左脚踝,他也大叫一声,翻身扑倒在地,再也站起来了,九成九,他那左脚踝骨也 碎了。   韩少爷脸色大变,厉声叫道:“好大胆,你敢在京城里面上伤我的朋友!”话落,身闪, 疾扑燕侠,够快!   白回回是行家,燕侠更是一流中一流,一看韩少爷的身,法,就知道这位韩少爷是个好 手,他的真才实学,绝非那三个几手玩命狠的唬人把式可比。果然,韩少爷一双肉掌进袭, 肉掌可比铁尺、钢轮那能要人命的玩艺儿厉害得多。   白回回明白,他绝对不是对手,幸亏来了救星大少爷燕侠。 可不,韩少爷一身所学自 小打的底,得名家真传,偌人一座“北京城”里,还真没几个是他的对手,奈何人今天霉星 罩命,偏碰上了郭家六龙的头一个,大少爷郭燕侠。   韩少爷既是这么个人物,当然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身负绝学,一上手就没敢轻视,再加 上这个年轻人可能是情敌,出手也绝不留情,不敢轻敌加绝不留情,是以招招都是致命的狠 着。   燕侠也看出了韩少爷怀真才实学,出手个大家之风,自也没敢大意。没敢大意是没敢大 意,可是他的招式身法依然那么从容、潇洒,这也许是性情、习惯使然。可是这,使得韩少 爷越打越气,越气也就越恨。同样的,燕侠也恨他出手太过狠毒,招招都是要命的打法。前 五招,秋色平分,后五招,燕侠已占先机。第十一招上,燕侠弄险诱敌,韩少爷气恨智昏, 不察中计,双掌凝足真力,疾猛拍下。燕侠让过了他的双掌,身躯疾旋,人已到了他的侧面, 运掌如飞,出手如电,一掌正印在他右肋之上。砰然—声,韩少爷身躯往左踉跄,斜斜冲出 近丈,他不能挺住没倒,不过,一股鲜血如箭,冲口而出,标出去好几尺。   蓦地里传来一声清脆娇喝:“好,打得好。”   堂屋边上,站着白冷香,她穿着围裙,卷着袖子,显我是厨房忙时偷闲,不知道什么时 候到子这儿,正看见了这一幕,她原本娇里带俏,如今乍惊还喜,模样儿可不更爱煞人。不 知道韩少爷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角挂着血迹,狠毒转望燕侠: “朋友,你好身手,我姓韩的认栽,你报处姓名称呼……”   燕侠要说话,白回回也要说话,可都没有白冷香快,姑娘扬着娇靥脆声儿道:“用不着 问这么多,这位他是我白家的朋友,甚至比朋友更近更亲,要找他,只管上这儿来,总会让 你找得到。”   燕侠,白回回想说的,哪姑娘的答复虽不会一个字不差,可是大意了差不多,也就是说, 姑娘的说话,让人满意。可是韩少爷并不满意,他不满意那句“甚至比朋友更近、更亲”, 不满意当然也就更气恨,然则他没再问,而且也没再多说一句,狠毒的目光分别姑娘跟燕侠 一下,左手捂着左肋走了,虽然步履不稳,但到底走了。蛇无头不行,何况另三个伤得也都 够瞧的,两个挺壮的也跟着走了,还好,没忘扶走了姓金的白脸汉子。本是不得了的大事, 可是燕侠、白回回偏没把它当—回事儿。本来嘛,郭家大少,连权倾一时,威震天下的神力 傅侯都斗了,哪会把个纨绔弟子放在心上,看在眼内?倒是姑娘冷香,她喜得什么似的,不 只敬佩大少的所学,也感激大少救了他父女,尤其是她,这救,是救了她的终身,救了她一 辈子,当然,也是她父女的两条性命!感激只出现在脸上,出现在眼神里,那动人的脸上、 炙热的眼神里,没说出口,心里跟前就打定了主意。倒不如说出口好,说出口让人能知道, 不说出口让人一点警觉都没有,而且,凡是把事放在心里的人,做起来十九都毫不犹豫,都 十分强烈。姑娘她红热着娇靥,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燕侠、白回回堂屋里又喝了茶。姑娘是个好样儿的,燕侠跟白回回觉得茶没喝几口,话 也没说多久,她就又进了堂屋,这回不是空手来的,尽管仍系着围裙,卷着袖子,可是一双 玉手里多了个大木盘,上头放着四要菜:两个冷盘、两个热炒,另外还有一壶酒。  敢情 饭做好了。   燕侠忙站起来要去接。   姑娘急忙收势停住,红热的娇靥,带着笑意嗔喝:“站住!”   燕侠一时没明白,连忙站住。   姑娘道:“别搭手,我们这儿不兴这个。”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燕侠明白了,他不惯坐着等吃,还想上前。   白回回含笑站起来拦住:“大少,没这个礼,也没这个理,咱们还是等吃喝吧,她忙了 半天,别招她心里不痛快。”就白回回这么一挡的工夫,姑娘已拧腰上前,反木盘往 桌上 一放,端出了酒菜。   望着那精致的四样,燕侠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声:“真好!”   姑娘一边摆着杯箸,带着羞涩,含笑抬眼:“大少尝了以再夸也不迟。”   燕侠含笑道:“不用尝,看着就好吃。”   白回回两眼微发直,望着桌上:“不赖嘛,丫头,你什么时候学的。”   姑娘道:“还不是平常您做菜的时候,站在旁边看着学的。”   白回回道:“好嘛,真行,往后厨房里就交给你了。”   姑娘道:“您那些客人想吃我做的?美啊!”   白回回笑指姑娘:“可真够偏心,敢情是看人做的,怪不得每回叫你下厨,你总说不 会。”   白回回言或许无心,可是姑娘冷香却是听着有意,娇靥上倏地泛起一抹羞红,娇羞欲滴: “别上着说话了,您陪大少先喝酒吧,厨房里还有菜,我马上就来。”姑娘带着娇羞走了。     望着那乍喜还羞的神情,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燕侠心底时起了震动,他禁不住地又 一次提醒了自己,提醒自己提高警觉。   白回回那里让了座,两个人这里落了座,刚斟上酒,姑娘那里又进来了,这回围裙解下 了,袖子也放下了,大木盘里除了几样彩这外,还有一碗汤,一盘馒头。放好了这些,姑娘 也落了座,她也为自己斟上一杯,先敬燕侠,然后殷勤劝酒。   白回回说,或许虎父虎女,姑娘她能喝,可是绝少喝,平素甚至滴酒不沾。倒不是因为 是个姑娘家,姑娘家这三个字,在这等江湖英豪人家说不通,而是没酒兴。姑娘今儿个主动 给自己倒酒,主动的敬,主动的陪,那表示今儿个有酒兴,而且兴致很高!燕侠他哪能不喝? 或许是姑娘手艺好,或许是燕侠久没吃家常菜饭,再不就是姑娘她劝酒殷勤,这一顿饭,边 吃、边喝、边说,吃到了初更。   燕侠醉了,白回回也差不多了,只有姑娘人还清醒,毕竟,她喝的少了点儿,再说,总 有有一个照顾人的,都醉了哪儿行?燕侠真醉了,醉了的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屋, 怎么脱的衣裳,怎么上的床!可是他知道,当他因渴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他进了屋, 脱了衣裳上了床,桌上一灯如豆,怀里躺着个人,紧偎着他,幽香微透,半裸的身妇发着烫, 带着抖。这是谁?这儿怎么会有这种事儿?这儿是白家,白家就只有一个姑娘冷香。   燕侠一惊非同小可,酒意全消,他挺身就要起来。一双娇嫩滑腻的粉臂,像蛇似的缠住 了他,耳边,是个吐气如兰,微带酒味儿的颤抖话声:“大少,是我。”燕侠知道是她,是 她才要人的命,惊急直如五雷轰顶,他猛可里挺身跃下床。身边人儿也翻身坐起,可不是正 是姑娘冷香?灯下的香姑娘,肌肤如雪,娇靥酡红,乍惊还羞望着他。   燕侠顺手抓起一件衣裳,扔在姑娘身上,急道:“姑娘,你、你怎么能……”   刹时间,姑娘定了神,娇靥上是一片冷静,冷静得出奇:“大少,我这是为了报恩。”   燕侠为之一怔:“报恩?”   姑娘道:“你救了我,也就等于救了白氏一家,一个女儿家,还有什么能答报的……”   燕侠忙道:“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意思……”   姑娘截了口:“我知道大少没有这个意思,这完全是我的心意……”   燕侠急得跺了脚:“姑娘,你怎么……你简直胡闹,你想过没有,你怎么做人,我又有 什么脸见白大爷。”   姑娘道:“我今夜献身,此后一辈子为奴为婢,心甘情愿,有什么不能做人的?到于我 爹,他老人家不是世俗中人,除了会觉得身份地位不相配之外,他老人家没有一点反对或者 见怪的理由。”   燕侠道:“姑娘,你是一番好意,你抬举、你垂爱,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姑娘问。   燕侠道:“姑娘,郭燕侠不敢自夸君子,可也不是卑鄙下流、无耻无格的小人。”   姑娘道“恐怕是为了无垢吧?”   燕侠猛一怔:“无垢?你知道无垢?”   姑娘道:“我原不知道无垢,可是你醉里梦呓,直叫无垢。”   燕侠心神震动,一时没说出话来。   姑娘道:“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无垢?”   燕侠毅然点头:“我不瞒姑娘,不错,可是就是没有无垢,我也不能……”   姑娘截了口:“无垢是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侠真不瞒姑娘,一点也没瞒,他从“崂山”“南天门”上说起,概略的一直说到他这 趟进京。   就不知道姑娘听进去了没有,她道:“无垢是女儿家,我也是,无垢很美,我长得也不 丑……”   燕侠忙道:“姑娘,这无关美丑,这关系一个情字……”   姑娘道:“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有情?”   燕侠猛一怔!   姑娘接着道:“我知道,这来得太快了,可是你对无垢不是也这样儿么?只要喜欢一个 人,看一眼就够?……”   燕侠忙道:“姑娘,我想你知道,情之一事不是一厢情愿的,要两心相许,两情相 悦……”   姑娘道:“你是说我一厢情愿,你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我?”   燕侠沉默了一下:“姑娘,我不愿意自欺欺人,更不敢误人误己……”   姑娘猛可里从床上下了地,原盖在身上的那件衣裳,滑落在了地上,姑娘她一点儿也没 理会,娇靥上酡红已退,如今是一片冷意:“我哪一点比不止无垢?她有的我都有……”或 许因为姑娘的性情,也可能,今儿晚上仗着几分酒意,姑娘的作风跟话,都够大胆的。   燕侠微转脸,没敢看,也没敢听姑娘再说下去:“姑娘……”   姑娘一声冷笑:“我倒觉得,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出身,还不 如我们这世俗里一个规矩女儿家……”   燕侠霍地转过了脸,瞪目沉喝:“姑娘……”   姑娘再次冷笑:“我说的是实话,要不她怎么会跟着纪刚,心甘情愿受纪刚挟持?要不 是她贪图荣华富贵,就是她跟纪刚这间,有了不可告人……”   燕侠伸手抓住了姑娘粉臂:“住口!”   姑娘三次冷笑:“你怕听?我偏要说,根本她跟纪刚……”   燕侠一时激动,没忍住,抓住姑娘粉臂的那只手,飞上了姑娘的粉臂。“叭!”地一声 脆响,姑娘的半边娇靥殷红五道,嘴边也见了血迹。   燕侠惊醒了,也怔住了。   姑娘怔了怔,娇靥颜色倏转铁青:“打得好,不要紧,你不稀罕黄花大闺女,自有稀罕 黄花大闺女的人,你不爱白冷香,也自有爱白冷香的人。”拧腰、转身,抓起了她的衣裳, 带着一阵风跑了出去!   燕侠定过了神,想叫,没叫出口,想拦,但也没动,想了一下,匆忙地穿上衣裳,登上 鞋子,他要走。   也是,他怎么能再在自家住下去?突然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大少爷!”一听就知道是 白回回。   燕侠心头一震,收势停住。白回回的脸色很沉重,还带着无限的羞惭愧疚,进来头一低, 身躯一矮,就要拜倒。   燕侠抢步上前,伸手扶住,道:“白大爷,您这是……”   只听白回回颤声道:“大少爷,白秀山教女无方,罪该万死……”   燕侠急道:“白大爷,您怎么这么说……”   白回回截口道:“大少爷,我都听见了,在丫头进您层来的时候,我就来了,我为了她 的颜面,也为自己这张老脸挂不住,所以一直没敢进来。没想到丫头她……我简直不知道该 怎么说她好,也几乎没脸进来见您,可是见您要走,我又不能不进来……”他头垂得更低, 双臂耸动,居然哭了。   燕侠吸了一口气,道:“白大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从此不要再提了,我也不好, 我不该打……”   白回回猛抬头,老泪两行,两眼通红:“不,大少爷,您打得好,杀了她都不为过……”   燕侠忙道:“您别这么说……”   白回回道:“要我不提,我不敢不遵照您的吩咐,可是您不能走,您走了叫我怎么自 处?”   燕侠迟疑了一下,也是,要是白回回不知道,他可以来个不辞而别,现在白回回不但知 道了,甚至进屋来留他,要是再走,岂不是让白回回老脸上太挂不住?想到这一点,他点了 头:“您放心,我暂时不会走,您还是去看看冷香妹妹吧!”   白回回倏地双眉倒竖,两眼圆睁:“我去看她?我没有她这么个女儿……”   燕侠道: “白大爷,您要是这样,可叫我何以自处?我说过,从此不提了,您就全当 小辈们斗气吵嘴,安慰冷香妹妹两句就算了。”   白回回望着燕侠,嘴张了几张,欲言又止,旋即,头一低,道:“我听您的。”他转身 出去了。   白回回走了.燕侠站着没动,一时间,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   他在想,白回回英雄半世,怎么会生这么个女儿?   或许姑娘冷香她敢爱敢恨,可是这种表现不免太过了,毕竟,总是个姑娘家!他真怪姑 娘么?冲着这位白大爷,他又不忍心……”   想到这儿,忽然心里一跳。这时候让个做爹的去看自己的女儿,以白回回刚烈的性情, 万一姑娘不认错,顶撞白因回一句,白回回万一忍耐不住,打了姑娘,或者骂了姑娘,那岂 不是更糟?一念及此,他不由着急,迈步出层,打算近处看看,必要时只好出面劝阻。他想 的是好。哪知到了姑娘屋近处,只见灯光透窗,门开着,屋里只白回回一个人,没听见一点 声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姑娘羞愤之余……他心头猛跳,一颗心陡然提出,顾不得什么了, —步跨过去进了屋。入目屋里情景,他不由一怔,一怔归一怔,可是高悬的一颗心却忽然地 落了下来。   姑娘冷香不在屋里,眼前只白回回一个人站立着。当然他听见有人进了屋,他知道来的 谁,他转过身来,脸上没点表情;“丫头她不在屋里。”   燕侠他忽然心头又—跳:“正在伤心气头上,或许出去走走。”   白回回道:“这么晚了,她没处去……”   燕侠怕姑娘一时想不开,又不免为之心惊,道:“我去找找她!”   白回回道:“不,大少爷,让她去,死在外头倒干净。”   燕侠怕的就是这个,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白回回伸手拦住:“大少爷……”   燕侠道:“白大爷,不管怎么样,毕竟我打了她,万一她有个好歹,您叫我……”   白回回道:“这时候已经宵禁了,到外是巡街的,您的身份不容惹事,再说京里您也不 熟……”   燕侠道:“白大爷,这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白回回道:“要去我去,您在家里等着。”天下父母心,毕竟,女儿是他的。只有人出 去找就行,燕侠并没有把那些巡街的放在心上,可是京里远没有白回回熟,他却不能不承认。 他没再说话,白回回迈大步出了屋。看看眼前姑娘的屋,他心里的感受更复杂了,他没敢再 看下去,抬手熄灯,扭头也出了屋。回到自己住的那问屋,他默然地坐下下去,床上被子凌 乱,仍留香泽,他没也往床上看,却不能不想即将来临的后果。他衷心希望后果不要那么可 怕,可是他却又不能不往坏处想。也难怪,这时候,姑娘冷香跑了出去,任何人都只想到, 一样,不会想别的。就在他怕想,却又不能不想的当儿,他听见夜空里传来了衣袂飘风声, 屋上来了人。   白回回回来了,挺快的。 第十六章   燕侠起来迈步出屋。   院子里,是从层上落下了两个人,可是没一个是白回回。   是两个手提单刀的中年汉子,一身的俐落打扮。燕侠他刚一怔,从前头店面那边又闯进 来四个,两前两后。后头两个,穿着打扮跟从层上落下来的两上一样。前头两上,穿的是袍 子,年纪也稍微大点儿,各提一把长剑。   燕侠马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认为是韩少爷派人报仇雪恨来了。   事实上也是,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儿。四个人一见燕侠,立即停住了,没马上动,也没 说话,不过看得出来,四个人都已经拼息凝神了,运功戒备了。   这时候,燕侠定过了神,道:“你们大概是奉了那位韩少爷之命来找我的,你们已经找 到了,我就在你们眼前。”一名提长剑,穿袍子的中年汉子说了话:“你就是那个姓郭的 吧?”   燕侠心头为之一震,脸色也为之一整,凝目问道:“姓郭?我们怎么知道我姓郭?”   那名中年汉子冷冷一笑:“你‘南海’郭家,人人是钦命缉拿的叛逆,你不但敢潜上京 里来,还敢横里伸手管这档子闲事,你的胆子实在够大的。”   燕侠听得扬了眉:“我问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姓郭?”   那名中年汉子道:“告诉你也不要紧,没有人怕你知道,是白姑娘告诉我们少爷的。”   燕侠听得猛一怔,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毕竟他已经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楚: “白姑娘?哪位白姑娘?”   那名汉子道:“就是这儿那个白回回的女儿,白冷香白姑娘啊。”   燕侠两眼一睁,威棱外射,震声喝道:“你胡说。”   那名汉了道:“我一点也没有胡说,我们少爷趁夜派出人来上这儿收拾你,半路上正碰 见白姑娘,她说她要见我们少爷,我们是把她迎回去,听说你是‘南海’郭家的叛逆,才又 来找你的。听清楚了,我们只找你,缉获钦命缉拿的叛逆,是大功一件;我们不找白回回, 因为从今儿个晚上起,这位白老就是我们少爷的老丈人了。”   燕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相信了,他既惊且急,心里也为之一阵刺痛,姑娘冷香所说 的话,他只当是气话,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真那么做了,甚至还把他和盘托给了韩少爷, 可见她对他气恨之深!女儿家,一旦伤心绝望,由爱成恨,真变得这么可怕?其实,真说起 来,燕侠他倒也不在乎,既然敢追上来,他就不怕,既有傅侯父子跟纪刚在,他的身份迟早 也非暴露不可。但是,姑娘冷香之所以如此,尤其不惜献身给那位韩少爷,完全是因他而起, 白回回就这么一个女儿,姑娘她自暴自弃,一旦成为事实,谁也无法弥补,谁也无法挽回, 白回回怎么受得了?他又怎么对白回回?他如何能不惊?又如何能不急?心痛、惊急之余, 他再度震声沉   喝:“说,你们那位韩少爷,他住在哪儿?”   那名汉子咧嘴一笑:“你很机灵,我也不傻,洞房花浊小登科,我不会让你找去,坏了 我们少爷的好事的,其实你也不用急,只你落在了我们手里,还怕见不着我们少爷?连九门 提督你都见得着。”   燕侠没心情跟他们多说,急怒暴喝:“凭你们也配!”他跨步过去就出了手。   他一出手,那四个自然是刀剑齐出,而且是联手一起上,本来嘛,对付钦命缉拿的叛逆, 还讲什么道义?   而且,郭家人也没那么好对付。其实,那位韩少爷派出的这四个,不真不错,在他手底 下也都是数得着的,奈何,他们四个碰上的“六龙”这首,郭家的燕侠!幸亏还是碰上了燕 侠,要是碰上了那位为最的六龙之末,郭家的六少爷,他们更没得玩儿了。   只三招,四个人躺下了两对,只因为那位韩少爷一念怀恨贪功,把这档子事儿自己拦下, 没声张,也没敢声张,害得这四个没建功就躺了。要是那位韩少爷没这一念怀恨贪功,声张 一下,不但这四个不会向下,事情也不会变得那么不可收拾了。   这四个刚躺下,燕侠也刚打算逼问那位韩少爷的住处,一条人影带着劲风掠到,白回回 秀山回来了。   燕侠不敢让白回回知道,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了下去。白回回当然一眼就看见了那四 个,他也不是糊涂人,一怔,旋即道:“那位韩少爷的人?”   燕侠点了一下头:“是的。”   白回回道:“让他们知道这笔帐要不回去了也就行了,放他们走吧。”   与其说他息事宁人,不愿燕侠多惹事,不如说他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他绝想不到自己 的女儿已做了惊天动地大事,也难怪,起初燕侠不是也没想到?白回回这么说了,燕侠怎么 能说“不”字,他本来想说,问出那位韩少爷住哪儿,然后就放他们走,可是他不敢,他不 能不防那四个说出些什么来。他只有转望那四个:“我不己甚,你们最好也不要再说什么, 走吧。”那四个,支撑着站了起来,为了自己的一条命,还真都 没敢说什么,拐的拐、瘸 的瘸,走了。望着那四不见,白回回道:“真没想到,那个姓韩的还这么不死心。”   他没提找姑娘冷香的事儿。可是燕侠问了:“白大爷,没找着冷香妹妹?”   白回回转过了脸,老脸上居然一点急色都没有:“不管她了,到了该回来的时候,她自 然会回来的。”当然,他这是安慰燕侠。燕侠何当是明白?他没说话,叫他怎么说?说什么?   白回回又道:“您放心吧,那么大个人了,京里住那么久了,也算熟,不会出什么差错 的,她也死不了,能有那份羞臊的心,她也不会做这种事来了。”燕侠只觉心里很痛,也很 急,但是他没敢脸上带出来,道:“白大爷,您是不是到别处住两天?”   白回回道:“大少爷,您放心,我还没把那个姓韩的放在眼里……”   燕侠道:“这我知道,我是说姓韩的如果真家大业大,他跟官府衙门就一定有所牵连, 他自己报不这个仇,雪不了这个恨,也就一定会想法子动用官势。“独山湖”事后,傅侯跟 纪刚也一定会想到我会追到京里来,那么迟早他们会知道咱们的身份,所以我不能不预作防 范。”   白回回沉默了一下,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可是我得在这儿等丫头,万一她什么 时候回来,找不到我,又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再到处找我……”   燕侠道:“您是不是能在左邻右舍找个可靠的,托付他们一下,交待一声呢?”   白回回道:“倒不是不能,只是,您呢?听您的口气,好像您是打算……”   燕侠道:“我该进行我的事了,不能老在您这儿待着,这儿不比别处,傅侯跟纪刚又知 道我一定会追到就里来,越耽误寻我是越不利。”   白回回道:“您既然这么说,我不敢拦您,您只管忙您的去,我收拾收拾就走,不过您 总不至于急在这一晚上;好歹歇息一宿,明天早上……”   燕侠哪还能等明天早上?当即道:“不,白大爷,我是个急性子,说进行就进行,我这 就走,您也马上收拾收拾离开这儿吧。”   白回回可没想到燕侠的性子这么急,他刚为之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燕侠那里已然 又道:“白大爷,既然答应我了,您可得尽快离开这儿,不要多耽误,不要让我心分两下, 甚至有后顾之忧。”   白回回道:“这您放心,我收拾收拾走……”他一个“走”字刚出口,燕侠已经走了, 上屋走的,一上屋就没了影儿。   燕侠走了,他老脸上浮现起了忧色,当然,他还是担心姑娘冷香,毕竟是他的女儿,而 且也就这么一个。   口   口    口   燕侠离开了白家,上屋之后,腾身一掠,已把白家抛离在身的十几丈外,在一处屋面上, 他停留了一下。   那位韩少爷住在哪儿,他该往哪儿去?既然是大家大业,应该不难打听。但是,如   今都这时候了,大街小胡同不见人影,就是有,那也是巡街查夜的,上哪儿打听,打   谁打听去?正自愁急,心里忽然一动,姓金的是地面上一个混混儿,混混儿有混混儿的   去处,即使他受了伤,暂时不会到那些场所去,可是那些场所一定能打听出他的住处,   只能打听出他的住处,还怕问不出那位韩少爷住哪儿?   有此一念,燕侠也提一口气身躯拔起,脱弩之矢身向着夜色中腾掠而去。别说那些巡街 查的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会把他当成随风飘过的一缕轻烟。这不比别的事,不能迟一步。 燕侠他心里急,心里急脚下自然也就快,他所绝世身法施展到了顶点,只不过片刻工夫,他 就到了“八大胡同”。京里的风月场所,大致说来有三处:“八大胡同”为其一,而且名满 天下:   另两处,一处是内城“口袋底”,那儿还轮不到姓金的这一号的去,一处是“广   渠门”大街以南的“造二十”最下等娼寮,姓金的又不会上那儿去。“高不成,低不 就”,只有“八大胡同”最适合,所以燕侠就直奔了“八大胡同”?其实不是,燕侠他是头 一回来京,只知道这个“八大胡同”,只因为“八大胡同’名满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 没有人不知道。   “八大胡同’’所以名满天下,有它的道理,“清吟小班”也好,“茶室”也好,没有 一个不是南国红粉,北地胭脂,燕瘦环肥,应有尽有,典型   的“温柔乡”、“销金窟”。燕侠还真找对了,当然也因为姓金的这一号名气不小,这 位金爷人长得白净,又有一份儿恶势,吃这碗饭的上自老鸨,下至每一个姑娘,哪不不曲意 巴结,人家是花钱找乐子,姓金的他恐怕是找过乐子还有钱拿。燕侠他头一家打听就打听出 了金爷,金爷他如今正在这一家,受了这么重的伤,左脚踝骨怕都碎了,从今后那只脚便算 报废,他居然还不免往这儿跑。其实,恐怕也不能这么说,那么一号人儿,平常就在这儿混, 到了这时候,温柔不住住何乡?自然是在这种地方养伤了。   姓王行八的那位把燕侠当成了那位金爷的朋友,也难怪,金爷平日交游广阔,达   官贵人的朋友都有,如今来了这么一位,哪还不是金爷的朋友?   看人品、穿着,还一定是金爷的在官贵人朋友,哪敢怠慢?简直是唯恐不周,哈腰陪笑 往时让,还恭恭敬敬地带路,把燕侠带到了一间屋门口,看这间层的座落处以及外观,一看 就知道是位红姑娘的绣房。门关着,可是灯光还透纱窗,姓王行八的那位,打算先轻轻敲门, 通报一声。   燕侠既没有心情等,也没心情逗,抬手一震,砰然声中两扇大门豁然大—开,他迈步就 闯了进去。好王行八的那位不由为之猛—怔,屋里真不赖,典型的温柔乡,柔和的灯光下, 姓金的盖着大红锦被靠坐床上,一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坐在身边,一双玉手里,一边碗,一边 调羹,正侍候他吃东西呢。砰然门响吓人,害人家姑娘差点儿没掉了手里的碗跟调羹,姓金 的不大高兴,一声“谁”还没出口,两眼已经看清了来人,脸色马上变了色,想跑,可惜一 条腿派不上用场,只有猛然坐直了,惊声问:   “是你!”燕侠没上夫,也没心晴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也只问你一次,姓   韩的住哪儿,要是连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你就别说。”看这情形,听这放,傻蛋也   知道来了什么人,何况姓王行八的那位,不但不傻,还绝对机伶,人是他带来的,他   吓坏了,也想到了后果,能不将功赎罪?一声没吭,握紧了拳头,使足了劲儿,从后头   猛我捣向了燕侠的后心。燕侠身后像长了眼,头都没回,脚往后一扫,砰然声中一声   “哎哟”,王八大爷摔出了门,硬是一时站不起来了。   这回那位姑娘手里碗掉了,掉   在被子上,碗没摔破,不过可惜了那床大红锦被。燕侠两眼逼高姓金的:“你怎么说?”   姓金的忙道:“我说,你上‘正阳门’大街‘打磨厂原威远镖局’去找,韩少爷   就住那儿……”   燕侠心头猛一震,脱口道:“早年的‘龙威镖局’?”   姓金的忙点头:“对,对!”   燕侠这才想起了那位韩少爷姓的那个“韩”,他心神再震:“姓韩的,他是韩家  的……”   姓金的忙道:“他是韩老镖头的孙子,韩七爷的独生儿子。”   燕侠一颗心沉到了底,怎么会这么巧,姓韩的偏是原‘威远镖局’韩家的人;原“威远 镖局”韩家的人还不要是,怎么偏是韩姑姑如兰的亲侄儿,早年,遍数京畿,老人家唯独欠 这位韩姑娘的,欠这位韩姑娘的一份情跟一份恩,这么一来,他能拿那位韩少爷怎么样?   凭心而论,早年也好,如今也好,“威远镖局”的名气跟来头,的确够大。早年的一代 奇女胡凤楼,如今的“神力威侯“夫人,是“威远镖局”总镖砂韩振天的干女儿,这个来头 还不够大?而姑娘胡凤楼,“神力威侯”傅家,在先皇帝眼里又是可等份量?足令皇族亲贵、 王公大臣侧目了。   察言观色,姓金的只当“威远镖局”韩家的名头震慑人,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来 头,有什么顾忌,脸色恢复了点儿,可还不敢太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毕竟不姓韩。他道: “朋友,虽然一条腿毁在了你手里,那是我姓金的学艺不精,我姓金的也不记仇,为你好, 也为白回回父女好,能算了你就放手吧,好在你只占便宜没吃亏。站在他还不知道后来发生 的事立场,如果燕侠不是郭家人,跟白回回父女没有这份特殊的渊源,他这几句话倒不失为 劝人的好话!燕侠能说什么?又有什么必要跟他说?燕侠只把一双威棱暴射的日光,投向了 他!   姓金的吓得从心底里打了哆嗦,没再敢多说一个字。而燕侠,却也是一个字没说,扭头 出屋走了。姓金的怔住了,可不由地暗吁了一口大气,他想起了还躺在门外地上的那位王八 大爷,还好,他现在没有心情和那位王八大爷计较!   口  口  口   “正阳门”大街,打磨厂,原“威远镖局”!燕侠如今就站在这一座大宅院门口。   两边墙上各四“威远镖局”那八个大字不见了,可是气势犹在。燕侠虽没见过那八个大 字,但是他感觉得出那种气势,震慑人的气势。两扇大门紧闭,—对瓜型大灯点着,没有站 门,没人巡夜,那是多余,就凭这份气势,再加上名气跟来头,谁敢轻易侵犯?   燕侠 不是不知道他不能来,可是他也知道,他不能不来,至少,他该阻拦这件事,带回姑娘冷香 去,无论如何,他必得这么做。他当然更知道,他应该先找那位韩姑姑,可是他怕来不及, 这件事,只一步之差便铸成大错。只要大错铸成,那是谁也无法弥补,谁也无法挽回的。他 站了一下,只站了一下,他敢再耽误,暗一咬牙,腾身拔起,   越墙掠进了大宅院。落地处,是广大的前院,两边厢房里,有的微透灯光,不闻人声。   他提一口气,震声发话“烦请哪位通报,不速之客求见主人。”   这一声,划破宁静,直通夜空,不会没人听风。还透灯光的厢房,灯马上灭了,接着, 刚灭灯的厢房门开了,接连扑出了好几个,个个衣衫不整,可是手里都提着家伙,—出来, 立刻成半圆形挡住燕侠。   居中一个冷然问:“干什么的?”敢情这几个里,没人认识燕侠。   也难怪,伤在燕陕手里的那几个,不在这几个里头,这几个都没见过燕侠。燕侠道:   “牛街白回回白老头那儿来的。”   居中那个一怔,“呃!”了一声道:“白回回那儿来的,你别是伤了我们少爷跟我们几 个弟兄的那个吧。”他到底不是知道燕侠是何许人了。   燕侠不能不承认,也不愿意不承认,他点了头:“不错!”那几个脸色都变了,脚下不 由往后退了一步,居中那个惊声道:“你姓郭,‘南海’郭家的人?”   燕侠道:“是的,郭燕侠。”   居中那个叫道:“好大胆的叛逆,胆敢潜上京来管我们少爷的闲事不说,如今居然还敢 打上我们‘威远镖局’来,你不但是胆大包天,简直也欺人太甚,不要跑,先废了你,替我 们小爷报仇雪恨,然后再把你送‘九门提督衙门’!”   燕侠没有跑,一点跑的意思也没有。那几个也没有动,一个动的都没有。燕侠道:   “我没别的意思,见你们主人只为带回白姑娘去,如果你们要动手,请先估量自己的  把握。”   居中一个叫了起来:“兄弟们,为少爷报仇雪恨,拿着郭家叛逆,也是大功一件。”他 抢先挥起了刀,可是后继无人,挥刀的只有他一个。他是挥起了刀,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怎么回事,刀刚挥直,就到人家郭家叛逆手里。另几个吓得往后就退,居中的那个惊怔在 了那儿,等他发觉就他一个人站在前头时,脸色一白,也急忙抽身后退,燕侠站在原地没动, 手一扬,扔出那把刀插在了地上,刀身颤动,嗡嗡作响,他淡然道: “刚说过,我没有别 的意思,也不愿意跟你们为敌,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   居中那个忙道:“你谁也见不着,我们总镖头跟七爷,七奶奶都离京出远门去了,不在 家。”   燕侠之一怔:“他们三位都不在?”   居中那个道:“你想嘛,他们三位要在,这时候还不早出来了?”   这倒是。燕侠道:“那么你们少爷呢?我见他也是一样。”   居中那个道:“我们少爷也不在。”   燕侠目光一凝:“我不愿意跟你们为敌,你们最好不要逼我。”   居中那个忙道:“真的,我们不少爷真不在,肋骨断了好根,内伤很重,别处养伤去 了。”   燕侠道:“那位白姑娘,不是到这儿来找到你们少爷的么?”   “是啊!”居中那个道:“白姑娘找来的时候,我们少爷刚要走,后来他带白姑娘一块 儿走的。”   燕侠道:“那么你们少爷到哪儿养伤去了?”   居中那个道:“不知道,我们少爷没交待,我们也没敢问。”   燕侠扬起了双眉,两眼之间也闪现威棱:“我刚说过,我不愿意跟你们为敌,你们最好 不要逼我。”居中那个忙道:“真的,你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还是不知道。”     燕侠抬眼后,隔墙就是后院,树海森森,占地相当大就是不见一点灯点,他当即道:   “有现成的火把么?”   居中那个忙道:“有!”   燕侠道:“点一根给我。”   居中那个还真听话,急忙转身进了一间厢房,旋见那间厢房里学亮一闪,他已经举着一 根熊熊的火把出来了,怯怯地走过来,双手送给了燕侠。燕侠接过火把,二话没说,大步行 向后院。   进了后院再看,夜色里,“威远镖局”这个后院,可是亭台楼榭—人应俱全,不   逊于王侯之家,可是如今就是不闻人声,不见灯光。燕侠举着火把找,走得飞快,他   相信已经找遍了后院的每一个地方,可就是没找着一个人。看来那汉子没骗他,韩家   主人一家,真没人在。燕侠一颗心沉了下去,也更急了。   熄了火把,回到前院,那几   个了没了影儿。那几个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那位韩少爷。韩少爷哪儿去了了?别说那几   个已经没了影儿,就是还在电没有用,囚为他们并不知道韩少爷哪儿去了,除非找他   们几个没说实话!   燕侠心里很急,他要找回姑娘冷香去,而要找姑娘冷香,非得先找到韩少爷不可,偏偏 这件事又不能迟一步,迟一步便足以铸成大错,他怎么能不急?情急这下,他忽然想到了那 位韩如兰韩姑娘,她是那位韩少爷的亲姑姑,她一定知道她那个亲侄子在哪儿。想到了韩如 兰韩姑姑,他也想到了白回回告诉他,韩姑姑在“白云观”!   他本不想找这位韩姑姑,因为老人家昔年在京,唯独欠这位韩姑姑一份“情”、一份  “义”,郭家还没有还这份“情”、这份“义”,如今他这个郭家人,怎么好再去麻 烦她? 为自己的事,他都不愿意再去麻烦她,可是好今,他却非得去麻烦她不可,因为他是为姑娘 冷香,为白大爷。   口  口  口   “白云观”,在“西便门”外二里处,   为道教之正观,每年的元月十八、十九两为天“燕九节”,以纪念长春真人及邱   元清。   邱元清明初信道,人闻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明世祖,认元清为非常人才,有用   于邦国,世祖大喜,乃赐元清以美丽之宫娥,元清不敢却,乃于正月十九日官,故定   是日为“阉九节”,为避免“阉”字,故用同音字“燕”宁,称为“燕九节”。   “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丘处机,字通密,别号长春,山东楼霞人,年十九,人昆   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于燕就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   教,并参加划政事共十二年,八十岁而化。   “白云观”后,有一座“青花园”,是个很幽静,景色很美的地方。这时候,整座‘白 云观’里,除了大殿之外,就只有这座“清花园’’里还有灯光,灯光,透自林木深处,那 一排长廊之下。也就在这时候,郭燕侠卓立在长廊外的院子里,他望着那犹透灯光的纱窗发 了话:“不速之客打扰清修,求见韩姑娘!”话声方落,那灯光透纱窗外,两扇门豁然而开, 灯光泻出,把当门而立的一个道的美好身影,长长照射在长廊之上。尽管她背着灯光,燕侠 仍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算年纪她应该已经是四十头的人了,但是花容月貌仍如廿许人,而 且流露着一种自然慑人的高华气度。   只见,道装女子凝目望燕侠,随听她轻柔发话:“是小施主要见我?”   燕侠忍住了自心底的激动,躬身施礼,道:“正是晚辈。”   道装女子道:“我并不认识你。”   燕侠道:“晚辈却认识前辈。”   道装女子道:“以小施主的年纪,不可能认识我。”   燕侠道:“但是家父却是前辈的故交。”   道装女子轻“哦!”一声道:“令尊是当今的哪一位?”   燕侠道:“家父现居‘南海’,姓郭。”道装女子身躯一颤,微风轻拂,人已到了燕侠 面前,她凤目圆睁,两道外射冷芒直逼燕侠,颤身道:“你,你是郭怀的儿子?”   燕侠曲下一膝:“郭家燕侠,给兰姑姑请安!”   道装女子可不正是韩如兰,她忙俯身伸手:“快起来!”   燕侠恭应一声,站了起来。   韩如兰凤目凝注,再望他,一袭道袍无风自动,凤目之中也泛现了晶莹欲滴的光芒,   但是她并没有让它滴下来,刹时间也转趋于平静,道:“跟我进来。”她转身踏上长   廊。   恭应声中,燕侠跟了过去。进了那间屋看,摆设很简单,但却窗明几净,很雅致   的—间屋,韩如兰转身让坐,燕侠称谢,等韩如兰落了座这后,他才很恭谨地坐了   下去。   坐定,韩如兰灯再凝风目,忽微一笑:“儿女辈都这么大了,我们这老二辈的,   怎么能不老?你叫燕侠?”   燕侠恭声道:“是的!”   韩如兰道:“令尊只你一个?”   燕侠道:“燕侠在六兄弟中居长。”   韩如兰微一怔,轻“哦”一声:“他都六个儿子,令尊好福气……”   燕侠道:“谢谢您!”   韩如兰深深一眼:“你长得很好,可是并不像令尊,霜、雪两位姑娘,你是哪一位所 出?”   燕侠道:“兰姑姑,家父至今末娶。”   韩如兰一怔:“怎么说,令尊他至今未娶,那么你六兄弟……”   燕侠道:“都是老人的螟蛉义子,但是老人家视燕侠兄弟如已出。”   韩如兰脸色微一变:“原来你们……原来他,我没想到,其实,我应该想到……”微一 笑,笑得有点勉强:“令尊把他当年京里的事,都告诉你们了?”   燕侠道:“是的!”   韩如兰道:“你去看过傅侯夫人了么?”   燕侠道:“在‘山东’‘济南’,燕侠已经见过凤姑姑了,还有菱姑姑……”他把“山 东”“济南”到“独山湖”之间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唯独把有关无垢的事保留了下来。   静静听毕,韩如兰道:“没想到你远在‘山东’已经见到她们了,她们都知道你们六兄 弟是令尊的义子了?”   燕侠道:“是的!”   韩如兰道:“这恐怕也是你那位凤姑姑绝没有想到的。”   燕侠没说话,他总是个晚辈,能说什么?话锋微顿,韩如兰微扬黛眉,又道:“可也没 想到,傅侯他居然……”话声至此,忽又顿住,居然怎么样,她没说出口,接看,她转了话 锋:“你进京来又是为什么?不是专为看我来的吧?谁告诉你我在‘白云观’?是你凤姑姑 么?就因为傅侯寻样,所以你才夜里来见我,是么?”   燕侠道:“家父常告诉燕侠六兄弟,京里这么位故人,他老人家唯独欠兰姑姑的,告诉 燕侠兰姑姑在‘白云观’的,不是凤姑姑,是燕侠一位在京里的父执;傅侯对郭家如何,郭 家不敢怪他,他总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已……”燕侠答话很技巧,他避开了该避开的,然后 他接道又道:“就因为老人家唯独欠兰姑姑的,所以燕侠不敢冒然来看兰姑姑。可是现在有 件急事,却不能不来求助于兰姑姑,也就是因为事情紧急,不能等明天,所以燕侠才夜里来 打扰兰姑姑的清修……”   韩如兰道:“紧急的事?会么紧急的事?”   燕侠这回没作任何隐瞒与保留,他把白家跟那位韩少爷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兰姑娘。   韩如兰听完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一双凤目中冷芒外射,道:“韩家第二代单传, 几房就他这么一个,把他惯坏了,可是家人不在他也不能这么上了天,你这孩子也是,这是 什么事,为什么不早说……”   燕侠忙跟着站起,道:“兰姑姑,真说起来这不能对能怪那全兄长……”   韩如兰冷然道:“该怪谁我自己知道,这事不能再耽误你跟我走。”他抬手一挥,桌上 灯倏然而灭! 第十七章   这是—座宅院,不是大宅院,但很精雅。不大不要紧,只雅,又何须大?这座宅院,座 落在西城—条小胡同里,这条小胡同,既深又清静,远离马车喧,确是一个住家的好地方。 韩如兰带着燕侠,就落在这个宅院的后院里,都这时候了,上房里还透着灯光。   这,使得燕侠心里微一松。一落在院子里,韩如兰立即冷然发话:“继祖,出来见我!” 话声出口,上房屋的灯光倏然熄灭,没灯的东厢房里却出来两个人,两个人燕侠都见过,正 是后来奉命上白回回那儿找他,想建功没达成的那六个里的两个,穿长袍、使剑的,算是好 手的那两个。   两个人都带着伤,都吊着胳膊,一见燕侠,猛一怔,脸上也变了色。只听韩如兰冷然道: “不认识我了?”   那两个立即定过了神,很不自在地上前躬身施礼:“姑小姐!”   韩如兰道:“你们少爷?叫他出来见我。”   左边一个道:“回姑小姐的话,少爷不在这里。”   韩如兰沉声道:“你们敢骗我?”   那两个一时没敢说话。   韩如兰沉声又道:“他不出来,我进去找他,真要是等我进去找他,到时候他会更不好 受。”   那两个还是没敢吭气儿。   但是,上房屋门开了,旋即,黑影晃动,从里头走出个来,正是那位韩少爷,不错,他 能走出来,足证还挺得住。借着微微有点儿月色,光线虽然弱了些,但是在燕侠以韩如兰这 等不但是练家子,而且是一流好手的人眼里,已经是很够了。韩少爷除了步履慢了点儿,脸 色嫌苍白了点儿,别的倒看不出什么来,他出了上房屋,头一瞥先投向燕侠,那一瞥,包含 了不少的仇恨。接着,他就很不自在,也带着怯意地,向着韩如兰躲了身,躬得浅了点儿, 轻轻地叫了声:“姑姑!”这不能怪他,肋骨断丁几根,带着那么重的内伤还能躬身,已经 很不错了。   韩如兰冷冷一笑:“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姑姑?”   韩少爷没说话。   韩如兰道:“你爷爷哪你爹娘不在京里,我看你是要上天了。”   韩少爷仍没说话。   韩如兰问道:“那个姓白的姑娘呢?把她交出来。”   韩少爷这回开了口:“姑姑,是她找我来的,我可没去找她。”这是实情,燕侠已经一 五一十禀告了,并没有歪曲事实。韩如兰道:“不管她是怎么来的,我要你把她交出来。”   韩少爷道:“姑姑,她愿意嫁给我。”   韩如兰道:“我知道,可是你的婚姻大事,什么时候已经不需要长辈做主了?”   韩少爷道:“我想爷爷中爹娘,他们会答应。”   韩如兰冷笑道:“韩家几房就你这一个,他们巴不得你能早一天娶妻生子,他们是会答 应,也就因为这,他们把你宠坏了,不然你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大。就算他们不会不答你也该 先让人家姑娘回去,等你爷爷跟你爹娘回京以后再说。况且,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这个做 姑姑答应不答应。”   韩少爷道:“姑姑,我做不了她的主。”   韩如兰冷笑道:“她那么一位姑娘,你这么一个人,我想也是,那么你叫她出来,我送 她回去。”   韩少爷道:“姑姑,她要是回去了,就不会再嫁给我了!”   韩如兰道:“谁说的?”   “她亲口告诉我的。”   韩如兰冷笑一声道:“那么我也亲口告诉你,这么一位姑娘,我们韩家不能要,你听谁 的?”   韩少爷脸色陡然—变:“姑姑……”   韩如兰道:“我的话你听见了?”   韩少爷忽然一阵激动,突然间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而且很急促:“姑姑,您为什么 要管这件事,他郭家人欠您的,当年他爹是那么样对您……”   “住口!”韩如兰一声厉喝,目现寒芒:“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韩少爷道:“可是……”只这么两个字“可是”,然后就倏然住了口。   韩如兰冰冷道:“可是我为什么管你的事,你的事也不要我管,是不是?”   韩少爷没说话,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不敢吭气儿。   韩如兰颤声怒笑:“真不错,你是长大了,居然连我这个姑姑也不放在眼里了,那就难 怪你敢这么明目张胆,胡作非为了。韩家真是好家教,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好子弟,我告诉你, 只要有我在一天,就容不得你这么目无尊长,胆大包天,你爷爷、你爹娘再宠你,我不信他 们会听你的不听我的,出卖朋友的人韩不要……”   韩少爷又说了话,仍然是那么激动:“什么叫出卖朋友,他郭家人每一个都是着叛 逆……”   韩如兰道:“或许是,可是那是朝廷的叛逆,不是韩家的叛逆。”   韩少爷道:“可是韩家的每一个,都是朝廷的子民。”   “好,好,好!你敢跟我顶嘴……”韩如兰跨步就要上前,可是她又忍住了:“我不跟 你多说,你告诉我一句,白家这个姑娘,你是交出来还是不交出来。”   韩少爷激动的道:“来不及了,姑姑,也已经由不得您我了,我猜着他会去找您,也儿 猜着您会来找我,所以我已密报‘九门提督’了,经‘九提督衙门’紧急上报,大内已经派 了人在这儿等他了。”话声方落,上房屋的灯突亮直,人影一闪,门口多个人,正是贝勒纪 刚。紧接着,三面屋脊上也出现了幢幢人影,一个人黑衣带剑,可也不正是神出鬼没,令人 闻名胆的大内秘密的“血滴子”?   燕侠只是震动了一下,仅只是震动了一下。   韩如兰却勃然色变,一声厉喝:“畜生!”跨步扬掌,一个嘴巴子打得韩少爷踉跄倒退, 要不是纪刚伸手扶住,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纪刚扶住了韩少爷,跨前一步挡在了韩少爷 身前,微一欠身:“韩姑娘!”当然,这一礼冲的是韩如兰那位情同亲姐妹的义姐,傅侯夫 人胡凤楼。   韩如兰答了一礼:“不敢当,纪贝勒奉旨拿人,韩如兰也不了阻拦,不过是不是可以请 看在韩如兰份上,错过今夜……”   纪刚轻轻的“呃!”了一声。   韩如兰道:“不管怎么说,这位郭家后人总是我带来的。”   纪刚道:“韩姑娘有功于朝延。”   韩如兰:“就是因为韩如兰不愿居这个功。”   纪刚道:“韩姑娘这么说,岂不是让身为义姐的傅侯夫人尴尬?”   韩如兰道:“纪贝勒也用不着这么说,就算是亲骨肉手足,想法看法也不可能完全一  样。”   纪刚道:“这是纪刚是奉旨拿人,韩姑娘的吩咐,纪刚不能,也不能做主。”   韩如兰道:“既然这样,韩如兰就深感为难了。”   纪刚目光一凝:“韩姑娘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韩如兰本来是考虑后果,有所顾忌,不愿说得太明白,但是纪刚狡猾阴险,他明白这一 点却非逼韩如兰明说不可。韩如兰性情刚烈,当面哪肯示弱,她双眉陡扬,就待再说。   燕侠何许人?他明白韩姑姑的顾忌,也知道纪刚的用心,郭家欠人家的一份情未报,他 岂肯为自己拖累别人?当即上前一步道:“兰姑姑,这位贝勒是冲着燕侠来的,您就让燕侠 自己应付吧。”   韩如兰淡然一笑:“燕侠,兰姑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韩家女儿还不是怕事的人,今夜 是我带你到这儿来的,不论是谁,要在这儿对付你,他就得先对付我。”   燕侠心头为之一震,也为之一阵感动。   纪刚那里则变色一变,道:“韩姑娘既这么说,那就也让纪刚为难了。”   韩如兰道:“纪贝勒不必为难,该怎么办请怎么办就是了。”   纪刚微一欠身:“纪刚不敢,不管怎么说,姑娘总是傅侯夫人义妹,这件事只好偏劳傅 侯来处理了了”   傅侯?傅侯在哪儿?大门外进来个人,一脸冷意,威仪慑人,可不正是“神力威侯”傅 玉翎?身后跟的,可不也正是四护卫?   纪刚这一着高,也闪益显他的狡猾,轻易地就推给了傅侯。事实上,他自己明白,凭他, 连一个燕侠都对付不了!现在,他要做壁上观,看傅侯怎么办?伸手,是傅侯伸的手,跟他 纪刚无关,不会得罪傅夫人胡凤楼。不伸手,那也是傅侯不伸手,照样跟他纪刚无关,将来 覆旨的时候,就没什么不好说话的了。   燕侠心头再震。   韩如兰脸色一变,回身微稽首:“姐夫!”   傅侯脸带冷意,语气淡然:“如兰,我不希望你牵扯在这件事里。”   韩如兰道:“我也不希望,无奈我已经牵扯上了。”   傅侯脸色一变:“如兰,郭家人是朝延钦犯。”   韩如兰道:“我记得,当年先皇帝对郭怀十分宽厚,不但有一份爱惜,且有一份歉疚, 而且钦赐‘无玷玉龙’名号。而自从四阿哥接常大宝之后.郭家人却沦为了朝延的钦犯,其 中的缘由,我不便置喙,姐夫追随皇帝左右,掌卫护京畿重任,应该比我清楚……”   傅侯道:“清楚是一回事,奉旨行事又是一回事,谕旨如此,谁也不敢改变,谁也不敢 违抗。”   韩如兰道:“我一介小民,自然无法改变,姐夫世代簪缨,肩膺重任,圣眷正隆,我也 不敢让姐夫抗旨……”   傅侯截口道:“那就好,你让开!”   韩如兰道:“姐夫可不可以让我把话说完。”   傅侯道:“如兰,你不该再说什么了。”   韩如兰道:“我对姐夫的请求,跟对纪贝勒的请求一样,这个郭家人,是我带来的,请 姐夫错过今天,不要让我落下歉疚。”   傅侯道:“对叛逆、对钦犯,谁也不必有所歉疚。”   韩如兰道:“姐夫或许不必有,但是郭怀是我的朋友,他的后人,一如我的侄子。”   傅侯道:“那么你让我怎么复旨?”   韩如兰一时没答上来。的确,若是傅侯今夜循私纵放叛逆钦犯,他如何向大内复旨?不 只是傅侯本心不愿意这么做,尤其又有纪刚在场,眼睁睁地看着!   只听傅侯一声冷笑,又道:“你视郭怀如朋友,视他的后人如子侄,难道就忘了他当年 对你怎么样?”   韩如兰脸色一变,旋即淡然而笑:“姐夫这句话算是击中了我的要害,不错,我承认, 当年我痴恋郭怀,而郭怀却对凤楼姐情有独钟,由此,是不是显得他最后毅然他去,成全了 姐夫的情操更为难得,更为崇高?”姑娘厉害不减当年。不知道是谁击中了谁的要害。   傅侯脸色大变,目射寒芒,震声沉喝:“如兰!”   韩如兰冷然道:“别人或许不知道,姐夫应该明白,我说的是实话,姐夫等于已经拥有 了郭怀的全部,实不该心中还存嫉恨,到今日还苦苦逼迫郭家人……”韩如兰住了口,很平 静地住了口。   傅侯威态一敛:“我或许是为了一念嫉恨,可是你又为了什么?”   韩如兰道:“就算是为了道义,为了不平吧!”   傅侯神色中忽现阴鸷,缓缓说道:“我奉旨行事,身不由己,若之奈何?”   四个字,“奉旨行事”,这真能压死人。   韩如兰话锋忽转:“姐夫今夜到这儿来缉捕钦犯,凤楼姐知道么?”   傅侯道:“知道,可是她并没有跟来。”   韩如兰道:“以凤楼姐的心性,我不敢相信。”   傅侯眉宇间阴鸷神色更浓:“你应该相信,事关重大,你认为她是该顾家、顾丈夫、顾 儿子,还是该顾外人?”   韩如兰心头猛一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这话谁都懂,何况是韩如兰?   燕侠衡量情势,只有一个办法。他一声没吭,突然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他要走。以他的修为,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应该走得掉,只要走掉了,就不会给 兰姑姑惹麻烦了。然而,似乎,四面屋脊上的“血滴子”早防着了,既能成为大内的秘密卫 队,修为自也不是等闲。燕侠刚拔起,一声叱喝,四面屋脊上的“血滴子”齐扬手,那神鬼 皆愁令人闻名丧胆的杀人利器“血滴子”,带着呼哨,天罗般,遮得钩月无光,当头罩下。 燕侠并没有把“血滴子”放在眼内,他凭一双肉掌凝足真力,打算力拼“血滴子”。   而,傅侯身后的四护卫已联袂拔起,半空中长剑飞卷,疾袭燕侠。   韩如兰惊急,要腾身跟上,横截四护卫。但是,傅侯已一步跨到,伸手扣住了她右腕脉。   韩如兰激怒:“姐夫,你……”   傅侯话声如金钟,震人耳鼓:“我这是为你韩家着想!”就在还时候,燕侠不能挡上下 受敌,不得不飘身落地,刚落地,四护卫会同部分“血滴子”凌空扑下。燕侠一眼看见兰姑 姑受制,如今他倒不急着脱身了,兰姑姑受制,身不由己,已经没什么麻烦可言了。傅侯制 住了兰姑姑,一时分不开身,只四护卫加“血滴子”,还有一个纪刚,可不在他燕侠眼里, 趁这机会,他要出出气!只见,他横里疾掠,躲开了这四护卫与“血滴子”联手的一击,右 掌疾探,一名“血滴子”的长剑已然到了他手里,振腕出剑,威如出柙猛虎,丢了长剑的 “血滴子”跟另—名首当锐锋,立即溅血横尸。   纪刚只脸色一变。   傅侯却惊怒暴喝:“郭燕侠,我敢伤大内侍卫!”   郭家“大罗剑法”世无匹敌,就在这一声暴喝中,飞虹电卷,又一名“血滴子”的尸体 拖着血光,摔出丈余。   纪刚始终未动。   傅侯却再扬暴喝:“住手!”这表示什么?这表示他要亲自出手?燕侠长剑一摆,飞身 而起,直上夜空。四面屋脊上留守的“血滴子”再次出手。四护卫也再次腾身追上。眼看燕 侠就要再一次的上下受敌。就在这时候,形成天罗的“血滴子”,似乎受到无形袭击,忽往 四下一荡,天罗为之立即破裂一口。燕侠虽一怔,但把握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从破口上冲, 电射直上。   傅侯、韩如兰、纪刚,看见了,也都为之一怔,就在这一怔神工夫中,夜空中的郭燕侠 已不见了踪影。   韩如兰心里为之一松,随即泛起惊异,这是谁暗助燕侠?莫非是……   傅侯松了韩如兰,激怒而问:“怎么回事?”   —名“血滴子”从屋上掠下,曲一膝跪倒在地:“回禀侯爷,卑职等遭到袭击。”傅侯 还能不知道   是遭到袭击?他道:“什么样的袭击?”“回侯爷,是一股无形劲流,威力奇大,冲得 ‘血滴子’难以控制。”这是高手,绝对是高手。但是傅侯一时不敢,也无法断言是谁,他 气得猛一跺脚,铺地砖碎裂数块,转回脸怒视韩如兰:“都是你!”韩如兰淡然道:“我只 知道姐夫制住了我,也就是说我并未阻碍姐夫。”   傅侯道:“就是为了制你,使我不能分身出手,要不然郭家叛逆必然成擒。”   韩如兰道: “姐夫要是这么说,那只有请姐夫看着办了!”   傅侯目中威棱为之暴身,厉喝一声:“走!”转身飞掠而去。   傅侯一走,谁还会停留?四护卫紧跟,纪刚率“血滴子”,刹时走了个干净。   韩如兰回头再找韩继礼祖,屋时灯还亮着,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哪还有韩继祖?连那 个汉子也早跑了。   韩如兰既惊又气,飞身扑进了房屋,灯下看,床铺凌乱,桌上放着药罐,没闻见药味儿, 隐约倒闻见一股子脂粉幽香。没有错,白家姑娘刚才一定在这儿。只是现在人已不见了。不 用说,一定是跟韩继祖走了。可是韩继祖又上哪儿去了?   他绝不会回家去。韩家的几处房屋,韩如兰也都清楚,料想韩继祖绝不会再上那几个地 方去。也就是说,再想找韩继祖,难了。韩如兰咬牙齿,一跺脚,飞身掠了出去。   口  口  口   燕侠没处去,别处也不能去,他回到了白家。白回回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听燕 侠的话,连夜走了,避到别处了。燕侠一个人站在那既空荡又寂静的院子时,直发愣。今夜 要不是傅侯跟纪刚,有兰姑姑在,他准能带回姑娘来,可是,如今……,他心急如焚,可是 急又能怎么样?今要不是有兰姑姑,中怕他难以脱身,傅侯既知道他已来京,今后必然大索 九城,再想找韩少爷,只怕就难了,当然兰姑姑既已知道,绝不会中途罢手,这是他唯一感 到安慰的地方。   可是,想到脱身,他又想到了那恍若天罗罩顶的“血滴子”,突然之间遭到无形劲力的 袭击,使得他得以顺利脱身,那当然是有人暗中出手相救,那救他的人是谁?论功力、论可 能,只有两个人。   一位,关山月叔叔;另一位,则是傅夫人胡凤楼,也就是那凤姑姑了!   但是,关山月叔来京的成份不大,如果暗中出手的是他,至今他应该现身了。那么剩下 的就是他那位凤姑姑了。   尽管傅侯带人来缉他郭燕侠的时候,她没有同来,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已置身事外,不闻 不问了。   而且,要是当初她跟傅侯同来,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儿,她不见得好出手,她得顾忌纪刚 在场,得顾忌对付的是大内秘密卫“血滴子”,更得顾忌夫婿难以向大内复旨。只是,的确 是她么?傅侯带着四护卫疾掠人府,四护卫留在前院,他一个人冲进后院。小亭中,纱灯两 盏,灯下,傅夫人一袭晚装,披了件披肩,正跟爱子小翎下棋。发现了傅侯,母子俩推棋而 起。傅夫人道:“回来了,怎么样?”   傅侯定过了神,没马上回答,走过来进了小亭,先望棋局,缠头正酣,小翎显然正陷入 苦战。照这情形看,这局棋至少已经下了一盏热茶工夫,他抬眼再望傅夫人:“这时候了还 没睡?”   傅夫人道:“你负大任务出了门,谁又睡得着……”恩爱夫妻,这原是常情。   傅夫人接道:“我等你,小翎要陪我,他建议下棋消磨,于是我们母子就在这儿摆上了 棋盘。”   傅侯想说什么。   傅夫人没让他说,道:“我问你怎么样了?”   傅侯道:“你可以放心了,郭燕侠跑了。”   傅夫人道:“我本来就很放心,不然怎么跟儿子下棋?我已经不愿意再管了,也知道不 能再管了。”   傅侯道:“有人在紧要关头暗中出手,帮了他一个忙。”他说话的时候,没看傅夫人, 可是要傅夫人脸色有什么变化,绝难逃得过他的两眼。   傅夫人一怔凝目,轻“哦!”一声:“是谁?”   傅侯道:“知道不就好了,不过,很明显,具那种修为的人不多。”他坐了下去,坐的 是小翎刚坐的石凳。   傅夫人淡然一笑:“早知道我就不学这么一身好武艺了,不过大家都知道,人外有人, 一山不有一山高,你们爷儿俩聊会儿。”她走开了。   傅侯跟爱子单独相处了。他抬眼问:“是你要下棋?”   傅小翎道:“是啊,枯坐无聊,那么样等您,也会更着急。”   傅侯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傅小翎道:“您出去没一会儿,我懂您的意思,不可能是娘,她根本就没出去过。”   傅侯道:“打从刚才到如今,她就一直跟你在这儿?”   “可不?”傅小翎道:“除了刚才娘说有点儿凉,回小楼拿了件披肩外,一步都没离开 过。”回小楼拿件披肩,哪能费多少工夫?只是……   傅侯道:“府里这么多下人,用得着她自己回小楼去拿披肩?”   傅小翎道:“时候不早了,娘早就让丫头们睡了,府里除了当值的护卫外,恐怕就只有 娘跟我还没睡了。”   总不能派当值的护卫进后院,上傅侯夫女所住的小楼上去拿披肩。   就是傅侯贴身的四护卫,没什么紧急大事,也不许轻易进入后院。话说到这儿,傅夫人 又来了,端了两碗燕窝进了小亭,道:“你们爷俩一人—碗。”   傅小翎忙接过去,一碗放在石头桌,一碗双手递给傅侯。   博侯道:“用得着你自己去端?”   傅夫人道:“我已经让丫头们睡了。”   傅侯道:“丫头们是干什么的,这么早让她们睡了,侍候人的事儿主人做?”   傅夫人脸色微整:“玉翎,别这么说,别人有这种想法,不足为怪,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丫头也是人,我跟小翎要等你,那是我们娘儿俩的事,不能让人家也跟着熬。熬了夜,咱们 明早可以不起,人家照样还得起早,还有一天的操劳,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了不的事,我 不能做?再说,我身兼人妻,人母,偶而侍候侍候丈夫,照顾一下儿子,也是应该的。”傅 侯感动地一笑:“你由来会为人想。”   傅夫人道:“我这是为人想,也为咱们自己想。”   傅侯微异道:“这话怎么说?”   傅夫人坐了下来,道:“最近我有个看法,咱们这—家几口,享受的天伦之乐太少了, 你有你繁重的公事,我有我无聊的应酬,在家的时候太少了,家人团聚的时候太少,想一想, 我宁愿是一个平凡的百姓,我宁愿做个平凡的妻子跟母亲。”   傅侯目光—凝:“凤楼,你这是劝我退隐?”   傅夫人道:“我早就想跟你谈了,傅家也曾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他曾经显赫过,够了, 伴君如伴虎,古有明训,尤其是现在这位皇上,咱们不如及早退隐,以求保全身家安保余 年。”   傅侯脸色阴沉了些:“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傅夫人道:“你有什么更好的见解?”   博侯道:“第一,傅家几代受皇家大恩;第二傅家子弟天生就是要为皇家贡献心力,甚 至性命的;第三,皇帝不会放我走,这时候请辞,适足分别他猜疑。”   傅夫人目光一凝:“我不能同意你这三个见解。”   傅侯道:“我原知道你不会好么容易同意。”   傅夫人道:“我原也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听我劝。”   傅侯淡然一笑:“可否跟我说,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这个见解。”   傅夫人道:“很简单,第一,傅家固然蒙受皇家大恩,但是我刚说过,无论安内或者攘 外,傅家都曾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第二,没有人天生注定是为皇家贡献心力,甚至于生命 的。那得看对什么人,对什么事。第三,傅家曾蒙先皇帝御赐铁卷丹书,纵然如今请辞,获 致皇上的猜疑,料想……”   傅侯一笑截口:“这就对了,傅家既有铁卷丹书,便足以保住身家,你还担什么心?”   傅夫人脸色微—变:“玉翎,说来说去,恐怕还是你热衷荣华,舍不得这份世袭的富 贵。”   傅侯淡然—笑:“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凤楼,世袭侯爵,权势显赫,从先皇帝到 如今,除了皇家就是傅家,别人何只梦寐以求,甚至不惜牺牲一切钻营,你叫我怎么能轻易 舍弃?”   傅夫人道:“玉翎……”   傅侯一笑道:“放心吧,傅家两代都是朝廷的柱石,后世子孙也必然都是,这处世代显 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糊涂的君上,也不会自折柱石,垮他自己的朝廷,皇 上经常说,我跟年又峰是他的左右臂膀,外有年,内有傅,大清朝固若金汤,他这个皇上安 如磐石,就冲这,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傅夫人道:“你相信皇上话?”   傅侯道:“当然相信,做臣子的,怎么能不相信自已的君上?”   傅夫人道:“你也相信皇上的言行一致?”   傅侯道:“君无戏言,难道你不认为傅家是朝廷的柱石?”   傅夫人道:“傅家两代报效皇家的情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当然认为傅家是朝廷柱 石,而且坚信不疑。但是,玉翎,古来不乏实例,功勋再大的功臣,也难免遭藏、烹之祸, 否则也不会有伴君如伴虎之说……”   傅侯道:“凤楼,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你怎么还这么多虑?”   傅夫人听了这话,沉默了,她知道,现在夫婿是听不进劝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打不 动他热衷富贵荣华的心,非得等事到临头,得到教训,他才会醒悟,不过到那个时候再醒悟, 是否来得及,就很难说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苍保佑,—旦事到临头,不至于 为时太晚。其实,她也明白,这本难怪,富贵荣华本就令人难以抗拒,何况傅家这等可以说 是仅次于皇家的富贵荣华?不是非常人,断然无法完全置诸于度外。傅侯毕况只是傅侯,不 是郭怀,这当初她不是不知道,当初她既然选择了傅侯,如今就不能过分怨他,所以,好现 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苍保佑。还有一点,她也明白,傅侯不是糊涂人,必然知道,如 今她所以这么劝他,也是为了郭家,由于天生的狭窄心胸,使得那本不该有的—念嫉恨,不 但延续到如今,而且越来越强烈,当然,这也是力什么他听不进劝的原因之一。   其实,傅侯错了,诚然,傅夫人所以这么劝他,确也是为郭家,但并不全是,主要的, 还是为了傅家。可是傅夫人并没有解释,没有说明,因为她知道,就是说了,也是白说,傅 侯绝听不进去。傅夫人这里沉默未语。   傅侯那里又开了口:“凤楼,我倒认为,得空你应该劝劝你那位义妹,晓她以利害。”   傅夫人目光一凝:“你是说如兰?为什么?”她这么问,表示她对今夜所发生的事,全 然不知道。   傅侯看了看,把今夜所发生的事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傅夫人皱了眉:“我没想到,韩家的继祖会是这么样牵扯进去的,也没想到 燕侠个孩子会去找如兰!”   傅侯淡然道:“郭家人都够聪明,这件事里既是这么牵扯进了韩家,郭燕侠去找如兰, 那是天经地义,可是真说起来,凡是郭家人,就不应该再去找如兰。”   傅夫人道:“你错了,打从当年至今,如兰从没有怪过郭怀。”   傅侯淡然—笑:“郭怀永远令人羡慕,也永远令人嫉妒。”   傅夫人道:“再怎么说,在这方面,郭怀总是个人败者,我认为胜利者不必羡慕失败者, 更不该嫉妒失败者。”   傅侯笑笑,转移了话锋:“你不忘了劝如兰。”   傅夫人道:“我可以管住自己,可是我不能劝如,我又凭什么劝她?”   傅侯道:“凭你是她的义姐,应该对她有善间的规劝,你知道,郭家不是别的人,这也 不是别的事。”   傅夫人道:“我想如兰也知道。”   傅侯道:“她更应该知道后果,要是大内一旦有什么谕旨,我可救不了她。”   傅夫人脸色陡然—变,双眉也陡然扬起,可是旋即她又趋于平静:“我会劝她,其实她 也不过是冲着朋友,为个“义字”字,人毕竟是人,人不能不顾朋友,也不能不讲个“义” 字,否则那就不配为人,我希望大内也不要做得太绝。”   傅候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赶在早朝以前,进宫回个话, 你们娘儿俩歇着吧。”他推碗站起,转身出了小亭。   傅夫人坐着没动,也没说一句话。   贝子爷傅小翎望着傅夫人,—付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夫人没看他,可是他的神色表情,没能逃过傅夫人的一双眼睛,傅夫人道:“你想说 什洗么?”   傅小翎道:“小翎说了,您可别生气。”   傅夫人道:“你说,我不生气。”   傅小翎道:“小翎也不赞同您劝爹致仕退隐。”   傅夫人没说话。   傅小翎惴惴不安,道:“娘……”   傅夫人微一摇头:“我不怨你爹,同样的,我也不会怪你。”毕竟都是在富贵中长大的, 过惯了衣朱紫、食金玉的日子,谁舍得轻言放弃?傅小翎毕竟年轻,想不了那么多.也不会 往深处想,听傅夫人说不怪他,他似乎放心了。   傅夫人道:“歇着去吧。”   傅小翎应了—声,欠个身,行个礼,出小亭走了。   傅夫人仍坐着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因之,无法从她的脸色,看出她心里在想些什 么? 第十八章   有安心跟感激。是故,他强忍悲痛,道:“白大爷,请安息,我—定会找回冷香妹妹。” 他抬手轻抹,使白回回合上—了两眼,然后他抱起了白回回进了屋。   他把白回回放在床上,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来自夜空的衣袂飘风声,那是说,屋上来 人了!他大概能猜出,来的是什么人,放好了白回回,他转身出了屋。   他看见了,三面屋面上站着七八个,院子里站着—两个,全是神秘、诡异,复又令人丧 胆的“血滴子”。   只听院子里一名“血滴子”道:“姓郭的,你果然在这儿!”   燕侠忍住一脸怒火杀机,道:“是你们伤了白掌柜的?”   那名“血滴子”末答反问:“白回回呢?”   燕侠道: “人死一了百了,剩下的事,冲着郭家人来吧!”   那名血滴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想他身上找你?”   燕侠道:“那最好不过,纪刚呢?”   那名血滴子道:“对付你,还用我们贝勒爷亲来?”   燕侠没说话,暗提—口气,突然弹身而起,闪电前扑,等到两名“血滴子”—惊,   想有所行动时,已经来不及了,燕侠的直伸双常,硬生生进入他们的胸膛里,只见他们 身子剧颤,连哼都没能哼出来。三面屋上的七八名血滴子,惊喝声中,飞身扑下,凌空下击, 七八长剑汇成一片剑幕,当头罩下。燕侠双手一抽,两股血箭从那两名血滴子胸膛标出,两 具尸体往后便倒,燕侠顺势挥掌,抓过一名血滴子的腰间长剑,长剑扬起,剑鞘飞出,他抖 腕出剑,人随之飞起,疾迎那片剑幕。—阵金铁交鸣声,影定人现,八名血滴子两名断臂, 两名裂喉,倒下了四个,仅剩四个仗剑围住了燕侠。   燕侠心痛白回回之死,恨透了这些“血滴子”,新仇旧恨交集下,他绝不停留,振腕跨 步再出剑,而且剑下绝不留情。   郭家绝学毕竟是郭家绝学,燕侠虽敌不过傅侯的重兵器“八宝铜列”,可是仗—把长剑, 对付这些“血滴子”,那是绰绰有余,剑演三招,剩下的四名血滴子又躺下了两对。   燕侠仍未稍停,长剑一举,冲天拔起,森寒长剑抖出剑花,疾卷北面上房屋—上,一  处屋脊之后。那屋脊之后窜出—条影,脱弩之矢般,往附近民宅屋下掠去。   燕侠一声暴喝:“纪刚,你还想走!”喝声落时,人已到了身后。黑影以为自己已经走 不脱了,霍然转回了身,同时长剑出鞘,疾迎燕侠。   燕侠道:“好!”   长剑挺,直迫上去。“当!”的一声,金的交鸣,燕侠没怎么要,黑影却借势腾身,在 往不远民宅瓦面落去。燕剑不打算让他逃去,长剑一挥,飞追过去,人在半途,长剑已矫若 游龙,卷向黑影的下盘。黑影不得已,回身抗敌;长剑一磕燕侠的长剑。再一次的金铁交鸣 声后,燕侠跟黑影就在屋面展开了一阵剧烈搏斗。   但是,黑影的修为,毕竟差燕侠一截。十招之后,黑影的长剑脱手飞去,燕侠的长剑趁 势前送,不偏不倚,正指着他的咽喉。黑影不敢动了,藉微弱月光看黑影,可不正是贝勒纪 刚。   他还算镇定,可是脸色发白:“你的听觉很敏锐。”   燕侠冰冷道:“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就听见你了。”   纪刚道:“我不信你敢杀我这么一个领‘血滴子’的亲贵,你知道那是什么罪?”   燕侠道:“你看偏了郭家,郭家人已经是你们的眼中的叛逆,并不在乎罪名多加一个。”     纪刚道:“可是……”   燕侠道:“没什么可是。”他剑锋走偏,往下一挥,纪刚的—条左臂已齐肩落下,血雨 狂喷。   纪刚一声大叫,忙振动抬右手紧抓左肩止血,几乎站立不住,右脚往旁跨了半步,才算 站急稳,他急道:“杀了我,你就永远找不到无垢。”   燕侠脸色一变:“我不信,白常柜的仇,我不能不报。”他剑锋欲再动。纪刚的脸走了 样,也弯下了腰,急道:“我拿无垢换我这条命……”   燕侠手上不免一顿。   只听纪刚颤声接道:“她在‘西山’‘天元观’……”   燕侠道:“你这条命不值,可晚答应你换,再问你一句,韩继祖躲哪儿去了。”   纪刚道:“‘护国寺’后头有座小宅院……”   燕侠没等他说完,事实上他也支持不住,说不下去了,燕侠—声沉喝:“滚!”   纪刚什么都不顾了,这时候他不能顾什么,转身往下就跳,落地砰然一声,摔了一跤, 摔得还不轻,可是他到底又站了起来,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转眼前消失了夜色里。   燕侠吸一口气,跃下屋面落回院子里,八个血滴子只剩下了四个,受伤的都跑了,剩下 的四个死在地上跑不了。他原打算把白回回的尸体留在家里,等找回了姑娘冷香之后再行觅 地发葬的。可是现在不行了,连同纪刚,九个血滴子死—了四个,跑了五个,尤其纪刚是个 领“血滴子”的多罗内勒,要是把白回回留在这儿,非遭戮尸报复不可。他提着长剑进了屋, 扛起白回回的尸体走了。   口  口  口   燕侠他提着长剑,扛着白回回的尸体,自奔“护国寺”。他带着白大爷的尸体去找姑娘 冷香,冲着兰姑姑,他不便拿韩继祖怎么样,可是他要看看,见着了父亲的尸体,姑娘冷香 跟他走还是不跟他走,他专走小胡同,扛着具尸体,又提把长剑,不走小胡同怎么行?他倒 不是怕,现在已经是什么也不怕了,他只是不愿再多生枝节耽误事。他走得飞快,出了这条 胡同,“护国寺”就在望了。   “燕侠!”一声轻唤,眼前落下两条。人影,赫然是傅夫人跟姑娘冷香,博夫人拉着白 冷香。   燕侠—怔停步。   白冷香只是脸色猛—变,然后身躯起了颤抖,但是既没哭,也没叫,更没扑上来。傅夫 人却脸色大变,叫道:“怎么,白老已经……”   燕侠定过了神,吸了—口气,道:“是的,‘血滴子’下的毒手,燕侠杀了他们四个, 要了纪刚—条左臂。”   傅夫人脸色   —变:“我知道你在白家,也知道纪刚带着人找你去了,可是我不知道白老会……我知 道你应付得了,所以没去,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比纪刚口中逼出韩继祖的藏身处来,所以我带 着白姑娘在这儿等你。”   燕侠道:“韩继祖的藏处,燕侠是从纪刚那儿问出来的,现在就是带着白大爷上‘护国 寺’后找去,要回白姑娘来,可怎么也没想到,您……”他看了白冷香—眼,没说下去。   傅夫人道:“在韩继阻离开韩家那个宅院的时候,我跟踪他们到了这儿,然后暗 中带 走了白姑娘。”   燕侠目光一凝:“暗中出手救燕侠的,也是您了?”   傅夫人微一点头:“是的!”   燕侠一阵激动:“凤姑姑,燕侠感激,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该斗胆这么说—句, 从现在起,你就别再管郭家的事了。”   傅夫人目光一凝:“燕侠,你既有这种想法,凤姑姑要你放过韩继祖,让凤姑姑跟你兰 姑姑来处理,好在我已经把白姑娘给你送回来了,伤了白老的,也不是韩继祖,好不?”   燕侠本就不便拿韩继祖怎么样,他的目的也只是为白大爷找回女儿,现在风姑姑已经把   白冷香带到了他眼前,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当道:“凤姑姑既有所命,燕侠不敢不  遵。”   傅夫人道:“凤姑姑跟兰姑姑都谢谢你,白姑娘就在这儿,你带她走吧。”   她松了白冷香,白冷香没动,一动没动。她又道:“你准备带白老上哪儿去?”   燕侠道道:“西山,觅地安葬白老后,燕侠准备带白姑娘回‘南海’去。”   傅夫人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劝你什么了,死了四个‘血滴子’,要了纪刚一条胳 膊,这件事很大,也很麻烦,能尽快离京最好,我回去了,你们赶快去吧。”话落,—阵轻 风,人已经不见了。燕侠看了白冷香一眼,什么都没多说,只道:“冷香妹妹,跟我走吧。” 他迈步行去。白冷香也什么都没说,没再跑,迈步跟了上去,只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脸 色白得怕人。   口  口  口   傅夫人回到了“神力侯府”,天边刚透曙色,可是下人都已经起来了。整座“神力侯 府”,尤其是后院,却仍然十分宁静。本来嘛,主子们还没起,谁敢吵了主子们?傅夫人落 在后院里,点尘未惊,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后院的宁静。   她打算往往所的小楼走,可是,突然她停住了。因为她看见了小亭石阶上,有一点殷红。 黎明前的天色相当暗,尽管暗,这一点殷红却没能逃过傅夫人的锐利目光。   她走过去伸一指沾了一点,沾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血,再凑近鼻端一闻,她更确 定那是人血。这个地方,何来一滴人血?傅夫人想了一下,立即扬声:“来人!”长廊尽头, 绕出来—个人跟了过来,那是个丫头。   丫头近前—礼,随即道:“夫人起来了,侯爷已经回来过了。”   傅夫人神情一震:“侯爷已经回来过了!”   丫头道:“是的,可是又出去了,叫醒贝子爷—块儿出去的,还带着四护卫。”   傅夫人神情再震。忙道:“他们哪儿去了?”   丫头道:“婢子不敢确定,侯爷刚回府,纪贝勒就来了,断了—条胳膊,满身是血,他 闯进来见侯爷,说没几句话,婢子好像听见了一句西山……”   傅夫人心神又震,她知道这滴血是怎么来的了,也知道夫婿等上西山干什么去了,可却 不明白,何以纪刚会知道燕侠会上西山,也不明白夫婿何以会叫醒小翎,带他一块儿去?她 忙道:“侯爷找我了没有?”   丫头道:“侯爷问起您,婢子回禀您已经睡了。”这,似乎已经瞒过了傅侯!可是,除 非西山的事她不管,否则夫妻间仍免不了起冲突,而,西山的事她能不管么?   她内心先起了冲突,天人交战,难作抉择;旋即,她咬牙横了心,道:“你去忙 吧,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出去过了。”她没等丫头应声,腾身直起,晨空倏然不见!丫头并没 有什么惊异,因为夫人的绝世身法,她见多了。   口  口  口    这里是西山高处。既是高处,当然就是一处山巅晨曦已经照上了山头,淡淡的—抹金黄。 燕侠默默地,正在以剑挖土,白回回静静地躺地身后地上,姑娘白冷香就跪在白回回身边: 这地方不错,地势高而且空旷,居高临下,山下的田地河川尽收眼底,尤其面向东,迎接着 每一天的日出,应该是块福地!   人死人士为安,姑娘冷香既已回到来了,不管还有什么事,不能不先安葬白回回。   总不能带着白回回的尸体,“天无观”去找无垢。既然要来西山,安葬白回回,还有哪 儿比西山更适合的?西山是个风景幽美的地方,八人处名闻遐迩。燕侠打算,等安葬了白回 回之后,再着姑娘冷香上“天元观”去找无垢,最后再带冷香回“南海”。郭家义务养白姑 娘一辈子,白回回原就是郭家的人,尽管白姑娘出卖过燕侠,但郭有又岂是记这种仇的人? 一把长剑挖土,嫌小了点儿,可是加上燕侠的一身修为,它就无殊两三把圆锹。很快地,一 个坑已经挖好了。    燕侠把剑往地上一插,过去抱起了白回回,他没说话,没让姑娘帮忙,用不着,姑娘也 没帮忙,甚至跪坐在那儿,—动没动。燕侠抱起白回回,转身要走向那个坑时候,突然停了 步,忙回身望姑娘。因为刚才眼角余发现,姑娘的神色不对,一张脸白得太厉害,都没了一 点血色,而且目光也散淡无神。这时候再望姑娘,他发现刚才眼角余光没看错,甚至更觉得 不对,姑娘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试着叫了一声:“冷香妹妹!”姑娘依然故我,连目光都 没动一下。燕侠忙放下了白回回,过去看姑娘,姑娘连气息都没了,急忙手抚香肩再叫: “冷香妹妹……”   另一字“妹”字还没出口,姑娘的身躯一歪要倒。燕侠急忙抓住粉臂,扶住姑娘,就在 这时候,一股已然变了色的血,从姑娘的嘴角涌出,滴落在姑娘的身上,随即,一颗螓着也 垂了下去。燕侠心神狂震,他明白了,姑娘早就咬舌自绝,气绝多时了。当然,那为的是对 父亲的愧疚,以死来赎她不孝的罪愆:燕侠没再叫一声,这时候再叫有什么用?他从心底里 呻吟,他只觉一颗心像撕裂似的痛。   就这么几天工夫,父女俩后毁了,好好的—个家没了,不因为他郭燕侠来了京里,只因 为他郭燕侠去了白家,住进了白家。跟在“济南”的时候,住进“龙威镖局”的情形—样, 幸亏姑娘诸秀姑的性情跟姑娘白冷香不一样,所以结果也就有的不同。难道他郭燕侠不祥, 是个祸害?刹时间,他心灰意冷,志气消沉,他先后抱起了白回回跟姑娘冷香,并排放进了 坑里,填上土,隆起一堆,但是他连墓碑都没敢立。只因为,他不能让人发现白回回父女, 这两个郭家人葬在这儿。填好了土,曲膝一拜,往那堆土投下最后—瞥,他打算走了,回南 海去,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要了!转过身,—轮旭小队东方天际腾起,金轮一个,光芒万 道。刹时,他震住了!这个金轮,这万道的光芒,似乎给了他某种启示,这日出奇景,也使 他想起了“崂山”的“南天门”郭家的上—代,已铸长恨。   郭家的这—代,不能再添恨事。郭家的上代,已经从情场上退让过。郭家的这一代,就 不能再行退让,无论是什么事,所以有这—代不能再退让的想法,那是因为他不是糊涂人, 他明白,纪刚必须不甘心失臂残废之痛,其主允祯也更不会善罢干休。纪刚也绝不会止他就 这么轻易带走无垢,既然能把无垢的所在告诉他,以必然会把那个地方告诉大内,甚至于告 诉傅侯,所以,那地方必定有埋伏,也或许来不及,可是一场大战、—场恶斗必然在所难免。 或许。他能带走无垢;或许,他也要埋骨西山。不管是哪一样,那应该都不辱没郭家的声名。 突然间,   燕侠的豪气也跟带着万道光芒腾起的旭日—起,倏化条长虹,破空电射而去。  口   口  □   “天元观”不是个出名的地方,因之也不排名在“西山”诸名胜之内“天元观”虽没有 排名在“西山”诸名胜之内,但它并不是个太难找的地方,燕侠只找了个打柴的,—问就问 出来了。“天元观”座落在一处山坳里,背向断崖,左右二山环抱,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如果不是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座道观的人从头过,还真想不到这儿会有—座道观。   燕侠穿林而入,这座不大的“天元观”,立即映入眼帘,只见观门紧闭,看不见一个人 影,听不见—点声息,乍看上去,似乎像座绝香火的道观。燕侠有点怀疑,是不是上了纪刚 的当,纪刚把他骗到这儿来,会不会虽有用心?但他还是站在观前的空地上扬声发话:“不 速之客拜望观上,贵观哪位答话?”话声落后,久久不见反应,燕侠刚要再次发放,两扇空 突然缓缓打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全真走了出来,就站在石阶—上,没有再往下走。他看 了燕侠—眼,微一稽首:“无量寿佛,施主莅临,有何见教?”   燕侠答了—礼,道:“不敢,在下来访“崂山”无垢仙姑,烦请道长带领。”   那中年全真微—怔,道:“敝观没有施方要找的人,敝观除同门师兄弟外,也没有别的 道友,施主想必寻错地方了。”说完了话。   一稽首,转身要进观门。   燕侠道:“道长,请等—等。”那中年全真回地身来道:“贫道说地,施主寻错地方了, 还是请别处寻找去吧。”说完了话,一稽首,他转身要进观门。   燕侠道:“道长,等一等。”   那中年全真回过身来道:“贫道说过,施主寻错地方,还是请别处寻找去吧。”说完了 话,回身又要走。   他未免急了点儿,也未免太沉住气了。   燕侠心中动疑,一步跨到,道:“道长……”   那中年全真绝没料到燕侠会这么快,刚一转身,话声已到了身后,他显然吓了跳,急忙 回身,再见到燕侠已近在眼前,脸色都不对了,大声道:“施主,贫道已经再次奉知……”   燕侠道:“道长句句说的清楚,在下都听见了,只是在下想进观看看,还望道长带领。”   那中年全真脸色又一变:“敝观观规森严,不纳俗客,是故贫道不能从命,还请施主见 谅。”他是真急,话落转身,巴不得一脚就跨进观门。   燕侠却伸手一拦:“三清道观,古刹禅森,纳十方香火,贵观竞不纳俗客,岂不是天大 的笑话……”   那中年全真脸色大变,语气也不对了,沉声道:“贫道一再好言相对,施主却一再无理 纠缠,究竟什么意思?”   燕侠道:“很简单,道长的话我信不过,非自己进去看看不可。”   那中年全真道:“天元观’要是不让施主入内呢?”   燕侠道:“那贵观上下就得拿出不让人进去的办法。”   那中年全真—点头:“好!”—声“好”,右掌翻腕而起,疾拍燕侠胸膛。在他以为, 他出手不慢,距离又近,这一掌一定可以奏效。理虽如此,可是他并知道碰见的是谁!燕侠 右脚后滑,同时侧身疾转,不但很容易地躲过了这—掌,而且带着—阵风闪进了观门。那中 午全真—怔大惊,暴喝声中,急忙追入。   进观门,是院子,大殴就在眼前,仍然空荡,寂静,不见—个人影,不闻一点声息。不 有声息,声息来自背后,那是—声暴喝,泥人也有土性,何况燕侠急着见无垢?他忍不住了, 头都没回,扬掌后拍。只听“砰!”地—声,中年全真吃了苦头,闷哼声中,踉跄后退,还 好,退三步就站住了,站住了是站住了,他还不甘心,铁青着—张脸,满脸是惊怒色,厉喝 —声,还要扑。适时,大殿里传出—声冷喝:“住手!”喝声不大,却震脸耳鼓。   中年全真立即收势停住,垂手躬身,燕侠情知来了高手,心神微震,抬眼望大殿;大殿 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却是个枯瘦的老道站,老道姑并不怎么起眼,一袭旧道袍,   鸡皮鹤发,可是肤色黝黑,面目冷峻,看上去却有点懔人,燕侠脑际灵光电闪,上前一 步躬下了身:“敢莫是“崂山天尘前辈鹤驾当面?”要真是天尘老道姑,那该是“崂山”掌 教天鹤老道的师姐,“无垢”的师尊。只听枯瘦老道姑冰冷道:“不必跟贫道套渊源,以你 的年纪,贫道不可能认识你。”果然是天尘老道姑。   燕侠再次躬身:“晚辈“南海”郭家燕侠,见过前辈。”   天尘老道姑脸色—变,眼眶深陷的两眼之中寒芒乍现道:“原来你就是朝廷钦犯,“南 海”叛逆郭怀的那个大儿子,西山座落京畿,‘天元观’跟京城近在咫尺,你还敢列这儿来 找无垢。”   —句朝廷欠犯,“南海”叛逆,听得燕侠扬了眉:“前辈明鉴,事实上晚辈已经来了。”   天尘老道姑道:“你就以为我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不会拿你送官。”   燕侠双眉又扬高了三分:“‘崂山’久为大内所用,晚辈不敢冀望前辈不拿晚辈送官, 不过不劳前辈动手,过不—会儿,自会有朝廷重臣带鹰犬赶到。”   天尘老道姑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燕侠道:“纪刚用‘无垢’的所在,换取了他一条性命,这位多罗贝勒的心性为人,前   辈清楚,晚辈也明白,他必不甘心,一定会把晚辈来西山的事有所禀报。”   天尘老道姑枯瘦,而且皱如鸡皮的老脸上,泛现了一比异色:“那你还敢来?”   燕侠道:“晚辈刚说了,事实是晚辈已经来了。”   天尘老道姑道:“我看你是简直不知死活。”   燕侠躬身道:“尚请前辈念晚辈意诚,予以成全!”   天尘老道姑冷笑道:“意诚?成全?你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哪—点?无垢既然皈依三清, 竟敢不守教规,贫道正将她禁闭思过……”   燕侠道:“据晚辈所知,前辈却是正为纪刚看守令徒。”   天尘老道姑脸色大变,厉声道:“即或如此,那也是我师徒的事,大胆小辈,你以   为贫道真不能擒你送官,不要忘了,‘南海’叛逆,朝廷钦犯,人人可以缉捕,甚至人 人可以诛之。”话落,未见她作势,她已飘峰而下,居高临下,袍袖一挥,向着燕侠当头拍 下。   燕侠心神一震,侧身滑步,旋即躲开,道:“前辈……”   天尘冰冷道:“你再试试?”身随话动,转身拂袖,袍袖向着燕侠当胸卷到。袍袖未到, 一片劲气排空,威势惊人。只冲这两下,老道姑恐怕是当今“崂山派”修为最为高深的一个 了,就是放眼天下武林,也不多见。   燕侠后退侧旋,再度躲开。   只听天尘怒声道:“你往哪里躲?”左袍袖跟着挥出,一左一右,两片劲气力如金钟。 夹击燕侠。燕侠硬演最俗的铁板桥,上身往后一仰,脚尖用力,一个身躯,平窜三尺以外。   天尘怒声道:“郭家小辈,你敢冒被捕杀身之险,潜才京畿,难道连个还手的胆都没 有?”   燕侠道:“前辈乃是无垢之师,又是武林前辈,晚辈不得不礼让三招。”   天尘脸色大变,厉声暴喝:“不必,还手!”她双掌狂挥,一双鸟爪也似的手掌,立刻 把燕侠罩住!   燕侠忍无可忍,他也知道,再忍下去绝不是办法,猛吸一口气,暗用真力,把长剑硬生 生插进铺地青石缝中,然后闪身挥掌迎了上去。这一不手,立即是一场风云为之色变,草木 为之含悲的恶斗。   天尘老道姑不愧是“崂山派”里的头一个,也不愧当今天下武林数得着,一身修为的确   惊人。   燕侠身怀“南海”绝学,尽管“六龙”之中称最不是他,可是对“南海”之外这天下武 林来说,却也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好手之一。是故,转眼五十多招过去,秋色平争,谁也 没能占得一丝儿上风。可是燕侠明白,今天他要是不胜过老道姑一招半式,这头一关都过不 了,别带着无垢了,就连见无垢—面恐怕都不可。所以,他只好弄险,希望能在险中求胜。 他这一弄险,弄得还是真险!第六十招上,他藉天尘的威猛掌势,门户大开,踉跄微退,乍 看,他似乎被天尘掌力扫中。天尘哪知是计,厉喝一声,如影附形,鸟爪的双掌,挟带排山 倒海劲力,当胸劈到。   燕侠一咬牙,就要演那式最俗的“铁板桥”,仰身让过这石破天惊的一击,身躯作陀   螺转,绕到天尘向后出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声怪笑,带着一声苍老佛号划   空传到:“无量寿佛!”这—声佛号之后,天尘老道姑不知是何感受,燕侠只觉—股   前所未遇的强在无形劲气,罩住了他的全身,一兜一带,硬把他一个人带出了丈余远去。 丈余外足刚沾地,耳听砰然一声大震,砂飞石走,声势惊人,急转眼间,刚才他站立,正打 算演最俗一式“铁板桥”之外,地上一个大坑,铺地花砖碎了一大片,也掀起一大片,碎片 飞出了几丈以外。   他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若是适才硬演“铁板桥”,他如今焉在命在?只是,他不明白, 天尘的掌力明明是前劈,怎么忽然间改了方向,变成了下击?就在他心胆欲裂,大惑不解地 当儿,他看见天尘老道姑面前多了个人,这个人就隔着地上那个大坑,跟天尘面对面而立。 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崂山”“上清宫”前见过的那个做饭烧火的老道。刹时,他明白 了,他明白刚才那发出前所未遇强大劲气,把他带离适才站立,解他之厄、救他之命的,就 是这个以前走眼,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上清宫”做饭烧火老道!当然,他还不明白,天尘的 掌力勾什么忽然从前劈变成了下击?只听做饭烧火老道怪笑一声:“你们这一老一少,老的 不顾身分,用这种狠手法对付一个晚辈:小的为个情字居我连命都不顾了,哪对得起自己的 亲人;同样的让老道我看着生气!”   燕侠忙一定神,恭谨躬身:“道长!”   老道笑眯眯地一抬手:“又是一声道长,老道我就是冲着你当初那几声道长,叫得心里 受用,才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就里来完我这桩功德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个后晚辈,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燕侠又恭谨躬身:“是!”随即肃容站立,不再言语。   他这里肃容站立,不再言语,天尘老道姑那里微微稽首,叫道:“师兄!”燕侠听得心 头一震!敢情,这位“上清宫”里的做饭烧火老道,原来是天尘老姑的师兄,当然,也就是 “崂山派”掌教天鹤老道的师兄,整个“崂山派”,数他的排行最大。   老道笑了,简直是眉开眼笑:“难得师妹还认我这个师兄,在‘崂山’‘上清宫’里, 就连掌门师弟早就忘了我是谁了!”天尘老道姑出了名的怪,但是对她这位师兄,似乎还有 —份尊敬,只听她道:“天尘不敢,但是天尘要问问,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老道又一咧嘴:“很简单,老道想完成这桩功德,还望师妹成全!”   天尘道:“师兄这是为什么?”   老道一指燕侠:“师妹,你我年纪虽大,眼力应该还不错,你看看,以他的家世、人品、 所学、心性,普天之下,是不是还能找到第二个,你是无垢的师父,应该愿意徒弟有个最好 的归宿,最重要的一点,是无垢跟他有缘。”   天尘道:“师兄怎么好说这话,师兄不会不知道,无垢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老道笑道:“师妹这么说,就是拿我这个师兄当外人了,别人不清楚,你最明白,无垢 皈依三清出家,是怎么回事。”   天尘道:“也就因为这,师兄就该知道天尘的不得已。”   老道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我知道,只是,师妹,咱们都是出家人,也都这么大年纪了, 除了一心修行之外,别的还求什么?道家无为,咱们又何必牵扯那个官字?”   天尘逗:“师兄,我要是放了无垢,‘崂山’一派,将无噍类。”   老道一笑摇头:“我永远不信这个说法,贝勒纪刚,如今权势在后,或许炙手可热,可 是我绝不相信,如今这位皇上,会容他为一个女子整个‘崂山派’不利,如今这位皇上,身 为一国之主,尤其是位英杰人物,他绝对知道,这么做会招致民怨,今后武林没有一个门派 会为他所用。”   天尘道:“师兄恐怕还不知道,如今这里头又多了一个傅威侯的爱子翎贝子。”   老道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为了不得罪任何一个,为了不牵扯这个官字,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无垢我给眼前这一个。”   天尘道:“师兄非让天尘这么做不可?”   老道微—笑;“那师兄我还不便勉强,只是这是我一桩功德,最大的一桩,望师妹能够 在全。”   天尘沉吟一下,道:“师兄,这还得听听无垢的意思。”   老道一点头:“可以,而且也应该,就请师妹把无垢叫出来,当面问问。”   天尘立即扬声道:“无垢,出来!”   燕侠心头随即为之一阵跳动。   只见大殿里出现了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无垢一身道装,婷婷行了出来。她神色微见憔 翠,只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帘低垂,也没往燕侠站立处投过一瞥,缓步出展下阶,来到 近前,向着天尘施下礼去:“师父!”话声很平静,也很轻微。   天尘一张鸡皮老脸,也没有什么表情,道:“见过你师伯。”   无垢转向老道施下礼去,话声仍然平静轻微:“师伯!”   老道含笑点头,一连说了两声“好”。   天尘道:“刚才你在殿里,你师伯跟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现在把你意思,亲中 禀知你师伯。”   无垢没说话,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   天尘道:“说话呀!”   无垢仍然不说话!燕侠原有一脸的热诚,一脸的激动,如今他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几 乎沉一了底。他没有觉得难过,只觉得浑身发冷,这股冷意一直透到了心里,他吸了一口气, 正打算走。   只听老道笑嘻嘻地道:“师妹,我能不能说两句话?”   天尘道:“师兄有话请只管说。”   老道忽然敛去了一脸的笑意,老脸上换上了一片肃穆凝重神色,缓缓说道:“师妹,   一念之误,已铸终生大恨,何忍让这恨事再在晚一辈身上重演?”谁也不懂这话何指! 至少燕侠跟无垢不懂。   而,天尘老道姑却突然脸色大变,一个枯瘦身躯也泛起了颤抖,抖得一袭道无风自动, 簌簌作响。这,使得无垢抬眼,她脸上一片惊异,就要说话。   忽听天尘颤声道:“无量寿佛,无垢,脱下道袍,还你本来,跟这个郭家人走吧。”只 见,无垢脸色也泛激动,身躯猛然轻颤,两串晶莹珠泪夺眶而去,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哑 声道:“师父,弟子终生感激,永不敢忘大恩德。”   她站了起来,头一低,向着燕侠走了过去。燕侠只激动,简直不能自己,向着老 道道: “道长,晚辈也终生感激,永不敢忘大恩德。”他曲下一膝,一拜而起。   老道又笑了:“年轻人,你这一礼,老道受了,而且受之无愧,只是,你是不是也该给 我这位师妹……”   燕侠一点就透,也心甘情愿,道:“晚辈应该!”   他转向天尘又曲下一膝,也是一拜而起。   天尘有一点激动,话声也有点沙哑:“我生平只收这一个徒弟,要好好待她,此地不是 善地,早走为宜,去吧。”   此时,无垢已到燕侠身边,闻言再度珠泪夺眶,一声:“师伯,师父!弟子拜别。”   她双膝落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跟燕侠就要走。   只听老道道:“真是好事多磨。”   燕侠也为之目闪寒芒。   就在这时候,二前四后,六人人影如飞射落到院子里,正是傅侯父子跟文武英杰四护卫!   天尘老道姑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稽道说道:“贫道天尘,见过侯爷!”   傅侯脸色冷峻,微一抬手,转眼望老道。   老道不慌不忙稽首:“‘崂山’‘上清宫’烧火做饭道人见过侯爷!”   傅侯许是听说只是个烧火做饭道人,这回却是连手都没抬,转望燕侠,两眼立现逼人寒 芒:“郭燕侠,你胆子不小,不但顽抗拒捕,伤了一位领大内侍卫的多罗贝勒,而且还敢逗 留京里,这次本爵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逃出手去。”   燕侠没说话,一声没吭,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   傅侯转眼又望无垢,道:“纪刚已经把你交给我的儿子傅小翎,你站过来,我要下令缉 拿叛逆了。”   无垢颜色不变,站着没动,平静地道:“回禀侯爷,贝勒纪刚不是民女什么人,他无权 把民女交给任何人。”   傅侯脸色一变,旋即又趋于平静,微点头:“你说得对,纪刚唐突,我也跟着糊涂,那 么我找你师父!” 第十九章   傅侯就要转向天尘。   无垢道:“侯爷来迟了一步。”   傅侯目光一凝:“这话怎么说?”   无垢道:“民女已经由家师跟家师伯做主,许给了郭家的燕侠。”   贝子爷傅小翎急急大叫:“爹……”   傅侯冷然抬手,傅小翎倏然住口。   傅侯逼视无垢:“谁是你师伯?”   无垢抬手向老道:“这位便是。”   傅侯微一怔,目闪寒芒,转眼望老道:“本爵走眼了。”   老道微欠身:“侯爷好说。”   傅侯道:“你为什么骗我?”   老道道:“老道不敢,老道确是‘崂山派’‘上清宫’一名烧火做饭道人。”   傅侯道:“你是天尘的师兄,也就是‘崂山’掌教天鹤的师兄,怎么会沦为烧火做饭道 人?”老道道:“不敢瞒侯爷,若论‘崂山’这一代掌教,本该是老道的,但老道淡泊懒散, 把掌教让给了天鹤师弟。天鹤师弟接掌门户之后,大权在握,所作所为大违上一代掌教遗训, 老道唯恐受差遣去做那那老道不愿做的事,故而情愿烧火做饭。”   傅侯道:“原来如此,只是烧火做饭道人,就不可以不听掌教令谕,不受差遣了么?”   老道道:“祖师傅下来的规法,烧火做饭道人,除了烧火做饭之外,可以不必做任何 事。”   傅侯道:“但是现在你却做了烧火做饭以外的事。”   老道微一笑:“侯爷明鉴,这是私事,况且规法是说不必做烧火做饭以外的任何事,并 不是不能做。”   傅侯道:“你好辩才。”   “老道不敢,实话实说,实情实禀而已。”   “这么说,你跟天尘做主,把无垢许给了郭燕侠,是真的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只听傅小翎叫道:“老道……”   傅侯沉喝:“住口!”   喝声如霹雳,傅小翎一惊住口。   傅侯道:“我在说话,不许插嘴!”傅侯对傅小翎,从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如今来这 么一下,贝子爷他不真怕,应了一声,硬是没再敢多说—个字。   傅侯脸色稍缓,但语气仍是那么沉重,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之感:“你跟天尘不会不知 道,郭家人是叛逆,是钦犯。”   老道道:“三清弟子出家人,逃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的意思,出家人不愿牵扯 这种事。   傅侯当然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出家人就不是皇上的子民?”   老道微一笑:“侯爷幸勿拿这种大帽子扣老道,老道年纪不小了,在世上活不了几年 了。”他这意思更明白,不在乎,看着办好了。   傅侯居然没惊,也没怒,反而淡然一笑:“说得好,本爵还不是拿这种大帽子扣人的人, 我只是为令师侄着想,郭家人或许漏网过几次,但绝不可能永远这么侥幸。”   老道道:“多谢侯爷,侯爷的意思老道懂.只是老道这个师侄愿意,老道这个做长辈的, 自也不便过于干预。”   傅侯转无垢:“你有没有考虑到……”   无垢平静地道:“回侯爷,民女已由两位长辈做主,许给了郭燕侠,从现在起,民女便 是郭家的人,理应跟郭家人同生死、共患难。”   燕侠暗暗为之一阵激动。   傅侯扬了眉:“好一个贞烈女子,本爵自会成全你。”   傅小翎忍不住又忙叫:“爹……”   傅侯一双凤目中之中突射寒芒,霍地转过脸去:“我刚才怎么说的?”傅小翎口齿启动, 欲言又止。   傅侯道:“你也点志气!”转脸逼视燕侠,沉声道:“傅文、傅武、傅英、傅杰!”四 护卫跨步向前躬下了身:“属下在!”傅侯喝道:“拿下郭家叛逆,生死不论!”居然是生 死不论。四护卫还没有答应,香风袭人,无限美好人影一闪,眼前多了个人,赫竟是傅夫人 胡凤楼。   傅小翎叫了一声:“娘!”   燕侠跟无垢忙见礼。贝子爷接着把刚才的所见所闻禀告了傅夫人。傅小翎明知道没有用, 可是他还是希望乃母能为他做个主。岂料,傅夫人静静听毕之后没说一名话,却转望老道跟 天尘。   老道跟天尘稽首为礼。   傅夫人答了一礼,很客气地道:“两位都是前辈,胡凤楼不敢当。”   只听傅侯道:“你来干什么?”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   傅夫人答得淡然:“来看你缉拿叛逆。”   傅侯道:“这次我不只是缉拿,是生死不论。”   傅夫人话说得仍平淡:“我刚才听见了,要是钦1犯拒捕,依律是可以生死不论。”这, 不只傅候听得一怔,燕侠听得也一怔,只是燕侠未表示,   傅侯却毫异的看了夫人一眼:“我已经下令四护卫了。”   傅夫人道:“我也听见了,以我看,你不如亲自动手?”   傅侯更为诧异,道:“为什么?”   傅夫人道:“可想而知,钦犯必然负隅顽抗,四护卫未必拿得下,最后不是免不了你自 己动手,既是如此,何必让四护卫冒伤身之险?”   傅侯脸色一变:“说得倒也是理。”   傅夫人道:“我说的都是理,只在你听不听。”   傅侯深深一眼,道:“为什么事情让你变得这么快,早上我回去的时候,你不在府里, 你做了什么,碰见了什么不在府里?”   傅侯道:“凭你的修为,当时你要是在府里,纪刚的禀报绝不会惊不醒你。”   傅夫人道:“看来还是瞒不了你,早上我不在府里的时候,我是为郭家人做了最后一件 事……”   傅侯道:“什么事?”   傅夫人道:“把白家姑娘交给燕侠,同时要燕侠放过韩家的继祖。”   傅侯道:“为什么说是最后一件事?”   傅夫人道:“我已经不愿再为郭家人做什么了,因为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再为郭家人做什 么了。”   傅侯道:“那你欠郭家的情呢?”   傅夫人道:“为了我自己的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傅侯道:“那你还赶到‘西山’来干什么?”   傅夫人道:“刚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来看你缉拿叛逆!”   傅侯道:“看?”   傅夫人道:“是的,看。”   傅侯凝望着傅夫人,没再说话。   傅夫人也凝望傅侯,也没再说话。   就在这一刻,静得令人心头震动,也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突然,傅侯点了头:“好,你看着吧,我听你的。”他跨步逼向了燕侠。   燕侠也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无垢身前。傅夫人居然真没动。傅侯虽谙跨步,但这一步 跨得很大,也疾快如电,再加上燕侠为了护无垢,往前迎了—步,所以傅侯等于是一步便到 了燕侠近前。   傅夫人居然仍没动。谁都宅异,除了傅小翎,贝子爷他一颗心,如今全在无垢身上。   傅侯挥掌出了手。燕侠也挥掌迎上。刹时间便是人影闪电交错,分不出了谁是谁。刹那 间便是掌风劲气四溢,砂飞石走,天地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除了傅小翎两眼紧盯着无 垢外,其他一十四道目光无不紧盯斗场,尤其四护卫,更是神情冷肃,一眨不眨。傅侯也好, 燕侠也好,修为当然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拼斗过招,自然也都是迅捷如电。傅夫人的双唇, 突然极其轻微的翕动了几下。   老道忽然诧异地转眼傅夫人,傅夫人两眼却仍紧盯着斗场,没看老道。   老道转眼又望斗场,突然一声轻笑:“老道来领教领教侯爷的盖世绝学。”   话落,跨步,直向斗场中行去。说是“行”,跟他跨步的速度,可都跟傅侯刚才那一步 一样,只见他身影一闪,便已没人了那已不出谁是谁的一人影之中。那团人影,   原本分不出谁是谁,但老道一经没入,马上分出谁是谁了,不但分出了谁是谁,还一分 就是三个,燕侠、傅侯、老道。老道的神色平静。   傅候神色冷肃。   燕侠的脸色却略嫌花白,额上也微现汗迹。这,谁略胜谁一筹,已经是不难公辨了。   只听傅候冷然道:“你要干什么?”   老道含笑道:“老道刚说过,想领教领教傅候的盖世绝学。”   傅候道:“难道你不怕祸及‘崂山’?”   老道一笑:“不瞒候爷,老道对天鹤师弟他们的作为,已经寒透了心,这个师侄小两口 倒还知道尊敬老道,老道就只好把一点指望放在他们身上了。”   傅侯目闪冷电:“好,你的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老道一稽道:“那么,老道放肆了。”   双袖一摆,直向傅侯逼去。当然,傅侯只好舍了燕侠,迎向老道。四护卫脸上变色,沉 喝声中,飞身扑向斗场。   天尘一声没吭,突然腾身而起,像只瘦鹤似的截向四护卫。   这么一来,老道挡傅侯,天尘截住文、武、英、杰四护卫,燕侠反倒空下来一边观战了。   傅夫人的双唇,又微微翕动了几下。   燕侠微一怔,转眼望傅夫人,他碰上的,是傅夫人的一双包含太多,多得令人难以言谕 的目光。只一瞥,他伸手拉住了无垢的皓腕,道:“咱们走!”无垢一瑕,要说话。燕侠低 低说了两句。无垢一怔,也转望傅夫人,她碰到,是跟燕侠碰到的一样的一双目光。她身躯 倏泛轻颤,美目涌泪,向着斗场投过一瞥,头一低,跟着燕侠腾身而起,直射观外。   傅小翎大急,急叫:“你不能跟他走。”飞身追了去。   傅夫人这时候说了话,一声:“玉翎,我追小翎去了。”她一闪也不见了。   傅侯听见了,也看见不能走的人走人,或苦于不能分身,不由大急,更怒,急怒之下手 上的威力倏加三分。老道一身修为犹在天尘这上,但毕竟难接傅侯神威,砰然震动声中,老 道衣袂狂飘,须发指动,踉跄而退。傅侯一双凤目赤红,暴喝声中跟进,单掌挟千钧威力, 当头劈下。   老道仰天一笑:“无量寿佛,师妹,我先走了。”眼看老道就要伤在傅侯这威力千钧的 一掌之下。蓦地,一条人影起自大殿,电射而至,疾迎傅侯铁掌!砰然大震,傅侯一晃后退, 来人正好射落在他跟老道之间,一袭黑衣,一顶大帽,赫然竟是燕侠那位关叔关山月。   傅侯一怔色变:“又是你!”   关山月:“威侯怎么好为难一个出家人?”   傅侯道:“你知道他……”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来了不少时候了,早在虎驾降临的时候,我就来了。”   傅侯道:“那时候你就来了,为什么你不管郭燕侠……”   关山月道:“我告诉过他,他的事必须自己应付,现在:他体会一下艰难危厄,对他们 两个也有益无损,但威候要这杀位老道,我却不能不管。”   傅侯嗔目厉声:“好,你管,拿不住郭家人,拿一个你也是一样。”他倏抬双掌。   关山月没动,微一笑道:“一个关山月,一位老道爷,我帮了他,他一定不会不帮我, 威侯自问,时这场仗,有多少把握?”   傅侯再次厉喝:“关山月,你……”—声“你”刚出口,倏地一口鲜血喷出,身躯一晃, 退了一步才稳住。   关山月道:“威侯当朝柱石,还请保重。”   傅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一声颤喝:“走!”他转身飞射出去。四护卫立即腾身飞起, 跟了出去。   老道转望关山月,肃然一稽首:“多谢施主……”   关山月微笑答礼,截口道:“道长如若谢我,玉成我侄儿百年好事之情,我又该谢谁?”   天尘稽道:“大恩不敢言谢……”   关山月答礼道:“老仙姑一念之善成人姻缘,足得无究后福,可喜可贺,我不过耍了嘴 皮子,根本连手都没动,又何来什么大恩?”   老道肃然道:“你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智,也是兵法运用之最高境界。”   关山月笑道:“道长,我脸红了。”   天尘道:“请教……”   关山月截口道:“不敢当,关山月蒙郭南海不弃,视为朋友,飘泊江湖一武夫耳。”   老道目光一凝:“入耳高名上姓这三个字,老道想起早年雍郡王府,犹在年羹尧之   前的一位修为盖世,足智多谋的人物……”   关山月一笑截口:“那是一段装神扮鬼,想起来颇为不舒服,道长真要追根究底,不如 再往前探寻,昔日袁大将军靡下有员还不错的战将……”   老道瞿然,惊吧出声:“老道明白了,原来是关将军。”   天尘肃然稽道:“天尘有眼无珠,应该重见一礼。”   关山月欠身答礼,道:“彼此都不要再客气了,似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何时算了?”   老道道:“那我们师兄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关山月目光一凝,脸色趋于肃穆:“两位不要贪恋这京畿繁华,何妨往南走走,南方尽 多名山大泽。”   天尘神情一震:“关将军是说,他们会适怒整个‘崂山’?”   关山月微笑摇道:“雍正正值用人之期,若是动了“崂山”以后不家谁会为他卖命,何 况这件事也不能怪“崂山”。允祯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清,他就不配称霸主枭雄了,但是安 慰爱将,杀一而儆百,这种事他绝对会做的。”   老道道:“无量寿佛,多谢将军明示,老道竟是“崂山”道,不能舍‘崂山’他去。”   关山月目光横扫:“老仙姑想必也一样?”关山月道:“要是我不是要两位为自已,而 是为别人呢?”   天尘道:“为别人?”   关山月微一笑:“两位一片慈悲婆心,积无究之功德,玉成做小辈的一修两好,为什   么不让他们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过几年?”   天尘瞿然:“天尘明白了。”   老道深深一眼,笑道:“看来将军才是真正性情中人,才道师兄妹自愧不如,多谢指教, 敢不敬谨遵命?”   关山月道:“不敢,关山月由来理不饶人,两位都是闲云野鹤,必无牵挂,出家人也没 什么身外之物,何不现在就走?”   老道笑道:“将军真是天生一付热心肠,既然敬谨从命,自当现在就走。”一顿望天尘: “师妹,走吧!”   天尘稽道,老道也躬身:“道士师兄妹告辞;既有此缘,愿得后会。”话落,双双腾身 而起,破空飞射不见。   关山月转过身,抬眼望长空,朗声道:“关山月在此恭送两位,既有所缘,必得后会。” 话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久久不散。长空话声还没散,这道观的前院里,已经没了关山月 的人影。   口  口  口   傅夫人追贝子爷小翎,自然是很快就能追上,除非,傅夫人故意放缓身法。   当然了,贝子爷家学渊源,身兼两家,自也不弱,其实他要不是生长在这么一个簪缨世 家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他的一身所学还不止如此。   五十里外,傅夫人如划长虹,落在前面,挡住了贝子爷的去路,   震声轻喝:“小翎,站住!”贝子爷小翎他像没看见,也像没听见,疾射之势不减,眼 看就直撞傅夫人身上。   傅夫人再次轻喝:“小翎,你疯了!”扬皓腕,抬玉手,轻易一抓住了傅小翎。影定人 现,傅小翎脸煞白、眼赤红,陡然地猛然挥厉声暴喝:“放开我,谁都不要管我!”   “大胆!傅夫人沉喝声中挥掌,‘叭!’地一声脆响,傅小翎煞白的玉面上,添上了几 道殷红,人也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仅一掌,打得贝子爷似乎醒了些,他瞪大赤红两眼,惊异而叫:“娘……”   傅夫人沉声道:“为什么谁都不要管你?你眼里可还有爹妈?为了她就这样,你不有什 么出息?不管妈爹?”   傅小翎倏然而笑,笑得凄惨、笑得激动,然后,忽转凄厉:“你们谁管过我,真正管过 我的事?”   傅夫人惊喝:“小翎!”   傅小翎刹时间像疯了似的:“我说错了么?你们哪一个是真为我,一个是热衷荣华富贵, 刻意向主子邀功;一个是怀着一腔愧疚,想尽办法要还人一情,你们哪一个真是为   我,真是为自己的儿子?”   傅夫人花容失色,脸色大变,一声厉喝:“畜生,你找死!”她扬手又要打。   傅小翎不躲不闪,瞪着一动不动。突然间,她打不下去了,她手停在了半空。目为她认 为小翎说的是实情,身为父母的傅侯跟她,真没一个是为小翎,为他们这个儿子,唯一的儿 子。   她缓缓垂下了手,道:“你说得对,我们,做爹的热衷荣华富贵,刻意向主子邀功;做 娘的怀一腔愧疚,想尽办法要还这个人情。你是我们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们却没一个是 为了你,你是个受害者,受到的伤害最重,你有权这么说……”   傅小翎仍然一动不动。   傅夫人又道:“小翎,咱们娘儿俩该好好谈谈,咱们找个地方,或者就在这儿好好谈谈, 好不?”   傅小翎从牙缝里迸出一个了:“不!”   傅夫人一怔。   傅小翎接着又道:“您是想拦住我,让他们走。”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刺傅夫人一颗心深处,疼得她浑身—颤,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她柔声道:“小翎,你应该自问,就是我不拦你,你追得上他们?即使追上,你又能怎么 样?”   傅小翎身躯泛起了颤抖,脸上闪起了抽搐,唇边似乎也渗出了很轻微的一丝鲜血。显然, 他的痛苦,并不下于傅夫人。   傅夫人又多了一种心疼,她能心疼郭燕侠如自己的儿子,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是好怀胎十 月所生,是人她的骨肉?她一双美目中涌现了悲痛的爱怜,但是话手还是那么平静:“小翎, 跟娘谈谈,谈过之后,是要你认为还该去追他们,娘担保,他们绝走不了,好不?”   傅夫人道:“先说你爹,他是热衷荣华富贵,可是也有亡一代传下来的一份愚忠,但是 他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他把这份愚忠表现更为强烈。因为现在这位皇上不比上一位他这也是 为咱们这个家,既然如此,他就不能不在私情上有割舍,不要怪他,小翎!”   傅夫人毕竟仁厚。   傅小翎脸上没有表情。   傅夫人又道:“其次说我,我的当年,你是知道的,人活在世界上,心里不能有一点愧, 否则这一辈子都安不下心,那种痛苦,不是你所能体会的,所以我必须想尽办法还这份情, 消除这份愧疚,为此,你是我的儿,我也只有委屈你,相信这在天下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一 样……”   傅小翎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傅夫人接着又道:“至于对无垢,事有本末先后,郭家的燕侠结识她在先,当然,事有 本末先后,于情不一定这样,并不是说郭家燕侠结识她在先,别人就一定得退让,那还要看 无垢情何归,心谁属。如今,很明显,你也不能不承认,不但郭家的燕侠结识她在先,而且 无垢她情归燕侠、心属郭家。情之一事,最不能勉强,就算你能把她抢过来,那又怎么 样……”   傅小翎依然故我。   傅夫人不禁惊异:“孩子……”   傅小翎突然开了口,说了话:“您说完了?”   傅夫人一怔,也暗吁一口气,心也不免又一疼:“说完了。”   “您跟爹的不得已,我懂了,可是对无垢,我就是不甘心……”   傅夫人道:“不甘心又怎么样?”   傅小翎道:“或许这是缘……”   傅夫人道:“她跟你没有缘。”   傅小翎道:“要不就是她欠我的,要不就是我欠她的,不是缘这就是孽……”   傅夫人神情一震。   傅小翎道:“谁气我打我也好,谁骂我没出息也好,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不能没有她, 不然我会死。”   傅夫人神情再震,进而心神为之震颤,她绝没想到,她的儿子会中魔这么深。她相信她 的儿子说的是心里的话,否则他绝不会,也绝不敢当着她这么说。她忍不住叫道:“小 翎……”   傅小翎木然道:“您说的,您要帮我截住他们。”   傅夫人道:“小翎,难道我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   傅小翎道:“听进去了,都听进去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傅夫人好为难,刚说的那句话,无非是为安慰爱子,只要爱子听得进她说的那番话,一 定会谅解他们这为人父母者的苦衷,尤其是她这个做娘的,只要爱子听得进她说的那番话, —定会看破看开。哪知……她现在才知道,爱子中魔太深了,正如爱子所说,这或许是孽, 不是他欠无垢的,就是无垢欠她的。   傅夫人她也知道,一个人一旦中魔太深,的的确确无法自拔,不管是谁都一样,就连古 来的大英雄、大豪杰,甚至于就连神仙也难免。—旦这一关无法看破,屈结于心,越结越大, 到最后不免含恨而殁,绝难瞑目。她知道,她绝对知道。她也绝对知道,爱子不是危言耸听, 不是吓她。怎么办?—个是郭家的燕侠,一个是她的爱子,她的亲骨肉,她能怎么办,她该 怎么办?旁的事,包括以往她碰到的任何事,只因为早年她久郭家的那份情,她都可以,也 都该迁就郭家,维护燕侠。   而现在—旦面临生与死,她可能失去这个儿子的抉择,她就不能不犹豫,不能不有所抉 择了。尽管,这—刻她心疼如刀割,甚至于锥心刺骨。她犹豫,只是在心里犹豫,表面上看, 纵有犹豫,不过是一瞬间事,然后,她点了头,天知道,她这个头点得有多艰难,她道: “好,咱们走!”   她只说了这么四个字,只这四个字,可是表情一直木然的傅小翎,脸上突然泛起了抽搐, 赤红的双目之中,也突然涌现了泪光,望着傅夫人,又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似乎又 说不出口。   母子连心,傅夫人知道爱子想说什么,她心里又—阵震颤,又一阵疼:“不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娘的心就好,走吧!”   傅小翎没再说什么,或许,他想说的,因为心里的激动,根本就无法说出口。母子俩走 了,傅夫人伸皓腕,拉着爱子的手,两个身影,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母子俩的身影刚消失不见,这个地方,也就是母子俩适才站立处,如飞射落五条人影, 赫然是傅侯跟四护卫。   傅侯的脸色煞白,白得怕人,凤目赤红,红得也怕人,前后没有多少工夫,也没有怎么 动手拼斗,可是这时候看,他似乎神情疲乏,虚弱很多。尽管如此,他眉宇间煞威,眼射自 一双凤目,冷电似的威棱,依然慑人,依然能寒人胆。   四护卫往地上看了一眼,然后恭谨躬身:“禀侯爷,夫人跟贝子爷,刚才在这儿。”只 听傅侯低沉一句:“走!”一声“走”,一前四后五条人影又自腾空而起,向着傅夫人跟傅 小翎母子俩逝去方向,飞射而去。 第二十章   燕侠既带着无垢走,自然是要回“南海”!   从“北京城”回“南海”,有两种走法,一是先赶早,到了“广东”再上船;一是走水 路,那就是得尽快早上船。   先赶早,这条旱路还好追赶。要是走水路,尽早上船,从“天津卫”往下,可上躺的地 方太多了,那就未必好追,好找了。   燕侠要走的,是水路。   他倒不是怕什么,而是他觉得陆路没什么可看的,此刻心情愉快,神采飞扬,他要带无 垢早一点饱览海上风光!   他走的是“天津卫”,要上船出海,没有一个地方比“天津卫”更近的了。虽然,“天 津船帮”早有当年已经撤人海上了,但是郭家在每一个水旱码头都留的有人、有船。“南海” 郭家纵横七海,郭家主人又胸怀大志,每水旱码头没人没船还行?   “天津卫”离“北京城”不过两百四十里,以燕侠跟无垢的脚程,不过顿饭工夫,“天 津卫”也就在望了。也就在这“天津卫”在望的时候,燕侠跟无垢还看见了别的,什么别的? 人!看见人有什么稀罕,官道不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哪儿看不见人?但是,人与人不同。这 么长—条官道,空荡,寂静,目力所及,看不见行人,这本就有占不寻常。  而就在这不 寻常的情形下,官道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只两个人,两个黑衣人,佩着长剑的黑衣人。   大内秘密侍卫,“血滴子”!燕侠从没有把“血滴子”看在里过,可是此刻看见“血滴 子”他不能不震动!他知道了,傅侯那边是一回事,大内那边又是一回事,也就是说,傅侯 那方面,或许已经罢手了,但是大内那方面还没有罢手。   当然,那也可能是双管齐下,互为呼应,不管怎么说,他跟无垢还没有脱离被缉捕,是 不会错的。同时,他也知道,看见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两个,其实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两个。 对付他郭燕侠,只这么两个“血滴子”是绝不够的!他怎么办?绕着躲了?郭家没有躲这一 说!何况绕道并不—定躲得过!他犹豫都没犹豫,脚下也没顿一顿,径直向前走去。   当然,他看见了站在官道上的两个“血滴子”,无垢也看见了,只听无垢轻声叫道: “你……”这一声,不知道是提醒燕侠,还是阻拦燕侠。无垢没再说话,她性情柔顺,既打 算作郭家妇,当然是该听夫婿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认识的日子虽不长,相聚更少,但是她 了解燕侠,甚至于了解每一个郭家人。在不该退让的时候,郭家人是绝不会退让的。   很显然的,两个佩剑黑衣人这时候也看见了燕侠跟无垢。并没有怕他们看见,他们焉有 看不见的道理?   只见两上佩黑衣人目光一凝,冷电也似四道投射过来,只一眼,脸色微变,双双腾疾掠, 一个起落射落在面前丈余处,左边广名立扬断喝:“站住!”   燕侠跟无垢停住了。   左边一个佩剑黑衣人立又说道:“大内侍卫,奉命辑捕一男一女,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燕侠淡然道:“不用麻烦了,我就是郭燕侠,她就是无垢。”   两名佩剑黑衣服人目中冷电暴射,铮然一声,两把长剑齐出鞘,与此同时,左边十余丈 外一片树林里,四条矫捷人影破林而,飞掠而至。又是四名黑衣人。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 人长剑一指燕侠、无垢,道:“他们就是缉上谕的钦犯。”   铮然连声,刚到的四名佩剑黑衣人长剑也出了鞘。   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产是束手擒,还是要我们动手?”   燕侠淡然道:“郭家不没有束手就擒的人。”   六名佩剑黑衣人剑齐举,就要出于。   燕侠抬手一拦道:“等一等,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人冷叱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侠道:“你们是傅侯的人,还是纪刚的人?”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大内侍卫是皇家的人。”   燕侠道:“我当然知道,我是说是谁把你们派在这儿的?”   那名佩剑黑衣人冷然道:“这你不配问,跟你没有相干。”   燕侠道:“当然有,傅侯刚在‘西山’我们也刚从‘西山’来……”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但是贝勒爷如今却在这一带。”   燕侠道:“那是纪刚了,只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儿来?”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有机会当面问贝勒。”   “他又怎么知道,往这儿来的必是两个,而不是一个,甚至一个也来不了?”   “这你也有机会当面问贝勒。”   燕侠淡然一笑:“不管怎么说,我对纪刚要刮目相看了……”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的话说完了?”   燕侠道:“还有一句,你说我有机会当面问纪刚,听你的口气,似乎准能擒获我们。”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能不能,你们试试看就知道了。”   燕侠微一点头:“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那名佩剑黑衣人冷喝一声,当先一剑,飞卷而至。   燕侠扬掌拍开了那柄长剑,探腰制出软剑,往后一递,道:“给你!”   无垢忙道:“那你……”冷喝震耳,六把长剑一起卷到。   无垢没再说话,接过软剑,振腕抖出。“崂山”派以剑术见长,仅次于“武当”,何况 无垢又艺出天尘,剑术造诣自是不凡,她一剑挥出,立即逼开了四把。   燕侠凭一双肉掌迎敌,闪躲、封架、出招,不但从容泰然,而且轻松潇洒。   但是,“血滴子”毕竟是“血滴子”,他们能成为当今这皇上的秘密利器,使人谈虎色 变,闻风丧胆,绝不是没有道理廿招过去,无垢在剑术上的造诣再不凡,毕竟独对至少、三 名骠悍的一流高手,手上已不如刚才灵活快捷。这是什么道理,谁还不能不知道?廿一招上, 燕侠夺过了一把长剑,一剑在手,威力又自不同,何况郭家剑术独步宇内?这里一名黑衣人 长剑被夺,那里黑衣人长剑硬被燕侠磕飞。   转眼间,六个人成了四个,六把剑剩了四把。六个人、六把剑对两个人,一把剑,   跟四个人,同把剑对两个人,两把剑的情势跟局面,可就大大的不同?   但,那两名失剑黑衣人却立即探腰,取出人使人丧胆的杀从利器“血滴子”,抖动钢链。 舞动起来。   无垢的压力刚减,立时又得分神,不但要注意对手,还得要留心上头,这一分神,手上 立又打了折扣。   燕侠马上就看出来了,道:“你全神对敌,别的有我。”话声中,四名黑衣人,四把剑 中,又一反在燕侠下上了半空,然后他转腕回剑,长剑带着一道寒光,疾卷半空中飞舞的两 具“血滴子”。   “血滴子”的收发控制,在于使用人的手,灵活在异常,忽、忽两声,两具“血滴子” 飞了开去。岂料,燕侠是声东击西。在人不在物,再具“血滴子’,刚带着疾风飞开,燕侠 他再次沉腕回剑,掌中长剑幻为两条匹练,疾卷两个黑衣人。   “卟”、“卟”两声,两个黑衣人胸前黑衣破裂,血光崩现,抽身疾退,当然,两   具“血滴子”也跟着落下。好在,两个黑衣人只是黑衣破裂,伤了皮肉,但尽管如此, 已够他们两个心胆欲裂的了。只听燕侠道:“我只力加—分,你们两个如今焉有命在……” 在他,是宅心仁厚,希望对方也能就此罢手。但,两名黑衣人定过神来之后,左边一名却忽 然探手人怀,摸出一个像哨子的东西,放在嘴里,吹出—声尖锐刺耳的异响!谁还能不明白 这是什么?   燕侠脸色一寒,双眉扬起,长剑—抖,飞卷过去。两名黑衣人忙不迭地扬手抖腕,两具 “血滴子”带着风声,自扑燕侠头顶。燕侠还没有把这令人丧胆的杀人利器放在眼里,长剑 一举,疾迎上去。与此同时,无垢掌中软剑伤了—名黑衣人的左臂,那名黑衣人抽   身疾退,对立立又少了一名。   也就在这时候,十几二十条人影从前、左、右三面出前,脱弩之疾掠而来。燕侠还没把 十几二十名“血滴子”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不顾虑无垢,他沉喝道:“紧跟着我。”振腕 出便,长剑一挥,逼开了四名黑衣人,当先往前冲去!   他往旁边走,迎面直冲,那是因为他知道,往旁边去没有路;不如迎面直冲,来个先声 取人。人在半途,凌空掠起,霹雳才喝:“谁敢挡我!”果然,前面奔来的几名黑衣人,见 他迎面直冲,便自一怔,再闻霹雳大喝,又见剑势威不可当,使已心怯胆寒,不由往两边一 让。   只这一让,燕侠便带着无垢冲了过去,一前一后往前、掠。上谕缉拿的钦命要犯,郭   家叛逆,哪一个也就此罢手?十几廿个黑衣人立即回头,加上原先那个,衔尾疾追,   一边追,尖锐刺耳的哨声还不时划空响起。当然,这是通知前面的人拦截。   果然,燕侠跟无垢奔出去没多远,前面几十黑衣人一字排开,长剑出鞘,拦住去路。   居中一把锦椅,上头坐着一个人,一条断臂包扎着,不是贝勒纪刚是谁?   奔近一丈,燕侠跟无垢收势停下。   后头的廿多名“血滴子”也跟着追到,照样一字排开,待命而动。   纪刚脸色苍白,目光冷峻,先看无垢,再看燕侠,冰冷发话:“你们来了?”   燕侠道:“想不到咱们在这儿又见面了。”   纪刚道:“我跟你有缘,跟她的缘份更深一层。”   无垢脸上没有表情,一点也没有。   燕侠道:“刚我问过他们两件事,他们让我当面问你,我原以为不会有机会,没想到还 是跟你见了面。”   纪刚道:“什么事?”   燕侠道:“第一问,你怎么知道该在这儿等?”   纪刚道:“那是我们对郭家还算了解,对你心里想的,摸得也很透。”   燕侠道:“怎么说?”纪刚道:“郭家在每一个水旱码头都安置有人,你以为只要早一 刻上船入了海,就算早一刻脱离了险地。”   燕侠道:“恐怕你还不知道,郭家在‘天津卫’安置的是什么人。”   纪刚道:“怎么见得?”   燕侠道:“你要是知道,也就不会在这儿拦截。”   纪刚脸色微—变,没说话,可是旋即又道:“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想走,你必得过我 这一关,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们走的。”   燕侠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纪刚道:“断臂这仇,夺爱之恨,只这两样也就够了。”   燕侠双眉为之一扬。无垢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燕侠道:“第二问,你又怎么知道,往这 儿来的是两个,而不是一个,甚至一个也来不了?”   纪刚道:“因为傅夫人是那位胡姑娘。”   燕侠道:“你错了,这—次,傅夫人虽然了西山,但是她没有管,连一句都没有说。”   纪刚道:“我还是没有错,你跟她毕竟来了,我毕竟还是等着了两个。”   燕侠道:“我刚对他们说,对你,我不能不刮目相看!”   纪刚没说话。   燕侠又道:“你以为凭你带的这些人,就拦得住我们?”   纪刚冷望无垢,那目光,令人害怕:“除非你能不顾她,自己回“南海”去,除非你能 让每一个都躺下,包括我在内!”燕侠为之心头一怔震。   他自己决能闯过去,可是加上无垢,他就没有了把握,然而,他不能不顾无垢,绝   不能。至于,他是不是该把这些“血滴子”全伤在剑下,那还在其次。   纪刚怕人的一双目光盯着无垢。   无垢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可是她开了口,说了话:“燕侠,你走!”   燕侠一怔,回望:“你怎么说……”   无垢木然又道:“你走!”   燕侠扬了眉:“你不该跟我说这种话。”   无垢没说话。   燕侠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又把郭家人当成了什么人?”   无垢道:“我既在选择了你,对你、对郭家,当然都很清楚。”   燕侠道:“那你就不要说这种话。”   无垢道:“我考虑的是事实。”   燕侠道:“我懂,可是你怎么知道咱们就冲不过去?”   无垢道:“我知道,你冲得过去,可是有了我就未必。”这是实情,燕侠知道,他忧虑, 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陡然,他一双长眉扬高了三分:“总得试试,过不去,两个人都死 在这儿。”无垢的脸上没表情,可是美目泛起了异采:“值得么?”   燕侠道:“笑话,从‘崂山’‘南天门’向“独山湖”,而‘北京城’,我为的是什 么?”   无垢美目中异采大盛清丽如仙的娇上也泛起了激动,道:“那么,咱们试试。”就这么 一句,以燕侠跟无垢的情形来说,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也就够了。   燕侠举起了长剑。   无垢把一把软剑竖立得笔直。   同样的,他们两个说的话,纪刚他们也都听见了,后面的一排“血滴子”也举起长剑, 前面的一排则移迅速,往中间一合,挡在了纪刚面前。   但是双方都没动。很明显的,无垢是等燕侠的话,一众“血滴子”则等的是纪刚的令谕。   纪刚发了话,是一声淡然轻喝:“闪开!”挡在他面前的“血滴子”,立即退到了两旁。   纪刚这个人,不失为一个枭雄人物,到现在,即便已成为废人一个,他还不愿示弱。   燕侠道:“纪刚,我对你重新评估了。”   纪刚没说话,两眼紧盯着他,目光阴冷,能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燕侠若无睹,道:“是你先下令拿人,还是我们先冲?”   纪刚道:“在我看都一样,可是,在你,应该不愿等我下令拿人。”   燕侠淡然一笑:“说得是,你很周到,谢了!”一顿,沉喝:“咱们走!”一声“走”, 长剑挥起,娇若游龙,疾如闪电,直扑往前!他不找纪刚,找的是右边那排“血滴子”。无 垢并没有找左边那排“血滴子’’挥剑疾迎。同时,左边那排跟后面一排都挥了过来。燕侠 跟无垢,同时三面受敌。   跟着四十把长剑,齐卷燕侠跟无垢。寒光一敛,一阵金铁交鸣声,两把长剑腾空飞起, 三名“血滴子”倒下了地。无垢受不了身左、身后来的强大压力,脚下踉跄,往燕侠身   边—退。寒光再度暴涨,燕侠回剑再卷身左、身后。剑如奔如电,势不可当,又是三名 “血滴子”倒了下去,压力为之减,但那只是刹那间事,—刹那之后,来自三面的强大压力 又自涌到。燕侠觉得出来这是什么样的压力,他也知道,只这样下去,不用多,十招之后会 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他一咬牙,一横心,左手—拉无垢,双双冲天腾起,打算从半空横掠, 冲出重围。   而近四十名“血滴子”也冲天跟起,近四十把长剑齐装二人的下盘。燕侠不得已,只有 孤注一掷,再咬牙、再横心,松了无垢,打算调转头来凌空下击,力拼一剑!   他知道,这样可以减少不少压力,但他自已也非受伤不可。但是,不这样,无垢绝难支 持十招。就在这时候,一声来自九天,凤哕似的冷喝划空而至:“哪里走!”   燕侠为之心头一跳!   纪刚为之脸色一变!   一条一缕轻烟似的人影随声掠到,往半空中一迎,寒光一闪,金铁交鸣,燕侠、无垢, 从“血滴子”都落了下来。   “血滴子”成一圈,燕侠、无垢被围在中间。包围圈中还多了有一个人,傅侯夫人胡凤 楼。   —众“血滴子”一怔,立即垂下长剑。   燕侠与无垢恭谨躬身,燕侠道:“风姑姑!”   傅夫人没有说话。   纪刚一声沉喝:“闪开!”面前的包围,立即缺了—个口。   纪刚从锦椅上站起,肃容道:“纪刚拜见!”   他躬下了身,一众“血滴子”也躬下身。   傅夫人微抬皓腕:“纪贝勒不方便,不要多礼。”   纪刚跟“血滴子”们站直了身躯,纪刚并没有坐下来。   傅夫人道:“你拦截得好,我也想到他们会往这儿来。”   纪刚道:“夫人放心,他们走不了,请夫人这边坐,看纪刚指挥捉拿叛逆。”   傅夫人还没有说话。   一声朗喝传了过来:“谁说的?”一条人影飞掠而至,直落傅夫人身边,是贝子爷傅小 翎到了。   显然,是傅夫人赶着“拦人”抢先一走,把他老远抛在下后头。只见贝子爷傅玉翎   眉于含煞,凤目微红,脸色发,冷如寒霜,第一眼,他就望向燕侠跟无垢,目光中神色 爱恨交加,当然,对无垢,是情;对燕侠,则是恨。   纪刚出声打了个招呼:“翎贝子!”   按理,傅小翎这个固山贝子,应该先给纪刚这个多罗贝子打招。但是,毕竟小翎这个固 山贝子是神力傅威侯的独生爱子,何况眼有还有傅夫人在?傅小翎冰冷道:“纪贝勒,这是 我的事,让我自已了!”   傅夫人为之一怔!   纪刚也一错愕,可是旋即他淡然答话:“翎贝子,纪刚是奉旨拿人,办的是公事。”尽 管有点假公济私,可是谁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   奈何如今的傅小翎不吃这一套,他道:“一样,我把事了了,你也就可以复旨了。”也 对,只要他能伤了郭燕侠,夺回无垢,纪刚的确是一样拿要交差纪刚还待再说。   傅夫人突然道:“纪贝勒,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可以。”她用心良苦,明知道爱子绝不是 这个郭家人的对手,同时他也信得过燕侠,一定了解她的苦心,绝不会伤她的儿子。   傅夫人都说话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纪刚阴狠狡猾,他道:“翎贝子要是非让纪刚退让不可,纪刚有两个条件,只一样做不 到,纪刚宁愿得罪翎贝子也不敢从命。”   傅小翎道:“哪两个条件?”   纪刚道:“纪刚斗胆,第一,必得傅夫人担保,让纪刚一定能够复旨……”显然,他不 但知道傅小翎绝非郭燕的对手,还完全明白傅夫人的心意,所以籍这个机会先扣住傅夫人。 更明显的,他是决心不让燕侠再逃出手,必欲置燕侠于死地。傅小翎脸色刚一变。他不是恼 的,他是恼纪刚信不过他。   岂料,傅夫人那里点了头:“可以。”   但纪刚大感意外,就是傅小翎也一阵激动,叫道:“娘……”这一声“娘”,叫得傅夫 人心里一阵刺痛。毕竟,爱子单纯,爱子相信她这个做娘的,但是这个做娘的却……”   只听纪刚道:“多谢夫人,第二,必得侯爷的允准……”傅夫人一怔。   傅小翎嗔目大喝:“纪刚,你也太过了”   傅夫人抬皓腕拦住爱子:“不许这样,纪刚也有他的不得已。”   纪刚再欠身:“多谢夫人曲谅!”   他是够阴狠的,—下找了这么两个保,还怕郭燕侠再走交给傅小翎,人情也做了,   而且兵不刃血,岂不是高招!   傅夫人道:“傅侯不在这儿,派人找他,来回不免耽误,这样,他是我的夫婿,我代他 点头……”   傅小翎又是一阵激动。   纪刚又欠了身:“夫人原谅,纪刚斗胆,尽管夫人诰命—品,但事关圣上的谕旨,这件 事夫人恐怕不能代表侯爷故主。”   傅小翎大怒,他忍不住嗔目再叫:“纪刚……”   尽管纪刚这话有点没把傅夫人放在眼里的意味,但把皇上的谕旨,这就是不折不扣   的实情,所以傅夫人并没有在意,她也不能在意,所以她又拦住爱子,道:“这么说, 纪贝勒不怕来往耽误?”   纪刚道:“那倒不是,纪刚以为,夫人不会想不到,叛逆没有落网,侯爷圣旨在身,绝 不会就此罢手。”   傅夫人心头为这—震!这时候,她对纪刚的心智:不能不刮目相看。事实上她早就想到 了,傅侯—定会追来,而且这时候,她那超人的敏税听觉,已经听见了疾速的衣袂飘风声由 远而近,那身法,一听就知道是夫婿跟四护卫。她道:“夫妻多年,看来我还不   如你了解傅侯,实在惭愧!”   纪刚道:“夫人忒谦!”话声方落,一前四后五条人影,也疾如鹰隼,射落眼前,不是 傅侯跟四护卫是谁?   纪刚一率众“血滴子”,立即恭谨躬身:“纪刚率‘血滴子’卫队,见过侯爷!”   侯爷微一抬手:“是你在这儿截住了郭家叛逆?”   纪刚道:“是的,纪刚是福至心灵。”   傅侯道:“拦得好,一旦叛逆落网,都是你的功劳。”   纪刚道:“托皇上跟侯爷洪福,纪刚不敢居功。”   侯爷转望燕侠跟无垢,目中闪射威棱,他要说话。   傅夫人抢在他前头:“玉翎,你来得正好,纪贝勒正等你一句话。”   傅侯没看傅夫人,冷然道:“什么话?”   傅夫人把纪刚的条件,以及刚才的情形告诉了傅侯。这,使得傅侯霍然转了脸:“你保 纪刚一定可以复旨?”   傅夫人道:“不错!”   傅侯凝望傅夫人,微有异色。   傅夫人道:“儿子是我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总该有个抉择。”   傅侯深深一眼:“你答应了,我不能!”   傅夫人脸色如常,也没有说话。   傅小翎叫道:“爹……”   傅侯沉声道:“这是公事,小孩子不许插手。”   傅小翎道:“我不小了。”   傅侯道:“可是我已经告诉了你,这是公事。”   傅小翎道:“我也是一个固山贝子。”   “可是你没奉旨。”   “四护卫奉旨了么?”   “他们是我的部属。”   “我是您的儿子。”   傅侯嗔目大喝:“大胆!”   傅小翎颜色不改,没有一点惧意:“您要是不答应,今天我就死在这儿。”   傅侯脸色大变,抬手一指燕侠:“你不是他的对手,你知道不知道?”   傅小翎很平静,也很冷:“我知道,但是娘已经答应让贝勒能复旨了。”   傅侯不便说他信不过爱妻,还有一样不便说的是,他明了纪刚的心意,事成,他这个贝 勒有利复旨,可以居功,万一不在,责任就一股脑儿推给了他这个“神力威侯”。纪刚他不 但必欲置燕侠于死地,还不着痕迹迹的留下了退身步。傅夫人绝不想不到这一点,她是认为, 还有用人之处,无论如何,这位皇上还不至于刹夫婿,趁这机会让夫婿受点教训,未尝不是 福。   傅侯正既急又气。   傅夫人说了话:“我刚说,儿子是自己的,到了这时候,总得有个抉择。”   傅侯叫道:“你知道不知道……”   傅夫人截口道:“我知道,还没有我想不到的。”   傅侯一怔,凝望傅夫人。再望爱子,爱子小翎的脸色大变,一片木然。由此,他也想到 了当年,当年郭家人不无所谓夺爱,他已经是那么不能忍受,如今爱子真正受到了夺爱的创 痛,叫他又怎么忍受?突然,傅侯他点了头:“纪刚,我答应!”   纪刚一点也没犹豫地身下了身:“纪刚敢不敬遵。”   站直身,一挥手,众“血滴子”立即退了开去。傅小翎一阵激动,道:“爹、娘,您们 答应,是您们的好意,可是事既交给了我,我就不希望任何人再插手。”   傅夫人道:“小翎,别忘了,娘答当过纪贝勒……”   傅小翎道:“我不会让您失信,等我请您插手时,您再插手不迟。”   傅夫人微一点头:“那可以。”   傅小翎立即转望燕侠:“郭燕侠,我不打算动兵刃。”   燕侠把手中剑递给了无垢,道:“我也不想动兵刃。”   傅小翎一点头:“好,你接招。”他没多说话,—句话没多说,话落、闪身,直扑燕侠。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武学一途,是丝毫也无法勉强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除 非,不行的一方另有奇遇。   可是这中间时日太短了,傅小翎没有奇遇。十招一过,强弱优劣立判!但是,正   如傅人所料,燕侠不会伤他,可是偏巧,傅小翎他又是拼命的打法。伤既不能伤,只有 自保。而自保碰上了拼命的打法,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退。燕全且战,跟无垢且退。傅 小翎步步进逼,毫不松手。当然,傅侯、傅夫人带着四护卫,也只有步步前跟。纪刚悄悄召 来名“血滴子”,打算派他们抢先一步到“天津卫”布置。   傅小翎一眼瞥见,叫一起来:“纪刚,我娘担保,我爹点头,已经不是你的公事了,你 敢插手,别怪我跟你翻脸!”   纪刚还真没敢再把人派出去,只有也跟着走了。他跟着走,可苦了他,丢了一臂,失血 过多,元气大伤,体力还没有恢复。傅侯跟傅夫人都知道,可是,似乎都注意爱子了,没一 个准他让人用椅子抬着走。傅侯、傅夫人既没说话,纪刚也自然也不敢坐在椅耶,   让人抬着走。就这么,打一阵,走—阵;走一阵,打一阵!燕侠走的方向,并不是直指 “天津卫”,而是“天津卫”的东南。   很快的,一大片密林已近在眼前。   傅侯、纪刚都是经验历练两称丰富的人,一见密林,神色刚动,傅夫人一双半目也刚闪 异采。   燕侠一掌逼退傅小翎,拉着无垢,飞投入林。   傅小翎大喝一声,追过去扑入林中。不过一刹那间,三个人被这片森森树海所吞噬,俱 都无影无踪。经验历练够的人,在这种情形下,谁都不入跟着追入林中。     四护卫跟那些“血滴子”,不等吩咐,俱都飞身扑出,分两路往树林边腾射扑去,   他们隔不远留下一下,显然是想包围这片树林。   傅侯则飞身上树顶,傅夫人腾起跟上,夫妻两人在无数树梢所织组而成一大片叶海,当 成康庄大道,直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了中央部分方始停住,站在那一片片绿叶之上,凝神静 听。   纪刚元气大伤,体力不够,当然是无法跟上,他则放步疾走,沿着林边一口气也走到了 中央部位,白着脸砰然往地上一坐,直喘。喘归喘,但他一双锐利目光还是来回扫动,不敢 有一瞬间的放松他知道郭燕侠为什么不伤傅小翎。他也知道,郭燕侠是想籍这片密林带无垢 脱身。尽管如今走了郭家叛逆,责任已不在他,还可以趁机告傅家一状,但以他心里的那点 恨,他还不是希望这郭家叛逆漏网。   恐怕谁都没想到,燕侠拉着无垢一进树林,立即塞给无垢一张纸条,低低急道:“一   直往前奔,出林就是‘天津卫’南效,人、地都在这张纸条上,让他马上备船,你上船 等我,我会尽快赶去。”无垢一声没问,一句话也没说,急忙往前奔去。   无垢一走,燕侠立即了方向,而且故意带动了脚下的枯叶。   茂密的枝叶可以蔽天遮日,一入密林,眼前顿暗,不等老半天,两眼看不见东西。傅小 翎这时候刚隐约看得见株株树干,一听枯叶响动,立即往响动处扑去。   傅侯、傅夫人听觉敏锐,也听见了来自下面的沙沙枯叶声,他们听见的却是燕侠,不是 无垢。因为这时候无垢已起了前,再加上“四护卫”跟“血滴子”两边疾奔所带出的声响, 正好掩住了。无垢尽量小心,极力使发出声响的轻盈身法。尽管听见—阵过一阵,起自不同 部,一个重,—个轻的枯叶声响,傅侯跟傅夫人并没有动。   因为这时候还没有必要动,林外两边有四护卫跟“血滴子”在,不管是谁,只一出   林,绝逃不过他们的目光。傅侯一边跟着声响凝听,一边发话说道:“现在小翎不在眼 前,你真是为他?”   傅夫人也一边凝听,—边说话:“你以为找我为了谁?”   傅侯道:“别忘了,他是你的儿子,要是骗了他,给他的打击有多大?”   傅夫人道:“你也别忘了,我还提醒你,儿子是自已的,总得作个抉择,现在是他自己 在了自己的事,谁能骗他?”   傅侯道:“恐怕你籍的就是这个。”   傅夫人双眉一扬:“玉翎,你说话最好经过考虑,不要忘我,我保纪刚一定可以复旨。”   傅侯冷然一笑:“孩子毕竟年轻,也任性,你怎么好帮他也把我拉了进来,你知道   纪刚打的是什么主意?”   傅夫人淡然道:“只要是你想得到的,我还不至于想不到,我问你,儿子要紧还是你的 荣华富贵要紧。”   傅侯道:“你要知道,荣华也好,富贵也好,我为的并不是自己。”   傅夫人冷冷笑道:“说得好,那么我再问你,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傅家的荣华富贵留 给谁,又让谁传下去?”   傅侯沉默了一下,道:“还好你也在这儿,我不是不为儿子,我不是没有答应。”   傅夫人道:“幸亏你答应了,你真要是连儿子都不顾,你自己想,你还有什么可取的?”   傅侯脸色一变,没作声,可是旋即他又说了话,却已传了话锋,变了话题:“你听见下 面的枯叶声了么?”   傅夫人道:“你听得见,我就听得见。”   傅侯道:“以郭燕侠的修为,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么?”   傅夫人道:“当然不会,可是你以为这是谁?无垢?郭家燕侠会让无垢诱敌,一个人脱 困?”当然不会,谁都知道不会。   傅侯道:“我担心他是让无垢诱敌,他从后头对小翎下手。”   傅夫人道:“你又不是不知怀知彼,郭家燕侠要想制小翎,用得着费这么大事?”的确, 起先不敢说,十招之后,郭燕侠要制傅小翎,那是举手之劳。   傅侯道:“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傅夫人道:“你我都看不见,你问我,我问谁?”不知道傅夫人这话是真是假。   只听傅侯震声道:“小翎,你看得见人么?”唯闻前后两处枯叶沙沙声忽东忽西,却不 听傅小翎答亏。难不成傅小翎已被制?那么这前后两处,   忽东忽西沙枯叶声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郭燕侠,无垢故弄玄虚?   又是弄什么玄虚?   傅侯有点沉不住气了,忙又道:“小翎,答我问话。”   傅小翎的话声忽然透传而上:“你答应过我,让我自已了的。”显然,他是不愿回答, 不愿让别的多管。至少爱子无恙,傅侯心里为之一松。随听傅小翎又道:“您在树上干什么? 怕郭燕侠逃脱,这算让我自己了?”   傅侯双眉一扬:“小翎,你不要太过……”   傅小翎大声道:“您也能不说了不算。”   傅侯喝道:“小翎……”   傅小翎道:“您不要逼我,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傅侯气得脸都白了,可是他却不能不顾爱子,正感左右为难。   只听傅夫人道:“小翎,你不要忘了,我也保纪贝勒一定可以复旨,现在我们不插手, 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做爹娘的顾你,你也得顾做爹娘的。”   傅小翎道:“好吧,不过不到我要求,任何人绝不能插手。”   傅夫人道:“本来就是这样。”   傅侯跟纪刚都清楚的听见了傅夫人说的话,她都不相信傅夫人不会不帮自家人。可是, 傅侯也好,纪刚也好,都摸不透傅夫人分竟是什么心意。因为根据傅夫人现说的、做的,她 分明在站在傅侯一边。   傅侯忍不住看了傅夫人一眼。   傅夫人当然知道傅侯这一眼是什么含意,可是她将作没看见。夫妻俩虽然互较心智,但 每税的听觉始终不曾人松对脚下密柯的凝听。   他们夫妻俩同时听出,脚下密林,除了那时东时西的沙声之外,忽然之间又多了一   种声响,那是剥豆也似的“劈啪”声。这种声响不大,但却没能逃过傅侯跟傅夫人敏锐 的听觉。这是什么声响?乍听,二妻俩都听不出是什么声响。而,就在这时候,一缕清烟从 枝叶缝隙中袅袅冒起,随即,夫妻俩都了见了,一般焦燎味。   一个意念闪过脑际,夫妻俩心才刚震,只听下方,林外有人叫了起来:“火,树木   里起火了!”立即,下方,树林周边乱了起来,衣袂飘风声不绝于耳。   适时,纪刚的沉喝声又传入耳中:“小心钦犯籍火逃遁,不要惊慌,任何人不放擅离岗 位!”   二妻俩想到的就是这个,如今证实了,夫妻俩心头再震,傅侯震声急道:“小翎……”   他叫他的,密林中的傅小翎却没有回应。此刻,那“劈啪”之声渐大,也掩盖住了时东 时西的沙沙声。这么一来,就根本无法知道那时东时西的沙沙声,是不是不在响?傅侯怕郭 燕侠冲林破空而去,还打算在这片枝叶之中多待一会儿,无奈林中火势燃烧极快,“劈啪” 之声大作,而且阵阵的烟头已从各处冒起,这片枝叶之上,已经是不能再站人了。转眼间火 舌窜起,火海一片纵然   身怀再精绝的修为,也非被烧伤不可。   傅夫人道:“玉翎,下去吧!”   傅侯玉面煞白,凤目少红,眉宇间刹机懔人,不在犹豫。   傅夫人道:“树林已被围住,他跑不了的。咱们下去监视也是一样。”   傅侯怒哼一声,飞身掠下,傅夫人飘身跟了一去。两人落身处,正是纪刚跌坐处,纪刚 没站起来,傅侯跟傅夫人也顾不得他了,夫妻俩扬声直叫“小翎”。然而,他们叫他们的, 傅小翎就是没有回答。这场“火”烧得奇特,到现在为止,仍没见林内有火光,但是就这一 会儿工夫,浓烟不但已经尔漫林中,而且从上头以及四面八方往外冒,下了大雾似的,的处 都不见人了。就不要说远处了。不知道傅夫人怎么样,傅侯担心爱子安危,一咬牙道:“我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留在这儿,我进去找小翎。”他就要闪身往林中扑。傅夫人伸手拦住了 他,目注密林,道:“不要担心小翎!”   傅侯霍然转脸,道:“你……”傅夫人道:“你不见林中只有烟,没有火?”   傅侯一怔,转再望密林,恍然大悟:“纪刚,命几个人人林灭烟,烟散后如果不见人, 立即赶人‘天津’,傅文、博武、傅英、傅杰,跟我走!”他腾身掠起,飞射而去。   傅大人自然是紧跟而去。傅夫人身后,是捷如鹰隼的两条人影,不用说,那是四护卫。 纪刚定过了神,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下令几个“血滴子”入林灭烟。   但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傅夫人既然想到了郭燕侠只缭烟,不放火,是籍烟遁,   为什么会告诉傅侯?难道她已改变了心意,不希望郭家人逃出缉捕?这,恐怕中有傅夫 人才明白了。   口  口  口   一流高手的身法快到什么程度,凡是会武的人都可以想像的。尤其是熟知这个一流高手 的另一个一流高手,那更算得准。   当傅侯夫女带着四护卫从密林动身的时候,郭燕侠已经到了“天津卫”,不但已到了 “天津卫”,而且到了跟无垢约好见面,安排好船在那儿等候的地方。地方远离码头,一片 辽阔沙滩的一块大礁石后。这已经足够郭燕侠带着无垢乘船出海,飘然远扬了。但是,当郭 燕侠掠上那块小山似的巨大礁石,往下看的时候,他怔住了。   雪白的浪花拍着礁石,阵阵的“哗”,“哗”作响,哪里有船,又哪时有无垢。难道是 来迟了,船还没到?站立礁石顶,居高临下,举目四望,辽阔的海面尽收眼底,近处也好, 远处也好,却也没有一点船的影子。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纪刚另有埋伏,出事了?燕侠 心头猛一阵跳,翻身掠起,跃下礁石,沿着沙滩电射而去。   片刻工夫之后,已到了离码头不远的一片树林后,那儿座落着一座小屋,一个黑壮的中 年汉子正在哪儿晒渔网,他不不知道身后已经来了人。   燕侠叫道:“曹彬。”   黑壮汉子霍然回身,一怔:“尊驾是——”   燕侠的一颗心又往下沉了几分,道:“我姓郭,叫燕侠。”   黑壮汉子曹彬猛一脸惊喜:“大少。”他抱拳上来,就要行礼。   燕侠拦住了他,道:“我让一位姑娘来找你,安排船出海,她没来?”   曹彬一怔:“一位姑娘,没有啊!”   燕侠道:“你出去过没有?”   曹彬道:“没有,打早上到现在,属下一步也没离开过,那位姑娘会不会找错了地方。”   燕侠的一颗心沉到了底,道:“不会,我告诉过她上这儿来找你了,而且说得很清楚— —”   曹彬还待再说。燕侠又道:“我暂不出海了,马上得走,我走以后你也马上离开,到别 处去,什么都不要带,来不及了。”曹彬脸色一变,立即躬身答应。燕侠没再说多一句,转 身掠去。望着燕侠不见,曹彬也飞步进了树林不见了。燕侠离开了曹彬的住处,并没有以上 走,他在不远处一座小山丘后有着片刻的停留。   他在想,无垢根本没有找曹彬,为什么?是无垢临时改变了心意,不跟他走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无垢不是那种人,要是她早就委身纪刚,不会跟他往这边走上这么 一段路。那么无垢是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唯一的答案,应该是纪刚另有埋伏,她被“血滴 子”所扔,也就是又落进了纪刚手里。无垢是什么地方出的事。纪刚那另外的埋伏又是在什 么地方?想到了这儿,他离开了小丘后,飞身而去。他循着无垢路怎么走,无垢应该不会到 别处去。一路往回走,他没有碰见任何一个“血滴子”,也没瞧见傅小翎,或者是傅侯伉俪, 虽然他知道傅小翎已经随后追来,傅侯伉俪一定会觉追来。  一路往回走,他也没觉出有 一点异样气氛,一路所经,都很平静,也没见有人谈论什么!这不大对,“血滴子”埋伏在 这儿时候,或许不会有人发觉,但是—旦“血滴子”出面拿了人,尤其是缉捕一个女子,这 会这么安宁,还会没有谈论,就算是小衙门的捕投抓个人都会震荡大半个“天津卫”。这又 是怎么回事?往回走,刚到郊野,远远迎来了一批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是纪刚带着的那 批“血滴子”。纪刚还去干什么,无垢尽管已经又落进了他手里,他不能不做给傅侯一家三 口看。这么说,纪刚也瞒了傅   侯一家三口。无垢不在身边,燕侠没什么好顾忌,没什么好怕的了,他昂然站立,等纪 刚他们来到。   显然,纪刚跟一名“血滴子”在一丈外停住,一众“血滴子”分两路前抄,立即围住燕 侠。纪刚微抬手,两名“血滴子”把座椅放下,然后,纪刚凝目燕侠,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狐 疑之色:“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折向来。”   燕侠冷然道:“谁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   纪刚道:“是遭傅侯追赶,来不及走了,被迫无奈才回了头。”   燕侠道:“你是这么想么,不妨告诉你,自离开那片树林之后,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碰 见傅家三口里的任何一位。”   纪刚脸上狐疑之色更浓:“那你为什么回了头,而且是一个人”旋即,脸上的狐疑之色 消失不见,接着:“我明白了,你送走了无垢,自己还不甘心走,无垢既已送走,你便没了 顾忌,自以为可以好好的闹上一番了,是不是?”他是问燕侠。   但是燕侠还没有说话,他却接着又道:“你错了,无论如何,你该跟无垢一起走,你有 多少能耐,多大的本副,只傅侯一尊“八宝铜刘”,你就不是对手,徒逞血气之勇,不过是 留给无垢无限恨事而已。”   燕侠凝望—会:“纪刚,我不得不佩服你……”   纪刚道:“佩服我干什么,佩服我料事如神,还是佩服我实话实说,不失为一个英雄。”   燕侠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优伶人才,要是去唱戏,一旦粉墨登场,必然是演什么像什 么。”   纪刚凝目深望,脸上再现狐凝之色:“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燕侠道:“你在‘天津卫’是不是另有埋伏?”   纪刚道:“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燕侠道:“你应该知道,无垢没走,她不见了。”   纪刚猛一怔:“怎么说,无垢没有走,她不见了。”燕侠没答话。   纪刚道:“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燕侠道:“你明知故问。”   纪刚的两眼突现奇光:“我明白了,在那片密林里,你趁我还没有包围之前,先行送走 了无垢,让她赶到‘天津卫’去预作安排,然后你再籍烟遁赶去,一到就上船出海,结果等 你晚间赶到以后,却不见无垢,是不是?”燕侠又没有答话,纪刚突然仰天纵声狂笑,笑得 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红意,笑得直嗽。他咳嗽了一阵,喘了儿下才道:“郭燕侠你心血白费了, 要是我的人截下了她,我早就该接到、报了,尽管他不是落进我的手里,我仍然很高兴,因 为这么一来我又有机会了。”   燕侠道:“纪刚,我不愿意多费唇舌,这会,你不交出她来,我要的就不只是你的一条 臂膀了。”   纪刚道:“郭燕侠,你不相信?”   燕侠没说话,提—口气,腾身扑向纪刚。   纪刚身边的两名“血滴子”飞掠而出,两把长剑硬截燕侠。燕侠原夺自“血滴子”的那 把长剑,早在密林籍浓烟脱向的时,已经丢了,他自己的—把软剑也给了无垢,如今是两手 空空,没有兵刃了,两名“血滴子”两把长剑娇若游龙,联后威力范围数丈,他没有轻攫锐 锋,身躯—个飞旋,身过两把长剑,而适时,围在身周的“血滴子’’也跟着行动,刚射过 两把长剑,另几把长剑又跟着袭到。“血滴子”的身手自然都十分了得,燕侠手无寸铁,当 然吃亏,一时他只有躲闪自卫。   十招过去,“血滴子”的攻势越来越厉。   纪刚适时一句:“不论死活,都是大功。”郭家人是官人心目中的最在叛逆。   谁要是能擒获或者捕杀一个,那功劳之大是可想而知,而且对于天下武林也必是威名大 震。是故,有了纪刚这句话,一众“血滴子”的攻势,不但是更见凌厉,而且个个争先恐后 抢攻。   这一争先恐后抢攻,反倒对燕侠有利了。因为只一争着抢攻,就绝难顾到彼此配合呼应, 既然不顾配合呼应,自不免马上就乱了章法。   章法一乱,这么多人攻袭一个,了就难免有彼此误伤的事情。就籍着这头一次误伤,伤 了人的那名“血滴子”刚一惊怔,燕侠挥手夺过了他的长剑,回手递出,替被伤的那一个报 了仇,伤人的那个抱着肚子倒了下去。从“血滴子”一惊而退,燕侠长剑再挥,反手出招, 被伤的那个立时也解脱了。然后,他趁这众“血滴子”一退之势,提气翻身,打算再扑纪刚, 但是他突然一下停了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刚身边多了七个人。傅侯伉俪,贝子爷傅小翎,还有文、武、   英、杰四护卫。他停了手,从“血滴子”也没敢抢攻,纷纷垂剑向着傅侯伉俪躬下了身。   只听傅小翎道:“郭燕侠,我以为你已经走呢,没想到你还在这儿。”这,连傅夫人都 想问。   燕侠抬剑一指纪刚,冷然道:“我为什没有走,问他!”   纪刚没等问,立即把郭燕侠所说的无垢不见行踪的事,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傅侯脸色微变,傅夫人面现诧异之色。傅小翎则神情激动,上前一把抓住纪 刚:“纪刚是不是你!”   傅夫人没说话,傅侯却沉喝道:“小翎,放手!”   傅小翎像没有听见,叫道:“纪刚,我问你话!”   傅侯长眉一扬,暴喝:“小翎,我叫你放手!”   傅小翎不敢不听了,狠狠的一甩手,松了纪刚。   纪刚这才答了话:“翎贝子,不是纪刚。”   傅小翎叫道:“你还敢,不是你是谁?”   纪刚道:“这纪刚就不知道了,‘血滴子’的布置,瞒得了别人,绝瞒不过侯爷。”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不过,应该是这样。但是傅侯却这么说:“小翎,你放心,只要无 垢是在了纪刚手里,我担保一定把她送来‘神力侯府’的。”不知道这是傅侯也确定无垢是 落进了纪刚手里,还是是傅侯高明处,让郭燕侠也摸不透无垢究竟是不是落进了纪刚的手里。   傅小翎回头望乃父:“真的?”   傅侯道:“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傅夫人突然道:“玉翎,不该这样安慰孩子,要是万一真如纪贝勒所说,无垢的失踪跟 他没关系呢?”   燕侠听见了这句话。   傅侯脸色微变:“那也不要紧,我照样搜遍武林,把无垢找出来交给小翎。”   傅夫人霍地转脸向纪刚:“纪贝勒,究竟是不是你……”   傅侯抬手一指道:“凤楼,不要问了。”   纪刚却道:“纪刚不想也为敢欺瞒侯爷、夫人,不是纪刚。”   傅侯脸色陡然又一变。显然,傅侯是想拿纪刚钓着燕侠。但纪刚不傻,他显然也不甘心 被利用,他已经够窝囊的了。这一番心智互斗,傅夫人才是蠃家,真正得到好处的燕侠。他 明白傅夫人的用意,无垢的失踪既然真跟纪无关,他还留在这儿干什么?等博侯的缉捕行动, 那才划不来!他抓住了这机会,突然腾身拔起,天马行空般,掠地“血滴子”的头顶,飞射 而去。等傅侯定过神来,燕侠已出了十几丈外。   傅侯急扬沉喝:“追!”   四护卫、一从“血滴子”纷扬叱喝,立即追去!   傅侯看了傅夫人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也飞射腾掠而去。   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不是“凤楼,你坏了我的事。”也不知道他想说又没说,是不是因 为傅夫人逼纪刚肯定回答是无意,是一种自然的表现。   傅小翎也要追去。傅夫一把抓住他:“缉捕朝廷钦犯,不是你事。”   傅小翎道:“娘,可是无垢……”     傅夫人道:“郭燕侠也不知道无垢哪儿去了,追他有什么用,你爹已经作了承诺,   他一定会找到无垢交给你的。”   傅小翎没再说话。   傅夫人转望纪刚:“纪贝勒,我们娘儿俩走了。”   纪刚座椅上欠身:“纪刚恭送夫人。”   傅小翎还不放心,道:“纪刚,真不是你?”   纪刚道:“翎贝子,真不是我。”   傅夫人道:“我也相信不是纪贝勒,走吧!”她拉着傅小翎,飞身而起。   望着傅夫跟傅小翎双双不见,纪刚转眼望身左:“往‘天津卫’去,沿途查访,究竟是 怎么回事,随时报我。”身左那名“血滴子”恭应一声,转身掠去。谁都没有发觉,连纪刚 也包括在内,这名“血滴子”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两条轻捷的人影。等这名   “血滴子”一路打听了几处,毫无所获时,这两条人影现了身,是傅夫人跟贝子爷   傅小翎。   傅夫人道:“怎么样,你现在放心了吧!”   贝子爷傅小翎有点紧张,一脸的焦急色:“我宁愿是纪刚,既然不是他,那又是谁呢?”   傅夫人道:“娘也不敢说,那是慢慢查访。”   傅小翎道:“娘……”   傅夫人道:“那已经不是咱们的事了,咱们回家去等。”   傅小翎还待再说傅夫人道:“难道你不信不过你爹,你自信能比你爹强?!”   傅小翎道:“我是不敢比爹,可是我知道,您绝对比爹强!”   傅夫人皱了眉道:“小翎……”   傅小翎道:“娘,我不敢,也不愿勉强您,您要是还为郭家那个燕侠,就让我自己去找, 我不瞒您,今生今世,我不能没有无垢!”   傅夫人脸色一变,凝目望爱子:“小翎,你才见过无垢几面,真对她用情这么深?”   傅小翎道:“娘不会不知道,我也对娘说过,无论男女,钟情一个人,不在见面次数的 多寡。”这,傅夫人绝对知道。可是,她更知道……   她道:“可是,孩子,情之一事,不能勉强,也得两厢情愿。”   傅小翎脸色为之一白:“娘,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我就是不能自拔!”   傅夫凝望爱子,她为之一阵痛苦,也为之一阵不忍,爱怜的握了握爱子的手,她点了头: “好吧,娘帮你找!”傅小翎抬眼望母亲,没有说话,可是一双凤目之中却涌现了泪光。这, 使得傅夫人又一阵痛苦。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燕侠一口气奔出了几十里去。   回头望望,身后有人影,他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树林,树林之旁,是一条小溪,落叶飘落小溪,随清澈溪水远去,景色宁静 而美。   就是宁静而美的景色,使得燕侠在小溪旁坐了下来。   就这宁静而美的景色,使得燕侠刹时间俗念全消,心境立即平静,静得微波不兴。   心境一旦平静,想起事来自然比心境激动、紊乱的时候容易有所得。   但是,他仍然想不出无垢为什么突然失踪了。   无垢失踪得太离奇。   无垢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自己走了。   一种是遭了劫持。   前者,他很容易就把它推翻了。   无垢没朋任何理由自己走,否则她就不会跟他来。   那么,是后者。   而,最可能劫持无垢的,是纪剧,但事实上去不是他!   那么会是谁呢,谁会劫持无垢?除了纪刚,还有谁有这个可能?   他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不免会急,一急之下,心境也就又乱了。   就在他心境刚乱的当儿,一个发现看得他一怔。   也就因为这一怔,这个发现吸引了他,所以要乱的心境没乱起来!   那是一连不少片的落叶,从眼前随水飘过。   落叶不算什么,身边这片树林,风过处就有不少落叶飘人溪中,随水远去。   但是,这一连不少片的落叶,不是身边这片树林飘落的,而且从小溪的上游流下来的。   而且,身边这片树林落下来的是枯叶,从上游流下来的这一连串却是绿叶。   真说起来,绿叶落人溪中随水流下,也没有什么稀罕,有很多种情形,都可能使绿叶落 水,顺流而下。   无如,这一连串的不少片绿叶却显然不同,不寻常。   每一片绿叶上,都有不少整齐的小孔,针孔大小的小孔,不是燕侠眼力敏锐过人,绝看 不出来。   就这个发现使得他一怔,就这个发现吸引了他。   他伸手抓起身边一段枯枝,伸人溪中截住一片,捞了起来,拿在眼前细看。   这一细看,看得他何只又是一怔,简直心神震动,猛然站起。   那片翠绿的树叶上,的确有不少的整齐小孔,的确每一个小孔都是针刺的。   那不少整齐的针孔,赫然排成字迹,字迹两个排的是“救我!”   燕侠脱口一声:“无垢”,身躯掠起,脱弩之矢般,沿着小溪向上游电射而去。   边奔驰,边往前看,小溪蜿蜒,流过田野,流过荒原,穿过树林,穿过田庄,看不见头。   看不见头不要紧,他找的本不是源头。   那里是那片片绿叶投人处。   田野荒原不可能,二者空旷,远近尽收眼底,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树林、田庄最可疑,但是到了树林、田庄,还有绿叶随水而下,显然更在上游。   他自己也不知道逛了多久,逛了多远,一直到一座山脚下,一直到一座庄院旁。   庄院依山而建,峰顶一条飞瀑直泻庄院后,小溪从庄院墙下流出,片片绿叶不断。庄院 里郁郁苍苍,一片树海。   他停住了,也该停任了。   飞瀑直泻,这就是小溪的源头,还能往哪儿找。   小溪从庄院墙下流出,片片绿叶不断,庄院里的森森树海,绿叶茂密,全是顺流而下的 那一片片一模样,还要往哪儿找?   显然,求救的人就在这座庄院里。   庄院看上去残破,听来寂寂无声,四望几十里内没有烟,也确是个藏人的绝佳所在。   他顾不得绕到前头去,看看这座庄院究竟是什么庄院,谁的产业,提一口气拔起身躯, 越墙掠进了庄院。   落身处正是庄院后院,大而且深,必是小溪源头。   小溪就在身旁,片片绿叶仍随水奔流。   水声哗哗,不绝于耳,水声传来处,必是小溪源头。   他顺着小溪找上去。   大而深的后院中,亭台楼谢一应俱全,都隐约于林木之中,但从荒芜的花圃,破碎的盆 景,以及丛生的杂草看,这座庄院荒废已久,不过从眼前的这些看,也可以想见,当初的盛 况,必然不亚于王候之家。   水溪穿过朱栏小桥,直通水榭,宽广的水塘中,矗立着一座巨大假山,假山上长满了青 苔,俨然一座翠绿奇峰,山上泻下的飞瀑,就直落假山之后,假山挡住了飞珠喷玉的水花, 所以水榭里一点也溅不到,设计之灵巧神奇,令人不能不叹服。   就在水榭里,燕侠看见了人,找到了片片绿叶的来处。   那是一个白衣人儿,面对假山,背着水榭。   她就坐在水谢廊上,一排雕花栏杆的缺口处,水塘里虽然不见小舟,但这处缺口显然是 为了昔日方便登舟而特意留的。   她,有着无限美好的身材,乌油油的秀发,身旁一堆绿叶,一双白皙柔嫩的玉手,左边 拿起一片,右边绣花针刺字,然后随手丢人水中。   不是无垢是谁?   无垢是无垢,却那么宁,那么悠闲。   燕侠没想到这些,也顾不得想这些,他脱口轻轻叫了一声。“无垢!”   白衣人儿的一双玉手倏然停住,霍地转过螓首,娇靥上几分惊喜,几分讶异。   燕侠猛为之一怔。   看背景,活脱脱的无垢,看面目,根本不是无垢。   虽不是无垢,却跟无垢一样的美,一样的不带人间的一丝烟火气。   燕侠这里怔神,白衣人儿那里围身跃起,”一双粉妆玉雕的五足带着水珠,敢情,她没 穿鞋袜,光着脚伸在水塘里。   娇靥上仍然几分惊喜,几分讶异:“你是谁,怎么来的?”   燕侠定过了神,伸出了手,他手里有一片绿叶,正是他从小溪里捞起的那一片。   白衣人儿刹时添了一分惊喜,玉手轻拍道:“有用了,真有人来救我了,这下我可以出 去了。”   庄院没设天罗地网,也没一个人看守。   燕侠不免讶异:“救你,可以出去了?”   白衣人儿嫣然一笑,如花朵怒放,看得燕侠不由为之一呆:“你不明白,我知道你不明 白,不要紧,我会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叫无垢?”   燕快不由又是一怔:“姑娘也叫无垢?”   白衣人儿笑意微凝:“也叫无垢,什么意思?”   燕侠定了定神,道:“我有一个红粉知道已走失了,我正在找她,她叫无垢。”   白衣人儿娇靥上又现了讶异:“真的?这么巧,可是你刚才怎么会把我当成她呢?难道 我的背景也很像她?”   燕侠微一点头:“不错!”   白衣人儿惊喜道:一那更巧了,那她长得呢,是不是跟我也很相像?”   燕侠道:“那倒没有。”   白衣人儿忽然深深一眼,笑得有点狡黠:“你长得很俊,很少见,她既是你的红粉知已, 一定也很不错吧?”   何止很不错。   燕侠眉儿梢儿微扬:“跟姑娘春花秋月,难分轩轻。”   白衣人儿瞪大了一双美目:“真的,她只是你的红粉知已,是不是也两情相悦,两心相 许,订了终身没有?”   这是怎么问的,何止交浅言深,这位姑娘简直——   燕侠忍不住道:“姑娘——”   白衣人儿忽然整脸色:“我自知唐突,别怪我,我有理由,告诉我。”   有理由,什么理由?   燕侠沉默了一下:“不错,已经订了终身。”   白衣人儿娇靥上再现惊喜,又轻拍玉手:“太好了,我多了个天仙化人的美姐姐了。”   这话从何说起。   燕侠想问。   白衣人儿已然又道:“别急,我这就告诉你。咱们别在这儿站着,跟我来!”   她婷婷往水榭里行去,当她从燕侠身边走过的时候,一丝淡淡幽香钻进了燕侠的鼻子里, 使得燕侠心头为之一跳,迟疑了一下,转身跟进了水榭。   水榭里简单的一付桌椅,虽然都很陈旧,但是木料,手工都是一流。   白衣人儿含笑回身,微抬皓腕:“坐!”   燕侠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白衣人儿隔几而坐,深深看了燕侠一眼道:“你一定有很好的家世,从你的言谈举止, 看得出来!”   燕侠道:“姑娘夸奖!”   白衣人儿道:“上天对我不薄。”   燕侠微一怔:“姑娘这话——”   白衣人儿微微一笑:“别急,我这就告诉你……”   话锋微顿,她接着道:“我叫冷无垢,是我爹把我囚禁在这儿的——”   燕侠道:“囚禁?”   白衣人儿道:“可不是囚禁,不然我怎么会随水飘送树叶求救啊?”   燕侠道:“以我看,姑娘随时可以走出这个山庄去。”   白衣人几道:“这你就不懂了,有人看守,是对会逃跑的人的,不同人看守,是对不会 逃跑的人的,这也关系我的家教跟我爹的禁令,我爹说把我囚禁在这儿,我就不会自己走出 这座庄院去的……”   燕侠怔了征,由衷地道:“姑娘家教很好,也很听从命,可敬可佩。   白衣人儿道:“这是你夸奖我了。”   燕侠道:“只是不知道,令尊为什么把姑娘囚禁在这儿?”   白衣人儿冷无垢道:“因为我爱玩儿,爱到处跑,我爹认为我该是嫁人的姑娘了,所以 把我囚禁在这儿,磨磨我的野性。”   原来如此!   燕侠道:“显然姑娘并不甘心被囚禁在这儿。”   冷无垢目光一凝:“你怎么知道?”   燕侠道:“要不然姑娘不会随水飘送树叶求救。”   冷无垢呆了一呆,道:“对呀,瞧我多糊涂,还问你。”   顿了顿道:“当然了,谁愿意被囚禁在这儿呢?”   燕侠道:“这就不对了,姑娘既然是这么听从父命,不会逃跑,甚至连个看守的人都没 有,如今飘这树叶求救,那跟自己逃走又有什么两样?”   冷无垢带笑膘了燕侠一眼,带着几分俏皮:“当然不一样了,逃跑是自己逃出去,人家 救我出去,不是我自已逃跑,怎么会一样呢?”   敢情是这么一套理。   燕侠听得为之呆了一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只听冷无垢道:“我还有后话呢,别以为我还是个不听管束的女儿……”   “不!”燕侠截口道:“姑娘不自己逃跑,已经是很难得了,飘树叶求救,那只是姑娘 的慧黠,无伤姑娘的听从父命。”   冷无垢微一怔,凝目:“呃,真的,你真这么想?”   燕侠道:“当然是真的,姑娘也应该知道,这是实情实话。”   冷无垢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其实,这个当于等于是我爹教的。”   燕侠不由又为之一怔:“令尊教的!”   冷无垢望着他一微笑:“我爹临走的时候说,不会有人到这儿来,等闲的人了不敢到这 儿来,可是要是有人到这儿来了,他要是敢救你,你尽管跟他出去……”   燕侠道:“等闲的人也不敢到这儿来?难道这儿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冷无垢道:“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   燕侠道:“应该算是。”   冷无垢道:“那你怎么会没听说过‘天威山庄’?”   燕侠心头为之跳,“天威山庄”,他听说过,那是派驻在各地的弟兄们的禀报,说武林 中崛起这么个称号,也可以说是这么个地方,威震天下,如此而已,其他则一无所知,不想 如今竟让他误打误撞碰上了。   他道:“这儿就是‘天威山庄’?”   冷无垢道:“应该说是‘天威山庄’的旧址,难道你没看见门头上横额那四个字,你既 是武林中人,就算没有看见门头上的横额,也应该知道啊!”   这叫燕侠怎么说,他暂时还不想明说自己的来历,他只有把话岔开这么说:“那么姑娘 是……”   冷无垢道:“自然是‘天威山庄’的人啊,我爹就是‘无威山庄’的庄主。”   燕侠道:“原来姑娘是‘天威山庄’庄主的掌珠,失敬!”   冷无垢道:“我还有最要紧的话,还没告诉你呢。”   燕侠道:“什么话?”   冷无垢道:“我爹说,要是有人到这儿来了,他要是敢救你,你尽管跟他出去,那个人 也就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的夫婿……”   燕侠一怔,心头也为之一震。   冷无垢紧盯着他道:“我爹所以这么说,是有道理的,要是有人敢到这儿来,敢救我, 他一定不是等闲的人,这种人托付终身还错得了么?   我不全这么想,我还想到缘份,所以我学古人“给叶传诗”的事,也想为武林留下一段 佳话。   可是这儿没枫叶,只好用绿叶来代替了,没想到真有你这么个人看见了随水飘流的树叶, 看见了我刺的‘救我’两个字,溯溪而上找到了这儿,还进了庄院找到了我。”   话说到了这儿,她一双美目不紧盯着燕侠,眨也不眨一下   燕侠听得心头连震,让她这一双异样目光也看得很不自在,忙避开了那双目光,一时却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只听冷无垢又道:“也没想到,跟我有缘分的,是你这么个人,所以我说上天对我不 薄。”   燕侠不能不说话了,忙道:“姑娘,我只为了找我那位红粉知己,误以求救的是她……”   冷无垢道:“这就是缘份,你那位红粉知己叫无垢,我也叫无垢,一无垢离奇失踪,你 却找到了另一个无垢,你能说这不是缘份?”   燕侠不由暗暗为之一呆,他也认为这真是太巧了,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他却 不敢认为这是缘份。   他道:“姑娘,我并不知道这儿是‘天威山庄’,也没有看见门头的横额……”   “怎么橛?”冷无垢问。   燕侠道:“所以我算不得不是等闲人。”   冷无垢道:“可是现在你知道了。”   燕侠道:“现在我已经进来了。”   冷无垢道:“你并没有被‘天威山庄’四个字吓跑,是不?”   燕侠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沉默了一下,才正色道:“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 是我跟姑娘说过,那跟我那位红粉知己已经订了亲……,”   冷无垢道:“难道你没听我跟你说,我多了个天仙化人的美姐姐了。”   燕侠又为之一下,但旋即道:“姑娘不计较,我更感激,可是……”   领垢道:“既有一个无垢,多一个无垢又何妨,一修三好,两个无垢,不也是佳话么美 谈么?”   燕侠道:“我不能不承认,是佳话,是美谈,可是……”   “还可是什么?”冷无垢道:“刚才你说的,我跟那位无垢,春花秋月,难发轩轻,你 总不会嫌我丑吧?”   燕侠道:“这跟美丑无关,主要的是我跟姑娘不过只见一面,不过初识……”   冷无垢道:“只有缘,一面也好,初识也好,应该很够了。”   燕侠道:“可是……”   冷无垢截口道:“这样好不好,你带我走,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你要是认为还没办法对 我产生情债,你走你的,我走的我的。”   燕侠忽然凝目:“姑娘,我所以敢进来,是因为不知道这儿是‘天威山庄’,一旦我知 道这儿是‘天威山庄’,却不敢救姑娘出去……”   冷无垢道:“我懂你的意思,除非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不顾?”   燕侠暗一咬牙,道:“我……”   冷无垢忽凝美目:“你能么,我倒要问问,你溯溪而上,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是不是 为了救人?”   燕侠道:“不错,可是……”   冷无垢微一笑:“这就够了,我有足够的理由出去,有足够的理由跟你走了。”   燕侠简直为之哭笑不得:“姑娘……”   冷无垢截了口:“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燕侠迟疑了一下:“燕侠。”   “姓燕,叫侠?”   燕侠道:“是的!”   冷无垢看了他一眼:“这个名字很别致,也不俗,跟你这个人一样。”   燕侠没心情再说什么客气话了,他没作声。   冷无垢站了起来,穿上了放在一边的绣花鞋,道:“现在我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就够 了,其他的可以路上慢慢说,咱们走吧!”   燕侠坐着没动:“姑娘……”   冷无垢道:“你还要再说什么吗?”   燕侠道:“我实在不能带姑娘走。”   冷无垢道:“你是说你不想救我,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燕侠道:“那倒不是,如果姑娘认为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离开这儿了,我愿意落个救姑娘 之名,但是我不能让姑娘跟着我。”   冷无垢道:“听你的口气,你并不是为了怕‘天威山庄’,哪又为什么,还是为那个无 垢?”   燕侠道:“也不全是。”   冷无垢道:“那究竟……”   燕侠道:“我觉得我跟姑娘素昧平生,缘只一面,就这么带姑娘走了,简直是个笑话。”   冷无垢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我认为这个缘份,上天注定的。”   燕侠道:“我只认为这是巧合。”   冷无垢道:“我不愿意跟姑娘多辩,姑娘也不会听,可是我认为救姑娘让姑娘跟我走, 是两回事,我愿意救姑娘,可是不能让姑娘跟我走。”   冷无垢道:“那眼没救我一样,离开这儿之后,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燕侠道:“姑娘没被囚禁到这儿之前,一个人到处跑的时候,是怎么办的?”   冷无垢道:“那不同,那时候说是一个人,其实我带的有老妈子、丫环,有她们照顾我, 也没人敢欺负我。”   燕侠道:“照顾,欺负?”   冷无垢道;“是啊,我又不会武,没她们跟着,怎么敢到处跑?”   燕侠听得一怔:“怎么说,姑娘不会武?”   冷无垢道:“啊,我告诉你我会武了么?‘天威山庄’庄主的女儿,就一定得会武么?”   燕侠细看冷无垢,的确看不出她是个会武的人,道:“那么令尊怎么就这么放心,把姑 娘一个人囚禁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地、废弃的‘天威山庄’里。”   冷无垢道:“我爹认为没人敢把我怎么样,甚至没人敢进这座废弃的‘天威山庄’,事 实上还真是这样。”   燕侠道:“那么出了这座废弃的‘天威山庄’,姑娘仍可以,……”   冷无垢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把我当个朋友, 彼此路上做个伴儿也不行么?”   燕侠道:“那倒不是,只是男女有别,路上有很多不方便。”   冷无垢道:“那不要紧,该分开的时候分开,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燕侠道:“我还要找无垢。”   冷无垢道:“那也好办,我跟你一块儿找,我虽然不会武,可是武林中的人与事,我知 道的比你多,说不定可以帮你的大忙。”   燕侠听得心头一跳,这倒是实情,他‘南海’郭家虽然德服四海,威震宇内,可是在中 原的力量毕竟有限,远不如慑服中原黑白两道的‘天威山庄’行事来得方便。   他迟疑了一下道:“多谢姑娘的好意,我所以不让姑娘跟我走,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 因……”   冷无垢道:“什么?”   他道:“我是一朝廷缉拿的钦犯,姑娘跟我走,会连累姑娘,将来也会祸及‘天威山 庄’。”   冷无垢笑了,又一次的像花朵怒放,又一交的看得燕侠一呆。她道:“你以为‘天威山 庄’会怕这个,你以为普天之下,有谁敢对‘天威山庄’?为什么叫‘天威’还有谁的威风 能盖过它?”   燕侠道:“钦犯是所谓钦命缉拿的重犯,这个皇上,不同于以往……”   冷无垢道:”我懂你的意思,武林中的大小门派,可以说都在他掌握之中,甚至于连远 在‘南海’的郭家,他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铲除为快。而睡榻之侧,他独容‘天威山庄’ 酣眠,你以为那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实情,虽然没几个人真正知道‘天威山庄’,没几个人能说出它的来路,甚至没 几个人见过‘天威山庄’的人,尤其是‘天威山庄’的主人,可是燕侠很早就听说过武林中 有这么一处所在了,足证它由来已久。   它慑服黑白两道,也不是近些年的事,这,根本就犯眼前这位皇上的大忌,而事实上, 到现在‘天威山庄’还存在于武林中,也仍旧慑服着黑白两道。   正如冷无垢所说,那是为了什么?燕侠并没有问,没有探讨,他只知道,一定有它的道 理,就跟他‘南海’郭家一样,这就够了。   其实,真说起来,他‘南海’郭家恐怕不如冷家的‘天威山庄’。   ‘南海’郭家远在天边,这位皇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拔去为快,冷家的‘天威山庄’ 近在眼前,到如今却安然无事,这不就很明显了么?   是这样么?   燕侠他还真该探讨一下其中的道理。   可惜他没有。   具买,就算他问了,他探讨了,眼前这庄主的爱女冷无垢,也是只知其所以,并不知其 所以然。   他站了起来。冷无循一双美国紧紧瞅着他道厂‘是不是可以让我跟你走了?”   燕侠道:“就像姑娘所说的,彼此做个伴儿……”   冷无垢道:“只因为我能帮上你的大忙,跟你一块儿找那位无垢,你就答应了,可真现 实啊!”   燕侠脸上一热,没说话,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事实上人家说的是实情,也并没有 冤枉他。   冷无垢又道:“现在就这么偏心,那将来……”   燕侠忙道:“姑娘……”   冷无垢道:“好,好,好,不说,免得吓得你又改变了心意,走吧!”   燕侠还是免不了迟疑一下:“姑娘请!”   冷无垢道:“是我跟你走,不是你跟我走。”   燕侠听得心里又一跳,没再多说,转身往水榭外和去。   冷无垢紧跟在身后。   燕侠走的是来时路,可是来的时候他是从墙上飞越进来,如今冷无垢不会武,自然不能 再从墙上飞越。   好在靠前头有一扇侧门,燕侠带着冷无垢,就从侧门走了出去。   一出侧门,冷无垢居然像过了多少暗无天日的日子,转眼四望,张臂吸气,露出藕棒儿 的一双粉臂,娇靥上笑意醉人:“出来真好,外头好美。”   燕侠道:“只一墙之隔,而且了不是不见天日……”   冷无垢微一摇头:“你不知道,心境不一样,感受了就不大同。”   燕快转眼远望,突觉一阵茫然,没有这个无垢这前,他知道到处跑,寻找那个无垢,而 身边多了这个无垢之后,他一时竟然不知上哪儿去了。   只听冷无垢道:“走吧!”   冷无垢“咦”地一声道:“是我跟你走,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燕侠道:“我是问,该上哪儿去找无垢?”   冷无垢含嗔的白了他一眼:“你也真不怕伤我的心,她怎么失踪的,什么时候,什么地 方?多告诉我一点。”   燕侠不能再瞒,只好把无垢失踪的经过告诉了她,只保留了一点,那就是他让无垢先上 “天津卫”联络船,打算回“南海”去。   静静听毕,冷无垢想了一想,道:“走吧,还回那一带去。”   燕侠听得一怔:“怎么说,还回那一带……”   冷无后道:“树有根、水有源,找一个失踪的人,当然要从好失踪的地方着手寻找线索, 没有一点线索到处乱跑,   哪是找人的办法?至于那些官府的人。不要怕,有我呢!”   口气俨然经验,历练两称丰富的老江湖,大行家。燕侠他曾几何时得仗一个不会武功的 女儿家翼护,想想他都想笑,可是他没笑出来。   两个走了,燕侠来的时候,是溯溪而上,现在则是顺流而下。   得慢慢的走,因为冷无垢不会武,没有办法走多快。更没办法施展身法奔跑。   冷无垢走得慢,慢有慢的好看。   她走起路来,有一种飘逸的美.一头长发跟雪白的裙迎风飘扬,真像小滴尘寰的凌波仙 子一样。   燕侠尽管担心无垢的安危,急着找到她,可是此时也禁不住多看了身边这位无垢两眼。   说慢,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燕侠发现绿叶随水飘流的那个地方。   到是到了,可是日头已经偏了西,眼看黄昏就要来临了。   找线索,除了跟人打听之外,天一黑绝不如白天得眼,燕侠有点急了,道:“姑娘,咱 们恐怕得走快一点儿。”   冷无垢含嗔的看了他一眼:“要怎么快,人家不会武,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快容易,你 抱着我走。”   燕侠急,也有点懊恼,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目娇态,竟不忍心发作,就连说 句重话都不忍。   其实,何只是他这个懂进怜香惜玉的,就算是换个铁石心肠的粗鲁汉,一旦面对这位无 垢,他也照样一点脾气也没有。   燕侠不忍再说什么,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总不能当真抱着她走。   只听冷无垢又道:“要快你就别停下来呀,还要往哪儿走,你倒是走哇!”   燕侠这才发现,真的,自己已经停下来了,他连忙又向半日前从天津卫方向跑过来的来 路行去。   两人并肩迈步。   冷无垢斜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人丢了,尤其是个国色天香,千娇百 媚的心上人,惦念安危之余,心里难免着急,可是你放心,找线索,对别人是怎么样,我不 知道,对我来说,白天晚上都是一样。”   燕侠听得一怔:“姑娘夜里视物?”   冷无垢瞟了他一眼:“什么夜里视物,我又不是生一双夜眼,难道找线索非得凭自己的 两眼看不可?不能凭自己的一张嘴问’!”   燕侠道:“我也问过,可是毫无所获。”   冷无垢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了,问对了没有!”   燕侠道:“我问的这个人,在‘天津卫’一带应该算得上耳广杂,消息灵通。”   冷无垢道:“恐怕还算不得耳目广杂,消息灵通。”   燕侠道:“怎么见得?”   冷无垢道:“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一旦丢失了,绝对有迹可寻,也绝不会没有人知道, 你问的这个人,真要是耳目广杂,消息灵通,你就不应该毫无所获。”   燕侠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有这个把握,曹彬被派柱在“天津卫”,耳目就一定得广杂,消息也一定得灵通,不 然就没办法尽到他的职守。   如今,冷无垢说的也是令人无法辩驳的道理。   的确,不管是人是物,一旦丢失,绝不可能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凭空消失了,一旦有迹可 寻,一定有人知道。   曹彬的耳目如果广杂,消息够灵通,他就该提供自己相当的线索。   听冷无垢的口气,她一定有耳目够广,消息够灵通的人提供线索。   这些人是何许人?   只怕是“天威山庄” 的人,或者是“天威山庄” 的关系?   日近西山,天色渐暗。   或许是谁也想不到燕侠再会折回来,这一路之上,并没有碰到任何阻拦。   等到“天津卫”在望时,已经是夜幕低垂,万家灯火了。   冷无垢急然道:“听你说的那位无垢失踪的经过,好像并不能确定她是在什么地方失踪 的。”   燕侠道:“不错,我只知道她走的是这条路,是在什么时候。”   冷无垢道:“那就更不能靠两眼找线索,但凭一张嘴找线索了。”   燕侠道:“姑娘想必有地方打听?”   冷无垢道:“当然了,不然我凭什么说能帮你的大忙?你也就不会让我跟你走了,是 不?”   燕侠有点不好意思,没说话。   冷无垢又道:“我是有地方打听,不过咱们不必上那儿去,找个地方歇下来等他们来。”   燕侠暗暗证了一下,“呃!”了的声,心想冷无垢也许是怕他知道“天威山庄”的秘密, 所以也就没多问。   可是冷无垢却道:“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大男人家,别这么小心眼, 我不是怕你知道什么人,人都是你的人,要跟你一辈子,‘天威山庄’等于也是你的,还有 什么好拍你知道的。   我只是认为你是‘天威山庄’的娇客,新姑爷,我是‘   天威山庄’的姑奶奶,怎么也该让他们来见咱们。”   燕侠听得心头连震,忙道:“姑娘……”   冷无垢道:“好了,我只是怕你误会,说给你听,你要不爱听,我以后不挂在嘴上就是 了。”   燕侠没再说什么,他好再说什么?   找个地方歇下来,冷无垢就找了一片草地,细草如茵,不有几块洁净的大石头。   两个人就坐在大石头上,冷无垢更脱去了绣花鞋,露出一双玉中,往下一躺,望着夜空, 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到现在我才体会出那种美来。”   凉风徐来,身下细草如茵,夜空群星闪烁,四周空旷,夜色朦胧,此情此景,的确够美。   可是燕使没心情,也沉不住气,道:“姑娘,怎么联络?”   冷无垢仰身坐起,深深一眼,轻叹一声:“说你煞风景,又觉得不公平,明知道你不是 这么不懂情趣的人儿,情之一字,魔力真大,那个无垢,真让我这个无垢既羡慕,又嫉妒, 但愿将来你对我,也跟对她一样!”   燕侠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偏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听冷无垢又道:“要是得联络,他们才知道我来了,那还显得‘天威山庄’的声威, 实力跟能耐吗?   他们不聋不瞎,咱们这一路行来,他们早该知道了,放心,躺下歇着等着吧,要不了盏 茶工夫,就会有人来见咱们了。”   说完了话,好又躺下了。   燕侠可没躺,他目光扫动,四下搜寻。   多他他有点不信,可是他又明知道,身边这位无垢不会骗他。   冷无垢的的确没有骗他,盏茶工夫还没有到,他就发现一条人影,划破夜空,疾掠而来。   夜色浓,由于来人有身法快速,所以影子也显得淡,可却没有能瞒这燕侠的敏锐目光跟 敏锐听觉,他发现黑影的同时,也听见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衣袂飘风声。   当然,冷无垢不会武,她没听见,也没看见,仍静静地躺着,望着夜空的群星出神。   燕侠道:“有人来了。”   冷无垢挺腰坐了起来,这时候来人已进人十丈内,她了看见了,道:“看,是不是?”   说话间,来人驰到,收势停住,这个人,看得燕侠不由为之一怔。   来个是个老者,总有五十多岁年纪,像貌上看不出什么奇特,穿的也是平常的衣裳,不 是因为此时此地,绝看不会是个会武的人,而且还是个好手。   只见老者双目炯炯,从二人脸上扫过:“据报两位一路留下‘天威’暗记,敢问……”   “天威”暗记?   燕侠听得一怔,心知毛病出在冷无垢身上,但是他却没留意,也想不起一路之上,她什 么时候留下了“大威” 暗记?   只听冷无垢道;“我姓冷,叫无垢。”   老者立即脸色大变,矮身自下一膝,恭谨异常:“属下参见姑娘!”   冷无垢道:“起来回话。”   “多谢姑娘!”   老者站了起来,垂手恭立。   冷无垢道:“没有别的事,我只打听个人。”   老者道:“姑娘明示!”   冷无垢当即把燕侠告诉她的,无垢失踪的经过及失踪的时地告诉了老者。   老者听毕,立即躬身:“属下斗胆,请姑娘稍候,属下这就传令查问,盏茶工夫之内, 必有回报。”   冷无垢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去吧。”   老者恭应声中一礼,然后起身退三步,这才转身腾起,飞掠而去。   冷无垢转望燕侠:“听见了吧,盏茶工夫之内,必有回报,放心等着吧。”   燕侠望着她,没说话。   冷无垢微一笑,又遭:“你一定想问我,什么时候留下了‘天威暗记’,其实只是你没 留意,我一路上不是不断地摘朵花,拔跟草,边玩边扔么?”   燕侠这才起来了,同时也恍然大悟。   的确,一路上冷无垢是不住地摘花,拔草,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一般女儿家天真活泼 的流露。   他这里没出话来,冷无垢那里可就又躺下了。   燕侠还是没躺,他总觉得一个姑娘家并排躺下,那不成体统,另一方面,他也盼着回报 的尽快到来。   的确没有盏茶工夫,人影如电,老者又来了。   燕侠叫起了冷无垢,老者近身一礼,躬身禀道:“启禀姑娘,经过属下传令查问,姑娘 所说的时候,的确有这么一位姑娘……”   燕侠忙道:“人呢?”   老者看了燕快一眼,没说话。   冷无垢道:“这位是‘天威山庄’未来的姑爷。”   燕快一急,就要说话。   老者已经躬下了身:“回爷的话,那位姑娘刚进‘天津卫’就又走了。”   燕侠顾不得再说什么了,忙道:“走了,怎么走的?”   “一个人走的。”   “一个人走的?”   “回爷,绝不会错,是一个人走的。”   “往哪儿去了?”   “只知道是往南去了。”   无垢是一个人走的,没有别人,也就是说,并不是遭到劫持,是她自己要走的,也就是 说,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跟他回‘南海’去了。   这怎么可能,又是为了什么?   要说是在危急的时候,无垢不愿意因为她累及燕侠,或有可能,事实上无垢也曾有这个 意思。   可是让她先去连络船,只差一步便上船人海了,她怎么会在那一刻改变了心意,有什么 理由?不可能啊!   燕侠简直不能相信,道:“可知道那位姑娘年纪、像貌。衣着……”   进出“天津卫”的人多,妇女也一定不在少数,他还伯他们弄错了。   老者回了话,年纪、象貌、衣着,可不就是无垢?   这,没人比燕侠更清楚,由不得他不信了。   一时,他的心沉到了底,没能说出话来。   冷无垢让老者走。   老者躬身道:“已经姑娘跟爷准备好了行馆……”   冷无垢转望燕侠:“总不能赶夜路,也不急在这一刻,是不是?住行馆,还晃住客栈?”   燕侠道:“我无所谓,看姑娘方便。”   冷无垢道:“如果你要为我方便,我当然是选行馆。   燕侠道:“既然是姑娘选行馆,那就行馆。”   冷无垢转望老者:“就是行馆吧。”   老者一躬身道:“容属下为姑娘、姑爷带路。””   连听了两次“姑爷”,燕侠好生别扭,但是如果当面否认,又怕冷无垢一个姑娘家,尤 其是“天威山庄”庄主的千金,当着下属的面,颜面上受不了,所以燕侠他只好就这么听了。   冷无垢似乎能体会他的感受,两个人并肩跟在老者后头走,她一双美国瞟着燕侠,香唇 边泛起了狡黠的笑意,不过,这笑意确也甜得象蜜。 第二十二章   老者所说的行馆,并不在“天津卫”市街上,而是在“天津卫”东北几里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小的庄院,周遭种了一圈的树,长得还有茂密,远看,谁都会只把它当成一 树林。   庄烷虽小,盖得可真不错、红墙绿瓦,狼牙高喙,相当别致。   老者叫开门,门里站着四个人恭迎,两名青衣少年,两名青衣少女,不但穿的颇为讲究, 就是人也都带着一付机灵像,不用说,都是些善解人意,会侍候人的。   过前院,进后院,真不赖,后院里灯火通明,满眼的花木之间,座落着几间精舍,同样 的红墙绿瓦,别致非常!   一进后院,老者躬身就问:“请姑娘示下,怎么住法?”   也就是说是分开住,不是住一块儿。   燕侠心里一紧,要说话。   冷无垢那里已然开了口:“我们还没成亲呢,当然是分开住。”   燕侠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分开住,老者给两个人安排的,却是紧挨在一块儿的两间精舍。   先看头一间,再看第二间,无论哪一间,都是陈设华贵考究,富丽堂皇,就算是后上驻 附的行官,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燕侠又多知道了一项,“天威山庄”不只是威震天下,还富可敌国。   同时他也为之纳闷,这么样一个“天威山庄”,为什么普天下知道的人不了,而真正了 解它的人却不多?   尤其是他“南海”郭家派驻在各地的人,都只知道“天威山庄”威震天下而已。足证, “天威山庄”也是个相当神秘的地方。   燕侠这里心里想着,老都那里又说了话:“他们四个,侍候姑娘跟姑爷,不管有什么事, 请尽管吩咐他们。”   冷无垢道:“你不住在行馆里?”   老者道:“是的,不过姑娘只要吩咐他们一声,属下是随传阴到。”   冷无垢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老者还没有答应,燕侠忙道:“往南去,‘天威山庄’住的也有人?”   老者道:“国姑爷,普天之下,各地都有‘天威山庄’的人,各行各业也都有。”   冷无垢道:“那就往南传今,命他们打听那位姑娘的下落……”   轻瞟燕侠一眼,道:“你是不是这意思呀?”   这位姑娘摸透了燕侠,也真可人。   燕侠微一点头:“不错。”   冷无垢又瞟了他一眼,然后才转望老者:“看样子我都一能摆个卦摊儿。你去吧,别忘 了,那位姑娘也叫无垢。”   老者忙又躬下身:“的,属下告退。”   他走了,两个青衣少年跟两个青衣小女可没走,也没有关老者出去。   燕侠道:“时候不早了,我回房去了。”   一名青衣小女道:“禀姑爷,还有宵夜没用。”   燕侠一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以不吃,却不能让人家跟他一样也不吃。   只听冷无垢道:“不急,等我梳洗梳洗,然后再送到姑爷房里去吧。”   敢情,这顿宵夜,她要到燕侠房里去一块儿吃。   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侠没说话,带着两名青衣小年走了,两名青衣小女则留在无垢房里。   听说姑娘要梳洗,两个清衣少女急急忙忙地忙去了。   搬桶的搬桶,打水的打水。   桶是一个圆而深的大木桶,里头坐一个人洗澡,尤其是冷无垢这种娇小体态型的,那是 绰绰有余了。   水是热腾腾的热水,不知道里间洒了什么,香喷喷的!   桶搬来了,水打好了,门关上了。   当然了,姑娘家洗澡,怎么能敞着门?   门是关上了,不过由于两间精舍紧挨着,燕侠在这边,既听得见水声,也闻得见香味儿。   其实,两个青衣少年也给搬来了桶,打来了水。   桶虽然也是大木桶,水虽然也是热水,可却没洒什么,没香味儿。   本来嘛,大男人家要什么香味儿,能洗个痛快澡,已经够舒服了。   水打好了,胰子拿好了,换洗的衣裳也准备好了,两个青衣少年要侍候燕侠洗澡。   燕侠哪习惯这个,让两个青衣少年出去了。   他这里洗好了澡,两上青衣少年进来刚收拾好,冷无垢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仍然是披散的长发,仍然是飘逸的白衣,灯下看,越显得她清丽娇美,国色天香,比起 那绝代风华来,的的确确跟无垢难分轩辕。   燕侠看她,看得为之一呆。   同样的,她看燕侠,也看得为之一怔。   没别的,出浴的美人,固然更娇、更美。   而燕侠这等俊逸人物,洗去了一身风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又何尝不是也显得 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燕侠一呆之后,随即定过了神。   而她一怔之后,却仍然怔怔地望着燕侠,只听她道:“看来苍天对我真不薄,同时我也 得好好谢谢我爹,要不是他老人家把我囚禁在废弃的‘天威山庄’时,我怎么会碰见了你, 要不是碰不见你,将来还不知道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呢?”   燕侠没说话,这话,他不好接,因为怎么接都不好。   奈何冷无垢不放过他,一双美国紧紧盯着他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燕侠只得道:“姑娘说的是自己的感受,我不便置喙。”   冷无垢显然不依,还待再说。   解围的来了,两个青衣少女跟两个青衣少年送来了宵夜。   那是几味精美小菜,一小锅粥,不有一壶酒。   小菜色香味俱佳,再没食欲的人看了都会想吃。   两个青衣少年跟两个表衣少女,理所当然留下来侍候,可是冷无垢支走了他们。   她亲自动手,为燕侠盛粥,为燕侠斟酒,尖尖十指,一双玉手,由于没侍候过人,都是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做得并不熟练,不熟练并不意味着不好,而且心意到了,这就够了。   燕侠颇为感动,真的感动。   “天威山庄”庄主的千金,今天为他做这些,而且是心甘情愿,传扬出去,何只震动武 林?恐怕普天之下都会这沸腾。   当然了,这要是凭他“南海”郭家的“六龙”之首郭燕侠,那就并不太为难过。   可是燕侠并没有那么想。   其实,让他感到的,也就是这位“天威山庄”庄主的千金,根本不知道他是“南海”郭 家人,根本不知道他好郭。   两个人先喝了一小碗粥,冷无垢深望着他,端起了面前玉杯:“现在可以喝点酒了,来, 我我敬你。”   燕侠并没有避开那双目光,也举起了面前杯,道:“我该敬姑娘。”   冷无垢道:“你跟我,谁敬谁都一样。”   浅浅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冷无垢忽然微一笑:“你信不信,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喝酒。”   燕侠还真没想到,忙道:“那么姑娘最好少喝一点儿。”   冷无垢道:“不,你错了,我不但不少喝,今天反要多喝一点儿,因为今天是我长这么 大以来,最高兴的一天,知道我为什么高兴么?”   燕侠当然知道,但是他没说话。   他没说,可是冷无垢自己说了:“因为我碰见了你,找到了一个我认为谁都比不上的佳 夫婿。”   燕侠忍不住了,道:“姑娘……”   冷无垢道:“怎么,你不爱听?”   燕侠道:“那倒不是……”   冷无垢飞快截口:“既然不是,还说什么?”   燕侠道:“不,姑娘,事实上……”   冷无垢道:“事实上怎么?”   燕侠暗一咬牙,毅我道:“我直说一句,姑娘不要在意,事实上,姑娘等于是无中生 有。”   冷无垢瞪大了一双美国:“你不觉得,对一个女儿家来说,这是很大的羞辱。”   燕侠道:“姑娘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冷无垢道:“我只知道,在废弃的‘天威山庄’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燕侠道:“姑娘跟我说得是很清楚,但是我并没有答应什么,姑娘并不是不知道。”   冷无垢忽地一笑,花朵绽放,艳光四射:“我可只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当我告诉他们 你是‘天威山庄’未来的姑爷的时候,你就不爱听,顾及到我的颜面,所以你没有说话,是 不是?”   燕侠没犹豫地点了头“不错!”   冷无垢道:“我只是说未来,不是说现在,并没有错,未来的事谁也难以预料,你又怎 么知道,将来你不会是‘天威山庄’的姑爷呢?”   这真是,谁能未卜先知,将来的事,谁能预料?   这是理,但是燕侠总不能承认,他要说话。   无如,冷无垢已经又开了口:“何况,我已经那么告诉他们了,你怎么能再上我告诉他 们不是。我说得出口,叫我的脸往哪儿放啊?”   燕快为之一怔,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的确,那么一来,堂堂“天威山庄”庄主的千金,可以说颜面扫地,淘尽黄河之水,也 难洗今朝的满面羞,他还的确做不出这种事来。   既然不忍,既然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只好沉默了。   沉默是沉默,他可禁不住暗暗皱眉,暗暗苦笑。   只听冷无垢又道:“现在你不愿意承认,事实上你现在的确也还不是,可是我心里认定 你是,我话已经说出了口,你就不再说什么,委屈自己一点,全当安慰一颗女儿的心,行 么?”   燕侠本待不答应,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接触到冷无垢那双目光,他就怎么也硬不 起心肠。   冷无垢那双目光,清得象水,柔得也象水,似乎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能让你 情不自禁地走进水里去,心甘情愿的没顶。   尽管他硬不起心肠,可是他也不愿意明显地点答应。不过,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应该 等于默许了。   冷无垢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满足,她举起了面前杯,柔声道:“来,喝酒。”   燕侠只好举起了杯。   他原是应付一下,没想到冷无垢一仰反一杯酒干了。   燕快为之一惊,可是这时候再阻拦,为地已经太晚了。   于是干了,可是他没喝过酒的冷无垢,一杯下喉,脸上居然没一点难受的表情,不但没 一点难受的情表,反而娇靥上仍挂着甜笑,不但甜,而且娇!   或许,是因为心里甜,酒人口,也变得甜美可口了。   冷无垢是真没喝过酒,刚才的浅尝,如今已经使她娇靥微泛酡红,再加一杯下喉,很快 的经上添红,已经是娇红欲滴,微现醉态了。   尽管娇红欲滴,微现醉态,冷无垢却仍不满斟一杯,举起邀饮。   燕侠忙道:“姑娘不能再喝了。”   冷无垢不听,甚至根本没听见,仍然举着杯,举杯是举杯,那双玉手却已摇晃不稳,酒 都洒出来了。   燕侠站起来扶住了她,转头叫人,两个青衣少女进来了,燕侠叫她们服侍姑娘安歇。   两名青衣少女一看这情形,当然听燕侠的,忙过来扶住了冷无垢。   冷无垢不依,等到两名青衣少女扶起了她,她却招着玉手,直叫燕快去陪她。   看来她是真醉了,醉得还不轻。   燕侠站着没动,看着两名青衣少女把冷无垢扶进了卧房,他才回了自己的屋。   两名青衣少年站在屋里恭候,时候不早了,燕侠也不惯让人侍候,叫他们歇息去了。   熄了外头的灯,进了卧房,卧房里的灯早就点上了,灯下着陈设,华丽不失雅致,舒适 自不在话下。   往床上一坐,他就想,想那个无垢;这个无垢。   眼前的这番遇合,简直象一场梦,可是,毕竟,这是事实,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他真跟叫无垢的女儿家有缘?   幸亏,只有两个无垢,要是再有几个呢?   其实,是不是还再有,在没碰见之前,谁又知道?想那个无垢,占了他思绪的大事,最 让他想不透的,是无垢为什么在临出海之前改变了主意?   他认为,无垢没有理由这么做,他想不出理由。   无如,无垢确实这么做了。   尽管这个疑问占了他思绪的大半,结果他还是没想透,心情沉重,快快的和衣躺上了床。   躺上床并不是睡了,谁也没办法一点枕头就睡着,何况燕侠现在心里有事。   既没睡着,就应该听得见动静。   以燕侠的修为,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蚁闹,也休息瞒过他。   可是,那充其最也不过十来丈。庄院以外的事,庄院外的动静,无论如何是听没的!   而就在这时候,庄院外来了两上人影,两个黑衣人,这两个黑衣人不是普通武林人,赫 然是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   两个“血滴子”刚到庄院我,庄院里飞出一条黑影,落在了两个“血滴子”面前,是那 个老者。   双方低几句交谈,老者深怀摸出一物,向着两个“血滴子”面前一送,两个“血滴子” 立即一躬身,倒射而起,飞射不见。   照这情形看,不外两种情形。   其一,两上“血滴子”是来跟老者碰面的。   “血滴子”为什么会跟老者碰面,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有他们当事人双方知道,因 为他们的交谈,别人听不见!   如果这样,燕侠就是身处危险地而不自在。   其二,两个“血滴子”是有所为而来,被老者出面阻拦,老者所示出的,一定是“天威 山庄” 的信物,令符一类。   如果是这们,燕平可以平安了,至少短日之内是平这了。   只是,“天威山庄”或许威震武林,或许号令天下,它凭什么能阻拦大内秘密卫队“血 滴子”?   实际上,能让“血滴子”听命的,普天之下也不过是三个人,雍正皇帝、“神力威侯” 傅玉翎,再下来就是领“血滴子”的贝勒纪剧了。   而“血滴子”所以听纪刚的,那是因为他塞有君命,代替雍正指挥秘密卫队,真正能使 “血滴子”俯首听命的,只有两个人,雍正皇帝,’‘神力威侯”傅玉翎!   “天威山庄”凭什么,难道真是凭它震振武林威名?   那不够,太不够了。   然而,它凭的是什么呢?   这,恐怕也只有“天威山庄”跟“血滴子”才知道了。   口 口 口   燕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照上了窗棂。   看看自己,衣裳还在身上,想想昨夜,不由又微皱眉锋。下床掀帘出去,两个青衣少年 已然并肩垂手侍立,洗脸水也已经打好了。   他一出来,两个青衣少年一起趋前施礼,口里称呼的,赫然又是姑爷。   燕侠眉锋又为之一皱,可是,不得已,他听了,他能当场否认,或者让人改称呼么?谁 叫他心肠软!   他问冷无垢,两个青衣少年回说还没有起来。   他去洗了脸,刚洗完脸,一名青衣少年躬身问:“请姑老爷示下,早饭是先用,还是等 姑娘一块儿吃?”   燕侠怎么好说先用,只好说等冷无垢一块儿吃了,好在刚下床,也不饿。   冷无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一个屋里坐着无聊,燕侠出屋到了院子里。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精舍门还关着,里头宁静,外头也是一片幽静。   院子里的景色,本本就美,如今这份幽静,更为这份美增添了几分动人   燕侠信步走,各处看,走着,走着,他不自觉地走出了后院。   走出了后院,自然就是来到了前院,昨天晚上曾从前院经过,那时候虽然也曾游目四望, 但是看得并不怎么仔细。   现在,大白天,再度来到,举目环顾,整个前院尽收眼底,画栋雕梁,那是自不在话下, 两边的厢房,座北的厅堂,加起来总有十几间,可是都门窗紧闭,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 息。   既然是行馆,平常当然没人住,现在姑娘跟新姑爷在儿小住,凭“天威山庄”的威名, 当然也用不着受人守护。   可是昨夜和今早两顿吃喝,总得有个做饭的,厨房踉厨于在哪儿?   燕快想着,信步走进了西边的跨院。这个小院子,是马厩的所在,可是厩里并没有马匹 牲口只有几堆草料堆放在那儿。   北墙上另一扇小门,通另一个院子,燕侠走过去推门一看,那个小院子尽收眼底,院子 里只有一间层,门外有水缸、有干柴,屋里还有灶台,显然那就是厨房所在。   厨房是厨房,可是仍听不风什么声息,燕侠有点诧异,跨进小门走了过去。   进厨房一看,灶台火已经熄了,但是还有热意,离灶台不远,有张小方桌,桌上正放着 已经做好了的早饭,几色精美小菜,一锅稀饭,还有一盘馒头。”   可却仍不见人影,厨子哪儿去了。   正诧异,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   燕平回身望,那两名青衣少女并肩进了厨房,一见燕侠一怔停步,左边那个道:“姑老 爷在这儿啊!”   右边一个道:“姑娘已起来了,等着您吃饭呢,您快请回吧!”   燕侠只好又听了这声“姑老爷”,道:“怎么没人,大师傅呢?”   左边青衣少女道:“大师傅?”两个人都忽然笑了,她接着说道:“婢子们就是大师 傅。”   燕快为之一怔:“你们两位就是……昨天晚里跟今早这两顿,就是你们两位做的?”   左边青衣少女道:“是啊!”   右边青衣少女道:“姑老爷别瞧不起婢子们,婢子们都是千挑百选选出来的,不但手艺 要好,会侍候人,还得灵俐乖巧,模样儿不难看。象婢子们这样的,还有不少,都分派在各 地的行馆去了。”   燕侠由衷地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两位不但是符合这些条件,而且相当称职。”   谁不爱听夸,两名青衣少女笑得跟花儿开似的,还好甜,立即施一礼,齐声道:“谢谢 姑老爷。”   燕侠没客气,受了这一礼,道:“两位是哪儿来的?”   左边青衣少女道:“婢子家在苏州。”   右边青衣少女道:“婢子家在杭州。”   上天堂,下苏杭,这就难怪她两个不但长得好,还乖巧灵俐了。   左边青衣少女接着又道:“分派到各地行馆去的姐妹们,都是从苏杭一带挑选出来的。”   各地有行馆,每一处行馆里派驻的都有丫头,而且都是从苏杭一带挑选出来的好模样, 灵俐乖巧的小姑娘,令人不能不惊叹“天威山庄”的大手笔,也由此可知,“天威山庄”不 但威震武林,还富可敌国。   燕侠道:“你们都愿意?”   右边青衣少女道:“愿意啊!怎么不愿意,怎么不愿意,庄里不但先给婢子们每个人家 里一笔钱,每个月还都有钱按时送去,婢子们吃穿住都好,也不做什么粗重活儿,这种好事 上哪儿找,谁会不愿意?’”   左边青衣少女道:“还有呢苏杭一带,要是有谁家的女儿能是‘天威山庄’的人,身分 马上就不一样了,不但地方上尊敬,连官府都会另眼看待。”   这一点,是让人深信不疑的。   燕侠道:“那两个小兄弟,他们是哪儿来的?”   右边青衣少女道:“他们就不一定是苏杭一带的,各地方都有,不过也是经过挑选来的, 情形跟婢了们一样。”   燕侠道:“‘天威山庄’一共有多少人,都在哪些地方设有行馆?”   左边青衣少女讶然道:“怎么,您不知道哇?”   右边青衣少女轻叱道:“废话,姑老爷是位新姑爷,怎么会知道?”   左边青衣少女轻“呃!”一声道:“我忘了,婢子们也不知道,不过,被挑选上的姐妹 们有好几百,想见向设的行馆不少”   好几百?!   如果以每一个行馆派驻两个算,设在各地的行馆,的确是不在少数。   照这么看,“天威山庄”的财富何只富可敌国,简直令人咋舌。   大内居然能容这么一个“山庄”存在,不能不算是异数。   燕侠道:“你们见过庄主没有,‘天威山庄’究竟在什么地方?”   左边青衣少女道:“婢子们没见过庄主,自从派到这儿来,就只见过老管事跟他们两个, 再有就是姑娘跟您了,婢子们也不知道“山庄”究竟在什么地方。”   右边青衣少女道:“您恐怕得去问姑娘……”   忽然一惊改了口:“哎呀,尽顾着回您的话,姑娘还等着您吃饭呢,这一下耽误这么久, 非挨骂不可,您快请回吧,婢子们这就送饭过去。”   燕侠不愿为难她们,让她们受责,没再多问,就要走。   只听左边青衣少女道:“姑老爷,老管事交待过婢子人,不许多问山庄的事、也不许跟 外人说什么,您是自己人,所以婢子们才敢放胆回您的话,可是求您还是别让老管事知道   燕侠道:“你们两位放心,我不会说的。”   他走了,一路往回走,一边想,他深深觉得,“天威山庄”除了威震武林,富可敌国之 外,也还相当的神秘。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神秘。   就是因为它相当神秘,所以除了威势之外,还多了个慑人的因素?是么?   他循原路回后院,哪知冷无垢所住的精舍前,两个青衣少女已经到了,饭菜都已经摆好 了,他不由为之一怔。   只听适才左边青衣少女道:“婢子们忘了告诉您了,后院有扇门,能厨房那个院了。”   原来如此。   她既然这么说,也表示她们已经告诉冷无垢,在厨房碰见他的事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冷无垢却轻皱眉锋嗔道:“有什么好逛的,也不知道过来看看我醒了没有,早上起来有 没有什么不舒服,还害得我饿了老半天。”   燕侠含笑道:“刚我起来的时候,姑娘的房门还关着,我没敢惊扰,一个人待着无聊, 所以才到处走走。”   冷无垢白了他一眼,道:“还不问问我呀!”   燕侠笑道:“正想问,还没来得及。”   冷无垢黛眉皱深了三分,玉手轻按香额,楚楚可怜:“想不到酒这么害人,宿醉未醒, 头有点疼!”   燕侠道:“醉了酒总是会这样,待会儿吃过饭,喝杯酽茶,多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醉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喝杯配茶,多歇息会儿就好了。”   “听人这么说过,也看人这么做过。”   冷无垢说饿了半天,那是娇嗔,其实她胃口并不好,那是因为宿醉未醒。   陪着燕侠随便吃点儿,两个青衣少女撤走饭菜的时候,她交待,酽茶不要,她只想多歇 息,有姑爷在这儿陪她,不许打扰。   答应声中,两个青衣少女走了,在然还顺手带上了门!   燕侠有点不自在,可又不便去把门开开,正暗自皱眉,只听冷无垢道:“你摸摸我,是 不是有点发烧?”   燕侠心头一跳,刚想拿话应付,冷无垢已伸玉手拉起他的手,放在了她的香额之上。   手儿相接,不但滑腻,而且柔若无滑,燕侠不由心头为之猛跳,他只当冷地垢是趁着没 人,有意这样。可是再看冷无垢,只是蛾眉轻皱,别无异样表情,分明她心里一点别的意思 没有。   燕侠不由暗道一声:“惭愧!倒怪自己多想。”   冷无垢的香额,玉似的凉凉的,他收回了手,道:“没有发烧,宿醉未醒,大半都会这 样……”   冷无垢忽地娇靥飞红,低下了头,雪白的耳根上都泛了红意,连说话都带点儿轻颤: “这是我生平头一回碰人的手,也是头一回让人碰我的身了,“觉得好奇异,好怪!”   燕侠刚暗道惭愧,刚怪自己多想,心里也刚坦然,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心头狂跳,整个 人都发了烫。   他忙岔开了话题:“姑娘是不进屋躺会儿?”   冷无垢低着头微摇头:“不用,我想跟你说说话。”   燕侠忙道:“我正想问姑娘,象这样的行馆,是不是别处也有,不有多少?”   冷无垢双微摇了头:“我不知道,大概别处还有吧。”   她不知道,燕侠不由为之一怔:“好么‘天威山庄’有多少人?山庄又搬到了什么地 方?”   冷无垢再度摇了头:“我也不知道,我爹是在外头找到我的,直到把我带回去,我才知 道原来的山庄已经废弃了!”   居然有这种事!   燕侠不由又是一怔,可是看冷无垢的神态,又不像是瞒他、骗他。   他正自发怔,冷无垢忽然抬起了头,娇靥上红晕未退,一双眸子显得特别水灵:“我只 知道我爹是‘天威山庄’的庄主,我只知道怎么做标记,怎么留标记,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连谁是‘天威山庄”的人都不知道,我爹不告诉我,也不许我问,我爹说我没有必要知 道太多。”   燕侠为之好生诧异,连身为庄主掌珠的冷无垢,对“天威山庄”知道的都不多,如果真 而不假,这“天威山庄”可具真够神秘的。   可是,再看冷无垢,她娇靥的神色一片纯真,仍然不像瞒他、骗他。   燕侠只有暗暗诧异,暗暗震动,他没再问什么,只月默默的坐着,默默的陪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庄院外,昨天夜里来的两个“血滴子”又来了,不过如今都蒙了面_   另外还多了个黑衣蒙面人,这个人,一条衣袖空震荡的,似乎少了一条胳膊。   这三个一到庄院外,那人老者又从庄院里掠了出来    燕侠看遍了各处.没见有别人,这个老者刚才在庄院里什么地方?   似乎不可能是在几间屋里,因为要是在几间屋里,绝难瞒过燕侠敏锐的听觉。   老者跟三个黑衣服蒙面人一见面,那一条衣袖空荡的黑衣服蒙面上立即递出一封火漆封 着口的信封。   老者表情恭谨,神色严肃,伸手接了那信封,拆阅,脸色倏变,随即一躬身,倒身而起, 掠人庄院不见。   那包括两名“血滴子”在内的三名黑衣蒙面人,也立即转身驰去,飞掠不见。   庄院后院时,燕侠不在陪着冷无垢,两个人默然相对,小屋于里一片寂静。   此情此景,这位无垢若是换成那位无垢,应该是无言胜有言。   可是如今和这位无垢默然相对,四五互望之际,燕侠却觉得好生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就要说话。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轻快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上,紧接着,那老者的话声起自门 外,话声不高不低,恭谨异常,“启禀姑娘,属下求见。”   燕侠跟冷无垢一听就知道是谁。   冷无垢当即道:“进来吧!”   外头响起了一声恭应,老者低头哈腰进来了,进门恭谨一礼,道:“属下因事缠身,以 致未能早来请安,姑娘、姑老爷昨夜睡得可好?”   燕侠莫名其妙的脸上为之一热。   本来,这句话的确引人遐思。   冷无垢却是一点也没在意:“这个行馆真不错,要不是我跟姑爷有事,真想在这儿多住 些日子。”   老者一躬身道:“庄主派人传令,召姑娘回去。”   冷无垢一怔,燕快也怔!   冷无垢道:“庄主召我回去?”   老者恭应一声,双手递出了一封信,是一第招着的信笺,已不见那火膝封口的信封!   冷无垢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黛眉倏皱:“这么急,知道是什么事么?”   老者道:“传令使者没交待,属下不敢问。”   冷无垢道:“你没跟传令者说,我跟姑爷还有要事办么?”   老者道:“姑娘明鉴,属下不敢。”   冷无垢道:“那你设法给我传话回去,现在我还不能回去。”   老者面有难色:“这……”   冷无垢脸色一沉,道:“这什么,难道你也不敢?”   燕侠忙道:“既然令尊要姑娘回去,想必是有要紧事,姑娘就回去看看吧。”   冷无垢道:“不,我不回去!”   燕侠道:“这位也奉命和事,姑娘怎么好让他为难?”   冷无垢道:“要我回去可以,你跟我一起回去。”   老者为之一惊,但没敢说话。   燕侠道:“姑娘明知我还有事。”   冷无垢道:“我知道你要找那位无垢,可是你跟我回去一趟,也耽误不了多久……”   燕侠道:“姑娘的好意……”   冷无垢道:“别忘了,我能帮你找她。”   燕侠道:“令尊既然哪姑娘回去,我只好自己找了,要没有碰见姑娘,我不是仍然要自 己找么?”       冷无垢道:“才跟你相处没几天,我舍不得分离。”    这位姑娘说话可是真直。   燕侠脸上猛一热,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冷无垢道:“正好趁这机会让我爹看看你,你为什么不愿跟我一起回去?”   燕侠道:“我刚说过。我还有事,再说我这样跟姑娘回‘天威山庄’去,也显得冒味。”   冷无垢道:“这有什么好冒昧的,你是我的未来的夫婿,又是我爹亲口答应的……”’   燕侠道:“我总觉得不太好……”   冷无垢道:“那容易,我是打定了主意,你跟我回去,就我回去,我不跟回去,我就不 回去。”   燕侠还等再说。   冷无垢转脸向老者:“我就是这么说了,你马给我传话回去。”   老者老脸上不但有了难色。不现了苦意,道:“姑娘   冷无垢冷然道:“怎么,你还是不敢?”   老者道:“姑娘明鉴,属下是真不敢。”   冷无垢道:“你怕庄主,难道就不怕我?”   老者双膝一曲,砰然一声跪了下去:“姑娘开恩!’”   冷无垢猛然站了起来:“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老者低下了头:“属下不敢,万求姑娘开恩!,”    冷无垢一跺玉足,道,“你……”   燕侠站了起来。道:“姑娘要是怪他,叫我何以自处?”   的确,冷无垢之所以不回去,完全是因为燕侠,老者只是奉命而已,不能怪他。   冷无垢呆了一呆,娇靥上怒色稍敛,道:“要不是看在姑爷的份上,今天我就饶不了你, 出去! 一   冷无垢又一声冷喝; “慢着!”   老者一声恭应,加忙停住   冷无垢道:“告诉你一声,我跟姑爷这就走。”   老者猛抬头,一脸惊容,欲言又止。   燕侠暗一咬牙,毅然遭:“姑娘,要走的是我……”   冷无垢霍然转脸:“要走的是你?你不要我跟你在一起了?”   燕侠几乎不敢接触那双目光:“我还是认为姑娘应该遵从令尊之命,回去一趟。”   冷无垢脸以一寒:“除非你跟我一块儿回去,不然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让我爹亲自 来抓我回去好了。”   燕侠道:“我知道姑娘是一番好意,可是姑娘有没有想到,姑娘要是不执意不肯回去, 令尊会怪我。”   冷无垢道:“难道你怕?”   燕侠道:“这无关怕不怕……”   冷无垢道:“大不了我爹不答应这门亲事,不让我嫁给你,可是我愿意,也是他的亲口 许诺,他拦不了我,再不就是他不要我这个女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天威山庄’的家业 我不稀罕,只要有你,我什么都能不要……”   燕侠看买感到,可是此时此地,他又怎么能鼓励冷无垢违抗父命?尤其是为他!他道: “姑娘……”   冷无垢神色忽然一黯:“我都这么说了,你要是还要走,你尽管走好了,不要以为你走 了我就会回去,我不会,我人跟你,找你,直到我死……”   说着,两串珠泪夺眶而出,她再了说不下去了,转身往下一坐,香肩耸动,竟伤心地哭 了起来。   燕侠于也硬不起心肠,他要是硬得起心肠,他就是铁石人儿,算不得“南海”郭家子弟 了。   老者还垂手站在那儿不敢动。   燕侠冲他抬了抬手,他这才如逢大赫,一躬身,急急退了出去。   燕侠转望冷无后:“姑娘这是何苦?”   冷无垢霍地转过娇躯,仰起娇靥,如梨花带雨:“谁知道我是何苦?我就从来没有对任 何一个人这要过,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一个无垢,可是我不计较,我还是愿意,心甘情愿,你 还要我怎么样?”   燕侠打心底里一阵激动二 道:“姑娘,你我认识不过几天,还不到几天……”   “我知道!”冷无垢道:“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女儿家喜欢一个人,有一眼就够了,这也 是缘,或许我前辈子欠你的。”   燕侠头一个动情的,是另一位无垢,可是跟另一位无垢,却没机会说这么多。   那位无垢,似乎较为含蓄,这也许就是两位无垢不同的地方了。   燕侠为之默然。   冷无垢转过身去要哭了。   燕侠忙道:“姑娘不要哭了,我不走了就是。”   冷无垢举袖抹泪,回过身来娇嗔:“你早就这么说,不就不会伤我的心了么?”   她的哭,来得快,走得也快,可却是丝毫不假的真哭。真伤心。   显然,这位姑娘纯而且真,她慧黠,但却毫无心机。   燕侠为之哭笑不得。   冷无垢一转眼,忽微一怔:“咦,人呢?他怎么走了,我没叫他走,他居然敢走。”   燕侠忙道:“我让他走了。”   冷无垢白了他一眼:“又是你……”   她站了起来,道:“不管他了,咱们走吧。”   话声方落,前院方向传来一声惨叫,一听就知道是那老者。   冷无垢一怔。   燕侠神情震动,急道:“姑娘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他闪身扑了出去。   燕侠他身法如电,行空天马般到了前院。但是,前院空荡寂静,毫无所见.也没再听到 任何声音。   他凝神用他那敏锐听觉搜寻,前院根本没有人迹。   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哪儿去了?   谁又敢闯到这儿来,伤“天威山庄”的人?   除非是“天威山庄”的人,惩处老者办事不力;没成达任务〕   果真如此,他就不便管,只有把这件事告诉冷无垢。   他腾身又起,掠回后院。   进了屋,没见冷无垢。只见两个青衣少年跟两个青衣少女在。   燕快他还说话,一名青衣少女已然道:“禀姑爷、姑娘已经被庄主派来的使者带回去 了。”   燕快为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明白了,一刚才老者的一声惨呼,不过是调虎离山计,哪用得着这样?他并没有不让 冷无垢回去。   他知道,来人走不远。他要追,凭他的身法一定追得上。   但是他没有追。   因为他始终认为,冷无垢应当遵从父命,回去一趟。   定过了神,他没有多说什么。也走了。   转身出屋的时候,他心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等到他出了庄院,_一股怅然若失的 感觉又袭上心头。       他觉得,跟冷无垢的这一段相处,就好像一场梦,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想着,走着。   没辩方向,也不知走了多远。   突然,他有所警察,定神、凝目,心头为之一震。   原来,身前十余丈处,正站着十几名佩剑黑衣人,赫然。竟是大内秘密卫队“血滴子”。   站在最中间,前面的一个,正是贝勒纪刚,断了一条手臂的贝勒纪刚。   紧接着,他觉察出,身后、身左、身右都有人,而且都.是十几二十个。   显然,他已经被围上了。   只听纪刚道:“郭燕侠,你还能往哪儿跑!”   燕侠淡然道:“郭家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跑!”   纪刚冷笑道:“好一个郭家人从不知道什么叫跑,那么你冲出重围,奔驰而去,那应该 叫什么?”   燕侠道:“你明知道那是为什么。”   纪刚道:“我只知道那就叫跑。”   燕侠道:“口舌之上争这个,有什么意思?”   他话声一落,四面八方众“血滴子”长剑齐出鞘,铮然龙吟声中,一起飞身扑了过来。   很明显,纪刚不只是要生擒郭燕侠,而是根本就不打算让这个郭家人再活下去了。   “血滴子” 的身手,个个一流。   转眼间,满天剑气,当头罩下。   满天剑气像一张网,燕平又岂甘像鱼?   他不甘像鱼,但却比鱼还滑溜,横里飘身,疾窜飞掠。恰从满天剑气织成的那张网的网 边窜出,逞扑数丈外的纪刚。   不知道是做官的排场,还是纪刚早已料到一击难以奏效,防范在先,他身边还有四名 “血滴子”,一见燕侠躲过一击,飞身扑来,立即长剑出鞘,迎面拦截。   燕侠哪把区区四名“血滴子”放在眼里?他旋向横掠,躲过锐锋,劈手夺过了一名“血 滴子” 的长剑,停也没停,抖剑再扑纪刚。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纪刚恨透了他,他也恨透了纪刚!   纪刚本有一身不错的武学,无奈一条右臂毁在了燕快手里,短日内又无法练成左手剑, 空有一身武学,等于废人一个,哪敢让燕侠找上他?只有躲的份儿,他飞身忙迎一众“血滴 子”。   燕侠再想追他时,众“血滴子”已然扑到,不早不晚地截住了燕侠。!   如今的燕侠,不同于转眼工夫之前,他一把长剑在手,不再躲避,抖剑迎上,挨进了一 众“血滴子”组成的剑阵之中。   “武当”剑术执武林之牛耳,可是“南海”绝学中剑术,能使“武当” 自愧不如,燕 侠人似猛虎,剑如游龙,十招之后,断剑遍地,“血滴子”伤了大半。   燕侠他毕竟仁厚,固然“血滴于”是允祯的一大爪牙,不但仗以暗杀异己,而且仗以铲 除匡复志士。“血滴子”暗器及利剑之下,不知道伤了多少铁血英豪,但是他还是只让他们 负伤弃剑,给他们留了个全身。   又是十招过去,“血滴子”胆战心寒,实在不敢再搏杀下去了。   只因为放眼再看,手里还握着长剑站着的“血滴子”,只剩下了三、五个,其他的不是 长剑离手,手抚伤处,便是已经躺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了。   再找纪刚的时候,已是遍寻不着,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燕侠仗剑凝立,威仪如神,剩下的三、五个“血滴子”硬是没敢再动,不但没敢再动, 还铮然连声一个连一个松手弃了长剑。   燕侠人目此情此景,两眼之中的威校逐渐敛去,他道:“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行事,身不 由己,所以我也不愿为己过甚,只希望再次遇到我的,不是你们,而是别人。”    他扬手掷剑,长剑射人地上近尺,剑身颤动,嗡嗡作响,他没再多看一眼,转身行去。   他走得从容,不带着几分潇汪,一众“血滴子”却只有望着,仍没一个敢动。   燕侠走得不快,尽管走得再慢,总有远去的时候。   燕侠远去了,终至不见。   “血滴子”们仍没动,现在他们不是怕了,而是黯然神伤,因为,这是自有“血滴子” 以来,他们唯一,出是最严重的一次挫败。   “血滴子”何曾受过这个?   燕快是走得不见了,可也没再见纪刚现身。 第二十三章   这是一顶软轿,不算华丽,但很讲究的一顶软轿。   四个轿夫抬着,另外还有四个,两个在轿前,两个在轿后。   八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所不同的是,轿前的两个跟轿后的两个。手里都提着一把 长剑。   八个人都是中年人,面目冷峻的中年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软轿轿帘低垂,遮得密不透风,不知道里头坐的是何许人,只知道从轿子里随风飘着一 股淡淡的幽香,香得醉人。   可是白搭,轿后那闻得见的四个,就好像伤了风,鼻子不通,没闻见一样,脸上始终没 有一点表情。   这八个,是走,但是脚下并不慢,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那座山,还座落在几里外, 而没多大工夫,他们却已到了山脚下。   挨着山脚下走,很快的到了一处山坳口上,山坳口不大,也只能容一辆马车出人。   八个人到此,从山坳口里闪出两名黑衣人,一般的手提长剑,一般的面目冷峻,向着软 轿一躬身,恭谨异常!   八个人没停,脚下也没顿一下,抬着软轿进了山坳。   进山坳,是一片树林,很茂密,可是就在这片茂密的树林边上,紧挨着山壁,有一条羊 肠小道上通山里。   虽说是羊肠小道,过一顶轿子还真不难走。   那八人跟地顶轿,就顺着这条羊肠小道往里行去。   小道走完了,也到了树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阔,不能吓人一跳。   就在山拗底部,也就是树林的这一边,有一片绿草如菌,青石铺路的草地,也就在这片 草地上,背山、面地,座落着一座宅院,小小宅院。   为什么叫小小宅院?因为那一圈圈墙里,房顶不过三。五片,也就是说,房舍顶多超不 过五间。   宅院尽管小,可是盖得相当好,细致、考究,还带着雅。   人在院外,看不见里头,可是单看那圈粉墙,房舍下上不同于别外的瓦,门口白玉似的 石阶,还有那两扇黑门环发亮的朱漆大门,也就够了!   石阶,还站着四名提剑的黑衣人,宅院两国不远的山坡上,也各站着两名。   这是什么所在,主人又是何许人?简直是警跸处处,禁卫森严嘛!   软轿来到,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四名提剑黑衣人恭谨躬身,一直到软轿进人大门, 两扇朱漆大门又关上了才上起腰。   进大门,是一堵上嵌云龙的影壁,转过影壁,际子呈现眼前。   小院子,但是雅又何须大?   两边厢房门关着,上方层垂着竹帘,层门口站着四名黄衣少女,一个个明眸皓齿,秀丽 异常。   软轿就停在房层门口,四名黄衣少女向着软轿盈盈一礼,然后上前掀起密遮的轿帘,从 轿子里扶出一位姑娘。   姑娘白衣似雪,天仙化人,赫然竟是那位冷无垢!   冷无垢是冷无垢,可是她如今星眸微闭,娇靥酡红,竟似酣睡未醒。   四名黄衣少女扶出冷无后,行向上房层,那八个,则由一膝向着房层行了一礼,抬起软 轿又转身行向大门!   竹帘掀起,四名黄衣少女扶着冷无垢进了层,层里的摆设奢华、考究,竟不亚于王侯之 家。   面对着灯,负手站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黄衣人。   黄衣人气度雍容高华,还有一股逼得人几乎透不气来的威仪。   看不出他的像貌,也看不出他的年纪,因为,很显然的他脸上戴着一张奇薄如纸的人皮 面具。   面真上的他,长眉细目,脸色如淡金。   四名黄衣少女把冷无垢扶坐旁边一张椅子上,然后盈盈一礼,退了出去。   上房层里,就剩下了黄衣人跟跟冷无垢两个人。   黄衣人威棱闪射的犀利目光,落在了冷无垢那酡红的娇靥之上,他爱怜地伸手轻轻摸了 一下,然后手垂掌落,手里多了一个小白瓷瓶,在冷无垢的鼻端晃动了一下。   冷元垢美日猛睁,倏然而醒,霍然站起,冷叱道:“你们敢……”   她看见了面前的黄衣人,下怔惊愕,脱口轻呼道:“你们敢……”   黄衣人手往身后一背,话声冷然:“你以为是谁?”   冷无垢叫道:“他们敢这么对我,也是您……”   黄衣人话声衣旧冷然:“没有我的话,你以为他们谁有这个天胆?”   冷无垢又叫:“您这是为什么?”   黄衣人道:“问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学得敢不听我的召唤了?”   冷无垢道:“谁不听您的召唤了嘛,人家只是暂时不想回去。”   一声“人家”,一脸委屈,还带着无限娇态。   黄衣人那威棱闪射的犀利目光倏敛去,代之出现在两目之中的,是无限的轻柔,他伸出 双手,轻按冷无垢香肩,让冷无垢轻轻坐下,话声也变得无限轻柔:“暂不想回去,哪还是 不听召唤,也不行。   你不是不知道,从没有人敢违抗爹,你是头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爹不希望你成为习 惯,那枯爹会生气的。”   敢情是冷无垢的天伦,当然,那也就是“天威山庄”的庄主了。   看这气派,再看他刚才的威仪,“天威山庄”为什么震慑天下,似乎已经可见一斑了。   冷无垢美目轻轻一翻,嗔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黄衣人道:“就是因为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所以爹才不许,何况这里头还牵扯着一个外 人。”   冷无垢忙道:“您可别冤枉他,这不关他的事,他还 劝我回去呢。   黄衣人道:“我不能否认,总是因为他!”   冷无垢道:“可是我刚说了,他一直劝我回去,何况他也不是外人。”   “他不是外人?”   “您忘了,您是怎么许我的?”   “是他把你带出山庄旧址的?”   “嗯!”   “他知道你是‘大威山庄’的千金?”   “当然知道,我告诉他了。”   “是在他带你离那儿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他还敢带你走?”   “他不是已经带我离开那儿了么?”   黄衣人轻轻拍了拍冷无垢:“咱们爷儿俩谈谈他……”   他转身去上首坐下,目光一凝,道:“他的胆够大,除了胆大,他还有什么?”   冷无垢道:“凡是我喜欢的,他都有。”   “长得好?”   “当然。”   “强过别人?”   “没人能比!”   “所学也好?”   “文武都好。”   “心性呢?”   “当然更好。”   “看样子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冷无垢娇靥一扬,傲然道:“那当然,我看上的当然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黄衣人道:“说说看,他是怎么找到你,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冷无垢毫无不隐瞒,把她的“杰作”说了一遍,还相当得意!   静静听毕,黄衣人道:“真亏你想得出来。”   冷无垢撒娇地瞟了黄衣人一眼:“您不看我是谁的女儿。”   黄衣人沉默一下:“这么看,我对他又多了一样挑剔。”   “您挑剔他?”冷无垢一怔:“还多了一样?什么?”   “他另外不有个无垢。”   “我不计较。”   黄衣人道:“你可以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   冷无垢道:“您……’   黄衣人截口道:“你所以不计较,那是因为你正迷着他,我是你爹,你是我的女儿,我 不能让你去做小。”   冷无垢道:“我也没说要去做小,我跟那位无垢姐妹相称。”   黄衣人道:“你又没见着那个无垢,怎么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冷无垢道:“我都愿意,她为什么不愿意?”   黄衣人道:“事有本末先后,先人者为主,你是后来者,当然愿意。”   冷无垢道:“那不是,就算我是先入者,也不会不愿意。”   黄衣人道:“那是你,你心地纯真善良,世上的女儿家,像你这样的可不多,尤其事关 一个字,没有一个女儿家会真正愿意在这个字退上。”   冷无垢道:“可是我知道,他也不会让我退让。”   黄衣人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除非他能舍弃那个无垢,要不然我绝不会答应。”   冷无垢花容变了色:“您……”   黄衣人抬手拦住了她的话锋,道:“别忘了,对他,我还有一样挑剔。”   冷无垢道:“你还挑剔他什么?”   黄衣人道:“他是个朝廷缉拿的钦犯。”   冷无垢一怔,叫道:“您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告诉您?”   黄衣人淡然一笑:“傻孩子,多忘了爹是谁了?外头有什么事瞒得了我的?”   冷无垢道:“他是个钦犯怎么了?”   黄衣人道:“怎么了?问得好,咱们‘天威山庄’,能要个钦犯女婿么?”   冷无垢道:“难不成咱们‘天威山庄’怕朝廷?”   黄衣人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犯不着跟朝廷作对,落个窝藏钦犯的罪名!”   冷无垢道:“要是为我呢?”   黄衣人道:“我根本不答应,就没有什么为你不为你。”   冷无垢霍地站了起来:“这当初可是您的亲口许诺!”   黄衣人道:“可是我没说他已经有了人,或者是个钦犯我也要。”   冷无垢道:“您不能这么说,您当初亲口许诺的时候就该想到,他可能是任何人。”   黄衣人脸色微沉:”胡闹,他要是已经有了家室,或者是个声名狠籍的邪恶之徒,甚至 是个丑陋不堪的残废,你也愿意。”   冷无垢抗声道:“我愿意,真要是那样,那也是我的命!”   黄衣人冷怒道:“你认命,我这个做爹的可不让你认命,我认为‘天威山庄’的女婿, 应该是当世完美无缺的年轻人。”   冷无垢娇靥一扬:“那是您的看法、我只认缘份只认命,何况我已经认定,当世之中没 有比他再好的了。”   话落,她转身要往外走。   黄衣人道:“你要上哪儿去?”   冷元垢回过身来道:“您派人把我抓回来也没有用,我还要找他去。”   转过身又往外走。   黄衣人拍了座椅扶手,怒喝:“回来!”   冷无垢像没听见,已经到了竹帘前。   黄衣服人抬手隔空一指点了过去。   冷无垢应指往后便倒。   没见黄衣人作势,他已然到了冷无垢背后扶住了她,只听他一声沉喝:“来人!”   四名黄衣少女掀帘进来了.恭谨施下礼去。   黄衣人冷怒道:“把姑娘扶进去。”   四名黄衣少女恭应一声,过来接过冷无垢,扶着冷无垢行向右边的一间耳房。   很快的,她们四个又从那间耳房退了出来,向着黄衣人又一礼,掀帘出了堂屋!   黄衣人坐了下去,狠狠一拍座椅扶手,道:“我的女儿,怎么会偏偏碰上了他的儿子, 居然也喜欢上了他的儿子,难道他家两代都是万人迷?”   看来,这位“天威山庄”的庄主,冷无垢的父亲,很了解燕侠的出身来历。   听口气,这位“天威山庄” 的庄主,冷无垢的父亲,跟“南海”郭家,也像有什么怨 隙过节!   只听竹帘外响起个极其恭谨的苍劲话声:“禀庄主,卑职告进!”   黄衣人道:“进来!”   有点不耐烦。   竹帘一掀,躬身哈要进来个黑衣老者,老者瘦削,长眉细目,隆鼻、薄唇,一付阴狠像。   几步外就恭谨施下礼去:“庄主!”   黄衣人道:“什么事?”   黑衣老者道:“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黄衣人阴蛰目光一凝,“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黑衣老者道:“那倒没有,是您一向不在外头待得太久!”   黄衣人懊恼地道:“我也知道,可是眼前我怎么能回去,我一回去,谁管得了她,偏偏 又不能让她长久穴道受制,更不能带她回去。”   黑衣老者道:“也不能把姑娘禁在一个地方,您知道姑娘的脾气,外柔内刚,而且相当 刚烈……”   黄衣人烦燥地道:“我知道,还用你说!”   黑衣老者上前一步,道:“卑职斗胆,您何不将计就计?”   黄衣人目光一凝:“将计就计?什么意思?”   黑衣老者道:“别的人他都会防,绝不会防姑娘,别的人一时也真难奈何他……”   黄衣人一拍座椅扶手:“你胆子不小,居然给我献这种计。”   黑衣老者一惊陪笑:“卑职不敢,卑职完全是为您,为大局。”·   黄衣人道:“这么说,我还该赏你。”   黑衣老者忙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黄衣人道:“要是她听我的,也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黑衣老者神色一松,忙道:“卑职既斗胆献计,自然有办法让姑娘听您的。”   黄衣人目光一凝:“你既然有办法让她听我的,我还何必用我的女儿去对付他?”   黑衣老者道:“真要是能让姑娘听您的,不利用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黄衣人鸷阴目光大盛,直逼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机价一般,忙低下了头,道:“您明鉴,卑职 全是为您,全是为大局。”   黄衣人阴望目光一敛,道:“你以为无垢对付得了他?”   黑衣老者道:“您忘了,姑娘精擅‘密宗’‘摄魂大法’。”   黄衣人道:“你又怎么让姑娘听我的?”   黑衣老者道:“您把那个老喇嘛召来,他不自然有办法让姑娘听您的么?”   黄衣人冷冷一笑:“好主意,事后我又怎么收拾?”   黄衣老者道:“啤职不敢说。”   黄衣人道:“我许你说。”   “是!”黑衣老者道:“卑职以为,姑娘只是一时不能自持,事后只要安慰得法,姑娘 应该不会怎么样。”   黄衣人道:“凡事怕一万,只怕万一。”   黑衣老者道:“卑职斗胆,那一家总是您的心腹大患,您就要做个决择了。”   黄衣人阴鸷一笑:“云大,你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黑@衣老者忙低头:“您恕罪, 卑职全是为您,全是为大局。”   黄衣人又一笑:“我养着你们这么多人,如今对付一个郭家后,竟要动用我的女儿,这 岂不是笑话?”   黑衣老者忙躬身:“卑职等无能,卑职等知罪!”   黄衣人站了起来。   黑衣老者连忙哈腰后退。   黄衣人负手踱步。   黑衣老者垂手低头不敢动。   忽听黄衣人道:“云大,我一向错看了你,没想到你有这种心智,有这种主意。”   黑衣老者不知道是福是祸,头垂得更低,硬没敢作声。   黄衣人忽然停了步,面向着堂屋门,眼望着竹帘:“召老喇嘛!”   黑衣老者紧揪的一颗心猛松,脱口忙道:“遵……”   黄衣人霍地转这脸来:“嗯!”   黑衣老者忙道:“是!”   他恭谨一礼,急忙退了出去。   黄衣人转脸外望,脸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神色……”   口 口 口   如今证实了。   “天威山庄”跟“南海”郭家确有怨隙。   因为“南海”郭家是黄衣人的心腹大患!   至于“南海”郭家为什么是黄衣人的心腹大患,那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还有,看这位“天威山庄”庄主的气度,以及慑人这威,虽然难怪他威名震武林,可是 却使人有一种他不该只是一个山庄的庄主的感觉!   再则,他脸上戴有一具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当然,其用意不外是不愿人见着的他的庐 山真面目。   这又是为什么呢?   最后,喇嘛,在圣祖康熙年间,一直为众家皇子所信赖,一直视为争储的有力武器。   尤其是皇四子允祯,接位登基之后,更把潜邸“雍王府”赐给喇嘛,改称“雍和宫”! 自此,喇嘛成为内廷供奉,连王公大臣都为之侧目。   这位“大威山庄”的庄主,又凭什么能召唤喇嘛?   口 口 口   夜色降临,小宅院里灯光点点。   但是从山场外看,是一点也看不见。   因为全让茂密的树林挡住了。   宅院外,夜色昏暗,静得一点声息都听不见,要有声音,那也是来自林木支叶间。   可是只要仔细看,不难发现,宅院外的整个山坳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手提长 剑的黑衣人。   突然,一片红霞从空而降,落在了宅院门前。   因为,那不是红云,是个黝黑枯瘦的红衣老喇嘛。   宅院门豁然而开,叫云大的黑衣老者当门而立,一躬身,把红衣老喇嘛让了进去。   随即,门又关上了。   黑衣老者陪着红衣老喇嘛走过小际子,直抵堂层门口,黑衣老者向着透射灯光的竹帘躬 了身:“禀庄主,老师父法驾到!”   堂层里,传出了黄衣服人的低沉话声:“进来!”   黑衣老者上前掀起帘子。   红衣老喇嘛迈步了堂层。   黄衣人居中而坐,老喇嘛施礼躬身:“庄主!”   黄衣人抬了手,老喇嘛站直了身躯。   “知道我召你来什么事么?”黄衣人问。   红衣老喇嘛微欠身:“庄主指示!”   看来他还不知道,也难怪,谁敢说?   黄衣人道:“无垢等于是你的徒弟。”   红衣老喇嘛道:“不敢!”   黄衣人道:“早年你传授过她‘摄魂大法’。”   红衣老喇嘛道:“是的!”   黄衣人道:“我想让她用她的‘摄魂大法’去对付一个人,可是她不听我的。”   红衣老喇嘛欠身道:“属下懂了,属下可以让姑娘听庄主的,不过恐怕要多费些时日。”   黄衣人道:“要多少时日?”   红衣老喇嘛道:“七天七夜。”   黄衣人眉锋一皱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红衣老喇嘛道:“回禀庄主,姑娘具练‘密宗’‘摄魂大法’的绝佳天赋,这种天赋, 百万人之中难以选一,凡是具这种天赋的人,最容易练就‘密宗’‘摄魂大法’,但也最不 容易感于‘摄魂大法’,也就是说最不容易被制于‘摄魂大法’。”   黄衣人道:“你是说你对她也要施以‘摄魂大法’?”   红衣老喇嘛道:“正是。”   黄衣人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施法?”   红衣老喇嘛道:“今夜子时还没有过,否则就要多等一天,子时一到,就可以施法。”   黄衣人道:“事过之后,是不是还可以禁法?”   红衣老喇嘛道:“可以。”   黄衣人道:“解法之后,对她的神智及心智,会不会有什么伤害?”   红衣老喇嘛道:“不会!”   黄衣人眉宇之间,突然阴骛这气大盛直透面具,道:“我儿子不少,可是女儿只有这么 一个,她也是我最疼的。”   红衣老喇嘛躬身道:“属下知道。”   黄衣人眉宇之间,阴鸷之气敛去,道:“知道就好,姑娘现在西耳房,我制住了她的穴 道,云大,带第师父去。”   黑衣老者恭应一声,上前一步,道:“卑职请示,您回去的怎么安排?”   黄衣人有点不耐烦,摆手道:“我自己会安排,也许明天一早就回去,也许我要在这儿 住上七天七夜,等老师父施法完毕。”   黑衣老者没敢多说,只有恭应:“是!”   黄衣人一双细目之中忽现厉芒:“万一家里有事,我先回去,我把姑娘交给你,要是有 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忙又低头恭应。   黄衣人一摆手道:“带老师父耳房去吧,好生侍候老师父。”   黑衣老者再恭应,转向红衣老喇嘛欠身抬手:“老师父,请!”   红衣老喇嘛向着黄衣人一躬身,当先行向右边耳房。   黑衣老者跟了进去。   容得红衣老喇嘛与黑衣老者人耳房,黄衣人陡扬轻喝:“外头还有谁在?”   一声恭应,进来了一名黑衣人,恭谨施下礼去:“庄主吩咐!”   黄衣人冷然道:“传令下去,撤回所有派出去的人,并传令各地,监视他的行踪,随时 禀报。”   “他”是谁?谁又是“他?”   黑衣人想必一清二楚,不但没问,甚至边犹豫都没犹豫,施一礼退了出去。   黄衣人的一双细目中再度闪射厉芒,望之懔人! 第二十四章   燕侠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头闷闷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不想这样,奈何这份沉闷之惑,总挥之不去。   这位无垢被“请”回去了,那位无垢不知道哪儿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根本不知 道无垢为什么临时变了主意!   上哪儿去找?又上哪儿去?   日头已经老高了,这一带却空荡、寂静,一个人也看不见。   以燕侠的一身修为、一身所学,以他的经验、他的历练,此时些地竟使他有茫然不知所 措之感。   又是一片树林,又是一条小溪。   燕侠坐在了荫凉下,坐在了小溪畔。   不坐下来又能怎么样,他能上哪儿去?   此地空旷,视野广,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只飞禽、走兽,几里外也能看得见。   但却没见“血滴子”再来!   是怕了,还是怎么?   燕侠却没多想,他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里很乱。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个小溪里随水飘来一样东西,红红的。   凝目细看,发现那是一件衣裳,红衣裳,看样子像是一样裙子。   小溪里怎么会随水漂来一条裙子?   一定是上游人家洗衣裳,不小心,让溪水把认掌冲走了。   燕快本能地随的抬起一根枯枝,把它捞了起来.就让它搭在了岸边的草丛里。   果然,是一条红裙子。   红裙子是红裙子,但却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红绫。   上游人家,居然有穿红绫裙子的,普通人家哪穿得起这个?   一定是个大户人家。   而,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绝不会自己操劳到溪边洗衣裳,一定是丫头,老妈子一流的 下人。   那么,丢失了主人千金的红绫裙子,回去挨顿责骂,甚至责打,恐怕是少不了的。   燕侠仁厚,一阵同情之感油然而生,正打算挑起那件红绫裙子来,往上游找找看。   忽然一阵急促,但极其轻盈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转眼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美好的身影,从上游方向,沿着溪岸奔了过来,边跑还边 往溪里望。   是个姑娘,穿一身合身的裤褂儿,白底红花,顶美的一   付身材,一条大辫子在身后跳跃着,煞是好听。   姑娘只顾着往溪里看了,没留意溪边还坐着个人,等到发现燕侠时,都快踩着燕侠了, 吓一跳,一声惊呼忙停住,大眼睛、小瑶鼻、朱唇一抹,连受了惊吓的模样儿都美:“你这 个人,怎么不知道招呼一声。”   燕侠淡然道;“事实上姑娘并没有踩着我。””   姑娘道:“没踩着你,可吓了我一跳。”   燕侠道:“那么我致歉!”   这个人好说话,而且还挺温文。   姑娘不由细看,这一看,看得姑娘一怔,可是很快地她就定过了神:“请问一声,你有 没有看见,上游漂下来一件衣裳?”   姑娘落落大方,而且说话懂礼,不类普通人家,而且看神态、气度,也绝不像是谁家的 丫头,那么她是……”   燕侠道:“红绿裙子?”   姑娘忙点头:“对,你看见了?”   燕侠抬手一指面前草丛:“是不是那一件?”   草丛挡住了裙子,姑娘看不见,往前走两步,这才让人看见,她脚上还有双衬饰工绝的 绣花鞋。   姑娘微弯柳腰探身看,看见那件红线裙子了,娇靥上惊喜神色乍现:“就是!”   说着就往前走,一下踩滑了,惊呼一声要倒。   燕侠挺身而起,伸手抓住了粉臂,人手滑腻,柔若无骨,但却有一股相当大的力道,燕 侠不由为之一呆。   姑娘站稳了,娇靥泛红霞,含羞回眸:“谢谢你。”   燕侠定神松手:“不客气,姑娘好内力,看来我是多余伸手。”   姑娘没说话,转过脸,弯腰俯身,抬枯枝挑起了那件红绫裙,就在溪边拧干,回身道: “再次谢谢你!”   燕侠又一声:“不客气!”   姑娘没再多说,转身要走,可是突然她又停步回身:“你怎么在这儿坐,是不是迷了 路?”   燕侠道:“我只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   他没承认迷路。   但是姑娘当他是迷了路,本来嘛,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不是迷路是什么?姑娘道:“你 要上哪儿去?告诉我,我或许能帮你个忙。”   燕侠淡淡一笑,道:“谢谢姑娘的好意,只是,我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   姑娘呆了一呆,讶然凝望燕侠:“你也不知道你要上哪儿去?”   燕侠道:“是的!”   他应了一声之后,本来是打算告诉姑娘原因的,可是应了一声之后,突然他又不想说了, 他认为没有必要逢人便说,说了人家也未必帮得上忙,是故他在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往下 说。   姑娘深望燕侠,清澈深通的眼神中,浮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那竟然是怜惜:“我家就 住在上游不远的地方,愿意上我家去坐坐么?”   居然有这种事。   她话说得轻柔,娇靥上的神色是一片诚恳,不像是有什么叵测之心,令人难以拒绝。   但是燕侠竟然拒绝了:“谢谢姑娘,不打扰了。”   姑娘眼神之中的怜情之色更浓,道:“那你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到晚来又怎么办? 总不能一个人就在这儿坐下去啊!”   有这么一句,燕侠听出姑娘的关心,关心得过份,关心得不对来了,他暗暗诧异,正不 知道怎么回答。   忽然一阵有其疾速的衣袂飘风声传人耳中。   相当高绝的身法。   他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从小溪上游方向掠来一条人影,疾如奔电。   当他看见这条人影的时候,一个女子的话声也划空传了过来:“霜儿!”   姑娘忙转头望,急叫:“娘,我在这儿。”   就这么一句话工夫,人影带着劲风掠到,射落在五尺以外,是个身紫色认裙的中年人。   中年妇人不但长得相当好看,而且有一种大家风范。雍容风度,她一射落,一又略带冷 意的犀利目光,立即投向燕侠:“你跑这儿来干什么,害我找了半天?”   望着燕侠,话却是对姑娘说的。   姑娘道:“我这件裙子漂失了,我顺水来找,是这位给捞了起来。”   中年妇人轻轻“呃!” 了一声,两眼之中的厉芒,冷意一时俱敛,道:“谢谢你!”   转眼望姑娘,道:“跟娘回去吧!”   “娘!”姑娘叫了一声,近前去向中年妇人低低说了两句。   燕侠听力敏锐,悉人耳中,刹时姑娘为什么怜惜、为什么关心,他全明白了,不禁为炎 啼笑皆非,他刚说话。   中年妇人一双诧异目光已投射过来:“胡说,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当即含笑道:“夫人,令媛误会了,晚辈并没有病,不过仍谢谢令媛的善意关怀!”   姑娘为之一怔。   中年妇人道:“我说嘛!”   只听姑娘轻叫道:“你听见了?”   中年妇人也一怔,旋即目闪异采,道:“年轻人,你好敏锐的听力。”   姑娘忙道:“何只听力,他刚才匆忙中跃起来扶了我一把,不但身手很了,也觉出了我 的内力。”   中年妇人神情一震,更见诧异,一双目光紧盯着燕侠,眨也不眨,把燕侠从头打量到脚, 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应该很不错,我差点走了眼。”   她还是走了眼,燕侠又何只应该不差?   燕侠淡然一笑道:“那是令媛夸奖,其实不过是仅足防身的薄技而已。”   中年妇人道:“你很谦虚,我能问问么,你贵姓大名,怎么称呼,还有你的师承?”   燕侠迟疑了一下,道:“有劳前辈动问,晚辈叫燕侠!”   姑娘猛一怔,娇靥上倏现惊喜,叫道:“娘……”   中年妇人也一怔,旋即双目飞闪异采,笑道:“你不叫燕侠也就算了,既叫燕侠,我女 儿说得没错,我是应该到我家坐坐去。”   燕侠听得心头震动,讶然道:“前辈……”   中年妇人道:“我既知道你叫燕侠,其他的我就不问了,因为我都知道了,你叫燕侠, 但是你该姓郭,南海郭家人,‘六龙’之长,‘无玷玉龙’郭,是你的天伦,对不对?”   燕侠不由退了一步,两眼暴射精芒,道:“前辈……”   中年妇人道:“孩子,别这么吓人……”   姑娘急道:“郭大哥,你知道红菱姨?”   燕侠心头猛震,脱口道:“菱姑姑!”   姑娘道:“你知道红菱姨当年还有两个姐妹?”   燕快刹时明白了,忙转望中年妇人,道:“您是……”   中年妇人道:“郭大少,我就是当年的紫鹃。”   燕侠推金山、倒玉柱,大礼拜了下去,道:“燕侠拜见 鹃姑姑!”   中年妇人紫鹃猛然激动,心颤、手颤,忙扶起了燕侠,道:“郭大少,我不敢当!”   燕侠忙道:“无论如何,请鹃姑姑叫我燕侠。”   紫鹃一点头道:“好吧,燕侠就燕侠吧,燕侠,这是你霜妹妹,她姓段,单名一个霜 字。”   霜姑娘本就知书达礼,也心窍玲激,燕侠刚转过脸,她已盈盈施下礼去:“霜儿见过郭 大哥。”   燕侠忙答礼:“妹妹,我不敢当!”   一声“妹妹”,听红了霜姑娘吹弹欲破的一张如花娇靥,娇羞欲滴,还带着无限惊喜。   紫鹃又自打量燕侠,双目之中涌现泪光,点头道:“一见着你我就怀疑,莫非是你,谁 家的儿郎能长得这么好。   你霜妹妹走了眼,我也跟着瞎附和,‘南海’郭家人,‘无玷玉龙’的亲传,你又何只 不错,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儿,你霜妹妹会如此这般的在这儿碰见你,说来说去,还是咱们   有缘……”   燕侠听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凤姑姑、菱姑姑,他们两位,哪一位上您这儿来了?”   紫鹃道:“你菱姑姑,她把你捧上了天,也很为你不平,走吧,其他的话,咱们家里说 去。”   她伸手就拉住了燕侠的胳膊。   燕侠迟疑了一下,道:“鹃姑姑,我能不能不上家里去?”   霜姑娘那里急道:“不能,自从菱姨来了以后,娘巴不得马上找你去,如今好不容易让 我碰见了,郭大哥你好意思?”   燕侠道:“霜妹妹别误会,我是……”   紫鹃道:“我知道,你是个叛逆,郭家人都是叛逆,不但‘血滴子’到处缉拿,连侯爷 都亲自出马了,你菱姑姑已经来过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要是怕,也就不会让你上家里去 了。你要是见外,也可以不去。”   她松了抓在燕侠胳膊上的那只手。   燕侠道:“您既然这么说,燕侠就非去不可。”   霜姑娘笑了。   紫鹃也笑了:“早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她又拉住了燕侠,转过脸去道:“霜,给你郭大哥带路!”   燕侠忙道:“妹妹,我不敢当……”   霜姑娘道:“郭大哥,你既然是郭家人,又是‘郭家六龙’之长,我们那个家,你一定 喜欢。”   大辫子一甩,拧身行去。   话里有话,燕侠听得一怔。   紫鹃迫:“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拉着燕快行去。   霜姑娘是沿着小溪往上走,走得不慢。   紫鹃拉着燕侠跟在后头,跟得也不慢。   没一会儿工夫,两片树林在望,各在不溪一边。   小溪这边的树林,前面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细草如茵,还座落着一座竹篱茅舍。   不,不是竹篱,是一圈木桩,不知道用什么相连,但是翠绿的藤蔓爬成了一圈绿墙,绿 得沁人心脾。   时已初秋,枫叶渐红,两大片,海似的,茅舍就在其中,尤其还有一条清澈见底,游鱼 可数的小溪,又何只美景如画,简直就是佩境。   燕侠看得可住了,心头也为之震动。   霜姑娘回过身,嫣然而笑:“怎么样,郭大哥,喜欢不喜欢?”   燕侠倏然而醒,惊叹道:“鹃姑姑,您是怎么选上这么一个地方的?”   紫鹃道:“说来话长了,让鹃姑姑慢慢告诉你……”   转过脸去道:“丫头,把椅于、板凳搬出来,我跟你郭大哥外头坐,再给沏壶茶,做些 点心。”   霜姑娘应一声,拧身跑了,燕侠都没来得及拦。   霜姑娘奔进了柴扉,再出来时,手里搬着小桌矮凳,燕侠忙过去帮忙。    摆好了小桌,矮凳,姑娘道:“郭大哥,你跟娘坐着说话,我去沏茶,做点心去。”   燕侠忙道:“妹妹别麻烦了。”   这回是来得及拦了,可是姑娘像没听见,拧向像一阵风,又进了柴扉。   这里紫鹃让坐,燕侠当然懂礼,等鹃姑姑坐下了,他才跟着坐下。   坐下抬眼四望,满眼淡红、翠绿,耳朵里听见的,不是枝叶沙沙产,就是淙淙流水声, 偶尔还传来一两声清脆鸟呜,何只身心舒泰,简直让人俗念全消。   再想想近来身周的一切,根本就像一场梦,除了无垢之外,燕使宁愿永远不再进入这种 梦境。   他这里心念刚转,紫鹃那里说了话:“这个地方是段家的,是你霜妹妹他爹留给我们的, 你霜妹妹她爹是个读书人,段家耕读传家,但是家道败了,到现在只剩下这一块地。”   听口气,霜姑娘的父亲似乎已经过世了,燕侠没敢问,就跟从不问楚家两位姑娘的父亲 一样。   紫鹃又道:“你霜妹妹她爹已经过世了,早在你霜妹妹才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生前他 爱极了这个地方,所以我把他葬在对面那片枫林里,也好让他早晚看得见我们母女   燕侠忍不住道:“这位老人家,必然是风雅之士。”   紫鹃微一笑:“还好,勉强算得上,不过,段家耕读传家,庄稼汉的忠厚稳实,书呆子 的脾气,他是兼而有之。”   说着话,一双目光还投向对面枫林,似乎看得见那已然故世了近十年的夫婿,伉俪之情 深,可见一斑。   燕侠道:“燕侠晚生了这么多年,也晚来了这么多年。”   紫鹃道:“还是真的,你跟他一这投缘,他也一定会喜欢你。”   其实,像燕快这么个年轻人,除了眼下这位爱新觉罗的皇上允祯,跟那位爵袭“神力威 侯”的傅玉翎之外,谁不喜欢?   姑娘做事快,话刚说到这儿,她就端着沏好的茶出来了。   燕侠忙站起来接。   姑娘一躲,道:“郭大哥,我自己来。”   她把茶放在了小桌上,倒了两杯,清香扑鼻。   “郭大哥,品品看。” 她说。   紫鹃道:“燕侠,喝一口尝尝,不是茶,是她自己弄的花样,还给取名和叫‘国色天 香’。”   茶色呈淡琥珀,可不绝美,燕侠轻尝一口,清香沁人心脾,神情气爽,可不也称得上天 香?   录的是,既不是茶,去有淡淡煌茶味儿,燕侠忍不住连声赞好。   姑娘笑了,笑得很高兴,也很得意:“郭大哥只别不爱喝就行……”   燕侠要说话,姑娘话锋忽转:“娘,您刚才他呀他的,说谁呀?”   紫鹃道:“说你爹。”   姑娘道:“郭大哥是初次来的贵客,您不说郭大哥,说爹干吗呀?”   紫鹃笑道:“好了,别在这儿聒噪了,快去做你的拿手点心吧!”   姑娘道:“那就等会儿再说郭大哥,不然我不听不见了!”   紫鹃嚷道:“好了,你烦不烦哪,还不快去!”   姑娘含笑深望燕侠:“郭大哥,你坐会儿,点心马上就来。”   燕侠忙欠身:“谢谢妹妹!”   姑娘带笑走了,留下一阵香风。   紫鹃伸手把燕侠按坐下,道:“燕侠,别跟她这么客气,你会惯坏她。”   燕侠笑笑,没说什么。   紫鹃话锋忽转,道:“燕侠,你菱姑姑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从‘济南’说到跟你分 手。”   她却没等爱女出来。   燕侠遥心猛跳了一下,道:“菱姑姑对燕侠一直很关爱。”   紫鹃脸色忽整,道:“你凤姑姑对你更关爱,除了我们三个,没人能体会她的心情,归 根究底一句话,她不该一念之误,嫁到傅家。”   燕侠没说话,对上一代的这个“情”字,他这个做晚辈的,实在不便置喙。   紫鹃道:“你菱姑姑跟我,都希望你能体谅你凤姑姑。”   燕侠忙道:“菱姑姑既然都告诉您了,您一定知道,燕侠对凤姑姑只有感激,一点也没 有怪凤姑姑的意思,郭家人不会,燕快也不敢。”   紫鹃道:“那就好。”   燕侠道:“真说起来,燕侠倒希望凤姑姑别再管这些事,真的,凤姑姑总是傅家人,总 是浩命一品的夫人,要不然将来她会很为难,不害了傅家,就是害了她自己。”   紫鹃道:“你菱姑姑跟我都想到了,你凤姑姑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是恐怕她没办法改 变,谁也没办法改变她。”   燕侠道:“可惜的是,允祯,傅家跟郭家之间的这个结,永远打不开,除非郭家从这个 世上消失了。”   紫鹃沉默了,沉默了一下,忽然笑道:“不谈这些了,谈谈你,你个人…… ”    燕侠心里为之一紧,菱姑姑什么都告诉了这位鹃姑姑了,而且从“济南”说到跟她分手, 其间当然少不了无垢,这才是他个人的事,现在鹃姑姑要谈他个人的事,那么除了他跟无垢 的事之外,还有什么?   他忙道:“燕侠个人,乏善可陈。”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没什么好说的。   无奈这位鹃姑姑不肯放松,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位无垢,也算乏善可陈?”   来了!   燕侠心里又一紧:“其实也真没什么。”   紫鹃像没听见,道:“以你菱姑姑的推测,这场仗你一定会赢,因为那位无垢属意你, 你凤姑姑也一定会阻拦小翎,你菱姑姑的推测,没有错吧?”   燕侠笑笑,没说话,笑得有点勉强。   紫鹃没看出来,要不就只当他不好意思,道:“那么怎么只你一个人,没见那位无垢?”   燕侠躲不掉了,只得把无垢离奇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紫鹃叫出了声:“怎么会有这种事,既是这么一位姑娘,应该绝不会临时改 变心意……”   谁不是这么想?   燕侠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紫鹃道:“你打听过了,真是她就这么走了,一个人?”     燕侠道:“是的。”   紫鹃叫道:“这就怪了……”   正巧姑娘端着两碟点心出来,听见了,道:“娘,什么怪了?”   紫鹃道:“你郭大哥的事……”   姑娘把点心往桌上一放,叫道:“跟您说好了的,让您等我出来再说……”   紫鹃皱眉道:“好了,不要好了,这儿正在烦呢。”   姑娘一怔,美目微睁,道:“正在烦呢?怎么了?”   紫鹃把燕侠告诉她的,又说了一遍。   听完了乃母的叙述,姑娘的美目瞪得更大:“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紫鹃道:“我跟你郭大哥,也正在想不适呢。”   姑娘一双美国忽然瞪圆了:“郭大哥,那位无垢姑娘失踪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 身上有没有带什么?”   何来此一问?   燕侠有点诧异!   紫鹃道:“丫头,别瞎扯了。”   姑娘道:“您可别这么说,世上的巧事多得很,至少那位姑娘的美,是我生平仅见,那 位无垢姑娘不正是国色天香么?”   诧异归诧异,燕侠还是把无垢当时的穿着描述了一遍。   他这里说,紫鹃那里脸上泛现惊异色,他刚说完,姑娘更脱口叫了起来:“娘,您看是 不是?”   紫鹃也叫道:“怎么又会有这种事?”   燕侠沉不住气了,忙道:“鹃姑姑,怎么回事?”   紫鹃急道:“前些日子,你霜妹妹见位姑娘从附近经过,那位姑娘美得让她看傻了,跑 回来跟我嚷叫了一天,那位姑娘的穿着,就跟你说的无垢的穿着一样。”   燕侠霍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姑娘道:“算算恐怕有近十天了,是个黄昏,就在对面枫林里,那位姑娘也爱极了这儿 的景色,似乎舍不得走   忽一顿,皱了眉:“可是,不对呀。”   燕侠忙道:“霜妹妹,怎么不对?”   姑娘道:“你说她只一个人?”   燕侠道:“不错!”   姑娘道:“可是我碰见的这位,不只她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人,男的.挺年轻,长 得也挺不错……”   燕侠心里猛跳,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道:“傅小翎!”   姑娘呆了一呆:“翎贝子?”   紫鹃道:“燕侠,别冤枉人家姑娘,你不该这么想,照你说的,那位无垢不该是那样人, 她也没有理由后来再跟小翎在一起,要是那样,何如当然就属意小翎?何况,并没有 见到 你凤姑姑。”   姑娘道:“我看那个年轻人也不像翎贝子。”   燕侠道:“妹妹见过傅小翎?”   姑娘道:“没有,也不必见过,翎贝子自小生长在簪缨世家,贵为贝子,承袭傅侯跟凤 姨血脉,绝对应该雍容的富贵气,而且我也听说翎贝子算得是少见的美男子,而我见到的这 个年轻人,虽然也气度不凡,但绝不是雍容的富贵气,长得只是不错,也绝称不上是少见的 美男子。”   紫鹃道:“燕侠,听听,鹃姑姑没有说错吧。”   燕侠淡然道:“那我就不知道他是谁了。”   总是心里不痛快。   不管是谁,无垢她身边总是有这么一个须眉男子。   紫鹃跟姑娘母女俩都觉出来了,母女俩都望燕侠。   紫鹃道:“燕侠,能不能别那么想?”   叫燕侠能怎么想?   姑娘道:“就是嘛,郭大哥,或许她不是无垢,就算是,咱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识那 个人的,是不?”   燕侠懂鹃姑姑的意思,也懂霜妹妹的意思,淡然一笑,道:“鹃姑姑跟霜妹妹都不必安 慰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并不是不知道,这种事丝毫不能勉强,我只是觉得她大不必骗我,真说起来,早在我 打听得她是一个人离开‘天津’,而且根本没去找我让她找的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了。”   照姑娘的所见,照燕侠的描述,从这儿经过的那位,九成九确是无垢,手里掌握的理由 又不多,这叫紫鹃跟姑娘母女俩怎么再劝、再安慰他?何况,对无垢当初的突然离去,母女 俩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姑娘没再说什么。   紫鹃只有道:“不管怎么说,无垢绝不该是那么一个女儿家,我看一定另有原因,一定 另有原因。”   燕侠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   紫鹃忽然端起桌上的小碟子,递到燕侠面前:“吃点儿点心吧,霜忙了半天了,不吃点 儿说不过去。”   显然,鹃姑姑是有意岔开话题。   霜妹妹忙了半天,不吃一点也真说不过去,燕侠谢一声,捏起了一块放进嘴里,他也没 忘赞了一声:“嗯,真好!”   姑娘见了喜意,忙道:“郭大哥既然不嫌,就多吃两块!”   不是应酬话,姑娘的手艺还是真不错,燕侠毫不犹豫,又吃了两块。   姑娘好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难道心里的不快真这么快过去了?   这是燕侠懂礼,心里再不快,郭家再跟这位鹃姑姑渊源不浅,毕竟头一次见面,而且前 后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干吗当着人家不快?人家一片热诚,顾念渊源,邀上家来,岂是为了 看阴沉脸色的?   吃着点心、喝着茶,谈的是别的,两片枫林之间,清澈小溪畔的这片如茵草地之上,又 听见了笑语,尤其是霜姑娘,更笑得银铃也似的。   就在这时候,燕侠忽然目闪冷电,要往起站。   只听一个轻柔、甜美的带笑话声传了过来:“这是谁笑成这样?准是霜。”   燕侠神情一震,猛然站起,脱口道:‘凤姑姑!”   紫鹃也急急站起:“姑娘?”   姑娘惊喜急叫:“凤姨!”   那轻柔、甜美话声再传,已带了几分惊喜,几分诧异:“燕侠也在这儿?”   燕侠躬下了身:“是的,凤姑姑。”   微风飒然,人影两个,就落在桌前,正是傅夫人胡凤楼跟爱子贝子爷傅小翎。   傅小翎一见燕侠就国射冷电:“郭燕侠,你怎么在这儿?”   傅夫人叱道:“小翎,能不能有点风度,懂点礼教。”   贝子爷毕竟还是有教养,立即改颜,向着紫鹃就是一札;“小翎见过鹃姨!”   随又转向姑娘欠了个身:“妹妹!”   紫鹃。姑娘定过了神,母女俩忙答礼。紫鹃道;“这叫紫鹃怎么敢当,怎么说也该紫鹃 先给姑娘……”   胡凤楼道:“紫鹃、红菱她们娘儿三个不会不上你这儿来,你应该听红菱说起过,她已 经改口叫了姐姐。”   紫鹃两目涌泪,叫了一声“姐姐”带着爱女就要行大礼,胡凤楼含笑扶住母女俩:“这 才是!”   紫鹃还待再说。   胡凤楼嗔道:“多年不见,你就会在这俗礼上搅和,不能让我好好看看霜么?”   紫鹃没再说话,热泪夺眶流下。   傅夫人装没看见,带笑转望姑娘,其实她一双凤目之中也闪起了泪光:“哟,这就是咱 们的霜呀,可不又是跟朵花儿似的。   紫鹃,你们人人有女儿,还出落得一个赛过一个好,一个赛一个爱煞人,我发生羡慕, 恨不得都跟你们要过来。”   不知道紫鹃是因为流着泪,还是怎么,她没答话。   姑娘倒落落大方,含笑道:“只要您不嫌,还不就跟您的女儿一样!”   傅夫人笑了:“霜会说话,可也该打,什么叫嫌不嫌?”   带着笑,她转望燕侠:“燕侠,跟你鹃姑姑,我们多少年不见了,上次见面的时候,霜 才刚十岁,别怪冷落了你。”   燕侠道:“燕侠怎么敢。”   这他才给凤姑姑见了礼。   傅夫人受了这一礼,然后一手拉一个,左边是燕侠,可边是贝子爷傅小翎,一起走近桌 子。   姑娘来去如飞,又搬来了两张凳子,容得乃母跟傅夫人、燕侠、小翎落了座,她又去倒 来了两杯茶,这才偎着乃母坐下。   博夫人一双目光盯在了两小碟子点心上:“这是谁这么好手艺,能做出这么好的点心 来?”   傅夫人道:“那就绝对错不了……”   姑娘道:“您夸奖,是霜学着做的。”   捏一块放进嘴里,立即点了头:“真好,小翎,快吃两块,错过了这个口福可惜。”   明摆的这是款待燕侠的,贝子爷可不想吃,奈何母命难违,只好勉强地吃了一块。   吃头一块勉强,可是吃了头一块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又捏起第二块。   这,只有傅夫人跟燕侠懂。   这么大个人了,有时候跟个小孩儿似的,傅夫人想笑,也有点难过,这难过产东是难过 爱子长不大,而是一种怜惜。   燕侠心里的敌意也为之减了不少,毕竟,上一代的作为,不能让下一代的承担,而且小 翎除了争无垢之外,也不失纯真仁厚。   忽听姑娘道:“郭大哥,娘跟我都没说错,我所看见的那位无垢身边的年轻人,不是贝 子爷。”   燕侠见着风姑姑跟小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一直没提。   傅夫人跟小翎可不明所以,不由一怔!   傅夫人道:“无垢身边的年轻人?不是小翎?怎么回事?”   燕侠是不愿说,姑娘是不便说,两个人都没说话,不过姑娘的目光投向了乃母。   紫鹃说了,她把燕侠说的,还有爱女所见,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傅夫人忍不住轻呼出声:“有这种事?”   傅小翎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目中冷电直逼燕侠:“怪不得你没回‘南海’去,原来无 垢失踪了,你抢走了她,又不能卫护她,你算什么……”   燕侠没吭气儿。   傅夫人叱道:“你这又算什么?坐下!”   傅小翎转脸望乃母:“娘……”   傅夫人沉脸叫道:“我叫你坐下!”   傅小翎没再说话,坐了下去,多少带点不情愿。   傅夫人没理他,转望燕侠:“燕侠,无垢真是就这么走了?”   燕侠道:“是的!凤姑姑。”   傅小翎道:“这就表示无垢根本不属意他。”   傅夫人冷然道:“她身边有别人,这表示她属意你?”   傅小翎脸色一变!   傅夫人道:“当着你鹃姨跟霜妹妹争这个,你知道羞臊不知道?”   傅小翎红着脸低下了头。   紫鹃道:“姐姐也别这么说,一个情字真能叫人生,叫人死,情场之上,有几个人退让 过?”   她原是不得不帮贝子爷缓个脸,没想到却触中了博夫人”的心事。   怎么没有?当年“无玷玉龙”不就毅然退让了么?   傅夫人神色一黯,转脸望燕侠:“你也能确定,霜所见的那个女了,确是无垢?”   燕侠道:“燕侠不愿那么想!”   只是不愿,可是恐怕九成九是。   傅夫人沉吟道:“这就怪了,不管怎么说,无垢都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可却偏偏这样。   紫鹃道:“姐姐,我不相信……”   傅夫人截了口:“我了不信,无奈……”   她没说下去,一不过有这一句“无奈”,也就够了。   姑娘道:“凤姨,我以为是别有原因。”   傅夫人道:“我也这么想到,可是当初从‘天津’走的时候是一个人,总不该别有原 因。”   显然傅夫人是认定无垢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她就这么轻易认定了。   以她的才智、心性,似乎不该这么轻易认定。   可是,以她的才智、性性,这以轻易认定,似乎也特别能够服人。   燕侠、紫鹃、还有姑娘,都为之错愕,可是都没有说话。   傅夫人道:“小翎央求我带了追找燕侠,拦燕侠带无垢回‘南海’,念他情真,我答应 了,可是遍寻各处,不见燕侠,我原以为已经出了海走了,却不料……这么看,这种姑娘我 傅家不敢要,燕侠你可以死心回‘南海’去了。”   燕侠微微低下了头:“是,凤姑姑!”   傅小翎却叫道:“娘……”   傅夫人霍然转脸:“怎么,你还放不下,还想要?”   傅小翎道:“我只是觉得……”   傅夫人截口道:“你只是觉得什么?你霜妹妹亲眼所见,难道她会骗你?事实摆在眼前, 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尽管你爹再疼你,我不信人会要这么一个姑娘进傅家的门。”   这倒是实情,傅侯就是再疼儿子,也绝不容一个朝秦暮楚的女子进“神力侯府”,做傅 家的媳妇,将来的浩命一品神力侯夫人!   傅小翎不敢再说话了。   傅夫人忽然站了起来,道:“妹妹,那我们走了。”   燕侠、紫鹃、姑娘忙跟着站起。   紫鹃急道:“姐姐怎么这么急着走。”   姑娘也道:“就是嘛……”   傅夫人道:“我怕傅侯悬念,过些时候再来看你们,谁都不要送了。”   说走就走,话落,拉着傅小翎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走得太以匆忙。   燕侠、紫鹃,还有姑娘段霜都有点诧异,但是都没说出口。   傅夫人、贝子爷傅小翎母子俩早走得不见了。   三个人定过神来,紫鹃正要让燕侠坐,姑娘段霜忽然望着地下叫了起来:“娘,桌子底 下有字儿。”   紫鹃、燕侠忙低头,可不,桌下地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迹,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宛如刀 割。   写的是:无垢奇女子,身伴有人,定有原因,燕侠务必寻找接回。   显然,字是傅夫人写的。   听,姑娘段霜头一个叫了起来:“凤姨!”   紫鹃紧接着轻叫道:“燕侠,我明白了,你凤姑姑所以留字桌下,而不当面告诉你,是 为不愿小翎知道,刚才她所以当着大家说那种话,也是为绝小翎之念,她所以走得那么匆忙, 则是为怕小翎看见她留的字。”   不只紫鹃明白了,燕侠也明白了,不由为之一阵激动,脱口道:“凤姑姑这是……”   他没说下去。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只听紫鹃道:“燕侠,你凤姑姑绝不会看错人,她用心良苦,你不能再误会无垢了。”   燕侠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燕侠惭愧……”   姑娘段霜一双美同望燕侠,好生不忍:“郭大哥也别这么想,这种事搁谁谁也会误 会……”   忙抬皓腕,道:“别站着了,坐吧!”   燕侠强笑了一下,道:“谢谢妹妹,我不坐了……”   姑娘为之一怔,他又转望紫鹃,道:“鹃姑姑,燕快想这就告辞。”   姑娘段霜忙道:“郭大哥也这么急着走?”   紫鹃道:“你是想这就去找无垢?”   燕侠点头道;“是的!”   紫鹃道:“你凤姑姑既然这么交待了,你心里一定也急,我不拦你……”   姑娘段霜道:“郭大哥,你上哪儿找啊?一点线索都没有,天下大着呢,总不能乱跑 吧?”   紫鹃道:“这正是我想说的……”   燕侠双眉微扬,道:“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我总不能坐着不动。”   紫鹃皱眉道:“这倒也是。”   姑娘道:“这不是急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坐下来想想法子。”   紫鹃坐了下去,道:“你霜妹妹说得对,再坐一会儿,大家想想。”   能想出什么来?可是人家母女好意,也不便拒绝,燕侠迟疑了一下,刚要坐,忽又目闪 冷电,道:“又有人来了。”   紫鹃忙站了起来:“是你风姑姑……”   “下像。”燕侠道:“来人修为差凤姑姑太多。”   就这两句话工夫,紫鹃听见了一阵疾速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   姑娘也听见了,道:“来了。”   话声方落,丈余外草地上,并肩射落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看得三个人都一怔!   这两个人悍,不只装束怪,长得也怪,尽管紫鹃跟燕侠都算见多识广,可是这样的装束, 这样的人,两个人还都没见过!    这两个人,年岁应该在中年,肤色黝黑,黑得发亮,圆睛凸睛,朝天鼻,鼻子上还穿着 个黄澄澄发亮,似金像钢的圆环,左右两耳上也各穿一个。   五短身材,但是极为精壮,手脚却特别大,而且一双大脚没穿鞋袜,十个脚指头既粗又 圆,还分得很开。   两个人都穿一身红,不像衣裳,倒像是和尚披的袈裟,胸前部侠还各绣着一朵花,白花, 只知道是花,却看不出是什么花。   明知道是“人”,只是这是什么“人”?   姑娘神色微惊,不由移步退到乃母身边。   那两个怪人忽一咧嘴,算是笑,然后转脸互望叽哩咕嘻地说了一阵。   紫鹃忍不住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到寒舍来有什么贵干?”   两名怪人转脸望紫鹃,一个说了话,居然是极为流利的汉语,而且还有京片子的味道: “你是这家的主人?”   紫鹃、燕侠、姑娘段霜都为之一怔!   紫鹃点头道:“不错!”   那名怪人抬手指姑娘:“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紫鹃道;“是我女儿。”   那名怪人一点头道:“好,我们小皇帝看上了你的女儿,派我们两个来接她去。”   姑娘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紫鹃抬手拦住了姑娘,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你们小皇帝又是什么人?”   那名怪人道:“不要问那么多,跟我们去就知道了,你女儿是去做小皇帝的妃子,保证 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紫鹃扬起了一双眉梢:“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女儿不愿意享受什么荣华富贵!”   那名怪人道:“这是你说的,你应该问问你的女儿的意思。”’   姑娘段霜冷然道:“不用问,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名怪人道:“你很听她的意,但是我们奉小皇帝之命必须要接你去。”   话落,两个人互望了一眼,迈步就要走过来。   燕侠突然冷喝出声:“站住!”   喝声不大,却震得两名怪人身躯震动停了步。   两名怪人霍然转脸,脸上,目光里,充满了惊讶的神色!   燕侠淡然道:“这种事也能用强,你们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那名怪人道:“你是……”   燕侠道:一这位夫人的晚辈,这位姑娘的朋友,在这儿做客。”   “你会武?”   “懂一点。’   “不!”那名怪人道:“我们知道,你的武功很好,可是我劝你还是不要管。”   燕侠道:“有理由么?”   那名怪人道:“你会给自己招灾惹祸,谁敢管我们小皇帝的事,谁都一定得死……”   燕侠道:“人谁都怕死,我也不例外,只是那得你们那位小皇帝爷能让我死。”   那名怪人道:“我们小皇爷要谁死,绝没有一个能活着!”   燕侠淡然一笑:“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你们试试看吧!”   那名怪人疑惑地望燕侠:“你真要管?”   燕侠道:“是不是真的,你们也可以试试。”   那名怪人一点头道:“好!”   一声“好”,两个人四目之中突然闪射懔人凶光,似乎就要动。   忽听姑娘段霜一声急喝:“慢着!”   两名怪人转眼望姑娘,那名道:“姑娘是不是改变心意了?”   姑娘道:“有件事我想先弄清楚。”   那名怪人道:“什么事?”   姑娘道:“你们说,你们那位小皇帝爷看上了我?”   那名怪人道:“不错!”   姑娘道:“所谓看上,一定是要见过,你们那位小皇爷,在哪儿见过我?”   紫鹃马上就懂了爱女的意思,神情猛一震,为之翟然动容。   燕快看在眼里,忽然也有所悟,心头一跳,急道:“妹妹……”       姑娘忙喝道:“听他说。”   燕快立即住口不言,霍地转望那名怪人。   那名怪人不知是相当机警,还是怎么,看看姑娘,又看看燕侠,忽然摇了头:“不知道, 我们小皇爷没有明示。”   姑娘道:“我们这儿很少有外人到过,前些日子有个年轻人陪位姑娘从这儿过,他别就 是你们的小皇爷吧?”   那名怪人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燕侠的镇定工夫由来过人,可是如今事关无垢的下落以及安危,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双 眉一扬,就待发话。   姑娘一个眼色递为过来。   燕侠只好又自忍住。   只听姑娘道:“世间哪有这种事,我对你们小皇爷一无所知,怎么能跟你们去做他的妃 于?”   那名任人道:“你想知道什么?”   姑娘只以为怪人上钩了,忙道:“比如说他姓什么,叫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是哪里的 小皇爷……”   岂料怪人道:“那容易,只你跟我们走,到了地方,见着了我们小皇爷之后,就都知道 了。”   白费心机了。   姑娘双眉一扬,脸色倏沉:“郭大哥,这两个东西狡猾,我的办法不灵,只好用你的办 法了。”   两个怪人的确狡猾,不但狡猾,还相当机警,姑娘话声方落,燕侠还没动,他们两个已 一扬手,抓向了燕侠,四双大手如四把蒲扇,黑得发亮,立即把燕侠罩在掌下。   他们碰上的是燕侠,郭家的“六龙”之首郭燕侠,又岂是他们罩得住的?   燕侠没躲,不但没躲,反而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两个怪人立即往后退去。   燕侠虽然一掌击退了两个怪人,但已觉出两个怪人内力修为相当深厚,而且两双手掌似 铁铸一般,坚强异常,要比他自离开“南海”以来,除了傅候之外的任何人都难对付。   他心头震动了一下,然后如影随形,跨步欺身,探掌抓向一名怪人的腕脉。   燕侠的感觉没有错,两个怪人确不是易与之辈,不但躲过了燕侠这一抓,还四掌翻飞立 即又功向燕翎。   紫鹃跟姑娘母女俩看得惊了心。   “南海”绝学如何,紫鹃清楚,郭家燕侠的一身修为又如何,母女俩也听红菱说得很清 楚。   眼下这两个怪人,不但能躲过燕侠的擒掌,还能反击,怎不令母女俩为之惊心?   其实,更震惊的是两个怪人,几招过去,两个人越打越心惊,他们原以为眼前这个年轻 很不错,却没想到他的所学这么高绝。   转眼就是五招,第六招,闷哼声中,两个怪人再度踉跄暴退。   燕侠绝不放松,就要追击。   两个怪人突然垂手站稳,四双大眼里也随即闪射出奇异的光芒,直逼燕侠。   只听姑娘惊声沉喝:“郭大哥,躲开!”   她带着香风,一步跨到,横身挡在燕侠面前,也凝目遍现了过去。   燕侠看不见姑娘的脸,却看得见两个怪人的脸,只见两个怪人脸以倏变,失声叫道: “你也会……”   会什么?没说出口,转身疾掠,如飞而去。   燕侠一急,震声大喝:“站住!”   他要追。   姑娘抬手一拦:“郭大哥,我已经知道了,让他们走。”   她已经知道了?   燕侠收势停住。   紫鹃一步跨到:“霜,你知道什么?”   姑娘转回身,脸色凝重:“娘,郭大哥,咱们坐下来说。”   燕侠心里急:“妹妹……”   姑娘道:“郭大哥,我所知道的,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紫鹃先坐下了。   燕侠也跟着坐了下去。   姑娘落了座,一双凝重目光从燕侠脸上缓缓扫过,道:“那两个怪人,他们是从‘西藏’ 来的……”   燕侠一怔,脱口叫道:“‘西藏’?”   姑娘道:“他们到这儿来,虽不一定是从‘西藏’启的程,但我敢确定他们原本是来自 ‘西藏’的,绝不会错。”   紫鹃道:“‘密宗’?”   姑娘道;“是的!”   燕侠:“喇嘛?”   姑娘道:“‘喇嘛’是‘密宗’,但‘密宗’不一定全是‘喇嘛’,他们之中,有一部 分是‘喇嘛’。”   燕侠道:“跟官家……”   姑娘道:“大内供奉的‘喇嘛’,确是来自‘西藏’红教‘密宗’,但是我不敢确定是 不是跟他们有关系。”   紫鹃道:“我听你凤姨说过,‘西藏’有座‘喀喇布达宫’,那地方在‘西藏’权威无 上,也最神秘……”   姑娘道:“对,他们控制着大部分‘西藏’?”   燕侠神情震动,道:“妹妹指的是‘藏王’?”   姑娘又点头:“是的,郭大哥,‘喇嘛布达宫’就是‘藏王’的宫宝,刚才那两个怪人 就是来自‘喀喇布达宫’。”   燕侠道:“他们所说的小皇爷,恐怕就是‘藏王’的唯一弟子,也就是未来下一代的藏 王了。”   姑娘道:“郭大哥也知道?”   燕侠的脸色很凝重,道:“我听老人家说过,‘喀喇布达宫’诡异神秘,从没有外人能 进去过,‘藏王’座下,个个都具‘密宗’的最高修为,恐怕是当世之中最怕人的一个地 方。”   姑娘道:“郭大哥说得一点都不错。”   燕侠没有说话,因为他心烦。   紫鹃道:一那两个怪人来自‘喀喇布达宫’?”   姑娘道:“是的。”   紫鹃道:“要是我没有料错,跟无垢从这儿经过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小 皇爷了。”   姑娘道:“我也是这么想。”   紫鹃道:“如今可以知道了,无垢落进了‘喀喇布达宫’。”   姑娘道:“无垢的冤屈,如今也可以洗雪了,当初在‘天津卫’的时候,她绝不是就那 么一个人离开的。”   燕侠道:“妹妹是说……”   姑娘道:“‘摄魂大法’是‘密宗’绝学的一种,既是“藏王’的爱徒,自必是个中高 手。”   紫鹃道:“霜,‘藏王’终生不娶,他的爱徒既是未来下一代‘藏王’不该把无垢带往 ‘喀喇布达宫’,更不该再派人来找你。”   姑娘道:“‘藏王’不是终身不娶,而是一旦成为‘藏王’后,必须斩断一切俗念尘缘, 但是在没有成为‘藏王’之前,是什么都不忌的。”   燕侠道:“妹妹是说,无垢是被那个所谓的小皇爷,用‘摄魂大法’所制。”   姑娘道:“一定是,刚才那两个怪人,就是想用‘密宗’‘摄魂大法’对付郭大哥”   燕侠道:“妹妹也会‘摄魂大法’?功力修为远比那两个怪人还要高?”   姑娘转眼望紫鹃。   紫鹃道:“你都大哥不是外人,不用隐瞒。”   姑娘转脸向燕侠:“段家耕读传家,家里藏书很多,我爹故世的时候,只亲手交给我一 册,那是一册‘密宗’秘笈,来自‘西天竺’,我就是从秘笈上学来的。”   燕侠道:“妹妹福缘深厚……”   他站了起来,道:“鹃姑姑、妹妹,我告辞!”   紫鹃、姑娘忙站起。   紫鹃道:“你要赶到‘西藏’去?”   燕侠道:“是的,鹃姑姑!”   姑娘道:“郭大哥,原谅我要直说一句,你对付不了‘喀喇布达宫’,别的我不敢说, 只这‘密宗’‘摄魂大法’就不是你所能应付的。”   燕侠道:“没人防得了“摄魂大法’么?”   姑娘道:“只有铁石心肠的冷酷人,才防得了‘摄魂大法’越冷酷越能防,相反的,越 是性情中人越容易被它所惑,郭大哥想想自己是哪一种人?”   不用想,郭家没有铁石心肠冷酷人,燕侠知道,这正是他的弱点。   只听姑娘又道:“再不就是定力要够,恐怕郭大哥的定力还不够,尤其郭大哥是为救无 垢而去,只这一个‘情’字,已更减弱了郭大哥的定力。”   燕侠不能不承认,这是实情,一丝儿不假,一丝儿也不打折扣的实情,但是……   他道:“谢谢妹妹,我不能不救无垢,何况凤姑姑也交待了。”   紫鹃道:“燕侠,我要救无垢,我不便拦你,可是你总该做有把握的事,至少得有几分 把握,你不能不但救不了无垢,连自己也落在‘喀喇布达宫’里,假如大内供奉的喇嘛,有 出自‘喀喇布达宫’的,那不是更不堪设想。”   燕侠双眉微扬,道:“谢谢鹃姑姑的提醒,燕侠敢这么说,除了‘摄魂大法’,对‘密 宗’的其他绝学,燕侠仗家学,绝不稍让。   姑娘还待说话。   燕侠已在又道:“鹃姑姑、妹妹,燕侠不愿再耽误,就此告辞厂   他一躬身,就势倒射腾起,人似天马行空,疾快如电,飞射不见。   姑娘从燕侠逝去处收回目光:“娘,郭大哥这一去,实在叫人不能放心。”   紫鹃道:“你是说,他绝对没有办法对付‘摄魂大法’?”   姑娘道:“郭家没有冷酷无情的人,而且他的定力也不够。”   紫鹃沉吟未语。   姑娘又道:“娘,咱们明知道,他这一趟‘西藏’,相当凶险。”   紫鹃抬眼凝目:“那你说说怎么办?”   姑娘道:“要我说,咱们该跟他去,准备随时施以援手!”   紫鹃道:“你是说你!”   姑娘道:“要是我一个人去,千里迢迢,又是深人‘西藏’,您一定不放心。”   紫鹃道:“可是除了‘摄魂大法’外,其他方面咱间差他太远,会不会成为累赘,反而 让他有了后顾之忧?”   姑娘道:“成他的累赘,让他有后顾之忧,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到凶险好。”   紫鹃道:“咱们是不是该告诉你凤姨一声?”   姑娘道:“他身法高绝,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再跑一趟京里,不就落后更远,更来不及 了?再说,这中间还有个翎贝子在,万一让他知道了……”   紫鹃道:“咱们只告诉你凤姨,小翎是不会知道的,只不过拐一趟京里,是真耽误时 日……”   沉吟了一下,毅然接道:“算了,那就咱们娘儿俩去吧,走,快收拾收拾去。”   娘儿俩端起了桌上的茶跟点心,快步行向紫扉。 第二十五章   燕侠心里急,就因为心里急,他把身法施展到了绝顶,大白天太阳底下看,他直如随风 疾飘的一缕轻烟。   他没有想到,从此地到“西藏”“喀喇布达宫”,他绝没有办法像这样一口气奔驰到, 而且相距千里,“西藏”“喀喇布达宫”,也不是一两天之内可以赶到的。   他没有想到,只因为他心里急。   这也足以证明,一个“情”宇的魔力有多么大!   情急之下,不但有使他没有想到的事,同时也有了没有注意到的事。   离开紫鹃母女住处,刚出十里,不远处应就有一只雪翎信鸽冲天飞起,健翼破空,很快 的就变成了碧空一点。   以后,每隔十里、甘里不等,不远处就有一只信鸽飞起不见。   夜色降临,他自己奔驰了百里。   人总是人,总是血肉之躯,燕侠他可以忘记累、忘记 饿,但是渴却难当。   夜色低垂,茫茫一片,几十丈外就难见事物了,哪里去找水?   许是他运气好,就在这时候,一点灯光映人眼帘。   虽说已映人眼帘,但估计距离,少说还在里许之外。   不过有灯光的地方必有人,是绝不会错的,有人的地方还愁没有水?   里许是距离,在燕快来说,不过是转眼工夫问。   转眼工夫之后,灯光已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帐篷,说帐篷还是好的,其实也只是用几块 草席、破布临时搭的一座棚子而已。   棚子外头挂着一盏风灯,四周遮得相当密,倒能挡点儿风雨。   有灯没有人,可是燕侠听得见,人在棚里,而且离棚子不远处,还有一群羊,为数总有; 一二十只。   敢情是个放羊人的棚子。   燕侠道:“请问,棚里有人么?”   虽然明知道有人,问总是要这么问。   他话声方落,棚布倏然掀开了一角,棚里另有灯光,一个身穿粗布衣裤的老者探出了头, 见燕侠先是一怔,断而有点紧张地问道:“你找谁呀?”   燕侠抱了个拳,道:“老人家,我是赶夜路的,错过了宿头,有点渴,想找老人家要点 水喝。”   老者还没有说话,忽听棚里传了一个娇美话声:“是不是燕侠?”   燕侠先是一怔,继而马上听出,那是冷无垢的话声,他忙道:“是冷姑娘么?”   灯光一闪,老者身边多了个乌云螓首,不是冷无垢是谁?   她望见燕侠,一脸惊喜色:“真是你,快进来。”   既然她认识燕侠,又往棚里,老者不紧张了,也忙侧身往棚里让客。   燕侠弯腰低头进了棚子,只见棚子里相当简陋,一盏风灯下,除了一些简单的应用物之 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冷无垢居然也是一身粗布衣裤,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准是放羊老者的,头发蓬松, 脸上还有点脏,简直就是个穷乡僻壤的野姑娘。   燕侠看呆了。   冷无垢有点难为情,可是掩不住她兴奋,道:“我是故意弄成这个样儿的。”   燕侠定过了神:“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冷无垢道:“我又跑出来了,怕被我爹再逮回去,所以央告这位放羊老爹让我躲在这儿, 跟着他到处走,好找你呀!”   原来如此!   燕侠明白了,为之感动,可也暗暗皱了眉。   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她,自己要远赴“西藏”“喀喇布达宫” 去救无垢,凶 险可知,总不能带她去、   只听老者道:“姑娘,这位是……”   冷无垢忙道:“朋友,呃,不,是我的未婚夫婿。”   燕侠又为之暗一皱眉。   老者喜道:“原来是……那太好了,跟姑娘真是一对儿,坐,坐,我这就给倒水喝。”   让客坐,能坐的,也不过是地上的两堆干草,一张草席。   冷无垢坐在了草席上,拍拍身旁,要燕侠也坐在草席上。   燕侠坐了下去,老者倒来了一碗水,燕侠欠身接过,一口气喝了个点滴不剩,他是真渴 了。   老者道:“还要不要?”   燕侠道:“不用了,谢谢老人家。”   老者接过了碗,道:“可别客气,别的没有,水可是多得很。”   冷无垢道:“太渴了喝太急也不好,待会儿再让他喝吧!”   老者道:“说得是,也好。”   转身要走,却忽又回了身:“错过了宿头,既然渴成这个样儿,八成儿也饿了吧。”   这种事不能提,一提就想起来了。   燕侠迟疑了。下:“还好。”   他是不好意思。   老者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不能不吃。”   冷无垢道:“好几天了,老爹这儿就等于是我的家,你不要客气。”   老者道:“对呀,我这儿没什么好的,还有几块大饼,你凑和着吃点儿吧。”   他转身过去,就在水桶旁的一个包里摸出了两块大饼。然后又给倒了碗水拿了过来。   燕侠忙站起来称谢接过。   老者道:“别客气了,你快坐下吃吧,我出去看看羊去!”   他弯腰低头出去了。   看羊是假,让人家小两口说话,恐怕才是真的。   燕侠又坐了下去。   冷无垢道:“饿了就快吃吧,一边吃一边说话。”   燕侠也就没再客气,边吃边喝边说话。   大饼虽然吃了点儿,可是这时候吃来却相当可口香甜。   冷无垢坐在一边看着、说着,却看得一双美目里不住地闪射异彩。   燕侠起先也觉得冷无垢美国里的异彩有点奇异,可是等到两块大饼下肚,一碗水喝完之 后,他却已没有那种感受了。   许是吃饱了,喝足了,心里不急了,他就坐在那儿一直跟冷无垢说着话,一点也没有走 的意思。   老者进来了,看了燕侠一眼,老脸上立即一片冷肃神色,向着冷无垢一躬身:“姑娘, 是不是可以走了?”   燕侠像没听见。   冷无垢望着燕侠道:“歇一会儿咱们就走,好么?”   燕侠直望着她:“上哪儿去?”   “跟我见我爹去。”   燕侠似乎有点犹豫。   冷无垢伸柔美握起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最听我的话了,是么?”   燕侠身躯震动了一下,没说话。   冷无垢又问:“好么?”   燕侠点了头:“好!”   冷无垢转望老者:“收拾一下去吧。”   老者应了一声,躬个身,出去了。   冷无垢握着燕快的手没放。   燕侠仍直望着冷无垢。   此情此景,本该是动人的一刻。   可是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也都没说话。   棚子里一点声息都没有,好静,好静。   突然,一阵蹄声跟轮声划破了这份寂静,由远而近,此时此地,哪来的车马?   转眼工夫问,车马声停住,停住的地方,似乎离棚子不远。   老者又进来了,一躬声道:“姑娘,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请起驾吧。”   冷无垢没说话,拉着燕侠站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往棚外行去。   出了棚子,一辆双套高篷黑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辕上坐的,是两个神色冷峻的黑衣 汉子。   冷无垢拉着燕侠走了过去。   老者动作飞快,熄了两盏风灯,抢过去搬下脚凳,掀开车篷。   冷无垢转脸向燕侠:“我先上去,扶我一把。”   燕侠反扶住了她,把她扶上了车。   冷无垢人进车里,向燕侠伸出了柔荑:“来呀!”   燕侠伸手给冷无垢握住,轻轻一提身就上了车。   老者收起脚凳,放下了车帘,凳上车辕一坐,轻喝出声:“走!”   身边,驾车黑衣汉子挥了鞭,鞭梢儿脆响声中,马车驰动,直向茫茫夜色中行出。   棚子不要了。   羊也不要了。   似乎,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本来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还有什么值得要的?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   车篷里,燕侠跟冷无垢,对面而坐,膝儿相挨,手儿相捏。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可是谁都睁着眼望着谁。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口 口 口   不知道车行多久,燕侠跟冷无垢恐怕都不知道。   车停下了,这是应该感觉得到的。   但是燕侠跟冷无垢恐怕也没感觉到,因为这一路到如今,他们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对 方。   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他们身外的一切,已经都不存在了。   曙光已透,可以清楚地看见,车停下的地方,还是座落在山坳里,一片密林后的那座庄 院前。   除了鸟声在树林,什么声息都听不到,尽管各处隔不远就站在一个手提长剑的黑衣蒙面 人。   老者跃下了车辕,取下脚凳,掀开车帘,道:“请姑娘下车!”   燕侠跟冷无垢听见了,两个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只听冷无垢轻轻道:“你先下车,好扶我下去。”   燕侠很听话,也出奇的柔顺,他先下了车,然后伸出手去,接住了冷无垢的柔荑,把冷 无垢扶下了车。   下了车,冷无垢反手拉住了燕侠,拉着他就往大门走。   燕侠对身边的一切,如同未见,也没打量庄院一眼,就任凭冷无垢拉着走了过去。   原本紧闭的两扇庄院大门,豁然自开,冷无垢拉着燕侠走了进去。   老者带着一阵风,从后面赶了上来:“姑娘,不知道庄主起来了没有?”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个低沉话声:“庄主已经起来了,特命论知云老,立即陪姑娘晋 见!”   姓云的老者应了一声。   冷无垢停都没停,就拉着燕侠往后厅行去。   后院堂屋里,黄衣人已高坐在那儿了,向后站着两名佩剑黑衣人,那红衣喇嘛就坐在下 首。   姓云的老者陪着冷无垢跟燕侠进了堂屋,抢前一步躬下身去:“启禀庄主,卑职覆命。”   黄衣人微笑:“好,一边站着,我自有赏。”   “谢庄主!”   姓云的老者退立一旁,冷无垢笑吟吟地:“爹,我把他带回来了。”   红衣喇嘛一双目光早已投向了燕侠,他为之双目耸动,目闪奇光。   黄衣人望燕侠,眉宇间腾现煞气,两眼中阴鸷异彩大盛:“好,乖女儿,你也累了,歇 息去吧!”   冷无垢应了一声,转望燕侠:“我去歇息会儿,你要听我爹的话,我爹说什么你就要听 什么,知道么?”   燕侠微点头道:“我知道。”   冷无垢松了他的手,转身就进了右边耳房,房里有两个侍女在,她过去往床上一躺,就 闭上了一双美国。   大半,她是真累了。   两名侍女转身出了耳房,向着黄衣人盈盈一礼,一名道:“姑娘睡了。”   黄衣人摆摆手,两名侍女又一礼,双双行出了堂屋。   燕侠始终木然地站立在那儿,既没见礼,也不说话。   黄衣人没在意,一点也没在意,一双阴鸷目光逼视燕侠:“你就是‘南海’郭怀的大儿 于?”   燕侠道:“是的。”   黄衣人道:“你叫郭燕侠。”   “是的。”   “听说你六兄弟合称‘郭家六龙’?”   “是的。”   “你那六个兄弟,他们各叫什么?”   “老二燕飞。老三燕王、老四燕孝、老五燕英、老六燕南。”’   黄衣人道:“云大,记下了!”   姓云的老者忙躬身:“是!”   黄衣人又问燕侠:“你从“南海’来,是来干什么的?”   燕侠道:“奉老人家之命,巡视各地。”   黄衣人道:“当年,郭怀从‘天津’登船逃往‘南海’,没到到他会在这儿留下这么多 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监视允祯,伺机协助各地匡复志士。”   红衣老喇嘛脸色一变。   姓云的老者更是失色,双眉一扬,就待叱喝。   黄衣人抬手拦住了他,淡然道:“别人不行,现在他行,我要的就是他这样。”   姓云的老者忙躬身:“是!”   黄衣人又问燕侠:“是协助,不是领导?”   燕侠道:“是的。”   黄衣人道:“他是要以领导,事实上当世之中也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他为什么 不领导?”   燕侠道:“老人家认为时机未到。”   “什么意思?”   “允祯内有‘神力威侯’傅玉翎伉俪,外有年羹尧、岳钟琪,不容轻敌。”   “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   “允祯死了以后。”   红衣老喇嘛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   姓云的老者机伶暴颤,惊骇欲绝,就待有所行动。   黄衣人眼一瞪,姓云的老者立又躬身低头,黄衣人旋即仰面大笑:“没想到郭怀他倒没 敢轻看我雍正,好,好,好   他向红衣喇嘛微一抬手:“你坐!”   红衣喇嘛定过了神,一欠身,又坐了下去。   黄衣人阴鸷目光一凝,望燕侠:“你认识我么?”   燕侠道:“不认识。”   黄衣人道:“知道我是谁么?”   燕侠道:“‘天威山庄’的庄主。”   黄衣人微笑点头,道:“好……”   转眼望红衣老喇嘛:“我打算把他交给你,让你把他送到你的来处去。”   红衣老喇嘛一怔,忙道:“庄主不打算……”   黄衣人道:“还有五个呢,急什么,这一个在这儿失了踪,一定会再来一个,然后不一 个失踪来一个,等六个都齐了,最后就是郭怀自己了,那不是更好么?”   红衣老喇嘛欠了身:“是,属下遵命。”   黄衣人道:“无垢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红衣老喇嘛道:“三天三夜之后。”   黄衣人道:“她醒过来之后,还记得这些事么?”   红衣老喇嘛道:“一点也记不得了。”   黄衣人道:“好,那你现在就带他走吧,外头的车给你用。”   红衣老喇嘛应声站了起来。   黄衣人儿转望燕侠:“你跟老师父去吧,他会把你送到一个很安适的地方去。”   燕侠没说话。   黄衣人道:“无垢不是让你听我的话么?”   燕侠应道:“是。”   红衣老喇嘛向着黄衣人一躬声,要走。   姓云的老者躬声道:“卑职斗胆,庄主是不是忘记问他一件事了?”   黄衣人望了过去:“郭怀留下这些人,都在什么地方?都是谁?”   姓云的老者忙道:“是的。”   黄衣人道:“我没有忘,我不愿问,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不失为枭雄,不失为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姓云的老者一怔,忙低下了头。   黄衣人转望红衣喇嘛:“走吧。”   红衣老喇嘛又一躬身,转身往外行去。   燕侠没施礼也没说话,转身跟了出去。   黄衣人站了起来,望着红衣老喇嘛跟燕侠不见,微一笑,道:“傅玉翎、纪刚,费了那 么大事,折了那么多人……我没费吹灰之力……’”   姓云的老者躬身道:“谁能跟庄主比?”   外头响起了啼声、轮声。很快地远去了。   黄衣人道:“云大,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姓云的老者忙又躬身:“卑职遵命。”   黄衣人目光中又现了阴鸷之气,异样的表情,似乎也透过了那层人皮面具!   似乎,他很高兴、很得意!   口 口 口   这是一条大路,也是一条荒路。   为什么叫大路?   因为它够宽,宽得足可以并行两三辆马车,这够远,远得从东往西看不见头。   为什么叫荒路?   因为它从早到晚,空荡、寂静,难得看见人影,绝少人走,有的地方都长出草来了!   既是这么一条宽阔的大路,为什么绝少人走?   因为这条路远离人烟,既没有村也没有店!   是因为没有村店,所以没有行人呢,还是没有行人,所以没有村店?   应该是因为没有行人,所以没有村店,开这条大路,就是要给人走的,为什么没有行人 呢?   原先是有行人的,在没有开这条大路之前就有行人了,路开了以后,行人更多,都是来 往东西的客商行旅,以后村店也就应运而生。   只有过往行旅客商,当然就有店,做生意的一多,自然就成了村落了。   可是不知道是哪一年,这条路上接二连三的出了事,而且是大事,过往的行旅客商,失 踪的失踪,死的死,一连百十来个遭了殃。   这,自然惊运了官府,也惊动了武林。   而,官府也好,武林也好,不但失踪的人没能找回一个来,就连死的,也没人能看出他 们是怎么死的。   于是,传说纷纷,稀奇古怪,什么样的都有。   于是,官府下令封闭了这条路。   于是,行人没了。   于是,村店也没了。   行人真没了么?个,还有,那是些胆大不畏法、不怕死的,不过这种人不多,所以刚才 说“绝少”。   这些人都是偷偷地走这条路,所以他们是不是走完了这样路,平安地抵达了目的地,也 就没人知道了。   或许他们的家人、亲戚、朋友知道。   知道又如何,即使出了事,知法犯法,谁敢说啊?   口 口 口   这种人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么一两个。   眼前就有两个,这两个,离以前的那些个,又不知道已经隔了多少时日。   这两个,不只是两个人,还有两匹马,也就是说是两人两骑。   马,是普通的马,不是什么异种健马,不论哪个马市上都买得到。   人,是两个堂客,说白一点儿叫女人。   这两个女人,都是一身远行打扮,除了鞍边的行囊之外,素娟包头,脸上自眼以下还蒙 着纱。   那不是怕人看见脸,而是为了挡风沙尘土。   其实,看不见脸也不要紧,单看那两双眼,典型的凤眼,典型的蛾眉,够美。   就凭这蛾眉凤眼,人长得还能错到哪儿去?   本来嘛,现加上那两会美好的身影,简直就准得是两个美人。   美归美,不过有一个年岁可能大了点儿,这,从额上肌肤、从眼神,甚至于从身影,可 以看得出来。   另一个,年纪恐怕只有十八九,顶多双十年华,这,照样从额上的肌肤,从眼神,从身 影可以看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么两个女子,敢走这条路,不能不说她们胆大。   她们的确胆大,双骑并辔走徐不疾,从容安祥。   你不听?两个人还说话了呢!   那年轻的道:“娘,赶了一天一夜多了,马匹累了,也该停下来歇歇了。”   年轻的叫“娘”,敢情是母女俩。   做娘的没说话,但却停住了马。   两个人翻身离鞍,把坐骑往草地上一放,随他们低头吃草,母女俩也在草地上坐下,取 下干粮水壶,慢慢地吃喝了起来。   只听做女儿的道:“娘,咱们会不会赶到了前头?”   做娘的道:“不可能,你郭大哥家学渊源得‘无玷玉龙’真传,修为高绝,他又比咱们 动身早,咱们怎么要能赶到他前头去?”   郭大哥?   敢情这母女是紫鹃跟姑娘段霜娘儿俩。   霜姑娘道:“您别忘了,咱们走的是捷径。”   “我知道!”紫鹃道:“可是山高水深,再险阻的道路都难不倒他,跟走这条捷径又有 什么两样?”   霜姑娘道:“说起来这条路来,娘,那些上传闻,到底是什么回事?”   紫鹃道:“真象究竟如何,至今没人清楚,各种传闻除了怪力乱神之外,都有可能,可 是又都不像……”   轻声一笑,接道:“说不定,这明白真象会应在咱们娘儿俩身上。”   姑娘道:“我可不稀罕。”   紫鹃道:“怎么,害怕?”   霜姑娘道:“那倒不是,而是碰上了什么,一定会有所耽误,那岂不是更落在了郭大哥 的后头了?”   紫鹃道:“倒也是,不过咱们娘儿俩既然走上了这条路,真要是有什么,碰上不碰不上, 岂由得咱们?”   霜姑娘道:“那咱们待会儿就改走别的路。”   紫鹃笑道:“傻丫头,那岂不就更慢了?”   霜姑娘为之一怔!   就在这时候,正在低头吃草的两匹马,忽然抬头坚耳。似什么警觉。   紫鹃忙道:“有什么来了,霜,快拉住他们,别让他们惊跑了”   紫鹃毕竟老于历练,有经验,牲口有这种神态,就是有了警觉,而一旦受惊也必会拨开 四蹄就跑,到那个时候,在这种地方,再想找代步可就不容易了。   何况,行囊、吃喝都在两匹马身上。   紫鹃话落,母女俩同时窜身而起,各扑一匹,立即抱住了两匹坐骑。   几乎是同时,两匹马扬头长嘶,跳弹欲跑。   别看母女俩是女流,各一这腕,两匹马硬是动弹不得!   有什么?两匹马为何受惊?   母女俩转眼四望,一边道:“不,禽兽的感觉比人要敏锐得多,他们既然如此惊怕,就 一定有什么……”   话锋忽顿,目光一凝,旋又接道:“来了。”   霜姑娘忙循乃母所望望去。   她也看见了,远在百丈外,那似乎是一缕烟,又像是一阵旋风。   淡黄色的,有一个人粗细。   所以是淡黄色,恐怕是因为卷起了地上的尘土泥沙。   姑娘惊声,道:“娘,那是什么?”   紫鹃道:“不知道。”   姑娘道:“难道真会是什么精怪?”   紫鹃道:“不知道。”   她连答了两个“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      没到近前,谁能看得出那是什么?   不过,如今连紫鹃的信心也动摇了,她不语怪力乱神,也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传闻,可 是如今亲眼所看到的,不是怪力乱神,人又哪能这样?   那像烟又像旋风的东西,来势极快,就这几句话工夫,已近甘丈内,只觉得它更像旋风, 却仍然看不出它究竟是什么?   刹那间,近十丈了,它停住了,猛一阵疾旋,突然整个停住了。   停住了之后,淡黄色,一人粗细,像旋风似的东西不见了。   那地方,现出个人来   应该是个人,因为是人的模样。   应该是人,只是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个子不大,身材瘦小   浑身上下,一片绿毛,头发也是绿色的,披散着,把脸都挡住了,手脚上也长满了绿毛, 都分不清指头了。   是人么?   人有这个样的么?   人能驾着旋风,瞬息百丈么?   只是,要不是人,那又是什么?   多少年来,行旅客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害得官府封闭了这条路,使和这条路没人敢 走,难道都是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杰作?   紫鹃跟霜姑娘没动,也没说话。   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也没动。   就这么凝立半晌。   静得能令人窒息。   最后还是紫鹃先出了声,说了话:“你装什么神,扮什么鬼?”   紫鹃认为是人,也希望是人。   那仍不能确定是什么的,仍没动,没出声。   紫鹃又道:“你是听不见我说话,还是不会说话?”   或许,根本就咱不懂“人” 的话!   是么?   不然?   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突然出了声,说了话,出的是人声,说的是人话:“你们要听我说 话?”   是人声,是人话,一点都不错,而且字字清晰,任谁都听得懂。   只是,这话声似乎不是从对方口中发出,像是来自四面八方,而且分不清是男是女,是 老是少。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怎么回事,只要是人,紫鹃跟姑娘就放心了。   紫鹃一点头道:“不错,只要你是人,你总该说话。”   只听那个“人”道:“那么,你们是死定了。”   紫鹃道:“是么?”   姑娘也道:“难道不听你说话,我们就能不死?”   那个“人”道:“多年之前,这条路上接二连三的出事,之后,这条路就没人敢走,没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你们两个知道了,我不能让你们两个活着离开,你们两个是女 人,本来我是不打算伤害你们的。”   姑娘道:“原来如此。”   紫鹃道:“为什么我们是女人,你就不打算伤害我们?”   那个“人”道:“因为我认识的几个女人都很好,而我所见过的男人,却没几个是好 的。”   姑娘道:“那是你的偏见。”   紫鹃道:“你就因为这种偏见,在这一带伤害那么多人,害得没人敢走这条路?”   那个“人’道:“你们不必问那么多,也不配管那么多,问那么多又能怎么样,你们马 上就要死了,即将要死的人,还能管那么多么?”   紫鹃道:“既然我们都是将要死的人了,让我们落个明白,不是很好么?”   那个“人”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落个明白?”   姑娘道:“因为我们都是本来可以不死的女人。”   那个“人”道:“你很会说话,可惜还是打不动我的心。”   紫鹃还待再说。   那个“人” 已然又道:“不必再说什么了,我要动手了,你们等着死吧。”   紫鹃冷然道:“你只管动你的手,我们没有等死那一说。”   那个“人”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紫鹃道:“放手一搏,好歹拼上一拼?”   那个“人”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差我太多,恐怕难在我手底下走完一招,要是你 们不反抗,我还可以留你们个全尸。”   紫鹃道:“办不到。”   姑娘道:“要是我们反抗呢?”   那个“人”道:“那你们就会死得很惨,究竟怎么个惨法,我现在没法子告诉你们。”   姑娘道:“不管惨到什么程度,那都壮烈,总比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强,是不是?”   那人“人”道“既然你们不计后果,那也只有由你们了,我要出手了。”   话落,他突然动了。   说出手,并没有出手,只是动了。   或许,他所说的出手,就是动。   他动得很怪,不像一般武林中人闪身疾扑,也不是动作快捷似电。   他的动,只是缓缓前移。   前移,不是迈步,因为根本就没有见到他迈步。   事实上,他的两只脚一动没动,身躯好像已离地数寸,缓慢地飘了过来。   这是什么武功?又是什么招式?   紫鹃跟霜姑娘看不出,也没见过。   尽管娘儿俩看不出,没见过,但是一种感觉却是清晰异常。   那就是忽然感觉到面前涌来一片无形的压力,直逼上身,而且压力强大,逼得娘儿俩站 立不稳,要往后退。   娘儿俩不由一惊,待站不急要往后退时,却又觉得这片强大的无形压力绕身而过,在身 周形成一圈无形的气墙,使得娘儿俩动弹不得。   真动弹不得倒还好,不只动弹不得,身周那因飞墙竟还以强大的压力往里收缩,逼得娘 儿俩渐渐透不过气来,而且全身血所上涌渐往头小冲,几乎要从七孔中喷射而出。   紫鹃不由大骇,奋力急叫:“霜,别管我,你走!”   她勉力挣扎,抬手抵住姑娘香肩,猛一用力,就要推。   就在这时候.身周的无形气墙突然消失了.压力顿时一减,娘儿俩猛觉一阵晕眩,砰然 两声,坐倒在地,幸好紧拉马匹的缰绳,没有倒下。   晕眩止住,定过神,再看那个“人”,他竟然站在面前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一 再往前逼进的意思。   紫鹃诧异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停住了?”   那个“人”,没说话。   紫鹃忽然一阵惊怒,道:“你要是要别的主意,那你就错了,我们母女不惜嚼舌自绝。”   她是突然想到了那人“人”会凌辱爱女,甚至她们母女俩。   那个“人”忽然又说了话,话声还是像来自四面八方:“你的举止、你的话声,很像我 认识的一个女人,当年的一个故人。”   “他”忆起了旧情?   紫鹃忙道:“不可能,我打从记事到如今,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认识过你。”   那个“人”道:“或许你不是她,可是你的举止跟话声很像她,我跟她分别近廿年了, 还有一个,我们一共是三个人。   近廿年了,我都没见过她们,她们两个或许时常见面,还有来往,只有我,她们两个都 不知道我在哪里,说不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紫鹃道:“反正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女你!”   那个“人”道:“我认识的那人女人,那个故人,她叫紫鹃……”   姑娘霍然转脸,忙叫:“娘……”   紫鹃惊急叫道:“紫鹃?一共是三个?难道你会是蓝玲?”   那个“人”身躯一震,脚下退了一不:“你知道我叫……难道你真是紫鹃?”   紫鹃抬手扯下了面纱,道:“你看看!”   那个“人”,骇然尖叫,踉跄暴退几步,忽地身躯疾转,又像一阵旋风,飞飘远去。   紫鹃一怔,急叫:“蓝玲……”   她挺身跃起,就要追,而,那阵旋风已变得像初现时一样,至少已在里许之外了。   她怔住了,惊骇欲绝:“她会是蓝玲,她竟会是蓝玲   霜姑娘还坐在地上,看得也怔住了!半晌,还是她头一个定过了神,忙挺身站了起: “娘,她真是玲姨?”   紫鹃哺哺说道:“一定是,错非是我们三个情如姐妹,感情太深,近廿年不见了,她不 可能还记得我的举止、话声   霜姑娘惊诧欲绝:“玲姨怎么会变成这样?”   紫鹃道:“不知道,当年离开你凤姨的,各奔前程,我跟你菱姨都嫁了人,有了归宿, 只有好下落不明,她一定有了什么奇特的遭遇。”   霜姑娘哺哺道:“奇特的遭遇?奇特的遭遇……”   紫鹃忽然一阵激动,道:“当年情如姐妹,感情深厚,近廿年不见,哪知道此时此地重 逢,却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多年来这一带出的事,竟都是她做的,天,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啊……”   她流下了两行悲苦心酸泪。   霜姑娘毕竟生得晚,从没见过这位玲姨,感觉自不如乃母强烈,她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 的,道:“娘,人际遇不同,有幸有不幸,您也不要再难过了。”   紫鹃道:‘你凤姨一定难找到她,一定能揭开这个谜,我也一定得让你凤姨知道,可惜 咱们现在要赶到‘喀喇布达官’去……”   姑娘道:“不然这样,您折向京里找风姨去,我一个人赶往‘西藏’……”   紫鹃道:“不行,我不放心!”   姑娘道:“那您就别再难过了,好在这儿离京里也不近,咱们先赶到‘西藏’去,找到 郭大哥,帮他救出那位无垢之后,再折向京里找凤姨。”          紫鹃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你凤姨。”   姑娘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都这么多年了,不急在这一时,相信玲姨也不会远 离了!”   紫鹃沉默了一下道:“只好如此了,咱们快走,越能早到‘西藏’办完事,也就越能折 向京里找你凤姨去!” 第二十六章   紫鹃与姑娘母女俩说走就走,匆忙收恰了一下,立即跨上坐骑飞驰而去。   说快,西藏迢迢千里,也不是一下就能赶到的。   时辰就跟八只铁蹄下的路一样,飞也似地过去。   天黑了,要是日夜急赶,别说人了.马匹也受不了,累倒了两匹坐骑,那是欲速不达, 要快反慢,何况大黑夜里人马都看不远,怎么赶路?、   没奈何,母女俩只好歇下。   就欧在路旁的草地上,霜姑娘拾了些干柴,升个火堆,随顿吃喝了一点,母女俩就打算 露宿过夜了。   取下行囊当枕头,毡子盖在身上,霜姑娘已经躺下了。   可是紫鹃躺不住,她就坐着望着眼前的夜色呆想。   当然,想的是蓝玲,想当年,也想白天碰见蓝玲的时候。   姑娘道:“娘,躺下歇息吧!”   紫鹃道:“我躺不住,正好,咱们娘儿俩轮流守夜,你先睡,后半夜我再睡。”   姑娘知道老一辈那种无以取代的深厚感情,也知道劝是白劝,遂没再说话,闭上了一双 美国。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堆的火渐渐小了。   在不远处的两匹坐骑突然又有了警觉,抬头竖耳,微现不安,幸好都拴在石头上,不虞 受惊逃去。   姑娘惊醒了,转头看,乃母仍那么坐着,连姿式都没变,忙低声道:“娘,又有什么近 了!”   紫鹃没动,道:“我知道了,我在听。”   姑娘没说话,她也在凝神听。   这一带的夜色特别静,静得边个虫鸣都没有,风不吹。草不动,死一般的沉寂。   按说,这种情形是最容易听见什么的。   可是姑娘什么也没听见。   人没听见,马有警觉,禽兽的感觉,总比人来得敏锐!   而且禽兽都有一种奇特的感应,这是自命为万物之灵的人所不及的。   忽听紫鹃道:“蓝玲,是你么?”   姑娘心神一震,坐了起来。   会是她那位玲姨么?   她那们玲姨会被当年与乃母深厚的感情所吸引,情难自禁地暗随不舍么?   四周低沉的夜色里,没有反应,一点都没有。   只听紫鹃又道:“蓝玲,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由我自己近廿年的日夜思念之情,我 知道一定是你……”   四周夜色里,仍无反应。   “蓝玲,我知道,你想见我,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更想见你。姑娘、红菱,没有一个不 思念你,上天可怜,好不容易地让我在这儿见到了你,你又何忍躲着不跟我见面?”   说着,说着,紫鹃情不自禁地哭了。   夜色里,竟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姑娘血气上涌,一阵激动,叫道:“玲姨……”   紫鹃哭喊出来:“蓝玲,我求你!”   她翻身就要跪倒。   夜色里,传来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叫,十足的女子娇呼:“紫鹃,不要!”   一阵轻风,眼前多了个人,不是白天所见那个人,十足的一个女子,中年女子,虽是中 年,不失娇美。   但,藉着火光看,她脸上、手上,凡是肌肤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长着一层绿色的绒毛。   姑娘看愣了。   紫鹃也直了眼。   只听她颤声道:“紫鹃,怕么?”   “蓝玲!”   一声悲呼,紫鹃腾跃而起,伸双臂紧紧抱住了她,痛哭失声。   她也拥住了紫鹃,放声痛哭。   姑娘仍怔怔地望着,不知道她自己知道不知道,两行珠泪已滑过娇靥,落在了面前的草 地上。   半晌,紫鹃跟她微微分开,中听紫鹃道:“怕?我都快怕死你了……”   她又抱住了紫鹃,又一阵哭,半晌才松开紫鹃住了声,道:“让我先看看孩子……”   她跟紫鹃望向姑娘。   姑娘忙站起身。   紫鹃道:“霜,快见过玲姨。”   姑娘:“侄女儿给玲姨磕头。”   姑娘要跪。   蓝玲已到了她面前,伸手扶住:“别,孩子,让玲姨看看你。”   姑娘看她,她看姑娘,两双美目都涌了泪:“长得真好,可不活脱脱当年的你。”   紫鹃过来拉着蓝玲坐下,姑娘就坐在了一边。   紫鹃凝望蓝玲,开口直问:“蓝玲,白天……”   蓝玲道:“那是我的乔装,为的是不愿让人认出,也为唬唬那些愚夫愚妇,其实,现在 也不见得好多少。”   紫鹃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蓝玲道:“说来话长,当年咱们辞别姑娘……”   一顿改口:“先别说我,姑娘近年来怎么样,可安好?还有红菱,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 过的?”   紫鹃把傅夫人胡凤楼以及红菱母女们的近况,一一告诉了蓝玲。   蓝玲边听边流泪,等到紫鹃把话说完,她已是泪满面,泣不成声。   紫鹃叫道:“蓝玲……”’   蓝玲摇头道:“不要劝我,积压在我心里多少年了,我要不趁这机会发泄发泄,哭个痛 快,我会死……”   听她这么一说,紫鹃遂也没再劝,事实上紫鹃也知道,郁结积压心中过久,不加以发泄, 那还真能要人的命。   痛痛快快哭了一阵之后,蓝玲渐住了声:“你们都有了好归宿,姑娘的终身托付虽然不 尽如意,但到现在也算夫婿敬爱,儿子孝顺。只有我,我惭愧,无地自容,早知道有今天, 不如当初死了好。”   紫鹃道:“蓝玲,别这么说,相处多年,谁还不知道谁?你一定是有你的不得已。”   蓝玲道:“说什么不得已,是我的命不好,也是我自己没骨气,舍不得死,其实,我也 是不甘心……”   紫鹃道:“蓝玲,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你又是怎么过的?”   蓝玲沉默了一下:“让我从当年说起吧,咱们相处多年,情如姐妹,你的女儿也就跟我 的女儿一样,我也不怕你们母女知道……”   话锋顿了一下,她接道:“当年咱们分别以后,各奔前程,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就到了 这一带,那个时候,这条路还没开,这儿是荒凉一片,不见人烟,野兽出没,简直就像蛮荒, 可是我在这儿碰见了一个人……”   紫鹃轻“呢!” 了一声:“什么样的人?”   “中年人。”蓝玲道:“应该是武林中人,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只知道他是个隔绝世人,独自隐居的怪人……”   霜姑娘忍不住问道:“玲姨,那个人怎么了?”   蓝玲道:“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法,使我丧失了神智,毁了我……”   紫鹃、霜姑娘脸色猛一变!   姑娘好生后悔,道:“玲姨,我……”   蓝玲道:“孩子,什么都不必说,我刚说过,我不怕你们母女知道,而且这也是当年的 事了,我早就麻木不在乎了。”   紫鹃握了握她的手,道:“蓝玲……”   只这么一声,这一声却带着无限的安慰。   也只有如此了,别的还能说什么,说什么有用?   蓝玲道:“醒过来以后,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山洞里,一个有人长年居住的山洞,不 用说,那就是他住的地方,可是他人已经不见了,我身边有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四个篆字 ‘三绝秘笈’。   当时我就想死,我没有骨气,也不甘心,我想,他走了,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或许他 会有再来的一天,到那个时候我可以报仇雪恨,然后再死。   于是我就住在那座山洞里,练起了‘三绝秘笈’上所载的奇异武功,费时整整三年,我 练成了那种奇异武功,这个时候,这条路开了,开始有人来往走动,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 来到这条路上找他,没找到他,却碰上了不少想占我便宜的人,我一个个杀了他们,也开始 痛恨起了男人……”   紫鹃忍不住再次紧握她的手,又叫了一声:“蓝玲……”   蓝玲道:“我知道,或许我不该,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看见男人我就想杀……”   紫鹃、霜姑娘为之心神震动,可是母女俩又能说什么?   蓝玲这种心态,是残酷的事实造成的,不能怪谁。   只听蓝玲接着道:“渐渐地,这条路上的来往人少了,接着,路也封闭了,可是这时候 我又发现,我身上起了奇异的变化,没有多久,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儿。这时候我才明白,所 谓‘三绝秘复’的三绝,是羞于见天,不容于地,自绝于人,我又想死,可是我更不甘心了, 他害我这么惨,我非找到了不可……”   紫鹃道:“从他走了以后,他就没再来过?”   蓝玲微摇头:“没有。”   紫鹃道:“事隔这么多年,再见面,你还认得出他?”   蓝玲道:“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   霜姑娘迟疑了一下:“玲姨,要万一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呢?”   蓝玲道:“他就是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   可见,她是多么地恨那个人了!   紫鹃道:“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特征,你告诉我们娘儿俩一下,万一我们娘儿 俩日后碰上……”   蓝玲道:“没有用,就像你说的,事隔这么多年,人与事变化都很大,我能告诉你们母 女的,也只是他当年的模样,你们母女是认不出他来的,还是让我自己找吧!”   她说的倒也是实情。   紫鹃沉默了,没说话。   蓝玲忽然问道:“你们母女怎么会走上这条路,?打算上哪儿去?”   紫鹃当即把有关燕侠的事,以及此行的目的,也告诉了蓝玲。   蓝玲听毕,忙道:“‘南海’郭家人……”   紫鹃道:“就是‘无玷玉龙’郭家的后人。”   蓝玲惊叫了一声。   紫鹃忙道:“郭爷没娶,六个都是郭爷的义子。”   蓝玲话声突然起了激动:“原来是郭爷的义子,那就难怪你们母女愿意千里迢迢,远赴 西藏冒这个险了……”   话声未落,两眼之中突问奇光,接道:“有人来近,还不少,五个!”   她霍地站了起来。   紫鹃、姑娘也忙站起。   紫鹃伸手按住了她:“蓝玲,别!”   显然,她是怕蓝玲再杀人。   蓝玲道:“我会忍,不过要看他们是什么人,来意如何!”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蓝玲?”   蓝玲霍地转过脸去,厉声道:“什么人?”   那清朗话声道:“我认识个蓝玲,不知道你这个蓝玲认识不认识胡凤楼姑娘?”   蓝玲猛一怔,道:“姑娘……”   紫鹃脑际光一闪,猛然想起_人,心神震动,脱口道:“侯爷!”   人影横空,疾闪射落,五个人,一前四后,正是傅侯跟 他那四护卫!   傅侯落地就是一怔:“原来是紫鹃。”   紫鹃定过了神,忙裣衽为礼:“婢子见过侯爷!”   傅侯道:“别这么自称,风楼视你们如妹,我怎么敢让你们这么自称。”   姑娘也行了礼:“晚辈段霜,见过侯爷!”   傅侯道:“姑娘姓段,那是紫鹃的女儿,长得好,跟红菱那两个,仙露明珠,难分轩 轻。”   紫鹃道:“谢谢侯爷夸奖。”   傅侯目光转身蓝玲,猛一怔:“蓝玲?”   蓝玲微低下了头。   紫鹃道:“是的,侯爷!”   傅侯脸色一变:“你怎么……”   紫鹃截口道:“侯爷,蓝玲的遭遇一言难尽!”   她是不知道蓝玲是否愿意让傅侯知道。   蓝玲低着头,没说话。   傅侯何许人?目是明白,当即道:“那以后有空再说吧!”   紫鹃道:“侯爷怎么会到了这儿?”   傅侯道:“路过,遥见火光,过来看看,你们呢?”   紫鹃道:“也是路过。”   是实情,可也是说话三分。   傅侯道:“上哪儿去,从这儿路过?”   紫鹃道:“去看一个朋友……”   傅侯道:“你有朋友在‘西藏’?”   紫鹃跟姑娘都一怔!   傅侯淡然道:“你跟蓝玲说的,我都听见了,郭燕侠怎么会去了‘西藏’?”   紫鹃心神震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侯道:“你不原意说,我不勉强,可是你要知道,我也能跑一趟‘西藏’,其实,只 是我知道他去了‘西藏’,这就够了。”   姑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紫鹃忍不住道:“侯爷,现在没当着姑娘,您这是何必?您已经……”   傅侯淡然截口道:“不为别的,食君俸禄,傅家也几代受皇家恩宠,不能也不敢不忠心 赤胆以报!”   紫鹃道:“真不为别的。”   傅侯胜然微变,“我刚说过。难道你信不过?”   紫鹃道:“这是在这儿,也就这么几个人,您就不能全当不知道……”   傅侯冷然道:“傅玉翎不是那种人臣,再说你这也是害傅家,害你们姑娘。”   话落,带着四护卫腾身而起,破空疾射,向着西方电闪不见。   姑娘道:“糟了,娘,咱们又添了劲敌。”   紫鹃跺脚道:“怎么他会上这儿来,偏又让他听见了!”   蓝玲猛抬头:“紫鹃,我跟你们去。”   紫鹃一怔:“你也去?”   蓝玲道:“‘西藏’‘密宗’不是好对付的,有我去,你们省事得多。”   姑娘喜道:“好哇,这下连傅候也不怕了。”   紫鹃道:“蓝玲,咱们不同于别人,不能不顾全姑娘。”   蓝玲道:“我知道。”   紫鹃道:“那你是不是要回去收拾收拾。”   蓝玲道:“我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紫鹃道:“那……不能让傅侯抢了光,咱们现在就走。”   蓝玲道:“放心,只管歇息一夜,他抢不了先的。”   紫鹃讶异望蓝玲。   蓝玲道:“把马匹舍了,明在早上我带你们母女走。”   紫鹃、姑娘明折了,蓝玲那种见所示见、闻所未闻的身法,他们母女是见识过了,有那 种身法在,准可以追上傅侯,进而超越到他们前头去。   母女俩放心了。   紫鹃重又拉着蓝玲坐下……   口 口 口   这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大帽黑衣人。   这个大帽黑衣人就坐在这条大路当中,盘膝而坐,背西面东。   一顶大帽遮挡,看不见他的面貌,不过从他那颀长的身材,以及隐秀威仪的身影看,他 必定是位很不凡的人物!   既是位很不凡的人物,怎么会坐在这种地方,这条路上,尤其是坐在路当中,难道就不 怕挡人路?   刚说挡路,事可就来了。   远处,他面对的方向,传来了蹄声跟轮声。   车马来了。   可不?远远的一辆黑马车驰了过来。   马车相当快,很快的近了。   高篷、单套,车辕上是个面目冷峻的黑衣汉子,车篷密遮,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用想,赶车的早看见大帽黑衣人了,大路当中坐个人,尤其是醒目的一身黑,还能看 不见?   顿时,马车缓了下来,丈余外停住。   冷峻黑衣汉子握鞭站起,就要说话。   突然,一个低沉话声从黑衣人那大帽阴影下传出,不但带着劲力,还隐隐有慑人之威: “你做不了主,让能做主的现身说话。”   车帘陡然揿开,一个枯瘦红衣喇嘛翻身上了车辕,老眼两道锐利目光,直逼大帽黑衣人: “施主何为?”   大帽黑衣客道:“平日都是和尚化缘,今天我要跟和尚化个缘!”   枯瘦红衣老喇嘛道:“这种事倒是新鲜,施主恐怕是头一个。”   大帽黑衣人道:“不管什么事,总要有个头一个。”   枯瘦红衣老喇嘛道:“说得也是,但不知施主要化什么?”   大帽黑衣人道:“你车里有什么,我就化什么。”   枯瘦红衣老喇嘛两眼精芒一闪:“原来施主是个有心人。”   大帽黑衣人道:“早在我跟你化缘时,你就应该知道了。”   枯瘦红衣老喇嘛道:“可是没想到施主意在此。”   大帽黑衣人道:“现在你知道了。”   枯瘦红衣老喇嘛道:“当然知道了,只是我若是不肯施舍呢?”   大帽黑衣人道“以前,找人化缘的有恶僧,现在,找和尚化缘的也有恶客。”   “这么说,施主是位恶客?”   “我是善是恶,要看施舍的人的态度而定,要是施舍的人慷慨、爽快,我化了缘就走, 绝不多事掠扰,也绝不多作别的要求,那就不能称之为恶客了,是不是?”   “说得是,说得是,只是,施主既知以前找人化缘的有恶僧,当知那些恶僧必有他的仗 恃。”   “我当然知道,有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又道是‘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你说是不是?”   枯瘦红衣老喇嘛两眼精芒再闪,道:“那就让我先看看,强要化缘的恶客,究竟有什么 仗恃吧广   他话落扬手,向着坐着车前地上的大帽黑衣人轻轻一挥。   轻描淡写又轻描淡写,简直就像赶苍蝇。   大帽黑衣人一笑:“好个‘密宗’‘大罗印’,头一招就下杀手,和尚,我跟你有什么 深仇大恨?”   他只说话,没动,一动也没动。   动的是地上的土,突然在人面前打旋扬起,然后,忽然化为一线,一折,闪电似的射向 了高坐车辕的枯瘦红衣老喇嘛!   枯瘦红衣老喇嘛一怔,猛惊,不知是没敢抬手挡,还是没来得及,只见他头一偏,那既 疾又猛一线尘土,“卟”地一声,擦着耳轮打过。   只听大帽黑衣人笑道:“幸好‘密宗’‘大罗印’我见识多了,不然这头一下就非伤在 和尚手里不可。”   枯瘦红衣老喇嘛定地了神,猛往起一站,一件红衣像吹了气,倏然鼓起,瘦小的身躯也 为之暴涨一倍,两眼圆睁,须髯飞扬,神态吓人,然后,他离开车辕飞起,头下脚上,直扑 车前地上的大帽黑衣人。   大帽黑衣人大笑:“和尚,‘密宗’‘九变魔影’,怕不怕‘降魔柠’?”   他随话抬右手,突出一指,直指老喇嘛额头两眉之间!   就这么一指。   也只是蓄劲待发。   可是已经够了!   吓得老喇嘛机伶一颤,身躯倏地恢复原状,硬生生扬头而起,直上半空,半空中再折腰 倒射,又落回了车辕之上。他脸色大变,一脸惊容,骇然道:“施主似乎熟知‘密宗’?”   大帽黑衣人笑道:“那当然,刚我不说过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 山我还知道,你接下来就要施看家的本领‘摄魂大法’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对我照样 没用.不信你尽可以试试看,”   枯瘦红衣老喇嘛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他正半信半疑,犹豫不决,不过,旋即,他脸色忽 转阴沉,道:“施主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大帽黑衣人道:“和尚何意?”   枯瘦红衣老喇嘛道:“我只是个人下之人,若是施主要的施舍给了施主,却连施主是何 许人都不知道,如何向主人交待?”   大帽黑衣人一点头道:“是理,我可以告诉你,想当年我在‘雍王府’效力的时候,和 尚你还缩在藏边过苦日子呢!我姓关,和尚听说过有这么个姓关的么?”   枯瘦红衣老喇嘛脸色大变,机伶暴颤,失声道:“原来是关……”   大帽黑衣人道:“和尚,我不喜欢当年在‘雍王府’的职称。”   枯瘦红衣老喇嘛立即改了口:“原来是关将军,那我就好跟主人交待了,关将军要的就 在车里,是关将军自己扶他下车,还是我代劳。”   大帽黑衣人道:“不敢偏劳,也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挺身站起,走到车前,掀起车帘伸手进去扶出一人,正是燕侠。   大帽男在人掀车帘,扶出燕侠,就站在枯瘦红衣老喇嘛的身边,老喇嘛却一点也不敢轻 举妄动。   燕侠被大帽黑衣人扶下了车;却跟在沉睡中似的,整个人靠在大帽黑衣人身上。   大帽黑衣人拦腰扶起了他,转脸一笑:“和尚,谢了,要是愿意再见我,咱们就会后会 有期,要是不愿意再见我,咱们就会后会无期了。”   他腾身而起,倏化长虹,飞射不见!   枯瘦红衣老喇嘛面如死灰,立即冷喝:“走,折回去!”   赶走的忙挥了鞭,鞭梢儿脆响声中,马车转了一个圈子,飞也似地驰上来路。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庙,年代很久远,但是并不残破。   一座年代久远,而不残破的庙,却冷静异常,不但没有香火,就连和尚也没有一个。   连个和尚都没有,庙是谁修茸,又是谁每天打扫的?   这就不知道了!   应该总有人。   可不,你不看,连后院的处处花草,通幽曲径都还是挺好的。   如今,就在这后院的一座小亭里的石凳上,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帽黑衣人.一个正 是燕侠。   燕侠似乎睡醒,可却像是刚醒,还睡眼惺松,迷迷糊糊的,望着大帽黑衣人道:“这是 什么地方,你又是……”   只听大帽黑衣人笑道:“你小子可以清醒了。”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了燕侠的脑门上。   燕侠先是一怔,继而机价一颤,最后两眼猛睁:“关叔!”   大帽黑衣人自称九姓关,老喇嘛称他关将军,燕侠叫他关叔,不用说,他是关山月。   关山月笑道:“难得你还认得我。”   燕侠霍地站了起来:“我怎么……”   关山月抬手一拦:“别问我,你自己想。”   燕侠缓缓坐了下去,刚坐下,却猛又站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关山月又抬手一拦:“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了吧,别站着,害得关叔跟你说话,还得仰着 头。”   燕侠忙又坐了下去,急道:“是无垢,不是那个无垢,是冷无垢……”   关山月截口道:“我知道,只是也不能怪她,她是被别人迷了心智,然后受命对你施以 ‘摄魂大法’。”   燕侠道:“谁?谁迷了她的心智?”   关山月道:“一个红衣老喇嘛,想想看,你不会不记得他。”   燕侠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他,可是他……”   关山月道:“也不能怪他,他也是听命于别人。”   “还有别人?”燕侠道:“谁?”   关山月道:“‘天威山庄’的那位庄主。”   燕侠诧声叫道:“冷无垢的父亲?怎么会?”   “怎么不会?”关山月道:“女儿是个好姑娘,她的爹不见得就是一个好人,一母能生 九种,坏爹也能生好女儿啊!”   燕侠道:“您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我当然知道,要是不知道,怎么会在半途上把你截了下来。”   燕侠道:“我跟这位‘天威庄主’的庄主,何怨何仇?”   “当然有。”关山月道:“你姓郭,也不只姓郭的,像我这个姓关的,还有以汉族世胄, 先朝遗民自命的,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燕侠一怔:“您是说,他是他们的爪牙?”   关山月道:“爪牙?你轻看这位‘天威山庄’的庄主了,你怎么不想想,谁能把不可一 世的红衣喇嘛,当鹰犬似地驱使?”   燕侠为之愕然:“关叔,您是说……”   关山月道:“那个‘天威山庄’的庄主,姓爱新觉罗,叫允祯,你说他是谁?”   燕侠像突然被人打了1拳,猛地跳了起来:“雍正!”   关山月道:“可不!”   燕侠脸色大变,神情猛震:“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关山月道:“怎么不会?要不怎么叫‘天威’?要不怎么能威震天下?要不怎么会那么 神秘,几乎没人见过他……”   燕侠砰然一声坐了下去,哺哺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关山月道:“为什么不可能?他设‘天威山庄’,藉‘天威山庄’之力控制武林,这么 一来,普天之下,他就是唯一的霸主,朝廷也好,武林也好,只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瞒 不了他……”   燕使不由为之瞿然,道:“好厉害,他好厉害。”   关山月道:“是厉害,不过凭心而论,历代君主,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这么做了,换个 人,就是想这么做,恐怕还做不到呢!”   燕侠忽然凝目:“普天下知道‘天威山庄’庄主就是他的,绝不多,您既然知道,为什 么还任由他……”   “任由他”如何?燕侠没说下去。   但是关山月懂,他微微笑了笑,道:“世上有些事,有些道理,一时是说不清楚的,没 办法让任何人都明自的。”   这位关叔,胸罗万象,技比天人,跟老人家不相上下,连老人家都十分敬重,他既然这 么说,绝对有他的道理!是以燕侠听了这句话之后,没有说话,不敢辩驳!   只听关山月又道:“你不必管这件事,这件事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你还是想想,当初你 是打算干什么去的呢?”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燕侠忙道:“关叔,我想起来了,当初我是要到‘西藏’‘喀喇布 达宫’去救无垢去。”   关山月微一笑,道:“行了,你的神智色经完全恢复了,尽可以放心大胆地上‘西藏’ 去了……”   燕侠还没有说话,关山月已我问道:“你可知道,那个红衣老喇嘛,要把你弄到那儿 去?”   燕侠道:“燕快不知道。”   关山月道:“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巧,他就是要把你弄到‘喀喇布达宫’去,打算让 谁都找不到你,最后让你死在‘喀喇达布宫’,无声无息地从世上消失,神不知,鬼不觉, 郭家人绝不会找上允祯。”   燕侠不由为之机伶一颤!   关山月一笑又道:“小子,往后小心点吧,此去‘西藏’‘喀喇布达宫’,处处都是陷 阱,步步都是杀机,别救不了无垢,自己再困在那儿,那可是给人找大麻烦啊。”   燕侠脸上一热,道:“听关叔的口气,您好像不打算到‘西藏’去?”   关山月道:“你小子对自己倒是会玩心眼儿,求人家帮忙还拐弯抹角绕圈子。”   燕侠脸上火热,窘笑没有说话。   关山月微一摇头:“别想打我的主意了,忘了在‘独山湖’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了?既然惹上了这个,你就必须自己去面对,自己去应付。   这件事要是能成,将来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有所可以回忆的,可以引以为傲的,你说 对不对?”   燕侠道:“当然对,您总是有道理。”   关山月道:“关叔只告诉你一件事,将来万一是在‘西藏’碰见了这位冷无垢,不许对 人家太绝情,人家总算对你不坏,这次用‘摄红大法’对付你,也不是她自己的心意,否则 允祯就不必动用那个红衣老喇嘛先迷住她了。”   燕侠只觉心里有五味杂陈,没有说话。   关山月道:“你不算笨。应该想到了,已经有了个无垢,如今又来个无垢,这个事是不 是太巧了点儿?”   燕侠忙抬眼:“您是说……”   关山月只望着他一笑,没有说话。   这一笑,笑得燕侠心头猛震,脸上大热,半晌,他才慢嚅道:“我没想到,她会是允祯 的女儿。”   关山月道:“我可以说是对他的事知道得不少,也相当了解他的人,连我都不知道他有 这么一个女儿。”   燕侠心头又一跳,忙凝目:“关叔,您是说……”   关山月道:“这个关叔要以告诉你了,据关叔所知,他没有这么一个女儿。”   燕侠讶然道:“那她是……”   关山月道:“可是关叔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或许将来你会知道,不过,你知道不知道, 并无关紧要。”   燕侠忍不住还想再问。   关山月道:“用不着关叔提醒你吧,救人如救火啊。”   燕侠心神一震,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关山月站了起来。   燕侠忙跟着站起,道:“那么,关叔,燕侠现在就告辞!”   关山月道:“去吧,关叔再叮嘱你一句,小心,别把自己搁在‘西藏’!”   燕侠恭应了一声,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迈步出亭走了。   他懂礼,这会儿再急,当着长辈的面,他没敢施展轻功身法,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燕侠走了。   一个清朗话声不知道起自何处:“这个孩于真懂礼。”   也不知道从哪儿出来这么一个和尚,话声落时,他已然站在亭子前。   是个须眉俱霜的老和尚,身材高大,脸色红润。   关山月道:“你不看看是谁有的孩子?”   老和尚道:“你真个管了?”   关山月道:“当然是真的,郭家的孩子,有事都得自己应付。”   老和尚道:“我刚听你说,早在‘独山湖’的时候,你也是说过不管的。”   关山月道:“谁叫我有个姓郭的朋友。”   老和尚笑了。   关山月道:“和尚别笑,事情必须由他自己应付,可是他必须能站着应付才行。”   老和尚道:“此去‘西藏’还不是一样,你能担保他都能站着。”   关山月道:“这一点我毫不担保,姓郭的人缘太好,朋友也不只我这么一个。”   老和尚微一怔,旋即掀眉笑了:“你不是跟当年一样,具大智慧,却永远留那么一手。”   关山月道:“和尚你是轻看了我,姜可是越老越辣啊!”   老和尚白髯一飘,仰天长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口 口 口   两杯香茗,一局棋。   关山月跟老和尚,在禅房矮榻上,盘膝对面而坐。   四道日光望着棋局,两个人却交谈着。   老和尚道:“你具大智慧,以你看,还要等多久?   关山月道:“和尚,世事如棋!?   老和尚道:“我知道,我问得直接了当,你最好也不要跟我说玄虚。”   关山月道:“不是玄虚,我说的最真实不过。”   老和尚道:“是你不知道,还是我这个和尚沾的尘俗还没褪尽,不配知道?”   关山月笑道:“和尚,要说尘俗,没人比我沾得更多更重,恐怕终我这一生都超不尽。”   老和尚道:“未必,主要还在心而不在身。”   关山月笑道:“和尚说得好,使我颇感安慰,颇感安慰之余,我要告诉和尚,恐怕要到 几百年之后,你我都赶不上了。”   老和尚脸色立趋疑重:“你有所根据?”   关山月道:“不然你问我干什么?”   老和尚白眉一掀:“那也不要紧,好在咱们的子子孙孙永继不绝。”   关山月道:“和尚能想通这一点就行;”   老和尚忽然目射奇光:“可是让这一个躺下去总可以!?   关山月道:“躺下一个,有用么?”   老和尚道:“你是不知道,他跟别个不同,论他的心性作为,早就该躺卜去了。”   关山月道:“不容易啊!”   老和尚道:“总该有个人能,一定有。”   关山月道:“那是当然,不过还不到时候。”   老和尚道:“什么时候,是谁?”   关山月道:“和尚,我打个哑谜。”   老和尚白眉为之一皱。   关山月道:“要不然你不要问我。”   老和尚只好点了点头:“好吧,哑谜就哑谜,只和尚能悟了,也就不成其为哑谜了。”   关山月道:“你要是悟得出,我也就不叫它哑谜了。”   老和尚为之一怔。   关山月道:“和尚,四走北六南出!”   老和尚皱眉望关山月。   关山月道:“不懂!”   老和尚道:“和尚不是神仙。”   关山月道:“我本来就没把你当神仙。”   老和尚道:“换谁怕谁也不会懂。”   关山月微一耸肩:“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老和尚道:“难不成这是天机?”   关山月道:“和尚你还真说对了,这正是天机。”   老和尚一双白眉皱深了三分:“你这是何必?”   关山月止色道:“生地由命,兴亡有数,这么大的事,不是天机是什么?”   老和尚一叹道:“和尚青灯古佛,苦修这么多年,反而比不上你,敢问,什么时候才能 懂?”   关山月道:“难说,以和尚你,要是现在不懂,恐怕就要等事过之后了。”   老和尚叹道:“谁叫和尚到现在还肉眼凡胎,只好等事过之后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和尚,我该走了。”   老和尚抬眼道:“你何处去?”   关山月道:“往北走。”   老和尚道:“往北干什么去?”   关山月道:“有大事。”   老和尚道:“难道这也是天机?”   关山月道:“这不是。”   老和尚道:“既然不是,何妨说给和尚听听?”   关山月道:“可以,只是怕和尚你仍然不懂。”   老和尚道:“只要不又是哑谜,和尚不信自己如此愚笨。”   关山月微一笑:“那么你听,我这大事,既是一场功德,又是一份罪孽。”   老和尚嗔目道:“又是哑谜。”   关山月大笑,笑声中,他转身下榻,扬长而去。   老和尚为之愕然,旋即,他一脸肃穆,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十七章   这里是一座花园,大花园。   普天之下,比这座花园还要大的花园不是没有,而且为数还不少,但是比这座花园还要 美的,恐怕就找不出来了。   无他,普天之下,不管哪一家,没有人敢把他家的花园,造得比这座花园更美。   如今,这座花园里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三位姑娘。   这三位姑娘,其中一个长发白衣,绝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另两个,则是穿着 旗装的少女。   三个姑娘正在玩儿,两个旗装少女,陪着那长发白衣的绝美姑娘,在花丛里追逐蝴蝶玩 儿。   许是两个旗装少女太累了,忽然,她们倒卧在花丛里睡着了。   长发白衣的绝美姑娘一脸惊容,瞪大了一双美日:“你们……”    刚一声“你们”,身后一个低沉话声截了口:“她们累了,睡了。”   姑娘忙转身,更是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多了身材颀长的大帽黑衣人,帽沿阴影 遮住了大半张脸,姑娘急道:“你,你是谁?”   大帽黑衣人道:“熟人,令尊熟知我,不过姑娘生得晚,没见过我,恐怕也没听说过 我。”   姑娘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大帽黑衣人道:“这并不重要,只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   “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这么进来的。   “这儿是御花园啊!”   “我知道,可是我就这么进来了。”   “你有一身高绝的修为。”   “还过得去。”   “你点了她们的穴道?”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让任何一个第三者知道我来过,而且不愿让任何一个第三者听见咱们说的 话。”   “我明白了,你只是找你,只跟我一个人说话。”   “对!”   “你找我干什么,要跟我说什么话?”   “我先问一声,我是该叫姑娘,还是称呼格格?”   “我不爱听人叫我格格。”   “那就姑娘,这表示姑娘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令尊那位‘天威山庄’的庄主是 何许人了。”   “嗯,我刚知道没多久。”   “姑娘高兴么?”   “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看,恐怕是因为姑娘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记不得以前的什么事?怎么会,没有啊!”   “姑娘还记得自己的朋友么?”   “朋友?我没有什么朋友啊!”   “再想想看。”   姑娘真想了一下,然后道:“我想过了,还是没有。”   “那么,姑娘记得冷无垢这三个了么?”   “冷无垢?什么意思?”   “是个人名。”   “人名?谁得?”   “一位姑娘,跟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   “真有这么一位姑娘?”   “有”   “她在哪儿?”   “就在我眼前。”   姑娘微一怔,旋即道:“你是说我?”   大帽黑衣人道:“本来就是姑娘。”   姑娘一脸茫然,一脸疑惑:“你把我弄糊涂了。”   大帽黑衣人微一笑:“恐怕姑娘也不记得燕侠这两个字了。”   “燕侠?”   “是的。”   “这又是什么?”   “还是人名。”   “又是人名,谁的?”   “一个年轻人,男的,冷无垢的朋友,也就是姑娘的朋友。”   姑娘似乎更糊涂了,她皱了眉,道:“你……”   忽然,她一怔,睁大了美目:“慢着,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   大帽黑衣人道:“姑娘或许想不起冷无垢,或是绝对忘不了燕侠。”   姑娘抬手拦住了大帽黑衣人:“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我要是不说话,姑娘想起来会很困难。”   ‘那你说。”   “姑娘跟这个燕侠,是在废弃的‘天威山庄’认识的,他是见了姑娘的求救的树叶,找 到姑娘的……”   姑娘忙道:“说下去。”   “姑娘认识他以后,要托付终身,他表示已另有红粉知己,可巧那位姑娘也叫无垢……”   “慢着!”   大帽黑衣人立即住口不言。   姑娘想了一下,忙又道:“再说下去。”   大帽黑衣人立又说道:“然后,姑娘就陪着他找另一位无垢,然后姑娘被令尊召回,最 后姑娘被人迷了心智,用‘摄魂大法’制住了燕侠……”   姑娘一双美目突然闪射异采,娇靥上也浮现一片惊容,急急叫道:“我想起来了,燕侠, 对,燕侠,我叫冷无垢,我……天,我怎么,我怎么会用‘摄魂大法’制了他……”   大幅黑衣人道:“更糟的是,燕侠他已被令尊交给‘密宗’喇嘛,带往‘西藏’‘喀喇 布达官’去了。”   姑娘惊叫:“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姑娘?”   姑娘脸色大变,迈步要走。   大帽黑衣人伸手拦住:“姑娘哪去?”   “问我爹去。”   “问今尊,不但救不了燕侠,反而更糟。”   “哪……”   大帽黑衣人道:“姑娘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姑娘一怔凝目:“你是说你能……”   大帽黑衣人微笑不语。   姑娘忙道:“你怎么救燕侠?”   “不是我救燕侠,我救不了燕侠,我要是能救他,也就不会来找姑娘了,是姑娘救他。”   “我怎么救他?”   “我自然会教姑娘……”   “救人如救火,‘西藏’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了,否则,那 就快啊!”   “不急在这一时,事实上也快不了,姑娘得跑一趟‘神力侯府’,去见傅夫人,把这件 事告诉她,请她代姑娘跑一趟‘西藏’去救燕侠。”   “傅夫人?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只有她才能救得了燕侠。”   “难道我……”   “姑娘不行,否则我也就不会让姑娘去找傅夫人。”   “为什么傅夫人行?”   “看来姑娘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因为傅夫人的一身高绝的修为,克制得住密宗,尤其一 些事只有她才能应付,才能化解。”   “可是傅夫人会答应……”   “只要姑娘去找她,告诉她实情,她一定会答应,只是姑娘最好不要告诉她,是我给姑 娘出的主意。”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让人知道,而且姑娘去找她,若是出自姑娘的本意,那才难得,而且傅 夫人也觉得有面子,否则的话,那就有点不值得了,是不是?”   姑娘目光一凝:“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为什么找我救燕侠?”     “因为我是燕侠的朋友,而且,解铃还得系铃人,姑娘救了燕侠,也可以免除日后的愧 疚。”   姑娘道:“看来你这个人具大智慧,你主的应该不会错,我听你的,这就到‘神力侯府! 去。”   话落,她就要走。   大帽黑衣人道:“姑娘就这么走?”   “怎么了?”姑娘问。   “姑娘以为自己出得了宫?”   一我如果真要出去,相信他们不敢拦我。”   “这我相信,只是我也相信,等姑娘一走,他们也不敢不马上禀知今尊,令尊一旦知道, 姑娘还救得了燕侠么?”   姑娘呆了一呆,道:“这倒是,那你说我该怎么走?”   “我带姑娘走。”   姑娘又一怔,讶然道:“你带我走?你能带我出去?”   大帽黑衣人微一笑道:“事实上我进来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姑娘以外,还没人知道。”   姑娘惊喜道:“对,我怎么忘了?”   大帽黑衣人上前一步,拉住姑娘的粉臂,道:“姑娘要是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姑娘道:“不,我不害怕。”   大帽黑衣人微一点头:“好,那咱们走。”   只听一声“走”,姑娘倏觉身躯腾起,直上半空,接着,耳边生风,一大片,一大片的 琉璃瓦,一处处的屋脊,从脚下闪电掠过,简走就要腾云驾雾,御风飞行。   她正自惊讶的要叫,飞势忽然下坠,两个人已经落下了地,只听大帽黑衣人道:“从这 儿拐过去就是‘神力侯府’了,我只能送姑娘到这儿了。”   姑娘定过了神,霍地转望大帽黑衣人:“你不是人,你是神仙。”   大帽黑衣人微一笑:“我不敢说没有神仙.但是姑娘明知道我是人。”   姑娘道:“那么你是我所见过的修为最高的人,燕侠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比起你来,又 差了很多。”   大帽黑衣人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不过,我总该谢谢姑娘的 夸奖。”   姑娘还等再说。   大帽黑衣人又道:“姑娘不是说救人如救火么?那就不要再耽搁了。”   姑娘改口道:“那我去了,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你。”   她走了,拐过街角不见了。   大帽黑衣人哺喃道:“能不能再见到我,那就要看上天的安排了。   话话,没见他动,他已经不见了。   口 口 口   冷无垢拐过街角,只见宽敞大道直通宏伟宅院座落处,高大的门头上,横额黑底金字, 闪闪发光,果然就是“神力侯府” 的所在。   她一直走了过去,可是离“神力侯府”大门还有几丈远的呢,带领八名亲兵站门的一名 跨刀蓝翎武官,已然沉喝出声:“干什么的?站住!”   冷无垢没答理,也没站住,径自走了过去。   那名蓝翎武官立即带着两名亲兵迎了上来,怒喝道:“叫你站住,为什么不听?”   冷无垢可不在乎,平静、从容地道:“我叫冷无垢,从宫里来的,要见傅夫人。”   蓝翎武官一怔,马上换了一付脸色:“你是从宫里来的?”   冷无垢道:“不错。”   蓝翎武官打量了她一下:“你是从哪一官来的,要见我们夫人有什么事?”   冷无垢刚要说话。   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匹健骑飞驰而至,鞍上人长袍马褂,英姿飒爽,似 玉树临风,正是贝子爷傅小翎。   蓝翎武官忙迎过去打千请安。   傅小翎一眼就看见冷无垢,人国姑娘的绝代风华,不由为之一怔:“这是……”   蓝翎武官忙道:“回贝子爷的话,她说她叫冷无垢,从宫里来的,要见夫人。”   傅小翎又一怔,大讶,叫道:“你也叫无垢?”   翻身下马,把缰绳往名亲兵手里一交,紧盯着姑娘道:“你是从宫里来的?”   冷无垢也紧望着傅小翎,微点头,“嗯!”了一声。   蓝翎武官道:“嗯什么嗯,回贝子他,要说‘是’!”   傅小翎一抬手:“不要多嘴!”   蓝翎武官忙躬了身。   傅小翎的目光不离姑娘清丽的娇靥,道:“你要见我娘?”   冷无垢又“嗯!”了一声。   傅小翎没在意,道:“来吧,你跟我进去。”   他转身就往大门走。   冷无垢跟了上去。   贝子爷的带领,谁还敢再拦?谁还敢再吭一声?   说呀姑娘跟他进去,可是进门之后,傅小翎慢行一步,跟姑娘走了个并肩,他又紧盯姑 娘:“你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冷无垢道:“我一向在外头,刚回来不久。”   贝子爷听得不禁讶异:“你一向在外头?刚回来不久?”   冷无垢仍然是“嗯!”了一声。   贝子爷是没弄清楚,忍不住又问:“哪儿啊?承德行宫啊?”   冷无垢道:“不,‘天威山庄’。”   贝子爷诧声道:“‘天威山庄’?”   看样于,贝子爷照样没弄清楚。   也难怪,贝子爷养尊处优小出门,江湖事知道的不多,恐怕连听也没听说过‘天威山 庄’!   冷无垢还是“嗯!” 了一声。   说话间,两个人已进了后院,贝子爷还待再问,只听傅夫人的话声传了过来:“小翎, 你跟谁在说话呀?”   傅小翎忙转过脸去:“娘,宫里来位姑娘,要见您。”   随听傅夫人略带诧异的“呃!”了一声,紧接着,花丛里转了了雍容华贵的傅夫人。   她望见了冷无垢,不由为之微一怔!   冷无垢也为之猛一怔,道:“没想到傅夫人是位神仙中人。”   博夫人风目泛现异采,微一笑:“谢谢姑娘!”   贝子爷在一旁忙道:“娘,她姓冷,也叫无垢。”   傅夫人何只又一怔,简直诧异:“呃?姑娘从宫里来?”   冷无垢道:“不知道夫人听说过‘天威山庄’没有?”   傅夫人道:“听说过……”   冷无垢道:“‘天威山庄’的庄主,是我爹。”   傅夫人脸上微现惊容:“原来是‘天威山庄’庄主的掌珠,可是姑娘刚说从宫里来……”   冷无垢道:“看来连夫人都不知道,我爹真能瞒人,夫人,我父王就是‘天威山庄’的 庄主。”   贝子爷为之猛一怔!   傅夫人神情猛震,脸色一变,叫道:“怪不得‘天威山 庄’……天……”   脸色一整,道:“‘神力威侯’傅玉翎之妻胡凤楼,见过格格!”   她躬身一礼!   冷无垢忙伸手住:“夫人不要多礼,我不敢当,也不习惯,我一向在外头,也不爱听人 家叫我格格,我始终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格格。”   傅夫人道:“礼不可废,小翎,拜见格格。”   贝子爷定过了神,应一声,就要屈膝。   冷无垢忙叫:“不,不要。”   贝子爷为之一怔,下拜之势也为之一顿。   冷无垢忙道:“我是真不喜欢、不习惯,甚至有点讨厌,夫人千万不能让他行这个礼。”   傅夫人深深一眼,道:“既如此,我母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翎,厅里准备……”   冷无垢忙又截口:“不要再耽误了,就在这儿说话吧,也希望夫人不要叫我格格。”   傅夫人道:“不要再耽误了!”   冷无垢道:“我是来请夫人跑一趟‘西藏’,帮我救人的。”   傅夫人道:“西藏?救人?”   冷无垢道,“我有个朋友,叫燕侠……”   傅夫人一怔,神色震动,脱口道:“燕侠?”   贝于爷脸上变了色。   冷无垢可没留意那么多,从怎么邂逅燕侠说起,她很快地一直说到了被人所制,以“摄 魂大法”制住了燕侠,以及得悉燕侠被送往“喀喇布达宫”!   静静听毕,傅夫人、贝子爷为之双双脸色大变,傅夫人道:“谢谢姑娘告诉我,我会马 上赶往‘西藏’。”   冷无垢微愕道:“夫人谢谢我?”   傅夫人诧异凝目.“难道姑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跟他的渊源?”   冷无垢道:“我不知道,难道他不叫燕侠?”   傅夫人道:“我马上要赶到‘西藏’去,没有功夫为姑娘细说,他确实叫燕侠没有错, 等找从西藏回来以后,再详细告诉姑娘。”   贝子爷叫道:“娘……”   傅夫人转脸道:“你没听他也是格格的朋友,格格让我去救他。”   贝子爷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格格,他姓郭,是南海郭家人,钦命缉拿的叛逆,救他不 但如同抗旨,而且如同叛逆一伙。”   傅夫人脸色一寒,沉声喝道:“小翎!”   只听冷无垢叫道:“怎么说,燕侠姓郭,叫郭燕侠?是‘南海’郭家人?是钦命缉拿的 叛逆?”   贝子爷道:“不错,我爹就为缉拿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傅夫人厉喝道:“小翎!”   冷无垢叫道:“傅夫人!”   傅夫人脸色一肃,毅然点头:“不错,他是郭家人,‘无玷玉龙’郭怀的六个义子, ‘郭家六龙’之长。”   冷无垢叫道:“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么不凡,怪不得他说官家在缉捕他,他瞒得我好苦。 傅夫人,你尽管快去救他,我阿玛那儿自有我担!”   傅夫人跟傅小翎都一怔。   傅夫人忙欠身道:“胡凤楼遵命!”   傅小翎道:“娘,我也要去。”   傅夫人忙道:“你去干什么,又没你的事,你送格格回宫,常进宫去陪陪格格。”   傅小翎道:“我……’   傅夫人立即传音人密:“那个无垢已不知去向,眼前又来一个无垢,这是天意,难道你 不知道把握。”   傅小翎为之一怔!   傅夫人立又向冷无垢道:“姑娘,事不宜迟,我走了。”   走得真快,话声方落,人已不见,只留下一阵香风袭人。   冷无垢一震,叫道。“天,又一个神仙!”   傅小翎可没留意这句话,定过神。转眼望冷无垢,一双目光紧盯在姑娘脸上。   冷无垢一脸惊愕色,抬着头,呆呆地站立着。   一时,两个人之间好静,好静。   片刻之后,还是冷无垢先定过了神,转脸向傅小翎:“你母亲好高的修为。”   傅小翎忙垂下目光:“格格夸奖!”   冷无垢道:“姑娘。”   “是!姑娘”   “你有这么一位母亲,又有那么一位爵袭‘神力威侯’的父亲,难怪你也很不凡。”   贝子爷玉面为之一红:“谢谢姑娘的夸奖。”   冷无垢转眼四望,道:“人家说,侯门一人深似海,你们这座‘神力侯府’还真不小, 能陪我到处看看么?”   贝子爷迟疑了一下:“姑娘不急着回宫?”   “不急,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干吗急着回去?能不回去更好。”   贝子爷为之一惊:“这……我认为为大妥当。”   “怎么不大妥当’!”   “姑娘是偷偷出宫,一旦让皇上知道,已经是不大好了,要是再让皇上知道‘神力侯府’ 留住姑娘……”   “你怕我爹降罪?”   贝子爷有点窘,不知道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   “这样好不好?”冷无垢道:“你就装不知道我是偷偷出宫,要问起傅夫人,你也说不 知道上哪儿去了,让我多在这儿留会儿,好不好?”   贝子爷道:“当然好,姑娘愿留在这儿,是傅家的荣宠,只是我娘去了西藏,这事绝瞒 不了皇上多久……”   冷无垢道:“为什么?”   傅小翎道:“难道姑娘不知道,没人瞒得了皇上?”   冷无垢道:“谁说的,我偷偷出宫,他就不知道。”   傅小翎道:“那也绝瞒不了皇上多久,我敢说,皇上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只是一时不 知道上哪儿去了,没办法找而已。”   冷无垢道:“那不一样,我原在御花园里,只要谁去看看,马上就会发现我不见了,可 是傅夫人赶去‘西藏’的事……”   傅小翎道:“在我看来,其实都是一样,天下事,不论远近,皇上很快就会知道的。”   冷无垢道:“这又为什么?”   傅小翎道:“难道姑娘不知道,皇上养了大批‘血滴子’,消息很灵通,没人有什么事 能瞒得了皇上?”   冷无垢道:“真的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血滴子’?”   傅小翎呆了一呆,不由诧异的深望着冷无垢,忖道:“她怎么会连‘血滴子’都不知道? 真的还是假的?”   只听冷无垢道:“你看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傅小翎忙一定神,道:“姑娘从来没听说‘血滴子’,没见过‘血滴子’?”   冷无垢道:“没有啊,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究竟那是什么?”   娇靥上的神色纯真,而且一片茫然。   傅小翎暗道:“看来她是不知道了,她既然是个固伦格格,怎么会连‘血滴子’都不知 道呢?”   冷无垢道:“你怎么了,想什么?”   傅小翎定了定神道:“我只是奇怪,姑娘怎么会连‘血滴子’都不知道?”   冷无垢道:“我该知道么?”   傅小翎道:“‘血滴子’的存在,原是极为秘密的,可是现在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 晓了,姑娘贵为固伦格格,按理应该比外人先知道的。”   冷无垢道:“这有什么稀奇,原先,我甚至连我爹是皇上都不知道呢!”   傅小翎猛一怔,叫道:“那怎么会?”   冷无垢道:“刚你没听我跟傅夫人提过‘天威山庄’么.原先我只知道我爹是‘天威山 庄’的庄主,我也是在‘天威山庄’长大的。”   傅小翎道:“姑娘从没回过宫?”   “没有。”冷无垢道:“最近我才回到宫里,而且是头一回,在宫里,我爹把我的住处 安排在御花园附近,只派了两个丫头陪着我,一天到晚很难再见着别人。”   傅小翎心神震动,道:“怎么会这样?”   冷无垢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想想,许是我爹不愿让我知道太多的事。”   傅小翎道:“那就难怪姑娘不知道什么是‘血滴子’了,只是,姑娘又怎么知道傅家跟 郭家的呢?”   冷无垢道:“那是因为在‘天威山庄’的时候,我听我爹跟他们提起过。”   傅小翎道:“他们?”   冷无垢道:“就是‘天威山庄’的人,一个叫云老大,似是我爹的亲信。”   傅小翎道:“云大?五十多岁,近六十,瘦瘦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很深沉、很机警?”   “对,就是他。你也认识?”   “姑娘,他就是‘血滴子’的大班领,叫云中鹤,他们云家共有十兄弟,都在‘血滴子’ 里供职。”   “怎么,‘血滴子’是人?”   傅小翎现在是完完全全相信冷无垢不知道“血滴子”了,也知道冷无垢是个毫无心机, 极为纯真的姑娘了,对冷无垢,不但立即增添了几分好感,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份怜惜,为 此,他不由又深深地多看了冷无垢一眼。   只听冷无垢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法?”   傅小翎只觉脸上一热,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现在就告诉姑娘‘血滴子’是什么。 不错,‘血滴子’是人,可却是后来才演变成人的,原先‘血滴子’不是人,而是一种歹毒、 霸道的杀人利器名称。   这种利器是一具柔软革囊,囊口内藏着一圈其薄如纸的利刀,整具革囊用一条银链收发, 发的时候取人头颅,往上一罩,收紧银链,利刀自合,可以齐颈割下人头。   这种利器原是皇上未登基之前找能人制作的,登基之后,暗中招募高手,组成秘密卫队, 人手一个‘血滴子’,不但为皇上铲除反叛,且为皇上刺探消息,日子一久,人们就把这秘 密卫队称为‘血滴子’了。”   冷无垢明白了,可也听得皱了眉,变了色:“我爹怎么能这么做,我不喜欢这些人,为 什么动不动就杀人,我要让我爹把这些‘血滴子’都撤掉。”   傅小翎一惊忙道:“姑娘可千万别。”   “为什么千万别?你喜欢‘血滴子’?”   “不!旬说姑娘只跟皇上提,皇上马上就会想到是傅家人告诉姑娘的,因为姑娘只到过 傅家。”   “怎么,我爹不喜欢人家知道‘血滴子’?”   “那倒不是,‘血滴子’已经是众所周知,皇上只是不喜欢别人多嘴,他会认为那是搬 弄事非,背后议论他。”   “他做的事不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姑娘,他是皇上啊。”   “皇上怎么了?”   “皇上不高兴,是会降人罪的。”   “那不是不讲理么?”   “姑娘,皇上的话,就是理,就是法,皇上是不必讲理的,古来有几个皇上是讲理的?”   傅小翎猛然为之怔住,不讲理的皇上是什么样的皇上,那是不必多说的,可是这能跟无 垢说么?   不能,绝对不能,老实说,他也不敢。   不只是他不敢,就连他的父母,神力威侯跟傅夫人也不敢。   只听冷无垢道:“你不要说,我爹不是个好皇上,对不对?”   傅小翎大骇,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几乎为之心胆欲裂,他脸都吓白了,半晌才颤 声道:“不,姑娘,一个皇上的好坏,不能看他对某些人如何,应该看他对朝政、对百姓如 何,哪一个皇上也无法容忍有人背叛他……”   “至少,一个好皇上不应该让人这么怕他,对不?”   “那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人怕,则不能立威……”   冷无垢忽然微一笑:“你很会说话,真的很会说话,而且是说我爹的好话,他要是知道, 一定很高兴。”   傅小翎急道:“不,姑娘,也不要让皇上知道,都不要让皇上知道。”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瞒得了我爹,就是能瞒,也瞒不了多久么?”   不错,这确是贝子爷他说的。   傅小翎为之猛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但旋即又道:“这儿只有姑娘跟我在,只要姑 娘不说,相信皇上是不会知道的。”   冷无垢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说的,就是傅夫人赶去“西藏’的事,万一将来我爹 知道了,也自有我承当的。”   傅小翎心里为之一松。   冷无垢忽然微微皱了一双黛眉:“看你,都吓出汗来了,别动,我给你擦擦。”   说擦,她没有用罗帕,也没有用衣袖,竟抬皓腕,伸玉手,轻轻地在贝子爷的额上抹了 抹。   就这以轻轻的两下,傅小翎却如遭电殛,为之机灵连颤,一张玉面也为之既红又热。   但,冷无垢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道:“现在可以陪我到处看看了吧。”   傅小翎倏然定过了神,他心猛跳,声带抖:“可,可以,当然可以,姑娘请!”   冷无垢又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轻轻地迈了步。   贝子爷傅小翎就亦步亦趋地陪在一旁,他几乎不敢再看冷无垢,可是他闻得见冷无垢的 醉人幽香,也听得见自己的砰砰然心跳! 第二十八章   “神力侯府”在京城里的大府邻里,并不算是顶大,占地顶广的,但论气势,论建筑之 宏伟,论景致之美,却是数得着的。   为此,再加上冷无垢莲不轻移走得慢,等各处都看完了,天色已然近黄昏了。   看是看完了,冷无垢却不忍离去,简直就是留连忘返!   贝子爷傅小翎也不愿冷无垢离去,但是他却不敢让这位固伦格格留连忘返。   他请冷无垢回宫。   冷无垢却说不愿回去。   贝子爷为了难。   冷无垢看出子贝子爷的为难,她退了一步,说头一次到“神力侯府”来,贝子爷总该尽 尽地主之谊,留她吃顿饭。   傅小翎没奈何,也有点巴不得我跟她相处一会儿,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他立即吩咐,把 晚饭开在水谢里。   水榭里立即张罗上了,贝子爷不要灯光如画,他只要两盏纱灯,几对红烛。   烛影摇红,夜景如画,人美如仙,这是贝子爷长这么大以来,最舒服的一顿饭。   但,他却不辨饭菜的滋味,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   冷无垢可不一样,胃口大开,直夸好吃。   这顿饭,只两个人,本来应该很快吃完的,却直吃到了起更。   吃饱了,又坐了一会儿,冷无垢似乎不忍看贝子爷那焦急为难的神色,依依不舍地让他 送着往外走了。   马车备好了,冷无垢不要,她硬是要贝子爷陪她走着回宫。   贝子爷不能不听格格的,走就走吧,走总比坐车来得馒,有这么一位姑娘同行,多少人 还求之不得呢!   可是,刚拐过“神力候府”门前大道,飞也似的两个黑衣人冲破夜色掠到,落地打下了 千。   一个道:“格格怎么在这儿?”   另一个道:“皇上请格格回宫。”   宫里已经发现格格不见了,那是必然的。   可是贝子爷跟格格应该想到,却没有想到,宫里、宫外公开搜寻,九城皆动,几乎已闹 翻了天。   贝子爷登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冷无垢道:“皇上让你们找我?”   两名黑衣人低头恭应。   冷无垢道:“我出来玩玩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不正是要回去么?”   随即,一名黑衣人跟随护驾,一名如飞而去,先行禀奏,并知会各处。   回到了宫里,迎接的是那个云老大,也就是贝子他所说的云中鹤。   她见贝子爷同行,只见了个大礼,却没说什么。   这是傅小翎这个“神力侯府”的贝子爷,换个别的府的贝子爷,还不一定能让这个云大 见这么一礼呢!   皇上在御书房见格格。   云中鹤陪着,贝子爷同行,进了御书房。   皇上就在书桌后坐着,身边没 个人。   这不是贝子爷头一回皇上,可却是他最怕的一次。   简直就提心吊胆。   皇上却只微一怔:“怎么小翎也来了?”   贝子爷忙趋前跪拜,禀奏说是送格格回宫的。   “送?”皇上问了一声。   冷无垢立即把话接了过去:“我上‘神力侯府’玩儿去了嘛。”   皇上又微一怔,脸色也做一变:“内城这么多府邸,你怎么偏去了‘神力侯府’?”   冷无垢眨动了一下美国,一付毫无心机的神态:“怎么了,爹,‘神力侯府’不能去 呀?”   皇上笑了,笑得有一丁点儿勉强:“不是不能去,论公,‘神力侯府’是朝廷的柱石虎 将;论私,傅侯伉俪也是爹的好朋友,他家怎么会不能去?爹只是问问,京里你不熟,‘神 力侯府’也不是离禁城最近,你怎么会一出宫就到了他家?”   冷无垢道:“听您常提傅候、傅夫人嘛,我早就想看看他们了,京里我是不熟,可是鼻 子底下有嘴,我不会问哪!”   皇上笑了,一声:“你这孩子……”话锋忽转:“怎么样,爹没有言过其实吧,傅夫人 是不是像神仙中人?”   冷无垢微一摇头:“我自去了一趟,傅夫人不在家,我没见看她。   皇上微一怔,目光微转,忽又一怔:“小翎,你还跪着呢,怎么不知道起来?”   傅小翎可不还恭恭敬敬地跪着呢,闻言忙道:“小翎不敢!”   皇上道:“你这孩子,怎么比你爹还拘谨,起来,起来!”   傅小翎一声:“谢谢您的恩典!”   这才站了起来。   皇上道:“无垢说你娘不在,她上哪儿去了?”   傅小翎道:“回您的话,小翎不知道。”   “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回您的话,小翎也不知道,打从今天早上,小翎就没见着她老人家。”   皇上微皱了一下眉:“这个凤楼也真是,出去的时候不让孩子知道,上哪儿去了也不交 待一声,她可真不怕孩子惦记她啊。”   傅小翎没接话。   皇上目光一凝,又道:“小翎,无垢上你们家一待这么半天,就你一个人陪她呀?”   傅小翎道:“是的。”   皇上的目光扫过冷无垢跟傅小翎的脸:“看样子,你们两个处得还不错。”   傅小翎没敢吭声。   冷无垢道:“我们俩谈得很投机,尤其他陪我吃的那顿饭,吃得很舒服。”   皇上笑了:“呃!看来我得让他多陪你吃几顿饭了……”   一顿向傅小翎:“家里有事儿没事儿?”   傅小翎忙道:“回您的话,小翎没事儿。”   “一个人在家,是不是也很无聊?”   傅小翎迟疑了一下:“还好。”   “这样吧,留下来替我陪无垢,别回去了,你送无垢回宫来的时候,下人们知道,等你 爹或者是你娘回来,下人们一定会禀报,他们一想也就知道是我把你留在宫里了。”   贝子爷心头猛一阵跳动,这是天大的恩宠,陪这位也叫无垢的美格格,也是他所愿意的, 心里正愁分别在即呢,当即忙又跪拜在地:“谢谢您的恩典!”   皇上又皱了眉,可是神色很欣慰:“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磕头虫似的,起来,起来,跟 无垢去吧。”   傅小翎恭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一双星目不由往冷无垢望了过去。   冷无垢道:“这一下咱们可以好好说话了,走吧。”   她先往外行去。   云中鹤忙施下礼去:“恭送格格。”   傅小翎又施礼告退,这才跟了出去。   皇上居然绝口没提两个宫女被制之事。   冷无垢出了御书房,跟傅小翎走在长廊上,心里也在想这个事,她想:或许是后来两个 宫女自己醒了过来。   可能是。   也可能不是。   总之,皇上没提就是了。   就在两个人喜笑颜开,正在长廊上走的时候,御书房里又多了个人。   是隆科多。   皇上瞅着他笑问:“舅舅看怎么样?”   隆科多含笑道:“两个小儿女似乎都纯真烂漫。”   皇上道:“似乎?”   隆科多道:“两个人都会满嘴里跑舌头,说瞎话。”   皇上道:“还准是咱们那位诰命一品的夫人教的。”   隆科多道:“孩子们都跟着学坏了。”   皇上道:“以您看,她是上哪儿去了?”   隆科多道:“你这个好女儿会找求救,你说她是上哪儿去了?”   皇上微皱眉:“我低估了无垢,可是我绝不相信她一个出得了禁宫,也不相信她是凭打 听找到了傅家。”   隆科多道:“我宁愿相信,否则就太可怕了。”   皇上的目光投向云中鹤。   云中鹤机伶一颤,跪了下去:“卑职该死!”   皇上淡然道:“那个人还算客气,似乎也意不在我,不然随时可以割走我的脑袋。”   云中鹤几乎爬俯在地,话声都起了颤科:“皇上开恩!”   皇上的目光挪了开去:“恐怕,教她去找胡风楼,带她去傅家,那个人是一手包办了, 只是这究竟是谁?”   隆科多道:“就我所知,只有三个人办得到。”   “哪三个?”   “郭怀、胡凤楼、关山月。”   “可是绝不会是前两个。”   “那就是后一个。”   “许是,他还念着,当年我对他不薄。”   隆科多忽然皱了眉:“可是想想也不像。”   皇上道:“您是说,凭他那身所学,自己赶去,岂不是更容易救郭家那个后生?”   “对,我就是这么想。”   “这一点您主同想到了,胡风楼是傅玉翎的妻子,朝廷诰命一品的夫人,还有谁能比她 去救郭家的后生,更让我难堪的?”(请看无玷玉龙)   隆科多脸色一变:“要真是关山月,他想得可真周到。”   皇上道:“错非是关山月,谁又能想这么周到?”   隆科多道:“你得赶紧想个法子……”   皇上微一笑:“您不见我把傅小翎留在宫里了么?”   隆科多两眼一睁:“你是要……”   皇上道:“我的手法就那么低劣?您看,我差八面里快传,拿傅小翎身上的一样东西, 给她送去如何?”   隆科多一怔,突然仰天大笑:“好,好,好,我算是服了你,还要我这个首席智囊干什 么,干脆你自兼了吧。”   皇上含笑转望云中鹤:“起来,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   云中鹤如逢大赦,连忙磕头谢恩爬了起来,只见他脸色发白,额上布满了冷汗。   又听皇上道:“得快,赶不上在她抵西藏以前送到,务必在她救郭家后生以前,把东西 交到她手里。”   云中鹤恭应一声,退几步,转身如飞出了御书房!   皇上脸上浮现起一丝奇异的表情。   望着皇上的脸,隆科多一双老眼之中也闪漾起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   云中鹤如逢大赦出了御书房,飞步赶往后宫。   很明显的,他得将功赎罪。   可是,接下来的难题,是他如何从贝子爷傅小翎身上拿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还得傅夫 人一看就能确认无误。   真说起来,从一个人身上拿下样东酉,凭他,无论是明寺,或者是暗偷,都并不难。   难只难在这个人是贝子爷傅小翎,还得让傅小翎不知道要干什么,甚至于茫然不觉,尤 其还有那么一位格格在旁。   云中鹤一边往后宫赶,一边动脑筋。   毕竟他是块老姜,脑筋真不错,还没跑一半儿呢,就让他想出主意来了,心里一乐,脚 下不由又加快了三分。   可是,等赶到后宫,找着了贝子爷傅小翎跟冷无垢的时候,他傻了眼。   贝子爷傅小翎只穿件长袍,从头到脚,什么都没看见!   他这里刚发怔,冷无垢说了话:“云大,你干什么?”   云中鹤忙走过神趋前见礼。   冷无垢道:“有事儿?”   云中鹤道:“回您的话,没事儿。”   “没事儿不要在这儿打扰。”   本来嘛,人家两个人话正说得好好的呢,他偏这儿一来,人家还怎么说话呀?   云中鹤心里叫了苦,大大的作了难。   就因为难,所以苦。   就因为既难又苦,心里就不免着急,这一急,他竟急中生了智,也是他福至心灵,一躬 身道:“回格格的话,卑职想跟翎贝子爷说句话。”   冷无垢道:“呃,您想跟翎贝子说句话?”   “是的!”   “那刚才为什么说淌事儿?”   云中鹤既窘又尴尬,他有点装,事实上也真免不了这样:“这……这……”   冷无垢道:“往后跟我说话最好老实点儿,我最讨厌不老实的人了。”   “是,是!”   “翎贝子人不是在这儿么,要说什么就说吧。”   云中鹤陪上了一脸窘笑:“回您的话,卑职得请翎贝子借一步说话。”   冷无垢讶然道:“得请翎贝子借一步说话?为什么,有什么事怕我听的?”   连傅小翎也水免为之诧异,不免紧瞅着云中鹤,但是他没说话。   云中鹤:“卑职是听说翎贝子家藏的一种灵药很好,想跟翎贝子讨一点儿。”   “要药又有什么怕我听的?”   “这……这………”云中鹤更窘更尴尬了,这回纯粹是装出来的:“能不能待会请翎贝 子告诉您?”   说冷无垢纯真,她懂的事还真不少,说她多知多懂,似乎他又是白纸一张,她听了这话, 眉梢儿一扬,就要说“不!”    傅小翎毕竟是多知一点儿,多懂一点儿,他看见了云中鹤的窘态,有点若有所悟,他为 云中鹤解了围,道:“我跟他一边说两句去,待会儿我再告诉姑娘。”   有他这么一句,冷无垢就没再什么c   傅小翎他走向一边,云中鹤忙跟了过去。   走出不算远,也不算近,一根柱子正好挡住了冷无垢的视线,云中鹤忙赶到了傅小翎的 前头:“翎贝子,就是这儿吧。”   傅小翎停了步,话说得有点冷淡:“云班领,你说的那种药,我‘神力侯府’恐怕没 有。”   云中鹤忙道:“翎贝子,我不是跟您讨药,是不能让格格知道,我只好编了这么个词 儿。”   傅小翎为之一怔,道:“那云班领你是要……”   云中鹤道:“是皇上叫我来跟您拿样东西,您身上戴着什么佩饰没有,越要紧的越好。”   傅小翎又一怔,不由一阵心头猛跳:“皇上是要……”   “皇上没交待,不过我以为这用不着问,您就快点儿吧,万一格格跟过来就麻烦了。”   傅小翎强忍住心头的狂跳,忙一摸身,忽然触着了项间的一方玉佩,他忙取了下来: “只有这个……”   云中鹤抢似的忙一把接了过去:“这个最好了,我从这边儿走了,不见格格,格格要是 问起来,您不说我是要那种药的好了。”   他还真急,话声一落,扭头就走,一溜烟似的不见了!   傅小翎猛吸一口气,平静了自己一下,转身走了回去,但是他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猛跳。   人在关途,冷无垢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就盯上了他,这使他心头的狂热不免又加剧了 几分。   容他走到,冷无垢道:“他鬼鬼崇崇的,到底要干什么呀?”   傅小翎道:“他不是告诉姑娘了么,要跟我讨药。”   “他跟你讨什么药哇,你倒是告诉我呀。”   云中鹤叫他说是那种药。   但是,那种药呀?   有那种药,他“神力侯府”可不是光采。   他急中生智,也只好编了,道:“生疮的药,初骑马的人都不免会磨破,不赶紧治就会 生疮,疼得很,发作起来连椅子都不能沾。”   没有一句不雅的词儿,但他把事情说出来,意思表达了。   但就这事、这意思,已经够让姑娘家脸红的了。   冷无垢吹弹欲破的娇靥上掠过一阵红晕,轻“啐!”一声道:“怪不得他鬼鬼崇崇的, 可是干吗非挑这时候要哇。”   傅小翎暗吁了一口气:“我刚不说了么,发作起来疼得连椅子都不能沾,他当然急。”   冷无垢道:“可是你给他了么?我不信这种药平时会带在身上。”   傅小翎道:“谁平时带那个干什么?我让他上府里找总管拿去了。”   这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冷无垢嗔道:“讨厌,看他这个打岔的,刚咱们说到哪儿了?”   傅小翎告诉她刚才说到哪儿了,于是,两个人又接着说了下去……   毕竟年轻,毕竟是太嫩了。   口 口 口   就在这时候。   远在西藏。   “喇嘛教”的“布达拉宫”是在“拉萨”,是在前藏。   而“喀喇布达宫”则是在“狮泉河”边上的“冈底斯山”上,那可是远在后藏啊。   边疆地带,不管什么,跟内地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这,只一到“青海”、“西康”就明显地觉出来了。   再一进人“西藏”,那就更明显了。   西藏,即古之“三危”,汉之“西疆”,唐、宋之“吐蕃。   尽管历朝历代几乎跟“西藏”都有来往,但是内地人进人“西藏”的,毕竟少之又少。   本来嘛,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种地方来。   水土不服,习俗不一样,人长得跟自己多少有点不同,说话不懂,吃穿更相差十万八千 里,日子怎么过,那不是活受罪么!   当然,朝廷派的文武百官,负有特别使命,或者是做生意的,逃躲什么的,那都例外, 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有他们的不得已。   不过,这种人总在少数。   所以,内地来的人,只一进人“西藏”,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什么都不一样嘛。   纵然能化装,能改穿着,那也照样不行,除非是长年进出“西藏”的,否则,只一开口、 一举的、一投足,马上应当现形了。   这一天,这时候,三个内地来的人,一过“唐古喇山口”,马上就让人发现了。   这三位,清一色的“堂客”。   两位普通打扮,只用纱巾蒙住半张脸。   一位穿得怪异点儿,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只露着两眼,两眼也怪,有点发绿。   这三位,刚过“唐古喇山口”,就被人挡了驾。   挡驾拦路的,是一前四后五个黄衣喇嘛。   为首的是个老喇嘛,身材黑瘦,但目光如电,后头四个c清一色的中年喇嘛,个个精壮 结实。   老喇嘛目光紧盯这三位,立掌当胸,首先发话,话声有点冷,但还算相当客气,而且是 一口流利的汉语:“三位从内地来?”   那三位里,两位普通打扮,年纪较大的一位答了话,话声甜美好听:“不错!”   老喇嘛道:“三位要到什么地方去?”   “后藏。”’   “敢问三位有何贵干?”   “找人。   “找什么人?”   “能不说么?”   “‘西藏’有三位要找的人么?”   “有一个亲人,三年前来‘西藏’,说是到‘后藏’去,三年来没有一点讯息。”   “原来如此,三位有官府的公文么?”   “官府的公文?”   “凡进人‘西藏’的内地人,都应持有官府的公文。”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规矩?”   “从现在起。”   “为什么?”   “因为藏王接奉朝廷方面的知会。”   “有理由么?”   “不必有理由。”   “我们不知道,折回‘西康’一来一往又要耽误不少时日,师父可否行个方便?”   老喇嘛冷然摇头:“不行,我们不能,也不敢。”   那女子道:“总有个可行的办法。”   老喇嘛道:“有,你们就此回头,折回‘西康’去。”   这么看,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了。   只听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的那位道:“如果我们非要过去不可呢?”   老喇嘛脸色一变,一双冷电般止目光直逼那位:“你的意思是说硬闯?”   先前那位忙道:“老师父,我们是为了寻找亲人的,实在万不得已。”   老喇嘛冷然道:“我们只知道奉行藏王的法旨,不知道什么得已不得已,何况这还是朝 廷的意思。不妨告诉你们,朝廷知会藏王,倘若有人擅闯,可以格杀勿论。”   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的那位,忽然间两眼绿芒大盛,道:“那么你们就试试看,是谁 杀谁吧!”   只听先前那位忙叫道:“妹妹,不可轻易伤人。”   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的那位,两眼绿芒倏然收敛,道:“不是我这位姐姐及时说了话, 如今血溅尸横的就是你们,我们进去了,有本事的你们就追吧。”   活落,一场旋风起,卷起一阵沙土,宛如黄尘弥天,立即这断了人的视线。   等尘土微落,黄雾微散,五个喇嘛定晴再看,那三位堂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地上一点痕迹也没有,也没有往里去的脚印。   五个人怔住了两对半。   这是什么武功?还能算武功么?是邪法还是仙术?   就在五个人正自惊怔的当儿,他们身后,“唐古喇山口”又来了人。   也是五个人,一前四后,前面那位是位身材颀长,英武逼人的中年美丈夫,后头四个则 是清一色手提长剑的中年汉子,一个肩上还斜背着一具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长形革囊。   不知道是因为五个人步履矫健,还是因为五个喇嘛仍在惊怔失神中,人已到了背后,五 个喇嘛竟然还茫然不觉没转地身。   来的这五个停了步,前面那英武逼人的美丈夫发了话:“为什么以背对人,难道这是你 们‘西藏’的规矩。”   五个喇嘛这才倏然觉醒,霍地转过了身,老喇嘛定了定神,依然抬掌立胸:“五位也要 人藏?”   英武逼人的美丈夫冷然微点头:“不错。”   “可有官府的公文?”   英武美丈夫冷然道:“给他看看。”   身后四名提剑汉子中,一名应声上前,抬手往腰间一摸,伸向前去,手里多了一块半个 巴掌大小的银牌。   老喇嘛一眼看见,脸色立变:“原来是京里的‘神力侯府’的……”   提敛汉子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们侯爷。”   老喇嘛神情一震,脸色再变,立即躬下了身:“原来是神力傅威侯当面,失敬!今日能 瞻仰傅侯威仪,也何幸如之!”    这五位,可不正是“神力威侯”傅玉翎跟他那四大护卫;傅文、傅武、傅英、傅杰!    顺淡然道:“好说,本爵奉旨缉拿叛逆,如今可以入 藏了么?”   老喇嘛为之一怔:“怎么说,侯爷奉旨人藏,缉拿叛逆?”   “不错!”   “刚才三个女子,武功怪异奇特,强行间人,拦她们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傅候要缉拿的 叛逆?”   “三个女子?什么模样?”   老喇嘛概略地把刚才那三位“堂客”的装束打扮,描述了一下。   傅候听得脸上变了色:“难道会是她们?怎么可能?你们暂时不要采取任何行动,等本 爵追上她们看看。”   老喇嘛一声恭应。   傅侯带着四护卫腾身而起,破空而去。   口 口 口   那三位堂客从空中落了下来。   落身的地方是一片荒原,遍地绿草,一望无垠,踩在上头很舒服,让人恨不得倒下去打 个滚儿。   当然,这三位并没有那么做。   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的那位道:“没有公文,咱们也进来了。”   另两位中,那年轻的一位道:“不是玲姨,恐怕咱们还下容易进来呢!”   那年纪较大的那位道:“喇嘛们传递消息,有他们独特的方法,快得很,这么一来咱们 也会不断地遇上拦截了。”   浑身上下密不透风的那位道:“凭咱们,还怕什么拦截么?”   那年纪较大的那位道:“话是不错,可是毕竟咱们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势力范围之内, 众寡太以悬殊,能避开他们,还是避开的好。”   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的那位,两眼忽闪绿芒:“恐怕避不开了。”   话声方落,一个清朗话声划空传至:“果然是你们!”   年轻较大的那位身躯一震!   五条人影破空掠至,飞射落地。   傅侯跟他那语文武英杰四护卫赶到了。;   那三位,不得不见了一礼:“侯爷!”    傅侯脸色微带惊异,目中威棱从那三位脸上扫过:“紫鹃,我记得我是走在你们前头。”   一位是紫鹃,不用说,另两位当然是蓝玲跟姑娘段霜   了。   蓝玲道:“本来是,可是后来我带她们母女赶到了侯爷的前头。”   傅侯道:“听说你们是闯进来的?”   紫鹃道:“仗着跟‘神力侯府’这点渊源,我们也就放肆了!”   傅侯道:“闯进来,我相信你们有这个能耐,可是能超越到我前头,却使我觉得不可思 议。”   紫鹃道:“或许我们的马快。”   傅侯道:“马呢?”   “卖了,在‘西康’就卖了,骑着马入藏,可能是个累赘。”   “那么好的马,可惜了。”   “回程绕道新疆一趟,还愁买不到好马?”   傅侯目光一凝:“紫鹃,什么时候学会跟我玩心眼儿了,这不是见外了么?”   紫鹃道:“紫鹃怎么敢!”   傅候道:“你会想不到,朝廷所饲养的好马健骑。绝快不过我跟我的四护卫。”   紫鹃脸色微一变,好在面纱遮着,看不见:“可是事实上,我们跑到傅爷前头来了。”   傅候道:“蓝玲说是她带你们母女赶到了我前头,为什么你不让她告诉我,她是怎么带 你们母女赶到我前头的?”   蓝玲道:“紫鹃姐并没有不让我说话,我现在就告诉候爷,我会一种武功,能使自己怕 身法比风还快。”   傅侯脸色微变,却淡然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只好相信了。”   看来,蓝玲说了实话,傅候反倒不相信了。   紫鹃相当意外,心想:正好……   只听傅候道:“你们可能拿我当外人,冲着风楼,我却不能拿你们当外人,我没碰见你 们也就罢了,既然碰见了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就此回头,出藏去吧。”   紫鹃道:“侯爷原谅,我们不能就此回头。”   傅侯道:“不要轻估了喇嘛们的实力,他们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段霜突然道:“您能不能让我们试一试,万一不幸,那也是我们自找的。”   傅侯双眼一剔!   紫鹃立即轻叱道:“没规矩,侯爷面前,哪有你这个小孩子说话的余地!”   她骂在前头,省得抬傅侯说话。   段霜明白,立即住口不言。   傅候缓缓道:“你们跟傅家有渊源,而且渊源颇深,冲着凤楼,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否则日后我对凤楼无以交待,你们就此折回去,我可以担保不追究。”   紫鹃道:“候爷的好意,我们只有心领,我们实在不能就此回去。”   傅候又气扬起了双眉:“为了郭家,凤楼已经屡次让我为难,为什么你们也跟着跟我作 对,难道我傅候对你们还不如郭家?”   紫鹃道:“傅爷言重了,我们不敢,我们只是为郭家不平而已。”   “为郭家不平?”   “郭家跟我们的渊源,固然远不如跟您“神力侯府,但是郭家又有什么对不起‘神力侯 府’的地方!”   “我不能不承认,郭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傅家的地方,你们都误会了我,我身为人臣, 食皇家俸禄,不能不听皇上的。”   这也是实情,但恐怕只是一半。   紫鹃不便这么说,她说:“那就算我们对朝廷好了。”   傅侯双眉扬高了三分:“对朝廷,你们根本无路可走,只有对我,还可以让我循点 私……”   蓝玲突然道:“事关傅家的世代王侯爵位,我们不敢让您循私。”   傅侯脸色猛一变:“蓝玲,跟我这么说话,难道你不觉得过于放肆。”   蓝玲道:“侯爷,您是知道的,蓝玲由来是个直性子,自当年离开姑娘以后,与世隔绝 这么多年,到如今简直就更不懂什么是人情、什么是世故。现在事情很明白,侯爷是逼我们 不要管闲事,就此回头,而我们就是不能就这么出去,结果总是难免惹侯爷不高兴,要是照 这么看,蓝玲也就不算什么放肆了。”   傅侯脸色大变,沉声道:“蓝玲……”   紫鹃忙道:“我们不是这闲事,这是人情,也是道理,姑娘当年欠人家郭家的,我们曾 是姑娘的侍婢,我们替姑娘还,侯爷为什么就不能谅解。”   傅侯脸色微青,冰冷道:“既是这样,我只好用强逼你们回去了,文武英杰!”   四护卫应声欲动!   紫鹃忙道:“傅爷,你口口声声冲着姑娘,我们曾是姑娘的侍婢,更是冲姑娘。冲姑娘, 这人藏的头一次见面,我们不能跟您动手,妹妹,咱们走!”   她这里说话。   蓝玲那边回声。   一阵风起,沙飞石走,等到风定尘落,三个人已经都不见了。   四护卫惊住了。   傅侯大骇:“我明白了,她们原来是这么赶到我前头来的,蓝玲没有骗我,只是,她这 是什么武功?”   四护卫定过了神,傅文道:“属下斗胆,照这么看,您制不了她们,她没法赶她们出 藏。”   傅侯两眼冷芒暴射,厉声道:“知会喇嘛们,全力拦截,必要时不惜伤人,一有郭燕侠 的踪迹,立即报我。”   四护卫躬身齐应!   口 口 口   燕侠已经入藏了,他走的是一般人进出“西藏”常走的“唐古喇山口”,而是走水路, 从“雅鲁藏布江”溯江而上,进入了“西藏”。   别以为他没遇上阻拦,而是还没有入藏时,船家帮了他的忙,让他充了船上的伙计。   穿着都是现成的,只要换上一套,再在脸上抹点灰就行了。   船是经常在“雅鲁藏布江”来回跑的船,船家是熟人了,船上添个伙计,并不招人起疑。   船家为什么肯帮燕快这个忙?   因为船家有个十七八大姑娘的女儿。   凡是姑娘家,少有看不上郭家儿郎的,燕侠不用有什么表示,就凭姑娘单方面的好感, 这个忙就轻易帮上了。   这条船走的水路真不近,燕侠一直到“萨噶”才下了船,船上多日的相处,尽管燕侠从 没表示过什么,姑娘已经是依依难舍了,眼泪汪汪的,直哭。   难舍归难舍,哭归哭,总不能不让燕快走,既然走成定局,就依依不舍订后会,姑娘说, 一个月后的今天,他们的船还靠“萨噶”,盼燕侠离藏的时候,再搭这条船。    为了不让姑娘更伤心,燕侠含混地应了两声。    给船钱、饭钱,爷儿俩都不收,为表示谢意,也为弥补心里的一点歉疚,燕侠硬把两片 金叶子拍进了船板之内!   爷儿俩没见过金叶子,更没见过这种工夫,就在爷儿俩目瞪口呆的当儿,燕快也飘然下 了船。   人家他儿俩只能帮忙让他人藏,而下了船,上了陆地,人家可就爱莫能助,帮不上他的 忙了。   既然要下船了,当然得换回自己的行头,就凭这种行头,他离船没多远,就让人盯上了。   按说,既然能人藏,就表示有官府的公文,应该不会怎么样了。   奈何,傅侯已经知会过了,整个西藏也已经消息传遍了,凡是外来的人,都在监视、盘 查之列。   燕侠也觉出被人盯上了,他只拐了个弯儿,盯他的人就到了他的前头。   那是个毫不起眼的中年喇嘛,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先是脸色一变,但是很快就定过了神:“你自以为很聪明,可是你错了,这么一来, 十足显示你不是个普通人。”   燕侠道:“不是普通人又如何,难道只有普通人才能入藏?”   “当然不是,不过朝廷来人的知会,要特别留意每一个不是普通人的内地来人。”   “朝廷来人?谁?”   “神力傅威侯。”   燕剑心头一震:“他也来了?好灵通的消息,他有没有知会你们,他是来干什么的?”   缉捕朝廷钦犯,郭家叛逆里的郭燕侠。”   “你见过郭燕侠么?”   “没有?”   “那么你现在见着了,也可以飞报傅侯,郭燕侠已经入藏了。”   中年喇嘛刚一怔,郭燕侠已然腾身破空而去。   定过神,中年喇嘛脸色大变,仰天一声异啸,飞也似的跑了。   傅侯当然很快得到了飞报,同时,他也接到了另一项禀报,那就是郭燕侠原已受制,正 在送往后藏的“喀喇布达宫”途中,被关山月所救!    傅侯是火上加气,气上加气,当即下令,倾全力集中后藏,不惜一切拦截、缉捕,死活 不论。   最后那一句惊人,也够狠。   同时也给了喇嘛们很多方便,从这一刻起,他们没有任何顾忌,可以放手施为了。   而且,毫无疑问的,这是大功一件。 第二十九章   紫鹃一行,一路毫无阻拦,那得力于蓝玲的“三绝秘复”上的武功,而且,她们毫无困 难地到达了“喀喇布达宫”外。   “喀喇布达宫”不像“布达拉宫”建筑在一座山丘上,甚至本身就是一座山,山样的巍 峨、山样的雄伟。   “喀喇布达宫”座落在“冈底斯山” 的山腰,面对着“狮泉河”,这是条河,这条河 可真不小。   “喀喇布达宫”也没有“布达拉宫”那么巍峨、那么雄伟,更远不及“布达拉宫”的庄 严肃穆。   但是它整个外表闪射着一种黄澄澄的金光,太阳下看上去像一团火,却能刺得人睁不开 眼来。   有这,再加上它的戒备森严,不许外人轻近一步,所以它就远比“布达拉宫”来得神秘 慑人,使得整个“西藏”视为龙潭虎穴。   如今,紫鹃、蓝玲跟姑娘段霜,就有这种感觉。   “喀喇布达宫’可说是已近在眼前,只要登上山腰,就能抵达宫门前。   而,想登上山腰,可却又是相当不容易。   不知道平日如何,如今的山下一直到山腰,红影闪闪,到处布满了红衣束喇嘛。   尤其,想抵达山脚,必须先得渡过这条不算小的“狮泉河”,渡船却在彼岸,这边,别 说船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姑娘道:“我总算见识了‘喀喇布达宫’了。”   紫鹃道:“一定是傅侯已经下令了,情形不对,太明显了。”   蓝玲道:“我有把握对付喇嘛们,除非他们有意想不到的高的,可是我没有把握带你们 娘儿俩过河。”   的确,蓝玲带他们娘儿俩,尽管快似风,来无踪,去无影,可都是贴地行进,如今过河, 可是要凌空御虚地飞过去。   紫鹃皱了眉:“这就麻烦……”   姑娘道:“先不要急,还不知道郭大哥到了没有呢?”   蓝玲道:“看样子不像燕侠已经来了,至少他还没有惊扰过他们,因为他恐怕也渡不过 这条河。”   姑娘道:“难道没有别的路,非过河不可?”   紫鹃道:“看样子,不过河就得绕道,谁知道要绕出多远去,那边又是个什么样的情 况?”   还是真的,这条河两边望不见头!   这可怎么办?   姑娘忽然道:“咱们不能过去,难道也不能引他们过来?”   紫鹃道:“引他们过来?”   姑娘道:“他们也不会飞,总得坐船过来,等他们过来了,咱们不就有船过去了么?”   蓝玲两眼绿芒一闪:“好主意!”   紫鹃微微点头:“这办法倒是可行,不过得等人夜天黑之后。”   到人夜天黑,还得等几个时辰。   没奈何,只好等了。   过不了“狮泉河”,到不了“喀喇布达官”,干耗跟等有什么两样?   没希望的干耗,还不如有希望的等呢?   等不能在这儿等,等也得吃喝,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树林,是个绝佳的藏身地,到树林里 等,既安稳,又可以歇息,正好养足了精神,等到人夜天黑之后行动。   口 口 口   燕侠的人够快!   所谓燕侠的人够快,也就是说,他的身法够快。   当然,“南海”郭家的绝学,冠绝宇内。   但是,燕侠的身法不及讯息快,“密宗”喇嘛们传递讯息,有他们的一套!   自傅侯下令以迄于今,远得看不见的“喀喇布达官”都已经接到了傅侯的令谕,何况这 一路之上?   所以,燕侠没走出几十里,就遭到了拦截。   说几十里,是因为他身法快,飞驰几十里,要不了多久,也是因为他专挑偏僻难走的路 走,否则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遭到拦截了。   所谓拦截,只是前头出现了不少搜索的红衣喇嘛;并不是说已经面对面的截住他了。   既然还没有面对面的截住他,那也就是说,还没有发现他,还没有看见他。   而,燕侠已看见了他们。   燕侠躲了起来,倒不是怕他们,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多耽误。   燕侠的躲藏处,是一块山石之后,他认为,只要躲过喇嘛们的搜索,就能往前再进。   他躲在山石后,从石缝中外望,正望着,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颗小石子,正落在他身侧, “叭!”地一声轻响。   燕快一惊四望,目光扫视下,身后不远处,一块奇陡如削的插天峭壁下,站着一个穿藏 装的姑娘,正向着他招手,模样儿还挺着急。  燕侠怔了一怔,迟疑了一下,矮身窜了过 去。   几丈距离,一掠而至,到了那藏装姑娘前,燕侠还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姑 娘已伸手拉住他,绕过峭壁躲到了拐角后,然后抬手往外指了指。   燕侠往外一看,不由心头一震,原来他刚才的来路上,里许之外,正有几个红衣喇嘛找 了过来。   他明白了,自己只顾前,没顾后,要不是这藏装姑娘示警,让他躲到这儿来,只等后头 那些喇嘛一到,马上就会看见他,只一动手,或一嚷嚷,立即又会惊动前面的那些喇嘛,前 后一夹击,那就是一场麻烦。   他收回了目光,向着藏装姑娘道:“谢谢你!”   这是一种直觉而自然的反应,他可没想到人家懂不懂,话出了口,他才想起,忙道: “我是说……”   说什么怕人家也不懂。   孰料,藏装姑娘微一笑:“我懂,不客气。”   燕侠不由为之一怔!   他这儿刚一怔,藏装姑娘接着又道:“后面的喇嘛,是跟着你的行踪找来的,他们都是 追踪的能手,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的,这儿不能躲,跟我来。”   说完,又抬手拉着燕侠急步行去。   燕侠没拒绝,任由她拉着疾走。   或许是因为风俗习惯,藏装姑娘很大方的拉着燕侠,连犹豫都没犹豫,不像汉家女儿那 么多规矩礼教。   藏装姑娘前头走,燕侠后头跟,迎风飘送过来的阵阵奶香,奶香来自藏装姑娘身上。   这燕侠知道,恐怕是跟藏人常喝牛奶的关系。   在崎岖的山路上一阵东弯西拐,最后到了一座草棚下姑娘才放下了手,含笑道:“好了, 这儿他们绝对找不到了。”   来的既是追踪的能手,就这样能逃过他们的追踪?   燕侠正想问。   藏装姑娘又含笑抬手一指。   燕侠转眼外望,这一看,不由又恍然大悟。   原来两人走来的这条路上,飘满了落叶,一阵风过,旧的落叶随风飘去,新的落叶又飘 下一层,纵留一点痕迹,转眼间也就没了,即使是追踪的能手,又上哪儿找去?   恍悟之余,不由对这位姑娘的灵巧聪明,产生了敬佩,再细看姑娘,不但发现姑娘人长 得挺美,肌肤较汉家的女儿不还白皙细嫩。   燕侠多看了两眼,又谢了一声。   藏装姑娘道:“不要客气,我是在这儿看羊的,不过恰好碰见了你。”   “羊呢?”   姑娘不等问,又道:“在山脚的那一边。”   燕侠“呃!”了一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听姑娘又道:“他们为什么找你?是不是因为你是偷进‘西藏’的?”   燕侠道:“不是偷进,我是闯进来的。”   “为什么要闯进来?”   “他们说,非有官府的公文,不能入藏。”   “你为什么非要入藏不可?”   “我要到‘喀喇布达宫’去救一个朋友。”   燕侠没瞒她,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姑娘一惊:“哪儿?‘喀喇布达宫’?”   “是的!”   燕侠答得毫不犹豫。   姑娘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燕侠道:“‘喀喇布达宫’很难进去?”   “很难进去?你根本进不去就死了。”   “一定会死么?”   “当然,我从没听说过有谁进得了‘喀喇布达宫’,我却知道有不少人死在‘喀喇布达 宫’外。”   燕侠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跟她辨?那有什么意思?   何况,真说起来,他也不见得有把握?   只听姑娘道:“你知道不知道,‘喀喇布达宫’里的情形?”   燕侠道:“不知道。”   这是实话。   姑娘道:“‘喀喇布达宫’里,由后藏的藏王统治,他是自封藏王的,跟真正的藏王不 一样,整个西藏,还有‘布达拉宫’都不愿意跟他来往。”   燕侠道:“既是这样,怎么会容它存在?”   “没办法啊,朝廷准他这个样儿,他们厉害,别人也惹不起他们。”   “‘布达拉宫’也惹不起他们?”   “人家‘布达拉宫’是正宗,不屑招惹他们,何况他们背后还有朝廷撑腰。”   燕侠道:“原来如此。”   姑娘道:“这个藏王有一个徒弟,他们称他为‘小皇帝’他很厉害,而且最坏,我们 ‘西藏’的姑娘,不知道让他害了多少了……”   这一点可信,无垢不就被他劫虏来了么!   但是,这话听进燕侠耳朵里,燕侠心里多了几分忧急。   姑娘道:“藏王座下除了这个徒弟外,还养了不少能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个个都会 邪法,听说都是从‘西天竺’学来的,另外还有近千的喇嘛,也都凶狠善斗,再加上‘喀喇 布达宫’里装了不少机关,你想,还不够厉害么?”   这位姑娘显然并不擅描述,她只是用是平实的言词,说出了“喀喇布达宫”的情形。   但是,就这已经够吓人的了。   燕侠没说话,他又能说什么?   姑娘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燕侠忙道:“谢谢姑娘告诉我。”   姑娘道:“我不是要你谢,我只是让你知道,‘喀喇布达宫’根本不能去。”   燕侠道:“我知道姑娘是好意,可是我非去不可。”   “就为救你那个朋友?”   “是的!”   “可是你救不了他,还会把自己的命留在那儿。”   燕侠没说话。   姑娘又问:“你那个朋友,是怎么落进他们手里的?”   燕侠道:“就是被他们那个‘小皇帝’,从内地劫虏来的。”   姑娘目光一凝:“他们那个‘上皇帝’?那你那个朋友,一定是个女的。”   她倒深知那位“小皇帝”。   燕侠点了头“不错!”   本就没什么好瞒的,没这个必要。   “她长得一定很美。”   燕侠又点了头:“是的!”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怪不得你非要进‘喀喇布达宫’救她不可。”   燕侠没觉得怎么样,他现在没那个心情。只淡然道:“那倒也不是,就算是个普通朋友, 也应该救。”   姑娘微一笑:“你的口气,倒是跟我爹很像。”   “令尊?”   “我爹原是内地人,来‘西藏’好几十年了,在‘西藏’娶了我娘,生了我。”   燕使道:“怪不得姑娘的汉语说得这么好。”   “都跟我爹学的。”   燕侠没接话。   姑娘的话声一顿,忽问道:“我想办法带你进‘喀喇布达宫’好不好?”   燕快一怔,急道:“姑娘……”   姑娘道:“其实不是我,我还得去求我爹。”   燕侠忙又道:“令尊?”   “我爹是‘喀喇布达宫’里的人。”   燕侠一惊:“怎么说……”   “不要怕!”姑娘笑道:“我爹虽然是‘喀喇布达宫’的人,可是跟他们不一样,我爹 的手艺很好,藏王叫他去做饭。”   原来如此。   燕侠定过了神,道:“姑娘,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你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第一,这只是姑娘的好意,还不知道令尊肯不肯……”   “我求他,他一定肯。”   “第二,我不能连累令尊,连累姑娘一家。”   “我爹跟我都不怕连累。”   “那是贤父女的好意,我不能……”   “要不是让我带你进去,你绝进不去。”   “我宁愿自己试试。”   “你这个人的脾气,怎么跟我爹一样。”   燕侠没说话。   姑娘道:“要是这么做也是为我们自己呢?”   燕侠一怔,讶然道:“也是为贤父女自己?”   姑娘道:“跟我去见我爹,让他告诉你,好不好?”   燕侠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吧!”   姑娘微一笑,伸的又拉住了他:走!”   姑娘带着燕快又走,走的都是山里的羊肠小道,曲折婉蜒,渺无人迹,加以两旁都是插 天峭壁,走在这条路上,还真有点懔人。   走了约摸盏茶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进人了一片谷地。   各地如桶状,四周群山环抱,一大片草地既密又绿,地毯也似的,草地的中间,是一条 水色清澈见底的小河,溯河而上,靠谷地的尽头,又是一片密密的树林。   就在小河边,树林前,座落着一明两暗的三间茅屋。   姑娘抬手一指:“看,那就是我家。”   燕侠没想到,后藏还有这么一处令人俗念全消,仙境似的所在,正在心旷神怡,正自陶 醉在眼前这片几能沁人心脾的“绿”之中,一声犬吠,一条牛犊似的大狗,从茅屋中奔出, 箭也似的窜了出来。   燕快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名闻四海,威慑众犬的西藏“獒”犬。   这种西藏巨“獒”,力能搏杀虎豹,厉害得很。   他这里心头方震,那条巨獒便带着一阵劲风扑到面前,只听姑娘轻叱道:“大黑,朋 友。”   那条巨獒立即收住扑势,低头摆尾到了姑娘面前,再看它,高都高到了姑娘腰际,论个 头儿,简直是条牛犊,长毛大耳,两眼浑圆,长嘴利齿,四条腿粗细几如人臂。   只听姑娘又道:“告诉我爹去,有客人来了。”   巨獒通灵,似懂人语,转头又奔了回去。   姑娘道:“咱们也过去吧!”   巨獒疾奔在前,二人遥跟在后,巨獒还没有到达茅屋,茅屋里便走出了个人。   燕侠好眼力,一眼就看清了那人。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削老人,穿一身藏服,几绺胡子,颜色都灰花了。   巨獒扑到老人身上,两条前腿搭在老人肩上,连闻连舔的亲热了一下,然后低头摇尾; 坐在了老人身侧。   看看来近,姑娘先奔了过去,百灵鸟似的先把这位远来自内地,闯进西藏,要上“喀喇 布达官”救人的年轻人介绍给了老人。   一番话听得老人脸色倏变,一变目光立即紧盯住了燕侠,一直到燕侠到了近前,他那双 老眼也不眨一下。   燕侠再细看老人,除了老人脸上布满了饱经风霜的岁月痕迹之外,再也看不出别的。   廿多年前,千里迢迢的只身从内地远来西藏,又在这后藏所在渡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还能不饱经风霜?   燕侠抱起了双拳:“老人家……”   只听老人道:“请屋里坐。”   老人话声低沉,听起来也不带一丝感情,话落,转身就行向茅屋。   姑娘含笑向燕侠:“进去吧。”   燕侠看了看她,迈了步。   三个人进了茅屋,巨獒也跟了进来。   老人一声:“外头守着去!”   它头一低,转身又出去了。   一明两暗,三间茅屋,外间明的这一间,摆设相当简单,但却是典型的内地摆设,而且 窗明几净,点尘不染,两边两间屋,则垂着布帘,看不见里头,但想见得一定是两间卧房。   老人仍是简单而不带感情的一声:“坐!”把燕侠让坐下,旋即道:“年轻人,我女儿 既然带我来了,我不能不拿你当客人招待,跟你说句话,但是我要说的这一句是,你赶快回 去,越快越好。”   姑娘一怔,忙叫道:“爹……”   老人扳着脸道:“爹跟客人说话,不要插嘴。”   姑娘还待再说。   老人两眼微睁,话声微沉:“从小到大,爹是怎么教你的?”   姑娘头一低,不说话了。   燕侠好生不忍,道:“姑娘连番好意,没想到却给姑娘惹来责骂,我很不安。”   姑娘忙抬头:“不,我爹不是骂我,我爹从不骂我。”   老人道:“年轻人,我不是骂我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从没有骂过她,她生为我的女儿, 命已经够苦了,我何忍再骂她?她是好意,我也不是歹意,乐愿意你,看你年轻轻命丧‘西 藏’,尸骨连家都回不了。”   燕侠双眉微扬:“老人家‘喀喇布达宫’当真这么厉害?”   老人道:“我女儿告诉你了吧,我在‘喀喇布达宫’里做事?”   燕侠道;“是的,令媛说了。”   “那么你就该相信,我知道得最清楚,说的也都实话。”   燕侠道:“老人家,还听令媛说,帮我,也就是帮贤父女自己……”   老人脸色一变:“我女儿对你说了不少,她绝少跟外人说话,今天不但跟你这个外人说 了话,而且还说了这么多,不能不说是异数……”   话锋微顿,他点了头:“我女儿既然说了,我就不能不承认,不错,帮你,就是帮我们 自己,但是你不行、不够,所以我不能帮你。为什么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我唯一能做的, 唯一愿意告诉你的,就是你从哪儿来,带回哪儿去,越快越好。”   燕侠一身傲骨,但因为人家姑娘帮过他,也愿意再进一步的帮他,也因为人家父女俩都 是好意,所以尽管老人话说的不客气,语气不带一点感情,他却没在意,不但没在意,反而 对这父女俩有了好感,是以,老人话落,他微一笑道:“恕我要问一句,老人家怎么知道我 不行、不够?”   老人道:“我看得出,而且想也知道,年轻人,我这双老眼间人不少,我看得出你很不 凡,但是凭你要闯‘喀喇布达宫’救人,那更不够,而且你今年才多大年纪,武功再好,学 的总是有限……”   燕侠笑道:“老人家不愧是位远隐此地的武林健者,说话仍然不脱武林健者的口气。”   老人一怔,忙道:“年轻人,我不是什么武林健者……”   燕侠笑道:“老人家不必再瞒,我也看出来了,巨獒体大力猛,老人家适才能禁得住它 那一扑,脚下居然纹风不动,要是没几十年的内外双修,是绝对办不到的。”   老人脸色猛然一变:“廿多年了,我瞒过了自己的妻女,也瞒过了‘喀喇布达宫’所有 的人,不想今天居然没能瞒过你……”   姑娘诧声叫道:“爹,您会武啊……”   老人老脸上闪过抽搐,道:“不提我会武还好,提起我会武,我就羞愧欲死……”   姑娘叫道:“爹……”   老人抬手拦住了姑娘:“现在不要再说什么了!”   姑娘住了口,但是一双目光,却充满了异样光采,紧紧盯在老人脸上。   燕侠道:“老人家,凭这,够么?”   “不够!”老人答得斩钉截铁。   “我难闯进西藏,深人到‘西藏’来。”   “还是不够,你还没有碰到过‘喀喇布达宫’里的真正好手!”   “朝廷指我为叛逆,钦命缉拿,但是到现在他们还没能奈何我,这够不够?”   老人日光一凝,充满了惊异:“朝廷指作为叛逆,钦命缉拿?为什么?”   “我想不必为什么,要是有理由,那该是因为我是汉人,我那个人家不听他的。”   老人道:“朝廷派哪个衙门的什么人缉拿你?”   燕侠道:“老人家到‘西藏’来廿多年了,不知道是否知道神力傅威侯跟大内的秘密卫 队‘血滴子’?”   老人神情猛震,脸色大变:“神力傅威侯跟‘血滴子’缉拿你?”   “不错!”   老人道:“朝廷动了你的家没有?”   “没有。”   “为什么缉拿你,而不动你的家?”   “或许是因为远了点儿,再不就是没那个把握。”   “你的家远了点儿,远到什么地方?”   “南海。”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急道:“年轻人,你姓郭?”   燕侠也站了起来:“是的,老人家。”   老人脸色再变;震声道:“七年前,从‘天津’出海的‘无玷玉龙’郭,是你的……”   “他老人家是家父。”   “那么你是……”   “老人家六个义子,我居长。”   老人身躯一抖,砰然坐了下去:“年轻人……不,郭大少,你行,你够了……”   只听姑娘诧异叫道:“爹……”   老人抬手拦住了姑娘,道:“孩子,你不懂,你不知道,总之,他……这位郭大少是行 了,够了。”   姑娘惊喜的轻叫一声,连忙转望燕侠。   只听老人又道:“孩子,郭大少不是等闲人,你能碰上他,把他带到咱们家来,是咱们 的造化,快,快见个礼。”   姑娘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这个爹,既然连会武都没让 他知道,又怎么会跟她谈及内地的武林事,当然她不知道什么“无玷玉龙”郭,更不会知道 这位郭大少是何许人。   她那里还没来得及见礼,燕侠已经拦住了她,道:“老人家,千万训这样,我不敢当, 真说起来,我还欠令媛的一份情……”   老人截口道:“郭大少,她叫桑娃,我姓桑,叫桑加海,以前在‘张家口’马市一带讨 生活……”   燕侠道:“听桑姑娘说,老人家在‘喀喇布达宫’里做饭,我还以为老人家以前是那里 的名厨呢?”   桑女海道:“我在‘张家口’一家酒楼待过一阵子,所以学了些的艺,做的不好,不过 应付这些喇嘛们是足够了。”   他话说到这儿,忽然发现燕侠还站着,“哎哟!” 一声忙又道:“郭大少,请坐,快 请坐!”   燕侠坐了下去。   姑娘桑娃这时候已经定过了神,忙道:“爹,你说这位郭大少行了、够了,那你是不是 可以……”   桑如海点了点头:“可以,当然可以,想当年在内地的时候,‘无玷玉龙’是我最敬仰 的人物,我都想跟随他出海,可惜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没赶上。   当时我只怪自己命小福薄没造化,想不到廿多年后的今天,远在后藏碰见的他的后人, 他的大少爷,而且还上我家来做了客。行了,也足慰平生了。郭大少,我可以带你进‘喀喇 布达宫’了,请你先听完我的遭遇……”   燕侠道:“老人家请说,我洗耳恭听!”   桑如海神色微黯,还没有说话,满布皱纹的老脸上,先闪过一阵抽搐,想来,他心里是 相当的悲痛!   只听他道:“我来西藏的第三年,就娶了本地女子,娶了她的第二年,就生了桑娃,本 来本地女子是不许嫁给内地人的,可是就因为我在‘喀喇布达宫’给他们的工做饭,所以得 到了特别的通融。他们破这个例,不是对我好,而是怕我单身一个人,会随时回内地去。到 了桑娃三岁那一年,桑娃的娘被害死了,就是死在他们那个小皇帝的手里   那一天小皇帝喝醉了酒,到我家来,我在‘喀喇布达宫’还没回来,他兽性发作。糟塌 了桑娃的娘;事后还杀了她,我知道了,他们那个王也知道了,他们没当回事,只说了那个 小皇帝几句也就算了。   我恨透了他们,我想报仇,甚至想趁做饭的时候下毒,把他们都毒死,可是那时候桑娃 才三岁,她无辜,我不能不养她,不能不为她着想。   于是我就隐忍着机会,等桑娃长大,一等就是这么十几年了,天可怜,如今终于让我等 着了机会……”   话说到这儿,他也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老泪。   桑娃低下了头,虽然没哭出声,可是可能很清楚的看见,她双眉耸动,颗颗晶莹的泪珠 落在了脚前。   燕侠扬起了双眉,两眼之中闪射出懔人的威棱,道:“原来如此,他们那个小皇帝百死 难赎。”   的确,新仇加旧恨,燕侠不杀他才怪。   只听桑如海道:“桑娃懂事以后,我就把她娘的死因告诉了她,这孩子也很难得,竟能 一忍这么多年。她明白,我们父女除了忍着等机会以之外,别的没有一点办法,她愿意帮郭 大少的忙,愿意把郭大少请到家里来跟我见面,都是为了这个仇恨……”   燕侠道:“老人家,我已经知道了,只问老人家什么时候可以带我进‘喀喇布达宫’?”   桑如海道:“郭大少要是急,我随时都可以带郭大少进去,不过郭大少得原谅,我必须 有个条件,”   燕侠为之一怔。   桑娃也忙抬起了头。   桑如海道:“郭大少,我不得已!”   燕侠道:“老人家有什么条件?”   桑如海道:“郭大少救了你的朋友,杀了他们那个王跟小皇帝之后,把桑娃带走。”   燕侠又为之一怔!   桑娃忙叫道:“爹……”   桑如海道:“孩子,这是我多少年前就决定好了的。”   桑娃道:“那么你……”   桑如海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陪你娘。”   燕侠不由心头猛震,为之肃然起敬!   桑娃道:“那你为什么要我走,我也不走。”   桑女海道:“孩子,这是我做爹的一点私心,你是我的女儿,总有一半汉人血统,我不 能让你留在这儿,嫁给这儿的人,让你的子女,在这儿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还有就是,当 年我所以忍着没给你娘报仇,就是为了你,为了怕你再遭他们的毒手,现在我当然还是要为 你着想,不然我早在当年就豁出去了,不必等到如今。”   桑娃道:“可是你……”   桑如海道:“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我不要紧,按说,早在当年你娘被害以后,我就该 死了,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要是‘喀喇布达宫’毁于一旦,他们无力再报复,我就又赚 了,将来咱们父女也就不愁没有团圆的日子。”   桑娃叫道:“爹……”   桑如海道:“不要再说了,孩子,要为你娘报仇,只有这么做,否则我宁可不报这个仇, 你娘地下有知,她也不会怪我的。”   桑娃突然捂着脸哭了,放声痛哭。   桑如海也流了泪,生离死别,人谁能堪,何况是亲骨肉,毕竟这要忍很大的悲痛,下很 大的决心。   他流着泪望着燕侠:“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郭大少怎么说?”   燕侠道:“老人家伉俪情深,让我感动,让我敬佩,只要老人家放心,我愿意把桑姑娘 带回‘南海’去。”   桑如海老脸上,带泪绽现了一丝笑意:“她能跟郭大少到‘南海’去,那是我桑家的造 化,她的福气,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就带郭大少进‘喀喇布达 宫’去……”   话锋一顿,转望桑娃:“孩子,咱们别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带你几件换洗衣裳,还有 干粮饮水跟我走。”   桑娃猛抬头,哭喊着:“爹……”   桑如海正色道:“孩子,听爹的话,报不报你娘的仇,全在你一念之间v”   桑娃哭着道:“我,我听……”   桑如海站了起来,道:“对了,孩子,这是生离,不是死别,爹不能跟你一辈子,要是 到爹将来该去的时候,你面对死别,又该怎么办?”   桑娃又放声痛哭,哭着奔进了左边的那间屋。   人谁没有恻隐之心,何况郭家个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个个性情中人?   燕侠强忍悲痛,站了起来,道:“老人家,现在就要带桑娃姑娘同去?”   “不!”桑如海道:“我是先把她安置在别的地方,‘喀喇布达宫’一旦惊变,他们很 可能想到是我,我不能不防备他们派出人的我的女儿报复。”   燕侠听了这话,不能不对桑如海的心思细密,临事不乱,又多了几分佩服。   很快的,姑娘桑娃从左边屋里出来了,的里多了一具革囊,两个小包袱,就这么一会儿 工夫,姑娘两眼已经哭肿   了。   桑如海看了女儿一眼,老脸上再闪抽搐,旋即一整脸色,道:“郭大少,请跟我来。”   他毅然先往外行去。   燕侠跟了出去,桑娃四下望了望,泪一涌、头一低,跟在了最后。   出了茅舍,那只獒犬也跟在了桑娃身后,桑如海、桑娃都没有赶它。   跟就跟吧,这个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桑如海没有一点留恋,一出屋,立即转身往谷底那片树一林行去。   进人树林,只见浓荫蔽天,落叶遍地,只听得见踩得落叶沙沙响,谁都没说一句话。   也难怪,这时候,谁还有心情说话?   出了树林,峭壁矗立眼前,原以为就没了路,不料,两块插峭壁之间,却有一条宽窄只 容一个人进出的缝隙直通出去。   三个人,一条狗,成一路地往峭壁缝隙中走出了这个谷。   一出谷地,野草人高,紧挨着是一片无垠的密树林呈现眼前,古木参天,株株合围。   “西藏”是个贫脊的荒凉地方,大部分地方难以耕作,寸草不生,而桑如海父女住的谷 地跟眼前一带,却是树密草茂,真可以说是“西藏”一带的世外桃源了!   桑如海带路,又进了密林,在密林里东弯西拐一阵之后,又来到一处峭壁下。   峭壁下长满了藤蔓,厚厚的一层,墙也似的,桑如海伸手扒开了藤蔓,只见藤蔓后,峭 壁之上,有着不少半人高的洞穴,一个个还都相当于净。   他道:“孩子,这个地方隐密,没有人知道,而且不容易发现。就算被发现,整座山腹 有一半是空的,里头洞洞相连,要想找到你也难,你就躲进去暂时安身吧,我把狗留下陪你, 等郭大少再来叫你的时候,你再出来。”   他除了脸色沉重之外,别的没怎么样,姑娘桑娃可就哭得泪人儿似的。事到如今,还有 什么可说的,她头一低,行过去弯腰外钻进一个洞口之中,那条獒犬,竟也乖乖地跟了进去。   桑如海立即又拉上了藤蔓,藤蔓一经拉上,就什么也看不出了。   他倒是没一点留恋不舍,道:“郭大少,咱们走吧。”   他转身又踏上了来路。   经由两块峭壁之间的那条缝隙,又回到了所在谷地之中,穿过谷底那片树林之后,他转 回头向燕侠说了一声:“郭大少,我进屋去拿样东西,你请在这儿等我一下。”   燕侠停了步,他则扭头又往那座茅屋行去。   燕侠看着他走进茅屋,又看着他很快从茅屋里走了出来,再出来的时候,胁下夹了一样 东西,似乎是折叠着的什么,等他来到近前,燕侠才看出来,那是一具折叠着的革囊。   只听他又说了一声:“请跟我来。” 带着燕快又往树林行去,不过这回走的不是原路, 而是行往小河没人树林的所在。   顺着小河,一进树林,河边草丛中系着一条小船,独木舟似的小船。他停下来向着燕侠 道:“郭大少,‘喀喇布达宫’座落在‘狮泉河’边的一座山上,‘狮泉河’等于是‘喀喇 布达宫’的天然屏障,只有坐船渡过‘狮泉河’,才能到达山脚,这条小河,是‘狮泉河’ 的支流,我来往家里跟‘喀喇布达宫’,都是划这条小船。”   燕侠道:“老人家现在也要划着这条小船,带我到‘喀喇布达宫’去?”   “不错!”桑如海道:“不过这样不行,这样我绝没办法把你带进‘喀喇布达宫’……”   他拿了胁下的革囊抖开,竟是一只足有人高的皮袋子,他道:“得委屈郭大少藏进这具 皮袋子里,而且我还得在郭大少的身周塞满了羊肉,否则绝瞒不过他们。”   燕侠一怔:“羊肉?”   桑如海道:“船板底下有宰杀好的羊肉,我每次出来,总要带些羊肉回去。”   燕侠诧声道:“把羊肉带进‘喀喇布达宫’?”   桑如海道:“郭大少不知道,‘喀喇布达宫’不比别处不沾荤腥,至少有上百人是吃肉 喝酒的。”        燕侠看了那条船一眼,道:“上百人吃荤,老人家这条 上船,一次能装多少羊肉?”   桑如海道:“这些羊肉是我自己养的宰杀的,是专供他们那位‘小皇帝’享用的,至于 别人吃的羊肉,则是定期有专人送的。”   燕侠道:“原来如此,既然非这样不可,我也只好照老人家的吩咐做了。”   桑如海道:“只是会弄脏了大少的全身,羊肉的腥膻也不好闻。”   燕侠淡然一笑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桑女海道:“那么大少请上船吧,上船以后,再钻进皮袋子里去。”   燕侠二话没说,也没有犹豫,转身跨步,登小了小船。   他是在“南海”长大的,自小就坐船,一天不知道坐几回,成了家常便饭,他自己知道 该怎么上下船,再加上他一身高绝的修为,人登上小船,小船不但不颠不晃,甚至纹风   不动。   桑如海看在眼里,不由暗点头,他随后也登上了小船,而且抬手递过了那具皮袋子。   燕侠接过皮袋子,就坐在船头,撑开袋口,像钻被窝似的,先脚后头,身子只往下一滑, 便整个昂钻进了皮袋里,道:“老人家,你就往里塞羊肉儿吧。”   桑如海拉转皮袋.使袋口斜斜朝着自己,道:“大少,我会留出缝隙让大少呼吸,不过 难免有所滑动,还要大少自己随时留意。”   燕侠道。“老人家尽管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憋死。”   桑如海没再说话,当即往下一坐,掀开了船板,船板下果然放着成堆的羊肉,不但皮毛 都已去尽,而且还经过了冲洗,倒还算干净,只是腥膻之气难闻。   桑如海很不安,又一声,“委屈大少!”抓起成块的羊肉就往皮袋里塞。   他塞的都是燕侠身周,不大工夫就塞满了,把只皮袋塞得鼓鼓的,只让燕侠的头脸还留 在外头,道:“好了,从这儿到‘喀喇布达宫’,约摸半顿饭的工夫,等快到的时候,大少 再把头脸缩进去吧。”   燕侠道:“老人家,妥当么?”   桑如海道:“大少看现在天色什么时候了,等快到‘喀喇布达宫’的时候,天也要黑了, 隔那么老远,他们看不见的。”   燕侠这才发现,日头偏西,天色已近黄昏,顿饭工夫之后,天可不就黑了,他没再说话。   桑如海也再没说什么,就在船边撩水洗了洗手,当即就解了绳,拿起了浆。   划着上船逆水而上,首先进人树林,划过树林,来到谷地,一幕奇景看得燕快不由一呆。   峭壁下,一个大洞,小河就是从洞里流出,洞高离水面两三尺,简直就是一条秘密水道!   小船划进了洞里,眼前顿时为之一黑,紧接着就伸手难见五指。   但并不难辨别方向,因为上游远处有碗口大明亮一块,既像明灯,又像一面镜子。   燕侠忍不住轻声问道:“老人家,那是什么?”0   只听桑如海在黑暗中道:“那是那一端的出口。”   敢情既不是明灯,也不是镜子,而是那一端的出口,想来这两端的出人口的距离不近。   还是真不近,在那端出口越来越大之下,小船足足划了一盏热茶功夫,才划出洞口。   出洞口再看,天色已暗,昏暗的天色下,一条宽阔大河从远处来,又流往远处去,水面 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桑如海道:“大少,这就是‘狮泉河’了。”   燕侠道:“没想到‘狮泉河’竟是这么一条大河,老人家,是不是快到了‘喀喇布达宫’ 了?”   桑如海道:“大少请往船头左方看。”   燕侠忙转眼望去,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座连绵百里的大山,也看见了左前方山腰上, 灯光点点,一如繁星。   他忙道:“老人家,那就是‘喀喇布达宫’?”   桑如海道:“是的,大少。”   话声方落,燕快倏觉一阵疾风吹上了小船,这阵疾风来得太突兀。   他知道,来的不是风,尽管他还不能确定来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那绝不是风。   直觉的反应,他双的疾快的从袋中抽出,一翻扬起,就待繁出。   耳听桑如海一声惊叫,就在人耳桑如海惊叫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船上多了一个人。   像一个女人,从头到脚裹得密密的、紧紧的,只留两眼在外,而那双目光,竟然闪着绿 光。   燕侠不由为之一怔,他怔的是这个女人是从哪儿来的。他怔的是这个女人为什么这种打 扮。为什么眼射绿光。   人一怔,手上不免也为之一顿。   就在他人一怔,手上一顿的当儿,那个女人开口说了话:“大少?谁是大少广   这是汉语,而且是清脆的京片子。  燕侠定过了神.就因为听出是汉语,是就片子, 所以他没有出手,桑如海也是一样。   燕侠道:“我就是”   那女人忙又道:“你是什么大少?郭大少?”   燕侠心里一跳:“我是姓郭……”   那女人急道:“燕侠?”   燕侠心头再震:“是的,芳驾是……”   那女人道:“我叫蓝玲、你知道不知道我?”   何只知道,太知道了!   燕侠忙道:“玲姑姑……”   那女人可不正是蓝玲。她激动得一把抓住了燕侠,道:“幸亏那一大少,不然我就出手 了。燕侠,可让我见着你了,也可让我找到你了……”    燕侠道:“玲姑姑?您找我?您怎么知道我……”   蓝玲截了口,道。“一时说不清楚,你鹃姑姑、霜妹妹都来了,就在岸上,走,过去见 她们去。”   燕侠一听紫鹃母女也来了,心里登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为之一阵激动,立即转 望桑如海,道:“老人家,咱们方便靠岸去么?”     桑如海忙道:“不行,万一让他们知道了,动了疑,咱们这一招可就不灵了。”   燕侠当即收回目光,道:“玲姑姑。我不能靠岸去见鹃姑姑了,只有麻烦您代燕侠致个 意了。”   蓝玲道:“燕侠,他是……”   燕快立即介绍了桑如海,而且也把桑如海仗义相助的计划告诉了蓝玲。”   蓝玲静静听毕,道:“不行,我们都是来帮你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燕侠道:“谢谢您三位的好意,您请放心,燕侠一个人能应付,燕侠一个人进去,总比 没有人能进去好。”   蓝玲道:“不行,燕侠,我们绝不放心让人一个人进去   燕侠道:“燕侠知道您是好意,可是事实上,现在只有燕侠一个人能进去,而且桑老这 一着是不是能顺利混进去,现在还不知道……”   蓝玲知道燕侠说的是实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听桑如海道:“为今之计,三位只有等郭大少顺利进去后,再想办法进去了。”   蓝玲道:“进去不难,混不进去,大不了我们闯,只要能帮上燕侠的忙就行,问题是我 们怎么渡过这条河?”   桑如海也被这一问问住了,的确,没有船怎么渡河?他是知道的,只要“喀喇布达宫” 有了防备,除非谁能另外找到船,不然的确没办法渡过这条河。   燕侠看在眼里,忍不住道:“玲姑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三位是不是能不进去,而 在岸上等着燕侠?”   蓝玲道:“不行,燕侠,不让我们进去,我们绝不放心   这就难办了。   燕侠正待再说。   桑加海忽然道:“有了,不行只有冒冒这个险了。”’   蓝玲道:“冒什么险?”   桑如海道:“您跟我们一起过去,等我带郭大少上了岸,您再把船划过去接那两位,万 一他们问起来,我就说您是我女儿桑娃。”   蓝玲立即点了点头:“可以,只要能让我们走,怎么都行。”   燕侠忙道:“桑老,这样妥当么?”   桑如海道:“大少,老实说,进‘喀喇布达宫’,尽管您可以应付,但是最好还是有帮 手,而且越多越好。”   燕侠一听桑如海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桑如海又立转向蓝玲:“麻烦您坐下,咱们这就过去。”   蓝玲道:“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回岸上去跟她们母女说一声去,免得她们母女见我不回 去,以为我落进了他们手里着急。”   燕侠跟桑如海听了这句话,这才想起,这么宽的河面,蓝玲身上没有一点水迹,显然不 是游水,她是怎么过来的?   蓝玲道:“我有能耐过河,可是我没能耐带人,我能不能回去一趟,快告诉我?”   桑如海忙道:“能,不过得快。”   他话声方落。只见蓝玲已腾声离船,人作飞旋,化为一阵风,贴着河面向岸边“刮”了 过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燕快看直了眼。   连燕侠都看直了眼,桑如海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只听他一声惊叹道:“天,这是什么 功夫……”   这是什么功夫?连燕侠也说不上来!   桑如海话声至此,霍地转过了脸:“大少,这位不就是当年胡姑娘身边的那三位姑娘里 的一位么?”   燕侠定过一了神,点头道:“正是!”   桑如海道:“这位姑娘的修为都到了如此境界,那胡姑娘不就成了飞仙剑一流的人物 了?”   燕侠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在他看,如今这位玲姑姑的这种功夫,只怕还要在他那位凤姑姑之上!   他可不知道,他凤姑姑习的是名门正宗,而这位玲姑姑的修为则是“左道旁门”,无论 如何,还是不能跟他凤姑姑比的。   就在燕侠沉默间,一阵风过,蓝玲又出现在了船上,头一句话就说:“燕侠,你鹃姑姑 主我告诉你,傅候也来了。”   燕侠心头为之一震,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蓝玲道:“他既是为你来的,别处找不着你,很可能已经去了‘喀喇布达宫’了。”   燕侠高扬起一双剑眉,道:“多少年的恩怨,在他眼里的公也好,私也好。说不得只有 藉这机会作一个了结了!”   蓝玲道:“冲着你凤姑姑,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也冲着你凤姑姑,说什么我 们也不会让他动你的。”   燕侠道:“谢谢您几位的好意,桑老,把船划过去吧。”   桑如海应了一声,当即又摇起了浆,把小船划向“喀喇布达宫”座落处的山脚岸边。   小船在初垂的夜色里,划破河面上的烟水苍茫,缓缓地划向岸边。   岸上看不见小船,而船上也难见岸上景象,燕侠、蓝玲、桑如海,不免都揪紧了一颗心!   桑如海久走这条水路,算算差不多了,当即示意燕侠蟋曲身子缩进了羊皮袋里,又示意 蓝玲把羊皮袋的口扎上。   燕侠缩进了腥膻的羊肉里,把脸贴在成块的羊肉缝隙之间,虽说呼吸没那么舒服,但也 只好忍受了。   转眼工夫之后,看见河岸了,岸上空荡荡静,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点声息。   桑如海忙把小船靠了岸,小船刚靠岸,不远处划空传来一声藏语沉喝。   蓝玲听不懂,她只知道连忙运功戒备。   桑如海那里用藏语回答了一声,忙扛起着皮袋上岸,然后摆摆手,示意蓝玲快把船划走。   蓝玲明白,当即坐回船后,摇浆又把小船划离岸边,直向河心划去。   这时小船刚离岸,那里人影电闪,岸边,桑如海面前射落两名长像凶恶的中年红衣喇嘛, 左边一名瞪着眼用汉语沉喝道:“老桑,怎么又把船划走了?”   桑如海陪着笑道:“是桑娃,她送我来,又回去了。”   那名中年红衣喇嘛立即神色一松,道:“呃,是桑娃,她难得来,怎么来了就走了?”   桑如海道:“没人看家怎么行。再说我家的羊都是为‘法王’跟‘小皇帝’养的,万一 丢上几只,我可担待不起呀!”   听桑如海这么一说。那名中年红及喇嘛立即转了话题,望着桑如海肩上鼓鼓的羊皮袋道: “给‘法王’跟‘小皇帝’送来的羊肉?”   桑如海道:“对,这次杀的羊最肥,‘法王’跟‘小皇帝’一定会很高兴。”   “那你一定又要得奖赏了,走吧,跟我们上山去吧。”   两名听红衣喇嘛,当即转身向不远处的山脚行去。   桑如海扛着鼓鼓羊皮袋,跟在两个中年红衣喇嘛之后到了山脚下,跟在两个中的红衣喇 嘛之后踏上了石彻的登山道,扛着一只大肥羊,现加上一个人的重量,真难为他了,错非他 也是练家子,还真扛不动。   一路盘旋往下,桑如海看得很清楚,山道上、树丛里,远远近近,隔不远就是一个红衣 喇嘛。   桑如海尽管了然于胸,可是他不能不作作假,赶上一步,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 么事?”   一名喇嘛道:“不用问,没我的事。”   那是最好不过,反正假已经作过了,从此桑如海就跟在后头,一声不响。   约摸一盏热茶工夫,登山道到了尽头,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   好大的一片空地,空地上隔不远就插着一根长杆,挂着一串灯笼,一片空地上数数竟有 几十根长杆之多,那数不清的灯笼,一如天上繁星,不但把眼前这片空地照耀得光同白昼, 还把座落在十几级石阶高处的“喀喇布达宫”那宏伟高大的大门,也照耀是纤细毕现。   空地上,有灯没有人,人在那十几级高的石阶两旁。   那十几级高的石阶两旁,除了另有两排住上延伸,一直到“喀喇布达宫”大门前的串串 灯笼之外,还站了两排总共有二三十个之多的魁伟高大、长像凶恶的中年红衣喇嘛。   这是“宫”,其实也跟“前藏”“布达拉宫”一样,是座“喇嘛寺”,整座“宫”也跟 “布达拉”一样,是用一块块石块彻成的,其宏伟高大一点也不下于“布达拉宫!”   这种阵仗,这样的戒备,还怕谁能近这座“喀喇布达宫?” 第三十章   桑如海虽说如今已扛着燕侠到了“喀喇布达宫”前,眼看着就要进去了,但眼见这种阵 仗、这种戒备,心里也不免为那三位马上就要来到的后来者担忧。   他是“喀喇布达宫”的老人,又有两个中年红衣喇嘛陪着,所以没再受到任何盘问,就 跟在两个中年红衣喇嘛之后,穿过广场,登上石阶,来到了“喀喇布达宫” 大门之前。   两扇巨大铁门关闭着,旁边一扇小门开着。   两个中年红衣喇嘛停了步,一名道:“进去吧,暂时不要再出来了。”   桑如海应了一声,扛着羊皮袋进了那扇小门,可惜燕侠人在袋里看不见,进小门后,又 是一片大广场,层层叠叠的石屋,成一圈的座落在广场四周,到处是灯光,只是看不见人。   莫非人都调到外头去了?应该不会!这座“喀喇布达宫”里的喇嘛人数已经上了千,适 才外头才见到多少?   尽管看不见人,可是任何人这时候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已经踏进了龙潭虎穴,进是 进来了,是不是还能出得去,那就在未定之天了。   桑如海是识途老马,他扛着羊皮袋,不走广场,往左拐弯,进入了一条石彻的走道,走 道相当宽,足可容三四个人一起并肩行走,两边石壁上隔不远就是一盏油灯,但也这寂不见 人。   桑如海扛着羊皮袋一阵东弯西拐之后,进入了一间石室。   好大的一间石室,里头堆满了食物,吃的喝的都有,看样子像是一间堆放食物的库房。   桑如海不敢怠慢,忙放下了羊皮袋,三把两把扯开了袋口,低声道:“大少,可以出来 了。”   燕侠探出了头,很快地钻出了羊皮袋,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血污,都是腥膻味,要 多狼狈有多狼狈!   桑如海道:“苍天保佑,让我把您带了进来,可是从现在起,就要全靠您自己了,咱们 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他们堆放食物的库房,在‘喀喇布达宫’西边第一层,他们那个“小 皇帝’住的地方,在北边第四层的最中间一间,最上层,也就是第五层的最中间的一间,住 的是法王,要救您那位朋友,必得先找到他们那个‘小皇帝’……”   燕侠道:“我知道了,从现在起,老人家不必再管我了,我也没办法再照顾老人家.还 请老人家要为照顾自己,等夷平这座“喀喇布达宫’之后,咱们再相见吧,老人家快请吧!”   桑如海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燕侠没马上走,他只怕喇嘛们见着他之后,看他的模样,怀疑他的来处,会连累桑如海, 他当即扯了条布,从头到脚胡乱的擦了擦,然后又找到盐袋,把几把盐在身上擦揉一阵,以 便祛除一睦腥膻。   擦揉好了,刚抖掉身上的盐粒子,只听外头遥遥传来了一阵吵杂人声,还夹杂着一声声 的叱喝,他以为必是鹃姑姑、玲姑姑跟霜姑姑来到,被喇嘛们发现了,他不敢怠慢,立即闪 出库房,向着桑如海所指点的地方扑去。   燕侠打定主意,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他们那个“小皇帝”,不愁救不出无垢,也不愁 一举让座“喀喇布达宫”受制。   不管“喀喇布达宫”外发生了什么事,对燕侠来说,都是一种掩护,喇嘛们的注意力都 集中在外头了,谁会想到正主儿已经登堂人室了。   没碰见一个人,没遇到一点阻碍,燕侠很容易,而且很快的找到了桑如海所说的那一间。   应该没有错,既称“小皇帝”,居住当然是座北朝南,也自当是高高在上。   错是没有错,藉着灯光看,这一间石室里的陈设。的确像是他们那个“小皇帝”的居处, 可却是空荡寂静,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点声息。   人哪儿去了?莫非去了最上一层,他们那们法王的居处?   燕侠没有耽误,立即又循石梯扑上了第五层,也很容易。很快的找到了一间,也的确像 是个法王的居处,但却是也一样的仍然不见人影,不闻声息。   这是怎么回事?人都哪儿去了?   尽管外头有掩护,正当儿登堂入室,在里头通行无阻,可是看不见一个人,找不到该找 的,又有什么用?”   燕侠正处诧异,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他心头不由一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觉得晕眩?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室中那盏香烟袅袅的怪灯,小皇帝居处那间石室里,也有这么一 盏,而且同样的散发着一种幽幽的香气,他先以为,信奉“密宗”的喇嘛们,跟内地的各教 派一样,点燃些什么“香”,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可是现在他明白不是那么回事,明白是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了,刚进人“喀喇布达 宫”,该找的还没找到呢,就这么栽了跟头受了制,他不甘心,也太窝囊,他猛吸一口气, 转身扑了下去。   他又回到了第一层,扑出了通道,到了广场之上,他打算找一个人,任何一个喇嘛。逼 问出他们那位小皇帝的去处,可是一进广场他就收势停住了。   他原只打算找一个人,任何一个,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只一个,竟有几十个,甚 至于上百个人之多!   这的百个,都是红衣喇嘛,而且是清一色的中年红衣喇嘛,呈半弧状面对着他,没有人 说话,一个个脸上也没有表情,而那一双目光,却犀利逼人。   燕侠定过了神,对那一双双犀利的目光视若无睹,强忍着胸中上冲的杀机,陡然扬起双 眉,冷然道:“你们那位法王跟小皇帝呢?”   最中间的一名中年红衣喇嘛说话,话声不带一点感情:“你是什么人?”   燕侠道:“你们防的是什么人?”   那名中年红衣喇嘛道:“那么等你就擒之后,你自然见得到我们的法王跟小皇帝。”   话落,他迈步欺进!   他这里迈步欺进,原来只是呈半圆弧的众喇嘛,突然挪身补住了那个缺口,呈一圈的把 燕侠包围在当中,然后一起迈步欺进,缓缓收小了包围圈。   燕侠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的敌手,他没把这近百名喇嘛放在眼里,这是他曾经预料得 到的,怕他也就不来了。   他没有料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甫进“喀喇布达宫”,还没有看见一个人呢,就着了人 家的道儿!   近百名喇嘛越逼越近,燕快清晰的感觉到,那来自身周,看不见,摸不着的煞气。   他暗中凝神运功戒备。   也就在他方自运功的刹间,一声霹雳般暴喝倏然响起。震得脚下地为之微一震,然后, 近百名中年红衣喇嘛突然由余而疾,一直扑了过来。   说是说近百名喇嘛的联手扑击,其实真正出手的,也不过是前面的二三十名而已。   这就够了,足以使石破天惊,风云色变!   燕侠也在一声裂石穿云的龙吟长啸中出了手,他出手就不留情,第一,他恨透了这些喇 嘛,第二,他已经着了道儿,不能多耽误,越耽误越糟。   是以,他出手便抓住了一名红衣喇嘛,以这名喇嘛的肉身做为兵刃,抡起就扫。   众喇嘛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出此一着,摔不及防,也有所顾忌,一下被扫倒了十几个。   燕侠绝不稍停,立即欺身而上,振臂连抡,他抢得了机先,如虎人羊群,众喇嘛大乱, 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连连被扫倒,倒地不是头破就是骨折,转眼工夫就被扫倒了 四五十名。   就在这时候,燕侠手中的那名喇嘛,突然身子一震,倏然暴裂,血风肉雨四射喷洒,几 丈方圆之内到处都是。   燕侠的手里立即空了,他不由为之一怔!   剩下的那些喇嘛们也为之一怔,旋即他们认为是燕侠以内力样了他们的同伴,厉喝声中, 就待再扑!   突然,一声霹雳震耳欲聋:“没用的东西,退下!”   众喇嘛的脸色齐变,如奉纶旨,告即收住扑势,低头躬身,退向后去!   燕侠转眼循声望去,心头不由猛地一震,他跟众喇嘛一样,刹时明白,那名喇嘛的身躯 为什么会突然爆裂了。   原来,包围圈外,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站立着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有一半是红衣 喇嘛,个个脸脸阴沉,目射精光,一看就知道,都是“密宗”一流高手。   几个红衣喇嘛之前,另站着一前八后九个人,这九个人,都是欲家装束,但身穿着不类 中原,简直可以说都是奇装异服。   为首的一个,是个肌肤白嫩,面目姣好如女子的年轻人,廿来岁,穿一袭黄袍,头上戴 一顶相当怪异的金冠,还镶满了宝石,珠光宝气,闪闪生辉,倒也俊逸不凡,只可惜一张脸 白里泛青,目光邪而不正,眉宇间也洋溢着逼人的阴鸷煞气。   紧挨他身后站立的那八个,清一色可以称之为怪人,不但穿着怪,就是长像也怪得可以, 一看就知道,跟燕侠在鹃姑姑处碰见的那两个,是一路货。   燕侠只一眼,就猜出那个黄袍年轻人是何许人了,也就在这时候,黄袍年轻人忽地仰面 一声怪笑,声如狼嗥。   紧接着,他以极其流利的汉语道:“你好大胆,你好大胆,居然敢闯我‘喀喇布达官’, 你就是那个钦命缉拿的‘南海’郭家叛逆?”   燕侠立即道:“不错,我就是郭燕侠,想必你就是‘喀喇布达宫’的那个什么小皇帝 了?”   黄袍年轻人阴阴一笑:“算你有眼光,正是小王。”   燕侠一点头道:“那就行了,我找你要人,把无垢交出来,不然我不惜流血五步,也要 夷平你‘喀喇布达宫’!”   黄袍年轻人先是一怔,继而纵声怪笑,笑声好不刺耳难听:“原来你就是那个妞儿的意 中人,也就是挫小王驾前‘十卫’之二的那个人,害得小王一气之下杀了他们两个,驾前 ‘十卫’也只剩下八卫。   小王本打算亲自到内地找你去,不想你竟自己送上了‘喀喇布达宫’,好,好得很,小 王那两个侍卫,还有我师王座下这个喇嘛,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   本来小王打算送交傅威侯一个活人的,现在小王改变了主意,要把你的尸体产傅候带回 京去了,在小王我下旨动手之前,你还可以活动片刻,答小王我一问,你是怎么进我‘喀喇 布达宫’的?”   燕侠道:“那是我的事,反正我已经进来了就是了。”   黄袍年轻人道:“你不据实答小王的问话,小王会让你死得更惨。”   燕侠道:“不要以为你‘喀喇布达宫’是铜墙铁壁,龙潭虎穴,我要是连进来的能耐都 没有,也就不来了。”   黄袍年轻人阴阴一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看看要小王我要你的命,还是你 夷平我‘喀喇布达宫’吧!”   一顿,狼嗥似的厉喝道:“勾魂、拘魂!”   既称“勾魂”、“拘魂”这种要人命的事,当然是非动手不可了。   岂料大谬不然,黄袍年轻人喝声落后,并不见有人动手,一个也没有,不但没有人动的 拼命,他身后那八个长像穿著都怪的怪人,反而一起头一仰,引吭高唱起来,听不懂他们唱 的是什么,可听得出他们唱得十分刺耳难听,套句内地北方话,简直像在“嚎丧”。   这能“勾魂”、“拘魂”?   真要是以“这”来“勾魂”、“拘魂”的话,那不是宁愿早死,可以少听一会儿。   燕侠睹状闻声,不由为之一怔,而就在他这一怔神的当儿,适才一直以精纯的内功压抑 着的所中之毒,竟突然有四下护散,压抑不住之势。   他不由之心神猛震,他明白了,那八个怪人的怪歌,必然有催动所中之毒扩散之能,必 然是“密宗” 的一种邪术,的确有“勾魂”、“拘魂”之效,心惊之余,他连忙再次提气 运功,增加了对所中之毒压抑之力。   而,他这里提气运功,那里那八个怪人的怪歌之声也渐转高亢,歌声越转越高亢,燕侠 他也就越觉压抑不住。   转眼间,燕侠把功力提增到六成,额上见了汗,那八个怪人的怪歌也高亢人了云,几乎 成了一线细丝,直上夜空。   燕侠只觉得所中之毒,急剧窜动冲突,大有即将冲突压抑它的内力之概,他暗一咬牙, 就待把功力提聚到八成。   而也就在这时候,黄袍年轻人突然挥了手,这一挥手,那八个怪人高亢人云,几成细丝 的歌声,也突然一泻而下,倏然收住,刹时四下无声,一片死寂。   燕快不由为之一怔,就因为他这一怔,眼看就要提聚到八成的功力,也不由为之一松, 也就因为这一松,那原本就急剧流窜冲突的毒力,突然冲破了内力的包围,刹那间扩散开来, 流窜四肢百骸。   燕侠这才猛悟上了当,但是已经晚了,再想提气运功把所中之毒逼聚一处,也已经来不 及了,猛然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   黄袍年轻人两眼奇光暴射,发出一阵比狼嗥还要难听的狞笑,举步逼向了燕侠。   燕侠看得很清楚,但晕眩越来越严重,一个身躯摇摇欲倒,甚至四肢也绵软无力,哪里 还能拒敌?   转眼间,黄袍年轻人已返至燕侠眼前,阴冷一笑:“是你夷平我‘喀喇布达宫’,还是 我要你的命?”   眉宇间煞气大盛,扬手就要劈下。   一声厉啸,一阵旋风,黄袍年轻人身躯一震,忽然踉跄而退。   燕侠身边多了个人,是蓝玲!他伸手扶住了燕侠,紧接着,紫鹃跟霜姑娘疾掠而至。紫 鹃急道:“燕侠,你怎么了?”   燕侠面如白纸,闭上了眼,勉强道:“我中了他们掺在灯油里的一种毒。”   霜姑娘惊呼出声!   蓝玲出手点了燕侠几处穴道,手法相当怪异,然后随手把燕快交给了紫鹃,道:“你们 母女扶住他,我找他们要解药。”   话锋一顿,霍地转脸,两眼绿芒暴射,直逼黄袍年轻人:“你听见了我的话了,先把解 药交出来!”   按理说,近在眼前,飓尺之前,黄袍年轻人怎么也该听见蓝玲的话了,然而他却像没听 见,也不管这三位闯进了“喀喇布达宫”,为什么没见外头的喇嘛们跟进来?他两眼只紧盯 着姑娘段霜,刚才一脸惊容,如今却多了一份喜意:“好,美人儿,你也来了,好极了,小 王要把你一并留下!”   霜姑娘冷怒叱道:“住口……”   蓝玲道:“姑娘,跟你娘照顾好燕侠,让我来。”   她这里话声方落,忽听姑娘又一声叫:“玲姨,留神!‘摄魂大法’!”   蓝玲看见了,黄袍年轻人的两眼之中,已然闪躲出一种奇异的光采,直愣愣望着姑娘段 霜,她知道,这种“西天竺”的“摄魂大法”,对她并发生不了效用,她当即冷笑道:“不 管你们这些鬼门道有没有用,至少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只见她身子一闪,已带着一阵风扑向了黄袍年轻人。   黄袍年轻人像茫然无觉,他身后扑了四名怪人,直迎蓝玲,五条人影一合,怪叫声中, 四个怪人像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了丈余外,砰然连声摔落在地,落地就没再动。   黄袍年轻人依然像茫然无觉,两眼只盯着霜姑娘。   另四个怪人跟那几个红衣喇嘛一起扑向了蓝玲,刹时间人影交错,砂飞石走,声势惊人。   而那黄袍年轻人却像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仍自紧盯着姑娘段霜,霜姑娘却毫无惧色, 一双美目也凝视着他,   红衣老喇嘛一连躺下了三四个。   黄袍年轻人忽然面泛惊异之色,叫道:“你也会‘摄魂大法’?”   霜姑娘冰冷道:“比起你来,恐怕有过而之无不及。”   黄袍年轻人机伶一颤,抽身飘退,忽作关声怪叫,叫声起时,四周应声如轰雷,叫声落 后,场中已挤满了红衣喇嘛,有中年的,也有老喇嘛,为数不下数百,把燕侠等四人包围得 密不透风,滴水难泄。   刹时,蓝玲住了手,紫鹃、段霜母女脸上也变了色,燕侠睁眼看,也不由为之心神狂震!   这种阵仗,即便蓝玲动功怪异,即使姑娘段霜擅“摄魂大法”,但,这么多“密宗”高 手,一经齐动,纵然能把他们都杀光,自己几个人累也要累死了,何况“密宗”绝学并不是 那么容易对付!   忽然,蓝玲一个身躯像吹了气似的涨了起来,两眼中的绿芒也暴射尺余之外。   就在这时候,黄袍年轻人一声怪叫,数百名红衣喇嘛,连同四名怪人齐声暴喝,声如巨 雷,山摇地动,震天价霹雳声中,四方齐动,一起涌扑场中央,巨大的无形压力猛然涌到, 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出手,该顾哪一方?   紫鹃母女正不由骇然,蓝玲倏发凄厉长啸,啸声中,她身躯疾旋,一阵狂飙随她疾旋的 身躯刮起,立即砂飞石走,尘雾满天,前面的众密宗高手首当其冲,惨叫声中,接连飞起, 一飞数丈,撞在四周那坚硬一石墙上,不是头颅破碎,就是四肢折断,一个连一个的摔落下 来。   这是什么功力?骇人听闻!   但是,那众密宗高手竞似着了魔一般,视若无睹,仍然疯狂似的前扑,只见——   蓝玲不住地疾旋,狂飘不住地吹起,被狂飙扫中的人,不住飞起,不住伤亡,众密宗高 手不住一波连一波地前扑。   紫鹃母女看得心胆欲裂,突然,她们母女明白了,这此密宗高手,似乎受着那黄袍年轻 人的某种控制,只知道前扑杀敌,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母女不由担了心,蓝玲纵使功力吓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体力有用尽的时候,而那 些密宗高手却是一波连一波,前仆后继,还有不知道多少名,那么一旦蓝玲体力不断   就在这时候,蓝玲的疾旋之势,已明显地慢了下来,前扑的密宗高手逼近了些,而被狂 飘扫飞去的人,也已飞不出那么远了。   既然飞不出那么远,当然也就不至于再撞上周围的石墙造成伤亡,顶多落下来在地上摔 一下,甚至摔在别人身上,爬起来又可以变为后队,这么一来,众密宗高手的人数不再减少, 而变成了轮番前扑,典型的车轮战了。   很显然地,蓝玲的体力不继了,反之,对方的实力不消反长了。   紫鹃母女的一颗心,立即沉了下去。她母女全神贯注蓝玲与众密宗高的身上,不由就忽 略了扶住的燕侠。   燕侠经过蓝玲的独特制穴手法闭住了几处重穴,毒势暂时稳住,未在继续发作,因之, 人也未再晕眩难受,如此一来,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形势,也可以清楚的判断出危机的 来源。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夺过了段霜手中的长剑,一声不吭,提一口气冲天拔起,等到紫鹃 母女发现时,他已长剑出鞘,化作一道长虹,直射站在外围的黄袍年轻人。   黄袍年轻人也全神贯注在手下前扑蓝玲的骇人功力拒敌上,根本就没有提防,甚至没有 想到燕侠会作此一击,等到发现时,燕侠已挟带霜刃及一阵劲风到了眼前,连一声惊叫都没 来得及出口,便被燕侠一剑贯穿心窝,登时了了帐。   怪就怪在这里,黄袍年轻人一死,众密宗高手的扑击似失了动力,立即停了下来,而且 个个瞪目张口,呆若木鸡。   燕快跟紫鹃母女的判断没有错,这些密宗高手,的确是受了他们那位小皇帝的控制。   众密宗高手的攻势停下,蓝玲的旋转也随即停住,而燕侠似也力气用尽,身子一晃,随 着黄袍年轻人倒下的身子便要倒下去。   紫鹃母女看得清楚,母女俩一惊,段霜一卢:“郭大哥!”就要扑过去。   但是她母女慢了,一片红云闪现,燕侠身边多了个人,伸手扣住了燕快的咽喉,燕侠没 倒下去,可也不能动了!   那个人,是个身材颀长.脸带鬼头的红衣喇嘛,红衣的边缘,还多了三条黄澄澄闪亮的 金线。   紫鹃母女大骇,扑势不由为之一顿,就这么一顿,蓝玲抬手拦住了她母女,两眼绿芒逼 视那个红衣喇嘛,冷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红衣喇嘛听若未闻,一声沉喝,喝声似来自四面八方:“你们还不闪开!”   众密宗高手一如大梦初醒,立即恭谨躬身,齐声一句:“遵法王旨。”   潮水般四下退了开去。   紫鹃母女听得一惊!   蓝玲目中绿芒也为之一闪:“你就是‘喀喇布达宫’的法王?”   那红衣喇嘛仍然听若无闻,像对蓝玲说话,也像是自语,但话声仍像来自四面八方: “杀我爱徒,我要他丧命碎尸以偿。”   果然他就是那位法王。   蓝玲还待再说。   突然,一个清朗话声带着慑人之威,划空传到:“慢着!”   紫鹃母女,还有蓝玲,闻声心里部为之一紧!   五个人影,一前一后,如飞射落,“神力威候’”傅玉翎带着他那文、武、英 杰四护 卫赶到了。   那红衣喇嘛立即微躬身躯:“见过侯爷!”   傅侯看也未看紫鹃母女跟蓝玲,微答一礼,道:“法王既认得本爵就好,请手下留情, 将他交本爵带走!”   那红衣喇嘛道:“候爷,他是我‘喀喇布达宫’的仇人。”   傅侯道:“但是他更是朝廷钦犯。”   “侯爷看见了,他杀了本座的爱徒。”   “本爵看见了,法王尽可以放心,本爵可以担保,朝廷将十倍补偿法王。”   “多少补偿能抵本座调教多年的一个爱徒?”   傅侯扬了眉,两眼之中也闪现威棱:“法王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多年来,朝廷给予后藏 的,又是多少?”   看不见红衣喇嘛的表情,只没听见他说话,显然他是犹豫了,不是思及以前,而是考虑 后果。   就在这时候,微风飒然,香影横空卜傅候身边又多了一人,赫然竟是傅夫人胡凤楼。   傅俟一怔,四护卫急忙躬身:“见过夫人!”   紫鹃惊喜颤呼:“姑娘!”   段霜自然知道来了谁,急忙大叫:“凤姨!”   傅夫人也微显激动,含笑望过来:“你们都好。”   蓝玲砰然一声跪了下去,低头道:“蓝玲没脸见姑娘!”   傅夫人日光一凝,旋又微笑:“我看着像你,果然是你,这是干什么?起来,有什么话 传会儿再说。”   蓝玲泣不成声,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这时候傅侯说了话:“你怎么也来了?”   傅夫人转过脸去,脸色一片凝重:“我听说了,说什么我也不能不来,玉翎,你要原谅 我的不得已,现在,是咱们夫妻有所决择的时候了。”   傅候脸色大变:“凤楼,你……”   傅夫截口道:“你知道我的性情,我既然来了,你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只答我一句,你 怎么说?”   傅候没马上答话,凝视傅夫人良久,他才道:“法王还不一定会把人交给我!”   这是不是实情!   显然他有意把这难题推给那位法王,敢说,他这时候是希望那位法王立即杀了郭燕侠, 这么一来,他不但仍可覆旨,也不会造成他夫妻间的冲突了。   只听傅夫人道:“我不信法王会拿他整个后藏作赌注,万一法王孤注一掷,只要你点了 头,我有把握毫发无伤地夺回郭燕侠。”   傅候明知道,这是实情,立时,他又陷人难题之中,也没有立即作答。   傅夫人紧逼一句:“玉翎,你必须马上给我答复!”   傅候飞快地考虑了利害得失,暗一咬牙,就待作答。   一个话声划空传到:“大内来人,见过候爷、夫人!”   众人闻声一怔,一个人影射落面前,赫然竟是那云中鹤,他落地就打下扦去。   傅候微带诧异:“云中鹤,你来干什么,大内有什么谕旨?”   云中鹤站了起来,踏着腰道:“回候爷的话,大内没什么谕旨,只是派卑职给夫人送这 个来。”   他探怀取出了贝子爷傅小翎的项佩,双手递出。   自己儿子的东西还能认不得?   皇上派人专程送来自己儿子的东西,这意思,傅候夫妇还能不懂?   傅候脸色大变,脱口惊呼:“凤楼……”   傅夫人一把夺过了项佩,随手一掌拍得云中鹤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是血, 只听他惊声道:“夫人,卑职是奉旨行事。”   傅夫人脸色由铁青转为然白,道:“我知道,你的任务已以达成了。”   云中鹤爬了起未,低头哈腰,不敢说话,连脸上的血都不敢擦!   傅候颤声道:“凤楼,小翎是咱们的儿子……”   是的,顾别人的儿子,就得牺牲自己的儿子,傅夫人她又能怎么办,   傅夫人没说话,脸色怕人,身躯颤抖,唇边也渗出一丝血迹。   此情此景,谁敢说话?就连紫鹃、蓝玲、姑娘段霜也自默然,除了痛恨允祯之阴毒外, 谁又有什么办法?   那红衣喇嘛,也就是那位法王突然说了话,是向蓝玲说的,因为他那炯炯目光望的是蓝 玲一这个年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蓝玲此刻正自忧心如焚,哪会想那么多,闻言立即冷然答道:“不关你的事。”   那位法王目光忽转凌,沉声道:“答我问话。”   人目那双凌目光,蓝玲竟心中一懔。不由自主地道:“关系很深,一如我的子侄。”   那位法王道:“一如你的子侄?”   蓝玲道:“他的父亲,当年曾是傅夫人的朋友,而我则是傅夫人的侍婢,他叫傅夫人姑 姑,也叫我一声姑姑。”   那位法王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傅夫人千里迢迢从京里赶来救他……”   凌厉的目光忽然有了异样的变化,变得奇异,变得令人难以言谕,接道:“我把这个年 轻人交给你,你带他走。”   何只蓝玲闻言为之一怔,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之一怔的,尤其是傅候跟傅夫人,简直 为之猛一怔!   蓝玲急道:“怎么说?你愿意把他交给我?”   那位汪王道:“不错!”   蓝玲诧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把他交给我?”   那位法王道:“就算是不让傅候跟傅夫人为难吧。”   “不!”蓝玲道:“就算是不让傅候跟傅夫人为难,他杀了你唯一的爱徒,你也可以拒 不交人,自己处置了他,甚至杀了他以后再交给傅候,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必把他交 给我,尤其在场还有我另两个同伴,你为什么单挑上我,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蓝玲真是个死心眼儿,还问什么?   真的,只听那位法王厉声道:“你太罗嗦了,不要再多问,只答我一句,你要不要?”   蓝玲忙点了头:“要!”   只听傅候沉声道:“法王……”   那位汪王转过脸去道:“候爷,这年轻人是‘喀喇布达宫’的仇人,也是‘喀喇布达宫’ 的阶下囚,本座有权处置他。”   傅候道:“难道法王想抗旨?”   那位法王仰天一声哈哈,道:“候爷,所谓驻藏大臣,管的是‘前藏’,不是‘后藏’, 即使是‘前藏’,‘达赖’也不少限度的自主。”   傅候道:“难道你‘后藏’不是王土,不服王化?”   那位法王道:“候爷还真说对了,‘后藏’本来就不是‘清国’的土地,自然也就不必 服什么王法。老实说,你们那位皇帝对我‘后藏’客气些,彼此还能和睦相处,要是仗什么 上国天朝之势欺人,那就别怪‘后藏’翻脸。”   傅候听得怔了老半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傅夫人跟紫鹃母女也大为诧异,大为惊喜, 的确,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出人意料之外了,谁都不明白那法王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但都 没有开口没有问。   这种事没有必要问,就像蓝玲似的,不就落了那位法王一句“罗嗦”?   只听傅候叫道:“法王……”   那位法王道:“本座这么做,是免得候爷跟夫人为难,候爷对本座只该感激,不该见 责!”   傅候道:“不!论公,本爵奉有密旨,论私,本爵也水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那位法王道:“这容易,现有大内来人在,是本座拒不交人,跟候爷无涉!”   傅候扬起了双眉,:“那得本爵夫妇不能从法王手中要过人来,也不能阻止汪王把人交 给别人之后,才能这么说。”   那位江王一点头道:“本座懂了,候爷大概以为合贤伉俪之力,一定能从本座手中要过 人去,或者是能阻止本座把人交给别人。”   傅候傲然点头:“当然,本爵以为,合我们夫妇之力,放眼天下,还找不出一个对手 来。”   那位法王哼哼一笑道:“只怕候爷太过自信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傅侯却当成了这种意思,脸色一变,霍然转望博夫人:“凤 楼,你可愿意跟我联手?”   傅夫人本不原,可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甚至为了自己的夫婿,当着这个远从大内赶来的 云中鹤,她却不能,甚至不敢说个“不”字,她暗一咬牙,毅然点头:“愿意!”   紫鹃、姑娘段霜还有蓝玲,尽管对傅夫人的答复都在意料之中,但见状闻言,心都不免 为之一怔,然而却也都不便说什么。   那位法王一点头道:“好,咱们就试试看!”   话锋一顿,另一只手疾快翻起,往燕侠嘴上一捂,然后轻轻喝出声:“接住!”   双手一托一送,硬把燕侠一个身躯托得离地飞起,直向蓝玲投了过去。   傅侯一声不响,飞身扑来,就待截人。   那位法王却大抽一展,人已到了蓝玲与傅侯之间,袍袖再展,砰然一声,傅侯竞硬生生 被震了回去。   这时候,蓝玲已经接住了燕侠。   四护卫脸色齐变,长剑出鞘,就要补。   傅候沉喝出声:“不许动!”   四护卫哪敢不听,立即煞住了扑势!   傅侯喝上住四护卫之后,脸色连变,目中威棱紧盯着那位法王:“本爵没有想到,法王 的修为远超过本爵的想象。”   那位法王道:“所以本座说,侯爷太过自信。”   傅侯道:“不过一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那位法王道:“不要紧,本座可以等跟侯爷多过几招,甚至可以等贤伉俪联手之后再让 他们走,不过还请侯爷也等本座略作交待之后再动手。”   傅侯道:“可以,法工要交待什么?”   那位法王没回头,不过话是对紫鹃说的:“本座已给他服了解药,他所中之毒即可祛除, 不过本座已经答应了傅侯,你们须在本座跟傅侯伉俪过几招之后再走。”   蓝玲、紫鹃等没答话,再看燕侠,人不但已经清醒,脸色也已恢复了正常,心知那位法 王所言不虚,登时都放了心。     只听傅侯道:“法王交待好了么?”   那位法王道:“本座已经交待好了,侯爷随时可以动手。”   傅候道:“本爵动手以前,要问法王一句,在这种不可能把人交给他们的情形下,法王 为什么不惜对抗朝廷,把人交给他们?”   那位法王道:“本座自有本座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或许是本座觉得他们投缘,宁愿不追究杀徒之仇”   傅侯道:“这理由牵强,本爵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是不愿再问了……”     谁都知道这理由牵强,但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随听傅侯道:“法王用什么兵刃?”   那位法王道:“本座一向不用兵刃。”   傅侯道:“那么本爵也……”   “不!”那位法王截了口:“本座劝侯爷,还是用惯的趁手兵刃好,否则候爷在本座手 下绝走不完五十招。”   傅侯哪听过这个,为之霍然变色,道:“对本爵说这种话的,放眼当今,法王是第一人, 本爵倒宁愿冒这个险试上一试   那位法王袍袖一展,疾拂傅侯。   傅侯忙挥掌相迎,砰然大震声中,劲气四溢,砂飞石走。   那位法王不过衣袂飘扬了一下,而傅侯却已退出了两三步去!   紫鹃.段霜、蓝玲,就连傅侯夫人在内,无不为之心惊!   只听那位法王冷然道:“这是不是可以算侯爷已经试过了?”   傅侯脸色大变,长眉高挑,凤目圆睁,厉声叫道:“拿本爵的兵器来。”   照理,傅侯无论如何是不会也不该占这个便宜的,无奈为了自己、为了爱子,也只有受 此屈辱了。   傅夫人望夫婿,除了难过之外,还带了不少歉疚,抬手拦住了双手递过“八宝铜列”  的傅文,道:“玉翎,还是咱们俩以两双向掌跟法王过几招吧。”   谁都知道,毕竟夫妻一场,傅夫人是为了夫婿的颜面!   傅侯又何尝不知道,一阵激动望夫人,旋即豪气大发,一点头道:“好!”   紫鹃、段霜、蓝玲可揪了心,她们不相信,傅侯伉俪联手会有打不败的对手,但谁都知 道傅夫人是为什么,却也无可奈何。   傅夫人上前一步,跟傅侯并肩而立。四道目光一起投向那位法王,傅侯目光中威棱闪射, 而傅夫人的目光中,却包含了痛苦神色。   那位法王则挺立不动,没说话。   刹时间,这“喀喇布达宫”广场上一片寂静,静得隐隐令人窒息。   眼看一场石破天惊,使风云色变,使草木含悲的拼斗就要展开。   燕侠突然一声:“慢着!”闪身跨步,一步到了那位法王跟傅侯伉俪之间。   紫鹃、蓝玲、姑娘段霜都没想到燕侠会在这节骨眼上挺身而出,要阻拦时已是不及,不 由大惊。   傅夫人则跨步上前,恰好挡住了傅侯,显然她是怕傅侯趁机出手,道:“燕侠,我要干 什么?”   燕侠淡然道:“法王的好意,燕侠心领,这是燕侠的事,燕侠应该挺身为自己而闯,虽 死无憾!”   一句话说得傅夫人心如刀割,悲痛万分,一时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紫鹃、蓝玲也知道傅夫人难受,可却也都不忍心责怪燕侠。   纵然傅夫人是为了夫婿、为了爱子,不得已,要是此举毕竟已经伤害到了燕侠,倘使好 夫妇胜过了那位法王,燕侠岂不得任由傅侯拿往北京复旨了?   只听那位法王哈哈一笑,道:“初生牛犊不畏虎,好胆识,为维护两字名字也能不惜死, 也够豪壮,可惜却是不用脑筋的匹夫血气之勇而已。”   燕侠双眉一扬:“敢请法王明示!”   那位法王道:“说话很客气,只是不要不服,你打算不惜任人提拿进京……”   燕侠截口道:“法王还不知道,‘南海’郭家只有死英豪,没有活囚犯。”   那位法王道:“你是个死英豪,你让那位无垢怎么办?长留我‘喀喇布达宫’,抑或是 回到内地去任人摆布?”   燕侠脸色一变,身躯一震,旋即毅然道:“有谁能顾身后事,郭燕侠为维护郭家名声而 死,无垢她应该能够体谅!”   法王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好是好,可是你料定我不敌他们夫妻联手,减了我 的威风,未免让我生气,闪开吧,你们接住他。”   法兰那里话声方落,燕侠猛觉项后一紧,不但立时全身麻木,不能动弹,而且一个身躯 离地飞起,直往来处飞了回去。   紫鹃、蓝玲连忙伸的接住了燕侠,燕侠大急,想说话,却又发现口能张,发不出声,不 由惊上加急。   只听蓝玲冷然道:“燕侠,不要急,万一法王不敌,那也是你的命,到那时候你再成仁 取义也来得及。”   燕侠没奈何,只好闭上了嘴,而且也闭上了眼。   减少了几分为难,傅夫人的心情并未轻松,只因为她认为她夫妇联手,法王绝不是对手, 到时燕侠仍是一样的命运。   只听那位法王道:“侯爷跟妇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傅侯冷然道:“我夫妇没有先出手的理。”   那位法王一笑道:“侯爷既然自诩身份,那么本座只好僭越了。”   话落,他出了手,不,那不能说是出手,只能说是人动了,他就地一转,人已化为一阵 风,风里裹着一团红影,直向傅侯及傅夫人刮了过去。   紫鹃、段霜为之一怔。   蓝玲也为之一怔!   紫鹃母女只觉这种武功眼熟。   蓝玲则只觉得这武功类似“三绝”!   傅侯及博夫人同为之一惊,一惊之余也同时发难,这时,广场上激风起,砂飞石走,三 个人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激风,以及扬起的砂石,逼得人不能也不敢再站在近处,纷纷急忙往后退去。紫鹃、段 霜也不例外.母女俩扶着燕侠退出了丈余!   唯独蓝玲没动,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发了呆、出了神!   段霜要叫,却被紫鹃拦住了:“不要叫,你玲姨没动必有深意。”   不知道蓝玲有什么深意,只知道她全身泛着微颤,两眼之中绿芒暴射,凝视那一团尘雾 之中,分不出谁是谁的三个人,像很激动,也像很悲痛!   燕侠也因为激风上身,因为紫鹃母女的夫着他后退,情不自禁的睁开了眼,而只一眼, 他怔住了,是震惊,也是讶异,震惊的成分多于讶异。   只是一顿饭工夫,忽地一声裂帛异响,刹时风停人静,众人摒息凝神望场中。   尘雾渐消,现出人形,那位法王站在一边,傅侯跟傅夫人并肩对立。   急凝目再看,法王戴有面具,看不见他的脸,傅侯脸色凝重,目射惊骇,傅夫人颜色也 是一片惊骇,但竟也带着惊喜。   只听傅侯道:“这不是‘密宗’!”   法王道:“侯爷高明,本就不是。”   “这是什么武功?”   “本座不知道,本座极不愿用它,但是为了胜过贤伉俪,不得不用。”   傅夫人突然道:“到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后藏有位修为 足列当世第一的法王阁下!”   法王道:“夫人夸奖!”   傅夫人并没有转脸,道:“云中鹤,你看见了?”   站在几丈外的云中鹤定过了神,忙躬身:“卑职看见了。”   傅夫人道:“希望回去之后,你能替我夫妇作个证。   云中鹤忙又躬身:“是!”   傅夫人仍未转脸:“玉翎.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傅侯没说话,突一跺脚,长身而起,向“喀喇布达宫”外电射而去。   四护卫、云中鹤急急跟了过去。   傅夫人转脸向蓝玲、紫鹃道:“我把燕侠交给你们了。”   蓝玲听若无闻,紫能连忙答应,傅夫人看了燕快一眼,没说话,腾身不见。   紫鹃、段霜放心了,霜姑娘更是喜极而泣。   忽听蓝玲颤声道:“是你,对不对?”   紫鹃马上就明白了,心神为之一震,急望法王。   那位法王点了头:“是我。”   段霜也明白了,愕然而望,两排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泪水。   蓝玲道:“你可知道,你找你找得很苦。”   法王道:“我知道,没想到我仍然没躲过,也许这是天意,所以我拿这个郭家子弟还你 这笔债,不知道够不够?”   蓝玲突然嘶喊道:“不够,我的人,我的一辈子,太不够了。   法王道:“那么,我在这儿,剩下的,由你怎么索取都可以。”   蓝玲一个身躯突然暴涨,法王却一动不动。   忽然,蓝玲的身躯又恢复了正常,她捂着脸,痛哭失#!   只听法王道:“我不配做法王,也不想做法王,要是你愿意,留下来,这后藏就是你我 的天地。”   蓝玲猛抬头。   紫鹃道:“妹妹,这是天意,要是他真心,他应该是真心,好么,这儿应该是你最好的 居留地。”   是的,以蓝玲现在的模样,她还能上哪儿去?   蓝玲又低下了头!   法王的话声忽然高了,也充满了喜悦:“谢谢帮忙,我马上派人请来无垢,然后派船送 你们过河。”   口 口 口   天亮了,万道金黄色的晨曦下,一条船缓缓撑过“狮泉河”船上四个人,紫鹃母女、燕 侠,还有坐在燕侠身边的无垢。回望山上的“喀喇布达宫”前,依稀可见,那儿并肩站着两 人人挥手相送!   燕侠能就这么走了么,不能,还要去带一个人——桑娃!